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谢怀咎正觉缺枕头呢,这厢就接到了折子,便立即召了谢奕瑕与舞阳伯调解,其中过程略下不提,最后以申饬和罚奉了事,虽然谢奕瑕本来就没有想过能把舞阳伯家怎么样,但是此时还是做出一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我便不多计较”的态度,看得舞阳伯牙疼。
打发走了舞阳伯,谢怀咎这就开始进入正题了,他叩了叩小案,先抛了一个问题出来:“临淮啊,有人和朕告状,说你办花宴办得挂羊头卖狗肉啊?怎么花宴还把京花菀围起来不让人进?不是说要让爱花之人来赏,才不叫辜负吗?”
谢奕瑕伸手摸了摸鼻子,像要掩饰脸上不好意思的笑容一样:“我这不是怕那些老古董又能说上个一二三四五条嘛……那次才这样说的,其实也就是和大家聚一聚,玩一玩罢了,我们几个兄弟赌钱玩乐在行,哪里懂赏花啊,看个意思就成了,真把他们放进去,八成就辣手摧花了。”
谢怀咎又问:“哦?那怎么让长公主和虞家老四进去了。”
谢奕瑕有点吃惊:“这您都知道啊……”随即又抿着嘴神秘地笑了笑,“您知道姑母和舟表叔进去了,那也该知道为什么才是呀,谈情说爱怎么能在人多的地方,自然要景致又好人又少,再说姑母还能去弄坏园子里的花不成?我何不做件好事呢?您瞧姑母和舟表叔多般配呀!”
谢怀咎的牙无声地咬了一下,般配,当然般配了,一对乱臣贼子,他叹了一口气,做出怅然的样子顺着谢奕瑕的话问:“大姐在闺中的时候先皇就宠爱她,所以她性子好强傲气,嫁人后也不肯低头,最后出了那样的事,驸马死后她就放纵自己,朕知道她心里苦楚,所以才做荒唐事,朕也很愧疚啊,若是她和虞还舟真的能两情相悦,朕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朕怕大姐心里还有怨怼,临淮,”谢怀咎看着谢奕瑕,目光沉沉,一字一句地问,“你觉得,你姑母心里是不是不满、怨怼、恼恨朕?”
不,我一点都不觉得姑母心里苦才放纵自己。
应寿长公主今天小姐姐,明天小哥哥,什么小狼狗、小鲜肉、小美人,人一夜睡一个都不重样,谢奕瑕真的是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出应寿长公主心里苦。
至于为什么应寿长公主那么看不惯谢怀咎,这还真不是太子的锅。应寿长公主嫁的是一个武将新贵家的儿子,不高不低,这是她自己和先帝要求的标准,以便她婚后照样作威作……不,当家做主。应寿长公主其实是很讲究你情我愿的,也不会叫驸马白白被睡,很是拉拔了驸马家。
后来谢怀咎做皇帝预备役的时候,其实长公主也没觉得怎么样,既然她亲弟弟没了,那哪个当皇帝还不是一样?反正都要敬着她。谢怀咎也挺想勾搭驸马那家的,他以后要当皇帝,手上总要有点心腹的武将吧?他觉得自己和长公主是没有利益冲突的,甚至这对长公主有好处啊,需知长公主是实封三千蓄养私兵的长公主,长公主的子女就只能封个郡王郡主,食邑也大打折扣,再往后的子孙,估计也就要泯然众人矣了,固然长公主不用看他眼色,但长公主的子孙可要在他手下活啊。而且长公主孩子都满地跑了,也不可能和驸马没事和离吧?所以勾搭应该驸马没毛病啊,并不会得罪一个实权长公主啊。
然而,然而。哪里知道驸马他胆大包天在外面养外室呢?还养了不止一个,怀上了都。这长公主就不能忍了啊,我们又不是什么恩爱夫妻,最多就是个包养关系,她出钱出力出势拉拔驸马家,要求驸马安生当个驸马,一开始说的好好的,现在得了便宜就不认了?
应寿长公主当即就进宫,让先帝赐一样东西给她,不是和离书,是剑,她要回去削死驸马。
谢怀咎就一个大惊失色,他和驸马家里已经勾搭的差不多了啊,突然来这一遭不就前功尽弃?他就劝长公主来着,何必呢?娃都那么大了,把那些女人打发了不就是?你要是不高兴,赐她们一碗药,毒死就好,驸马人也不错,就是犯了点错,没有了那些女人,大姐你再温柔点,自然驸马就浪子回头了,你们的婚姻就挽救了,和和睦睦了,岂不美哉?你们就是一时想法不合缺少沟通而已,和离都不用,说什么要杀夫这样的气话呢?
