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教学楼旁的乔木肆意生长,枝干竭力地在二楼走廊上冒出。现在还早,朝南的教学楼里也透不进阳光,但直起身往窗外探去的时候,能看到攀在半空中明媚的太阳。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已经有段时间,鹿黎面前摊着书,手里装模作样地抓着笔,手心撑着脸颊,脑袋像是啄米的小鸡一样地点。
“哐当——”
数不清第几次差点睡过去,手掌一时之间没托住脑袋,鹿黎险些嗑在桌子上,睡梦之中忽然传来强烈的下坠感,刺激得他一不小心踹到了前桌的椅子。
“我靠。”前桌的骆池明也在睡觉,他被后桌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然后扭过头来道,“鹿黎,你是想谋杀我?”
“……抱歉。”
鹿黎明明姓鹿,但却长了双狗狗眼,眼珠很亮很黑,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真诚,看得人根本发不出火。
“你想睡觉为什么不干脆趴着睡?”
他是真心地觉得不好意思,从课桌洞里摸出包薯片递给骆池明:“我怕老师进来……”
骆池明没要他的薯片,懒洋洋地揉着眼睛道:“最多说你几句,没什么大事——不过你怎么回事?”
他们现在是高一,开学到现在过去了半个月。初中的朋友散得差不多,周围都是陌生人,鹿黎性格慢热,骆驰明也是最近才跟他熟起来。
鹿黎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个乖乖仔,长相白净先不提,行为处事更是处处是好学生的典范。
骆池明虽然坐在他前面,但他像个多动症一样闲不住,经常左顾右盼。他每次把视角转到鹿黎那块,就看到他除了学习,就是在学习。
他在早自习偷偷睡觉真是个稀罕事。
“昨晚熬夜了。”鹿黎笑了下,他揉了揉自己被压出红痕的脸,捂着唇打了个哈欠,“所以有点困。”
骆池明往前倾了倾身子,他这时候才发现鹿黎的黑眼圈有些重,大惊小怪地道:“你怎么还熬夜,我记得你说你每天十点就睡了?”
困意像是魔咒,鹿黎勉强打起精神:“我哥快生日了,我在给他拼乐高,一不小心就拼到十二点后了。”
骆池明当然知道鹿黎说的哥哥是谁,他轻啧了几声,刚想扭过身去,旁边的玻璃窗被人轻叩了几声,发出沉闷又清脆的声响。
他和鹿黎动作划一地抬起头,看到了站在窗边的林斯屿。教室里的空调温度打得低,鹿黎才穿着校服外套,但实际上今天的气温没下三十度。
林斯屿站在走廊上,身上却也套着蓝白相间的外套,教室里听到叩窗的声音,吵闹声静了一瞬。里面的学生看清窗外的人不是老师之后,也没有再闹起来,反而都躬着脑袋继续看书。
因为林斯屿的脖子上挂着学生会的牌子。
林斯屿的面容俊秀,隔着层玻璃,他看了骆池明一眼,然后伸手把靠近鹿黎的那面玻璃挪开。
玻璃很高,但林斯屿更高一些,他一低头就对上了鹿黎看起来有些呆的目光。
“你怎么过来了?”
回应他的是林斯屿从敞开的玻璃外伸进来的手臂,瘦直修长的手指拿着装着牛奶的纸盒,径直地放在鹿黎的桌面上。
他非常自然地说:“你又忘记拿牛奶了。”
林斯屿的嗓音清冽,声音和他的相貌很符,头发理得非常符合校规,甚至比校规上的规定还要来得更短些。
别的男生不敢剪的发型,安在他身上非常合适,显得五官更加立体。林斯屿长得好看,是标准周正的好看,但不笑的时候很有距离感。
鹿黎抬头看向他:“我……”
他刚想说话,冲上脑的困意又逼得他打了个哈欠,鹿黎当着林斯屿的面挤出了几滴泪来。
“好困。”鹿黎慢吞吞地把后面两个字说完。
林斯屿像是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条速溶咖啡,他伸手递给鹿黎:“晚上早点睡,别熬夜。”
“……”
“早上就看你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林斯屿又问道,“有没有杯子?”
鹿黎下意识点了下头。
林斯屿“嗯”了声,然后忽然转头再次看向骆池明。因为刚才在和鹿黎说闲话,他大半个身子都趴在鹿黎的桌子上,被林斯屿觑了一眼之后,瞬间直起了身。
“同学,早自习再跟后桌说话,就记违纪了。”
他淡淡地收回视线,然后抬手拍了下鹿黎的脑袋:“走了。”
鹿黎盯着他的背影,林斯屿比他大两岁,但个子比他高上一截,独身往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
“你哥这算不算公用职权?”
“我就早自习讲几句话,就算违纪,他就是不想让我打扰你学习吧?”
骆池明完全没把林斯屿的警告放在眼里,他用手指戳着鹿黎桌上的牛奶:“他跑那么远,就为了给你送牛奶?”
一中为了尽量杜绝学生早恋,把教学楼按照年级划分排列。三栋教学楼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竖起来,中间连个连接的走廊都没有。
“应该不是吧。”鹿黎偷偷地把牛奶拿过来,不让骆池明碰,“我哥他要检查。”
“他跑到高一来检查吗?”
