精彩段落
一起是不可能一起的,虽然周五晚,钟蘧又在燃雪下班。
从燃雪一出来,他就看见了肖铎的车,肖铎低头玩手机,没看到他出现,他一个急刹车,悄悄拍了一张肖铎的照片,才接着冲过去蹦上副驾驶座。
肖铎轰下油门。
他带着钟蘧去了号称“京城第一驻京办餐厅”的宜宾招待所。
驻京办是省、直辖市、自治区以及特区的驻京机构,前身可以追溯到接待来京出差的地方官员以及进京赶考的学生的同乡会馆。
为了让来京的官员、学生吃上一口地道的家乡味,驻京办餐厅藏了很多本地大厨,久而久之,成了老饕们排队两三个小时的美食宝藏。
宜宾菜属于小河帮川菜,辣得让人结巴。钟蘧看着肖铎面不改色地选下肥肠、脑花、辣子鸡,还没吃上就结巴了——本来因为燃雪想要换掉江柳,一路上他都在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地为江柳打抱不平。
“哎哎哎,”他喊停肖铎,“这些你怎么吃啊。”之前他们一起出门从来不去川菜馆。
“现在能吃一点了,冰粉也解辣,”肖铎直接下了单。
钟蘧看着他,又结巴了:“啊……”两年之后的肖铎怎么炸鸡也吃,川菜也吃啊。
肖铎转回江柳的话题:“所以最后你们换人了吗?”
钟蘧又开始生气,“不确定,要等晴姐拍板。难怪江柳的故事总是让人感觉那么假,他真正的故事,在之前的公司差点被潜规则、在燃雪被雪藏,他跟我说了,但都不能公开。”
肖铎:“那你的工作岂不是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可能又要推倒重来。”
“我倒无所谓了……”钟蘧还是为江柳憋屈,“你说得对,他一直想做音乐人。他也睡过桥洞、在地铁站在酒吧唱过歌,怎么最后还是阴差阳错地变成了燃雪的练习生。”
肖铎:“有时候就是这样,努力不一定有结果,选择也可能比努力更重要。”
钟蘧共情了自己还没定下的offer,吸溜一口燃面,“哎……北漂真苦啊,理想真难实现。”
肖铎问他:“你呢,你来到北京的理想是什么?”
钟蘧差点顺嘴而出“为了追你啊。”但看到对面肖铎的目光,他意识到:肖铎是很认真地想知道。他咽下一口冰粉,好好回答:“我想留在T公司,虽然多少有点从众,但互联网对我而言,算是比较适合的选择吧。”
肖铎:“怎么说?”
钟蘧垂下眼睛,他想:因为在互联网公司,自己可以通过贩卖时间,实现经济独立。他实在不像那些叱咤风云的商业奇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连基本的给商业伙伴倒茶都倒不明白,没什么商业sense,只适合在大厂做一颗外表光鲜的螺丝钉。
但他不能这样回答。他顿了顿,只说:“大厂视野广阔嘛……现在做的工作能接触到不同的行业、不同的人,挺有意思的。”
“嗯。”肖铎不置可否。
吃完饭,他们去骑行长安街。
正好车停的远,钟蘧也不想这么早跟肖铎说再见。
他们扫开两辆共享单车,先骑到东单,然后一路向西。
“过往不敢长驱马,上有君王万岁牌”,古代只有新科状元可以骑马通过的长安街,如今是双向十六车道,高大的灯在道路两侧,天安门在右,人民大会堂在左,车水马龙,昼夜奔流。
钟蘧打开音乐播放器,让歌声伴着夜风,歌单却正好又放到新裤子的《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是他前段时间的单曲循环:
那些让人敬仰的神殿
只在无知的人心中灵验
我住在属于我的猪圈
这一夜无眠
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
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
物质的骗局
匆匆的蚂蚁
没有文化的人不伤心
……
钟蘧一愣。
肖铎在后退的街景里看向他。
某种程度上,肖铎对江柳的遭遇很难共情。
江柳或钟蘧在这座城市的奔忙和漂泊之间挣扎,在这座城市的古朴和繁华之间割裂,但这不过是肖铎的一贯如此,是他生活的底色。天际的琉璃绿瓦或是国贸大厦、胡同的炸酱面或鱼子酱都属于他。
但有个问题,他两年前就想说。
他问钟蘧:“你最近还在唱歌吗?”