长公主一听,就觉得很有道理了,妙啊,她和驸马最大的问题就是因为想法不合啊!比如驸马就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受不了长公主令人窒息的压迫,但是她就不一样了,在长公主的想法里,驸马已经是个死翘翘的人了。
当然,作为封建王朝的统治阶级,长公主和先帝也不是有什么先进思想,长公主纯粹是觉得她作为长公主,谢怀璧这个蛇精病都给她面子,杀个狗男人罢了,底下哪个弟弟有资格说她?先帝呢,倒也不觉得驸马有多原则上错误,他也觉得长公主不贤淑,但是,长公主是公主啊,是天子的女儿,她是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点不贤淑又怎么了,驸马是臣,当初也不是摁头逼你娶的,问你意见了,现在你就因为公主有点不贤淑就藐视王权,还要惯着你不成?那皇家威严何在呢?
是以先帝不仅给长公主赐了剑,还把驸马家又削又贬,转头就教训了谢怀咎,说他小家子气,眼界忒低,长公主就更直接了,她直接放话说先帝要立谢怀咎她不反对,但她不会服这婢生子,先帝一开始听到挺气,但是一想到谢怀璧,他自己也有点嫌弃谢怀咎这个儿子了,可箭在弦上了啊,他自己身子也不好了,没时间临阵换人了啊,就觉得自己对不起长公主了,所以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说了两句,事后还补偿了回去。
就这样,长公主和谢怀咎的仇就结大发了。
话再说回来,谢怀咎这样问,但是谢奕瑕不能这样答啊,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应该赶紧诚惶诚恐地下跪认错,但是谢奕瑕偏不,一朵单纯美好的白莲花是不能听出别人话中有话的,他要装傻。
所以谢奕瑕愣了一下,然后好半天才给出反应,做了一副不理解是什么意思的样子,说:“姑母身为长公主,富贵已极,为什么要怨怼您啊?”随即又做明悟状,拧眉道,“是不是又有什么人在您那里乱说话,离间天家感情,您可不能教小人迷惑了去,此人必有祸国之想,您想,若是您因此和姑母离心,恐怕诸王难免兔死狐悲,生出异心,介时必然朝廷动荡,社稷不安啊!”
这话里其实就有点威胁的意思了,为什么对长公主下手诸王就会蠢蠢欲动导致社稷不安了?因为定国公掌握着大半兵权,现在长公主和定国公政治关系那么紧密,他们固然和皇帝不太对头,但是也不偏向诸王啊,可皇帝要是……那定国公不就……是不是?
谢怀咎脸色立刻就青了,谢奕瑕一下就发现了,他还很关切地说:“陛下您也别气,别为那等背后进谗言的小人气坏了身子,那便不值得了。”
谢怀咎给膈应得不轻,但他觉得谢奕瑕也没有那个心机来话中有话地威胁人,而且他心里逃避去愿意承认的、最悲哀的一点是,就算谢奕瑕威胁了,他也不能拍桌子让谢奕瑕跪下,不然明天朝野上下就全是他不能容人,心胸狭隘,苛待先太子遗孤的传闻了。
所以谢怀咎也只能和谢奕瑕又闲扯了几句,把人打发了,谢奕瑕也不在意,笑着躬身一礼,就退出去了。
宫人为他拉开殿门,明晃晃的光从外面照进来,落在谢奕瑕的半边脸上,让他的眉眼都在浮动的光尘里模糊了起来,在那一瞬间,和谢怀咎心底的那个影子重合了起来。
门又重新合上了,只有一道细细的光从缝隙里进来,在光可鉴人的玉砖上聚成一条又长又亮的线,宫娥垂着眼,举着巨大的孔雀翎掌扇一下一下地摇,在自鸣钟都钟摆摆动的细微声响里,大殿里的沉默有如实质一般黏稠得令人窒息。
谢怀咎出神地望向地上的那一线光,手微微攥紧了,这个坐榻上雕着金色的龙,很耀目,然而跪坐在上面的时候并不舒服,冰冷而且硌人,但却还要正襟危坐,一动都不能,他很难不会想起昭文先太子,那个人如果坐上这张雕龙的坐榻,会不会也像他一样不适应呢?
想来是不会的吧。
昭文太子好像生来就应该坐这样的位子,所以不需要他去适应,他喜欢斜靠着坐榻上凭几,半瞑着眼,像在游神或者昏昏欲睡,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人,好像坐在很远的云端上。
太子的仪架在众人伏首的朱红宫道上经过时,一切很安静,只有风会偶尔很温柔地卷起一片盘龙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