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宋萧打开了门。
一具踉跄欲倒的身体前倾,直直落在他怀里,男人颦眉,攥着衣料的手指收紧力道,头一歪,对准地板弯下了腰。
宋萧:“……”
他无奈叹气,托住徐垣舟半抱进屋,顺势将门带上。
徐垣舟看着瘦,该有的肉一点没少,前后几步的路程,徐垣舟嫌不舒服,搂紧宋萧的脖子不愿撒手,两条腿半推半就地走,呢喃略显急促。宋萧会意,将他横抱起来。
费了一番劲安置徐垣舟,宋萧脱掉被弄脏的衣服,撸起袖子打扫狼藉。
厨房里煮好了醒酒汤,悠悠冒着热气,宋萧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不算晚,至少能在凌晨前回家了。
他静立了会儿,端着碗走去卧室。
徐垣舟最近喝酒频繁,碍于前车之鉴,宋萧不打算探究他贪杯的缘由,轻推他的肩,放缓音色:“垣舟?”
徐垣舟眉宇紧拧,闷哼几声拍开宋萧,头埋进昏黑,显然不愿搭理打扰他休息的祸害。
随后便没了动静。
宋萧倒是很有耐心,逆着光,静静端详陷入阴影的脸,隐没了两颊红润,许是忆起了糟心的事,徐垣舟的神色并没有舒缓,牵动着呼吸愈发沉重。
宋萧忙放下碗,伸出拇指摁压他的太阳穴,动作轻柔,直到徐垣舟阴郁扫去,不再打扰。
宋萧归底是个自私的人,怎会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隔了一指的距离,他描摹着徐垣舟的轮廓,特别是那双薄凉,不怎么直视他的眼睛,一遍,两遍,乐此不疲,手指有些酸了,他小心地碰了碰微颤的睫毛,迅速缩回去。
抛开早出晚归的这几天不谈,宋萧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徐垣舟的睡颜了。
曾经安然欣赏的,如今竟成为屈指可数的奢侈。
心中怅惘,宋萧的眸光柔和下来,掺杂着道不明的酸涩。
眼前的人触手可及,却好像越来越远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又什么都做了,耗费近乎四年的时光,仍捕捉不到徐垣舟的心,那颗铺上一层白布,窥探不得的心。
像是急需安慰,宋萧情难自禁地俯身,嘴唇虚停在发梢,刻下脆弱的烙印。
他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所以只要你和我说说话,多陪陪我,就可以了。
徐垣舟似有所感,朝着热源挪动身子,蓬松的头发贴近宋萧,无意蹭了蹭。
是对宋萧标记的回应。
阴霾一扫而过,宋萧覆上笑意,捋平他有些杂乱的碎发,正要松手,怀中的人微动,口中溢出几分撒娇般的轻唤:“哥……”
声音不大,却像能清晰地覆盖整间房子。
宋萧愣了。
垂着脸,不知所措。
很久后宋萧才回神,扯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了徐垣舟。
他起身,脸庞趋于平静,关灯,关门,悄然无声,动作娴熟到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而手里温热渐凉的,不过是多此一举的产物罢了。
有必要吗?
没有。
于是宋萧把碗里的汤倒了,回书房办公。
他没了自作多情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司空见惯,深呼一口气,披上刚翻出的外套,头顶夜灯,继续被打断的工作。
新手刚刚入职,总不能落个不思进取的名号。
指针无声指向十二,宋萧终于停手,揉了揉额角,余光瞥见门缝逃逸的亮敞,心一动,脚比脑快跨出房间,临近厨房又放慢了脚步,手搭着墙,轻轻笑了:“醒了?要不要喝点汤?”
徐垣舟身上套了件大号棉衣,放下锅盖,看向他,脸上还残留着酒后的红晕,淡淡道:“冷的。”
宋萧:“我给你热,再去歇会儿吧。”
“不用,”徐垣舟说,“你过来。”
“啊……”宋萧摸不准他是否清醒,走上前几步,保持了一段还能接受的安全距离,问他,“怎么了?”