钟蘧的吉他弹得好,唱得也好,还很有镜头感——就像兆南之的照片里那样。他们离开西藏的时候,钟蘧说过,他要组一支乐队,他想要那样流着汗,四处巡演,然后一眼找到台下人海中的肖铎。
但是没有,钟蘧没有再唱歌了。
“……”
现在的钟蘧没办法回答,他发现自己好像比江柳可怜,两年前,在KTV唱着《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的时候,他已经丢掉了理想。
“那些为了理想的战斗,也不过为了钱。”
肖铎不在台下,他的话筒也喑哑。
骑行过下坡,肖铎放开双手,让自由的风鼓起他的衣袖。
他很认真地对钟蘧说:“钟蘧,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互联网公司也很好,但如果不是你喜欢的,不要勉强。”
他触及他们毛线球一样的综合征里的一根线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为了跟我有更多的话题而不停实习,钟蘧,我很高兴我们有那么多工作上的事情可以彼此分享。但我也担心,这是不是你喜欢的呢?”
钟蘧猛踏两步,在下坡追上肖铎,他想,自己算什么“社牛”和“社交天才”,他和肖铎聊天,总是空降雷区。
他为了在商业方向不会再跟肖铎无话可说,为了肖妈妈一句“请你至少明确未来的工作和工作所在地再出现在肖铎身边”,抛弃了狗屁理想,一头扎进充满铜臭的世界。
也因此,两年后终于能跟肖铎对话。
肖铎却在交谈尽兴之后问他:为什么放弃理想呢?
因为他爱的人,出身就在罗马。
“……”钟蘧说不出话。
但如果他翻他们的聊天记录,肖铎两年前最后的大段文字里就说:“我知道这段时间的实习你不适应、很辛苦,如果你不喜欢投资,我陪着你再找新的方向。”
他像珍惜酷暑的西瓜、棒冰、汽水那样珍惜钟蘧的自由自在。
他由保姆带着长大,幼儿园有了简历,小学前往南极科考,初中有教授在实验室等他,他的父母早早就带他学习公司经营、并购重组。
他就像一棵被细心呵护的树,温度、湿度、养分,所有他需要的一切都被精密控制,他长成了参天大树,但同时,他的枝叶也被按计划规则地剪裁。只有属于他自己的根系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四处奔逃,无论去往沙砾或是沼泽,只要是自由的地方。
——钟蘧对他来说,就像看到一棵自然生长的小树,他第一次知道,只需要阳光,小树就可以长得很好。
肖铎看向地平线的尽头,路灯和夜色让那里混沌不明,他抿了抿唇。
他知道,他的玄关上没有了那些风车木鞋、蓝宝石、钟蘧的明信片,这两年,他被困于原地。而他转头,同样看到:一簇困于北京的根系。
肖铎重复:“钟蘧,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人的一生能够拥有可以热爱的事物是那么可贵,简直是可遇不可求。”
不是批判、不是说教,而是说他自己的理想。
“做一棵自由自在的小树吧。”
长安街的街灯在钟蘧的眼睛里一一闪过,钟蘧答应他。
“好。”
*
钟蘧跟兆南之更新,问他:“北京是不是其实是很包容,这是那么多北漂仍然愿意漂在北京的原因吗?”
然后他反应过来,“哦,你也是非传统捞钱职业。”
“老亏钱职业了,但我可不漂在北京,成都巴适的板,我是一定要回成都去的,”兆南之笑,“肖老板说的对啊,干嘛为了追别人的脚步,把自己弄得那么累。说句不好听的,你听过邯郸学步吗?”
他说完重话,又变成悠哉游哉的语调,看透了属于是:“没事,反正你现在是完全被你爸牵着走,他会教你走路。”
他被自己逗乐,“老男人好手段,现在你们是:他想要进一步,你们就进一步,他想退一步,你们就退一步。”
钟蘧心想:能不能gkd!!
肖铎点在他额头的手指好像一直没有撤开,他们还在“交浅言深”、“酒肉朋友”和“灵魂知己”中反复横跳,磕磕绊绊地维持在介于朋友和恋人之间的关系。
他叹了口气:“那现在这个关系,我要怎么给他庆生啊。”
肖铎的生日是7月30日,是个周五。
兆南之:“工作日的话,你就带他去看日落,顺便灌点小酒把他骗回家呗。要送什么礼物,你就是他的礼物。”
肖铎倒真的说过那句“你是我的礼物”,因为2018年的7月30日,也是他们在西藏客栈初见的日子。
钟蘧不知道想到什么,满脸通黄.jpg。
“看落日啊……”他说。
于是他买好了礼物,也计划好了行程。
7月28日,回龙观疫情的消息传来。
7月29日,钟蘧接到了电话,因为被认定为次密接触者,需要进行集中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