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雷萨号从外观看去比一般的奴隶船造型精美得多，其坚固的轮廓不会让人无端联想起被浪头一拍便会散架的粗劣货。莱亚尔将它跟自己陈列室中那些漂亮船模稍做对比，却发现毫无可比性，真正能下水的船在气质上感觉就不一样，至少从叹息木所制的船体能看出这绝不是一个花架子。
堕入地狱的人类积累财富的速度被很多方面制约，莱亚尔不得不猜测这位堕落者船长是在自己的同族身上赚得的这些钱。
船舱内部空气清新，干净整洁，而且有人接引。一个羞答答的背着沉重海螺壳的男孩带莱亚尔穿过走廊，后者需要不断注意脚下才不会因这些仿佛软体动物留下的湿润黏液而脚底打滑。
“船上禁止随意走动，如果肚子饿的话可以喊我，我叫安迪。”
将船客安排进客房，海螺男孩略感失望地看了莱亚尔一眼，好像是对这个人没有滑倒在他身上让自己赚一个拥抱心生可惜。
毕竟长得好看的人不是天天都有，刚刚堕入地狱的人类大多灰头土脸，再漂亮都会蒙尘，安迪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种能让他眼前一亮的帅哥了。
至于莱亚尔，他正在专注的偷听走廊尽头几个船员的闲聊，根本没有注意安迪的目光。
雷萨号这次的预定航线是前往虚空海东岸的朱砂群岛，那里既不属于君主领地，也难以称作严格意义上的边境。岛主是个酷爱豢养珊瑚怪的恶魔主事，他常年向奴隶船购买人类，训练他们照顾自己那堆既像植物又会蠕动的“珊瑚艺术品”，直到目前没传出他拿人类去喂宠物的负面新闻，因此奴隶船主们大多愿意把货物运到他那里。
中规中矩的航线可配不上传言中“特殊”二字，莱亚尔怀疑有其他猫腻，但没有证据支持。从边境港口启程的奴隶船不收船费，意味着船主们对应征的人类并非来者不拒，通常各有一套挑选“货物”的标准，也就是这些人必须“好卖”。
至于去程的船资，已包含在他们向未来的买主收取的中介费用中，有的还会代理订立契约的一干事宜。
等了几个小时，雷萨号却迟迟没有起航。百无聊赖的莱亚尔敲着舷窗对整艘船用了一个侦测序列，这其中包含三种不同的侦测法术，但他没有找到船长的踪迹，眼前只有内外四处的防护法阵闪着魔法灵光，以及一些异魔散发的模糊轮廓。
如果虚空之泪就在船上，它能迸发出闪瞎眼的光芒，但显然这里没有任何强光涌现，莱亚尔不禁怀疑起星辰钻石是否真的藏在此处。
奇怪的是船上也没有堕落者的气息，看来要么是那位船长压根不在船上，或是他使用法术道具屏蔽了侦测。
毕竟现有的侦测法术没人着手改良过，无法穿透等级稍高的反制附魔物品。除非莱亚尔创造出一个超高等级的侦测术，否则现有的侦测魔法在很多魔法物品面前压根一点用都没有。
莱亚尔就着快要结束的侦测视野最后扫了一圈，费林奈也没在他的视线范围，否则视野里该出现一团无法检定的漆黑阴影。
他大概还在下面搬砖——莱亚尔一点也不怀疑正因为那只猫做了点什么，雷萨号才刚好这时停靠在港口里被他发现。这里面可操作性太大，总有办法达成目的。
黑兽想办成某些事的时候，其他人最好放弃挣扎全力配合，否则一定会付出惨重代价，莱亚尔深以为然。
“嗒嗒”地敲门声响了起来，刚才那个海螺男孩没走出多远又折返回来。他从门口探出头，局促地想隐藏佝偻后背上那个几乎能把自己装进去的壳，问道：“你饿了吗？”
“恐怕还没有，你刚才已经问过一遍了。”客房里有两张床，莱亚尔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看样子你想聊聊天。”
本来就想要搭话的安迪点点头，一点一点把自己和螺壳挤进门里，他没有坐下，而站在门口绞着手指，怯生生道：“听说你也是因为黑瘟疫堕入地狱的。”
莱亚尔顿了两秒钟才想起自己那个为了混上船刚编的故事，看来虽说没有感动到记录员，却歪打正着在这里斩获一名听众。
“黑瘟疫是恶魔肆虐人间造成的魔气疫病。只要是稍微强大的恶魔，都能给那片大地带来这样的灾难，染病的人死后便会堕入地狱。”莱亚尔没有忘记自己编排故事中的设定，语气轻柔地纠正他说：“不过我猜你遭遇的是一百多年前那场黑瘟疫，黑死魔之乱。”
听到这个熟悉的说法，安迪眼圈渐渐红了，像是找到同病相怜的伙伴一样轻声啜泣。
“黑羔羊”，这是因恶魔入侵人间无辜受累而堕落的可怜人类的统称。他们大多会沦为低级魔物的食物，通常命运悲惨。
在人间，因恶魔作祟而爆发的残酷战争中，黑死魔之乱无疑是对整个人间影响最为深远的一场战争。它起于一名人类跟地狱中的大魔订立的契约，那只恶魔借给人类力量，在人间散播战争与恐惧，而这些负面的因子也不停发酵带来饥荒和瘟疫，进而愈演愈烈，最终燃烧整个世界。