“嗯。”
鹿黎这次自己都应得没底气,他推了推骆池明的肩,转移话题道:“你作业写完了吗,第一节就是数学,老师要检查。”
骆池明本悠闲地晃荡着椅子,听到鹿黎的提醒,戛然止住自己的动作,骂骂咧咧地转过身。他从塞得像垃圾桶的课桌洞里翻出书,胡乱地往上面填起“ABC”。
耳根瞬间清净了不少,鹿黎这次松懈地趴在桌子上。他手里拿着的牛奶是家里订的,每天早上准时送到小区楼下的牛奶箱,但他经常忘记拿,反倒是不喝牛奶的林斯屿每天都记着。
以前都是坐公交车的时候就给他,今天应该是忘记了,所以刚才给他送过来。
动听的下课铃声响起,鹿黎先把牛奶放在边上,准备中午再喝,然后起身去教室外灌热水,把林斯屿给他的咖啡给泡了。
速溶咖啡就像是甜饮料,没什么大用。鹿黎依靠自己的意志力勉勉强强撑着上完一天的课,等教室里的人都走散,他还在不紧不慢地整自己书包。
他是慢性子,做什么事情都要慢慢来,整完之后确认自己没有少拿东西,鹿黎才像只小蜗牛一样慢腾腾地往楼下走。
学校似乎是想让学生感觉到时间的紧迫性,最后一节自习课高二比高一长十分钟,高三也比高二长十分钟。
鹿黎一个人百般无聊地坐在椅子上看风景,日落时的阳光不灼热,温和地照在他身上。他等了没多久,还没多少人走出来的时候,林斯屿就从教学里走了出来。
他们背上的书包是同款,连颜色都一样。
“哥。”鹿黎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跟着他一起并排走,“其实我一天不喝牛奶也没事,下次要是我忘了不用给我送。”
林斯屿走过明暗交接处,余晖从他身上掠过,渡上一层金色。他用鼻音“嗯”了声,音调却像是疑惑的上扬。
他的声音夹着点笑意:“不是说要长得和我一样高?”
鹿黎拉着林斯屿站定,当着他的面比划了一下自己和林斯屿之间的身高差距,认清现实诚恳地道:
“但我现在好像长不到了。”
林斯屿从小到大都是班里最高的一个,有人说小时候长得高的男生,长大后反而会长不高,但林斯屿的个子在青春期也稳定地拔高。
他就像是播种后长得最好的那棵树苗,窜得飞快,鹿黎就是挨在他身边那根,从青春期之后才开始长个。
“我要和小屿哥哥长得一样高!”
这话是他刚开始长个时当着所有人面说的,鹿黎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雄赳赳的样子。
但现实却是他垂着眼尾,拽着林斯屿的书包带子,纳闷地问道:“为什么我不能长得和你一样高?”
鹿黎其实也不矮,甚至比大部分男生都要来得高一点,只不过和林斯屿比起来,就硬是差了半个头。
“还能长。”林斯屿宽慰着他道。
他们一言一语已经走到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林斯屿先让鹿黎走上去,高峰期的公交车格外拥挤,他把鹿黎拽到自己面前护着。
鹿黎随手扶住身边的栏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看起来更加亮:“上高中真好。”
林斯屿挪开和他对视着他的视线,用很平静的声线明知故问地道:“哪里好?”
鹿黎眨了眨眼,把自己的心里话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因为又可以和你一起上下学。”
鹿黎和林斯屿从小就住隔壁,他读幼儿园的时候爸妈闹离婚,断断续续吵了好几次架,吵得最厉害的时候错过了他放学的时间。
林斯屿的父母在拉架,但林斯屿惦记着弟弟,从家里溜出来,找到坐在老师旁边哭鼻子的鹿黎。
他就比鹿黎长两岁,但已经像个小大人,也或许是因为在鹿黎面前,林斯屿觉得自己要装出大人的样子,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小弟弟。
林斯屿替他擦干眼泪,然后拉着他的手,牵着他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没有人接我回家。”鹿黎哭得抽抽嗒嗒,然后笨拙地伸出手抱林斯屿,把鼻涕和眼泪都糊在了林斯屿衣服上。
他顶着哭肿的眼睛,手指上用的力气快把林斯屿的衣服揪破,鹿黎哭得像是只被丢弃的小狗:“哥哥,你以后都会来接我吗?”
林斯屿从小就爱干净,他的衣服现在像是破烂的画布,他也没有生气。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捏了捏鹿黎的脸颊,保证道:“我会一直接你回家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学二年级,比鹿黎大两级,但为了这句诺言,林斯屿留了一级,现在只比鹿黎大了一级。
要是林父同意的话,林斯屿当时甚至想去幼儿园里陪自己的弟弟,只可惜,他只能永远比鹿黎错开一年。
他刚上高中的时候,鹿黎才上初三,学校一东一西,他们只能被迫分道扬镳。
林斯屿拉着天花板上的提环,他和鹿黎的距离太近,公交车大转弯的时候,鹿黎总是会因为惯性撞进他的怀里。
他伸手扶住鹿黎的手臂,微挑了下嘴唇,然后又把嘴唇抿直,只留下嘴角不太明显的弧度,像是捉迷藏似的藏住自己的心情。
林斯屿说:“粘人精。”
表情藏得住,语气却难以掩饰,听起来过于轻快愉悦。林斯屿嘴上说着鹿黎粘人,但明明就是他心甘情愿让鹿黎黏的。
鹿黎去黏别人,他还会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