徐垣舟没说话,一双冰凉的手缓缓贴上腰侧,环住了他。
宋萧的呼吸一下放轻了许多。
徐垣舟靠着他,沉闷的声音自胸膛而上,传入宋萧耳中:“让我抱一下。”
宋萧心绪复杂,不知该作何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徐垣舟依旧沉默,手臂越箍越紧。
此情此景竟有点老夫老妻的安逸模样,可宋萧并不觉得,空洞地等了几分钟,腰被弄得酸痛,示意他该放手了:“时候不早……”
徐垣舟打断道:“别走。”
宋萧没听懂,更是疲于解读,无力周旋,徐垣舟没得到回复,便兀自做了主,探进他衣间,朦胧的双眼与宋萧对视,不顾对方愕然,仰头凑近。
宋萧擒住作乱的手,扭头拒绝道:“你醉了。”
徐垣舟似乎不满他的反应:“我没喝多。”
“你脱我衣服,”徐垣舟还在状况之外,另一只空余的往下,“不就是为了做这事吗?”
开始了。
牛头不对马嘴。
徐垣舟醉前醉后判若两人,头脑发热做过太多匪夷所思的行为,宋萧躲避不及,那只手已经利落地弄松腰带,正要蛮力扯掉,宋萧轻捏他的后颈,语气加重:“徐垣舟,不要闹。”
徐垣舟整个人僵了一瞬,雾层散去,留下不明就里的呆滞和恍惚。他撒手,大抵刚消化完宋萧说的重话,轻声道:“对不起。”
宋萧有点惊讶于徐垣舟的道歉,终是软了心,包住他的手哈了一气:“你回去睡吧。”
徐垣舟的眼瞳逐渐溃散,接着泛上红色,重复道:“别走……”
宋萧安慰道:“我就在隔壁,有事可以敲门…”
末了又加一句:“我不会走。”
多半是听进去了他的牢骚,徐垣舟的情绪稳定下来,回握即将撤离的手,侧头贴着,阖上眼,不愿让他看见一丝疲态,可处处尽显:“你陪我,好吗?”
宋萧不语,感受到脸颊滚烫后的悲凉,他突然问:“我是谁?”
徐垣舟如实回答:“宋萧。”
宋萧压抑的闷气消散了点,弯着眼说:“好。”
徐垣舟意外的很乖,不吵不闹,宋萧把他送进被窝,坐在一边看起了书,等他熟睡后再离开。
这是徐垣舟定下的规矩,未经他的允许不能同床,荒唐又合理。
而醉酒的徐垣舟从不记得什么规则,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床单,命令道:“你陪我睡。”
宋萧翻过一页,眼睛从书本上移开,刚想说些委婉的推辞,徐垣舟早已让出一半的位置,躺在枕头最侧边,期待地望着他。
无声胜有声,宋萧莫名遵从了心底的渴求,说好。
徐垣舟总是这样,回以他锋利的刀刃,又在失望时袒露盔甲内的柔软,宋萧心酸极了,像个卑劣的偷盗者,只敢在主人毫无防备的时候,索取一点属于他的东西,说难听点,不过是单方面追求的报酬罢了。
拿得偷偷摸摸,惶惶不安。
徐垣舟更不会在乎他的情绪波动,压上胳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搂着宋萧的腰沉沉睡去。
夜深了,床帘挡住楼外的风景,逸进若有若无的冷风,宋萧拢紧徐垣舟的被子,设了两点的闹钟,把声音调到最小,随灰蒙的心沉入黑暗。
天一亮,梦就会醒了。
第二天,宋萧早早起床,第一时间走去徐垣舟的卧室。
不出他所料,空荡荡的床上,只残留凹陷的褶皱。
梦终究还是破碎了,正如他们之间,仅一人苟延残喘的爱情。
说不上锥心,只是有股钝痛过后,站在偌大空房的孤寂。
不过这没什么,本就应该习惯的。
宋萧抚平徐垣舟留下的痕迹,似在安慰千疮百孔的自己。
他没有多留,草草吃完早餐,出门应约。
林烊在咖啡厅内等候些时,不远处十字路口出现熟悉的身影,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点头致意。
宋萧来得匆忙,疾走着整理跑乱的着装,呼出热气向他弓腰道歉,林烊起身与宋萧握手,笑说:“我也才刚来。”
入座后,林烊叫来服务员,接过菜单浏览一圈,递给宋萧:“我要一杯摩卡。”
宋萧最近胃口不太好,扫了眼眼花缭乱的图案,兴致缺缺,交还给服务员道:“一杯橙汁就好了。”
林烊听出宋萧的疲惫,抬眼问道:“昨晚没睡好?”