一百余年前同样正值那场天界与地狱的大战，人间因黑死魔的作为也未能幸免，饿殍遍野，许多不幸沾染魔气的无辜人类死后都被迫堕入了地狱。
至于那名罪恶至极的人类和与他契约恶魔的下场，前者死后成为了堕落者但又遭到流放，而真正罪魁祸首的后者也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想到这些，莱亚尔目光发冷，只不过语气依然和缓，“黑死魔受到应有的惩罚，一切都过去了。既然已经生存在此，愿苍白之月祝福你在地狱的前路。”
男孩抹着眼泪问：“苍白之月，那是人间新的信仰吗？”
莱亚尔笑笑，没有正面回答。跟安迪聊了两句魔乱过后的人间，他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雷萨号要前往的海岛有位慷慨的恶魔主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那里？”
安迪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不过短暂的交谈让他对莱亚尔的好感更上一层楼，少年自动自觉倒出不少话来。
“船长？他人很好，而且非常厉害，一直在保护船上所有人。有次我们在海上遭遇醒过来觅食的大魔，也是船长打跑了它。”一提到船长，安迪脸上泛起浓浓的崇敬之情。
莱亚尔装作十分感兴趣的模样，心里在盘算，虚空海的大魔们不喜欢穷折腾，但不代表实力打折，能抵挡住那群海鲜，至少说明这位堕落者船长确实有实力找到虚空之泪。
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想要据为己有除了实力还需运气，陆地上恶魔们找了千百年也没有陨落星辰的踪迹，海中则不然，这里面的奥秘太多了。
在安迪离开客房时，雷萨号仍未起锚，莱亚尔关上门，回身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差点撞到身后突然出现的人身上。
费林奈此时上身搭了一件不太合尺寸的外衣，他从地上那些黏黏糊糊的液体上移开目光，语气淡淡地莱亚尔说：“你不需要亲自出手，让你的乌鸦来找也是一样。”
费林奈果然也对虚空之泪的传言有所耳闻。
“可惜，我感应不到‘鸦’在哪里，而且就算他在地狱，我也不会想不开让那个战斗狂替我找东西。”莱亚尔冷嘲热讽地说：“血鸦所到之处尸骸遍布，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低调。而且，我是要让全地狱的人都知道帕普丽塔不在我手上了吗？”
费林奈不以为意，“你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我现在在乎了，谢谢。”莱亚尔用手背推开费林奈，让他不要挡道。
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让开一步，但没有离开房间，因为这也是他的房间。
莱亚尔看着对面的空床，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所料，费林奈就是他这趟航行的“室友”。
“难为你为了混上船要跟厌恶的人类打交道了，要是想找星辰钻石，直接跟在船后面游不也一样吗。”
星辰钻石是虚空之泪的另一个说法，莱亚尔知道这人听得懂。
费林奈立刻就说：“我不喜欢水。”
正在摆弄自己手指上伪装戒指的莱亚尔抬起脸，“你还记得自己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猫吧。”
猫也许会讨厌水，黑兽对水格外厌恶？那就是个笑话，跟成年人需要自降身段婴儿学步一样好笑。
拥有纯黑双眸的男人是这样的回答的。
“因为你喜欢。”
费林奈的语调格外认真，在莱亚尔略带惊讶的目光注视过来时，他接着说：“你喜欢我变成猫。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因为取代了笼子里的猫，你才对我另眼相看。所以，我可以有跟它一样的习性。”
“那你可真伟大。”
莱亚尔带着惯性的嘲弄，却没能露出之前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费林奈由此乘胜追击，学莱亚尔刚才的解释给出同样的说辞：“我也不想让全地狱的人知道我的行踪。而且——”
他把手伸进舷窗投下的阴影中，从里面拿出一个装着红色晶体的小布包放在莱亚尔手上。
是那袋“买了”费林奈的糖，但如今里面已经不是甜腻的廉价糖果，而是替换成形状相似的朱红色宝石。
