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江纵有个毛病,对身边人过于护短。
虽说前世与弟弟关系不冷不热,也绝对没放过任何一个对江横出言不逊的人,前世江纵有财有势,谁若得罪他身边人,那就是打他的脸,指定是要被江纵暗地里放的阴招报复得脱一层皮。
江纵冷哼了一声,坐回椅中,随手泼了杯中已微凉的茶水,摆手叫丫鬟骨朵儿倒茶。
趁着几位掌柜犹豫着挑石头的工夫,江纵望了一眼林家玉铺的老板:“行家不暗赌,林老板,开个窗再要价吧。瑾州还没人做过赌石生意,谁知道你这堆石头里有几块是好场口里进的货,你得给我们看点真东西,不然谁给你当冤大头呢。”
赌石也分暗赌和明赌,开窗便是擦开一块料皮,看看里面是什么成色,再决意赌不赌,这是明赌。
俗话说“擦涨不算涨,切涨才算涨”,擦开的玉皮若是成色好,料子便会加价,但切开以后败絮其中的也有得是,但至少风险比像孙掌柜那样蒙头赌小些。
孙掌柜不满自己当了这冤大头,心里却也知道,自己不算什么行家里手,顶多略懂皮毛,不开窗瞎猜,只能越赔越多,也只好应和江纵。
几位懂行的掌柜纷纷应和。
乐连皱了皱眉,默默看着江纵逐渐阴郁的眼神,心想林家玉铺兴许要倒霉了。
可放在从前,江家大少爷坏是坏,却没这么多花花肠子,似乎从生辰宴那一夜起,这人就有些不一样了,多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狡猾气息。
林老板额头渗出几滴汗来。
江纵这浪荡子,怎么忽然就变得难缠起来,从江纵坐在这儿开始,他多说一句话,就把林家玉铺往火坑里推一步,可恨。
翡翠原石出自哪个场口也十分有讲究,有的场口出绿多,但价格高,有的场口品质差,但价钱低,林老板确实是想借着瑾州赌石生意未盛的时候宰一波外行客,这些料子里混了不少廉价的次货。
可瞧着现在这情形,若不答应开窗明赌,这批货就砸在手里了,为了这批货,林家从钱庄里贷了不少银子,赔不得。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几个窗,顿时桌上哪块是废料,哪块有前途,都更加明了。
江纵微笑着怂恿孙掌柜,手中折扇略略一指:“孙掌柜,我看剩下这些都挺好,你手边那个,水头多足!”
孙掌柜可不敢再大意,拿起石头敲敲打打,对着光左看右看,挑了一块白皮料,开窗的那一块确实水绿漂亮,却不好断定里面是不是一样好成色,有些犹豫。
这时候江纵便托腮磕起了瓜子,小声跟乐连说笑:“我跟京城的赌石行家玩过几日,听说白皮料不好出货,就算开窗那一小块漂亮,里面说不定都是绵和裂呢。”
“……”乐连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只好沉默,装作打量石头,不再说话,余光却久久停留在江纵脸上。
江横轻轻推了推他哥,低声斥责:“少胡说了,你那京城的朋友不过是个纨绔,他哪懂这个!”
孙掌柜咬了咬牙,偏不信江纵的邪,大手一挥,五百两开了这块料。
石头一开,没想到竟只有开窗那一块是绿,里面整块白花花的绵废料。
气得孙掌柜连连跺脚。
江纵遗憾摊手:“你看,我早跟你说了,宁买一条线,不买一大片,开窗开出一大片绿色,里面大多都是废料。”
这块赌石也是前世江纵血亏的一块,起初光看外表江纵还隐约有些不确定,一开窗就记起来了,这颜色,江纵一辈子也忘不了,花了一千两银子,就打出了个捣蒜的碗。
众人都更加犹豫了,再是行家也不敢赌这场口不明不白的料子,林家玉铺的信誉似乎在坍塌。
江纵见气氛到了,一拂衣袖,指了其中一小块,问林老板:“这块开了窗,要多少?”
料子开了窗水头还不错,林老板比了个一。
江纵微扬下颏:“江横,一千两,银票拿去。”
江横眼睛都瞪圆了,悄声数落:“你没看孙掌柜赔得多惨,你还敢玩!”