宋萧伸进公文包的手一顿,缓了缓,拿出昨晚完成的报告,双手推过去,半开玩笑道:“老板交代的任务不敢怠慢啊。”
老板本人噗嗤了声,拖到跟前,随手翻了几页,约莫半分钟,他满意地合上,会心一笑。
前段时间林烊的公司出了点小状况,作为项目负责人,他这几天一直在和投资方协商沟通,宋萧算是林烊私心一笔,临时单拎他出来加班加点,本来没指望宋萧做到完美,而摆在面前,短短两天赶出的成果,竟不亚于公司里那些勤恳卓越的老员工。
林烊将文件收起来,想着日后找机会多“刁难”他,下颌微扬,瞧见宋萧过分拘谨的模样,道:“放松点,今天找你不是为了公事。”
宋萧腰杆挺得笔直,闻言不可察觉地小幅弯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一时没有动,林烊眯着眼调侃道:“我很可怕吗?”
宋萧一愣,短暂停滞后说:“不可怕。”
没等林烊接话,宋萧继续说:“只是…学长今天的气场很强。”
林烊乐了,权当他在夸赞自己,又莫名解松袖子,往外翻卷,这时服务员端上了咖啡和橙汁,躬身离开,林烊小尝一口,语气里添了分惬意,打趣道:“你啊,就是太温顺了,在工作上很难服众的,还记得之前实习的时候,那个地中海部长吗,我爸同学,看着怪严肃的,其实就是只纸老虎,说几句笑话就暴露了。”
林烊有意想打磨宋萧,看他听得认真,旁敲侧击了几句:“真的学不会,装装样子也是要有的。”
宋萧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提起抿了一口,冰冷的滋味灌进咽喉,他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林烊腹诽:知道?知道个屁。
他不再绕弯子,直白地说明来意:“老师回国了,叫咱俩抽空去看看他。”
宋萧的工作告一段落,卸了半身重担,心想难得过一次完整的周末,不如逛逛小街。
徐垣舟的房子紧挨大学,出了小区就能看见美食街,放假的大学生先后走进街巷,还有身着正装的宋萧。
在一群年轻活跃的学生堆里,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耳边混着嘈杂,人潮涌动,宋萧穿过烧烤摊,停在常驻的摊位前,向老板买了一小袋鲜花饼,分量很足,一个人吃绰绰有余,他找到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坐在休闲椅上吃起来。
甜脆酥香,还是几年前的味道。
那会儿宋萧并不喜欢吃饼,多余的时间悉数贡献给了图书馆,偶然得知徐垣舟对校外的鲜花饼情有独钟,便渐渐上了心思,沉溺这般味道。
如今物是人非,时常叨叨子孙不孝的老板娘换成她的后代,继承衣钵,人来人往的商铺接连翻新,有些老招牌的牌匾也跟着揭下,褪去灰尘,变更了名字,脚底是曾走过无数遍的路,宋萧亲眼看见它被高高围起,下一秒响彻联通心底的惊声。
所有的所有都在朝未来走去。
只有宋萧仍孤身一人,从未改变。
咬完一块就没了胃口,傻坐着发呆,或抬头望天,或眺望远方。
半空中扬起了微风,拂过枝头,亲昵地抚摸宋萧的脸,来回玩耍几通,似是倦了,沙沙着与他告别,宋萧眨了眨眼,竟委屈地嘀咕自语:“干嘛走那么快?”