“一颗‘糖’一个晚上。”费林奈重复一遍自己当时的报价，“送货上门。”
莱亚尔早知道会这样，却毫无整治他的办法。把人赶出夜都无法给这个男人带来教训，费林奈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靠近，他们之间的纠缠不会因为他在沉眠前发生的事就斩断得干干净净，这是彼此曾经心意相通的“后遗症”，撕扯不清。
当看到莱亚尔把这包“糖”收好，代表对方已经接受自己出现在他五码以内的范围后，黑发男人来到莱亚尔那张床边，又抛出一大捧橄榄枝。
“那群工匠在黑暗森林。”
“无尽海？”莱亚尔在短暂的惊喜中迅速产生怀疑，“你是刚好发现他们在那里，还是把人故意骗过去扣下了？”
费林奈眨了下眼，“差别很大吗。”
“你说呢。”莱亚尔倾斜上半身，仰头去看俯视自己的男人，觉得他明知故问。
“我现在在这里，没人会扣留无尽海工匠。”费林奈一本正经，但末尾加上一句：“但他们也暂时离开不了。”
莱亚尔露出苦笑，心想那确实差别不大。
“但即使有无尽海，也不代表他们能加工虚空之泪制造新法器。”
费林奈从居高临下到压迫过来只用了一个俯身。他将莱亚尔两侧支撑上半身的手压在自己的手掌中，扣紧，微凉嘴唇描摹对方眼睫到鼻尖的弧度。
“而你有很多虫水晶可以用来挥霍，莱亚尔。”他好像正在期待莱亚尔放弃寻找虚空之泪，直接跟他去黑暗森林，整个房间的影子都跟随主人的心情而飞扬起来。
在费林奈试图撬开他的唇缝品尝一个亲吻前，莱亚尔偏过脸，让黑发男人的吻只落在他的脸颊。
“上万颗虫水晶蕴藏的魔力也比不上星辰钻石，而我只要最好的。”莱亚尔把手从费林奈的钳制中恶狠狠抽出来，扣着男人的下巴把他推开，不过这个还算温柔的亲吻的触感的确在他脸上留了好一会儿。
虽说不愿放过好不容易掌握工匠团行踪的机会，但他首要目的还是找到虚空之泪。否则就算见到无尽海工匠，他们也会横眉竖目地告诉莱亚尔他们只支持来料加工。
“你还在因为我取走你的记忆生气，莱亚尔。”在自认为有了一个还算“美好”的开端后，费林奈用陈述的语气踩着满地雷区，因为在他的思维里，不存在拖延和没有进展的选项。
“大概是我可怜的自尊心见不得自己回到人类身体时的无力样子吧，感谢你让我重温过去，黑兽。”莱亚尔挑起嘴角发出一阵短促的气音，轻飘飘地说：“你想借此确认哪件事？失去记忆的我会一心想着回到人间保住性命，而没有不顾一切也要去找你么。”
他话语中的嘲意很深，“可惜，弱小蝼蚁不配拥有跨越记忆的本能。你拿走它，我就跟你再没什么关系了。”
费林奈皱起眉头，马上道：“我不是为了……”
可惜两人的对话没能继续，毫无预兆地，甲板的方向传来一阵穿透性极强的怒吼，夹带噼里啪啦重物翻倒的声音。
“凭什么不让留在船上！船长呢！我要见船长！”
可谓时机正好，船舱内的莱亚尔恹恹起身，像刚刚的交谈不存在一样准备去凑凑甲板上的热闹。费林奈同样无话，短暂地看了眼莱亚尔后，他后退融入黑影变成猫的样子，轻盈地蹦到莱亚尔斗篷领口趴在那，露出一个毛乎乎的小脑袋。
不少人都被甲板上传来的动静惊动，莱亚尔凑热闹的动作有点慢，等他赶到的时候甲板已经围了不少人。他站在这些高高矮矮的身影外围，而黑猫则是变本加厉爬到他的头顶上往里面张望。
好事的人类们把甲板围城一个圈，空出的地方分成泾渭分明的两边站着几个人。一边为首的是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另一边则是个纤细白皙的少年。
莱亚尔把蹭得他耳朵发痒的猫尾巴扫开，围观这场似乎正要打响的斗殴。总有人类不想被平白卖掉，这艘船条件很好，被拒绝后生出强行留下的心思无可厚非。
那名少年臭着一张脸，对怒吼的壮汉道：“你不够格。”
“凭什么！这小子都能在船上干活！”壮汉指着少年身后的安迪，后者瑟瑟发抖，恨不得缩进壳里。
少年冷漠地回应他，“我说不够就不够，下一个，还有谁。”
“滚你X的，我要见船长！”壮汉恼羞成怒，他扑过去，肌肉隆起的手臂挥动拳头，眨眼间就要招呼到少年脸上。
但这样的场面没能发生，扑通一声，船边的海面上忽然激起两米多高的水花，船上的人后知后觉，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他们反应了一阵后才意识到那个魁梧的壮汉被扔出去了。
“我就是船长，你有什么意见。”纤细的少年拍拍手上的灰，斜眼睨着刚才跟他叫板的剩下几个人，盯得对方连连后退。
没人站出来，少年哼了一声，将轻蔑的视线收回，满不在乎地冲手底下的人摆手，命令道：“启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