风自然听不见他的控诉,玩够了,还给世界一分安宁,宋萧垂着脸,思绪放空,他又疑惑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没有追求,没有波澜。不该是他想象中的生活,平淡如水。
不过一会儿,一只软乎乎的小手出现在宋萧的视野,主人正戳着宋萧的膝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鲜花饼。
宋萧顺着手看她,是个扎着丸子头的粽发小姑娘,看上去三岁不到。
一大一小玩起了哑语,最终,小女孩鼓起勇气,张开嘴巴:“€∂#$*……”
宋萧:“……?”
宋萧:“你想吃?”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神一刻都没离开鲜花饼。
宋萧微笑,把剩下的都送给了她。
他陪着小女孩等到了着急忙慌的妈妈,金发棕瞳的外国友人,女士说了一串不算流利的中文,感谢鞠躬,牵走依依不舍的女孩,与他挥手道别。
记忆忽然回溯到久远的曾经,他也是坐在椅子上,手中的酥饼原封不动,和他一同默默等待。
最后宋萧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手插进兜里,还是转身回到原点,再掏腰包买了一袋鲜花饼。
他一直都在赌,赌徐垣舟会接受他的小小心意,就像一年前,接受他这个人。
哪怕心不甘情不愿。
公寓里的食材所剩无几,吃一顿都够呛,宋萧怕徐垣舟回来饿着肚子,去了趟附近的商场,走走停停转了几圈,挑了些徐垣舟爱吃的菜,打包排队。
一来二去已经将近饭点,宋萧摁了十五楼的电梯,扯了几回才卸下钥匙,他没由来的胸闷,直到电梯打开,站在门口也未曾消减。
再直到房门毫无征兆地被打开,直到有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隔着半道门的缝隙,脸上有些惊讶地开口:“你是……”
宋萧怔了怔,拎着包装袋的手不由攥紧。
短短几秒,有太多疑问划过脑海,占据他的思维。
宋萧想,为什么家里来了客人?
他又想,怎么没告诉我呢?
我什么准备都没有,会不会太突然了?
客房里的东西他会发现吗?会发现我的痕迹吗?
我要不要现在就走?
男人像是记起来什么,说:“啊,我记得你,上次想接小舟回家的同学,小舟现在还在路上,你要进来坐坐吗?”
宋萧“啊”了一声,对上男人的目光,将手上的菜和鲜花饼递过去,很轻地笑了一下:“不用了,我就是过来……”
他脑子里闪过好几个破绽百出的谎言,选择了最平庸的那种,喉咙像卡着鱼刺,密密麻麻的疼:“看望他。”
生怕这个借口过于拙劣,宋萧补充道:“前些天他喝了酒,身体不舒服,所以我……就过来看一下。”
男人了然,笑着道谢:“我替小舟谢谢你了。”
“没事,不用谢,”宋萧把钥匙藏进口袋,低下头收敛情绪,“那就这样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男人愣愣地提着食材,想出口挽留,张了张嘴道:“诶那个……”
他把宋萧的刻意闪躲尽收眼底,心里头叹了一气,这是吓到他了吗,果然不能太急。
男人说:“再见。”
“欢迎下次来做客。”
宋萧捉摸不出深意,笑得没有声音,没有勉强,离开时他想,他现在可能是极其狼狈的,狼狈地不敢承认自己的特殊身份。
在徐垣舟最亲近的哥哥面前。
他还想,幸好自己不在家里,幸好,没给徐垣舟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