江纵微挑凤眼:“这钱放手里烫手,赶紧花干净,不然二叔会找上门来讨的。”
江横捂着贴身的兜子不让江纵拿。
林老板借机走过来,在江纵耳边道:“不如这一千两就从林家贷的银子里扣。”
江横一听还放了心:“就这么办吧。”
江纵却冷冷翘起嘴角,趁着江横不注意,手快一下子从他手里抽出银票,交给林老板:“不行,爷有银子。去,好好记在账上,给我出个据条。”
林老板只好照办。
据条一到手,江纵让解玉师傅切料。
胭脂盒大小的一块石料,要价一千两,简直是开玩笑。江横气得牙差点咬碎了。
几位掌柜捋着胡子等着看这败家子的笑话。
他们早已看惯江纵的笑话了,江家大少爷向来是挥金如土,能花千两去花楼买小倌儿唱个小曲儿,花天酒地一事无成。
那石头一开,浑然漆黑,竟像块黑炭。
在场几位掌柜忽然变了脸色。
孙掌柜瞧见比自己还惨的,嗤笑江纵:“我看是这石头不行。”
“……”江横瞧了一眼切面,当场要暴毙街头。
只有江纵仍旧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给自己倒了杯茶。
乐连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在下眼拙,怎么瞧着是墨翠。”
林老板一惊,赶紧过来瞧了一眼。
他是在玉铺里干过几十年的老行家了,拿起那两块切开的石头时,手指微微发抖。
江纵懒洋洋接过那两半石头,手指在面上比了比:“能出两个镯子呢,我记得一对墨翠镯子在京城德韵昌能叫上万两,这块料怎么得也能六千两出手吧。”
江横又活了过来,瞪大眼睛盯着江纵手里的这块黑炭。
“真、真的假的。”江横呆呆问他。
江纵一双凤眼骄纵地挑起来,眼中的神采流转,露出些轻松笑意来:“真的。”
乐连忍不住把余光又放在了江纵脸上。
江纵把墨翠撂在桌上,兴致勃勃地跟周围掌柜热络地聊起赌石的窍门来,谈起自己在京城德韵昌的朋友,还对着桌上的石料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其实他也不大懂,这块墨翠是他曾买过的少数几个好料之一,之所以这么快就把它切出来,是因为想干票大的。
江纵抬手蹭了蹭江横的下巴:“知道为何非拿现银赌了?”
他没让林老板拿买石头的这一千两抵欠的债,就是怕林老板赖账,若没切出好料,林家拿一块废石头抵了一千两债,只赚不亏,若切出好料,无凭无据的,林家想赖账也有足够的说辞。
江横小声嘀咕:“知道了……这次是你走狗/屎运……见好就收,不许再玩了!”
“行。”江纵哼笑,把剩下的银票和两块墨翠都塞给江横,“拿好了。”
江横松了一口气,心里又忍不住替他哥哥高兴,只是不肯形诸于色。
江纵果真没有再出手,而是一边和周围客人闲聊一边看着别人开石料,客人们见这败家子都走运开出了墨翠,自己又差在哪儿?纷纷跟着赌。
乐连默默看着,渐渐发现了些蹊跷。
自从江纵开出墨翠以后,赌石的客人们开始对江纵的说法有些在意,时不时瞟向江纵的眼睛,准备从江纵眼睛里读出些什么。而江纵又故意不肯多说,只是偶尔盯着几块石料认真打量。
有眼尖的人就顺着江纵的目光挑石头。
结局无一不是开出废料,就是品相成色一般的廉价玉,要不然就是裂多,血亏,偶尔有人能开出成色稍好的,却也不曾大赚。
一整日过去,林家玉铺满地是废料,桌上还剩几块价偏贵的石料无人肯开。人群也渐渐散去。
乐连一直都感觉江纵有问题。
他在想尽各种办法,用言语和眼神误导周围人去赌废料。
“还真是深藏不露。”乐连舔了舔嘴唇,伸手指了桌角扔的一块江纵从没正眼看过的一块拳头大的石料,因为太小,开窗时都没顾上它。
标价二十两银子。
林老板这一日收获颇丰,也并不在乎这二十两的小石头,见乐连要了,心里还觉得挺寒酸,开了据条扔到乐连手上。
江纵却忽然坐不住了,展开折扇掩面道:“那块小石头能是什么好东西,这大小也开不出镯子,二十两做点什么不好。”
乐连微微扬起眼睑,轻声问江纵:“你喜欢?”
江纵咽了口唾沫,心里骂了这小畜生千八百遍,心说老子在这儿费了半天嘴皮子,为的就是压价买这几块好料。
江纵轻哼了一声:“玉石生意挺新鲜,等会我就去与林老板谈谈入个股,你若只是拿来玩玩,你手上这块,五十两给我吧。”
也不知这小子眼睛怎么这么毒,一下就挑了个极品琉璃种,这大小能做两个扳指蛋面,雕工好些,成品上万两都不难。
前世这块小石头跟江纵无缘,被京城德韵昌那位朋友开走了,悔得江纵肠子都青了。
乐连看了看江纵,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石头,微笑道:
“不给。”
江纵深吸了一口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他呵呵笑了一声,展开折扇轻摇,跷起腿坐在椅中,看了一眼不远处带着骨朵儿去和林老板谈欠贷的江横,对乐连道:“行,这儿就你我二人,我给你透个底,你手里这块我瞧着皮料不错,里面能出绿的机会大,但尺寸确实太小了,顶天儿能打个戒面,你又没门路找工匠,这么的吧,我出五百两,你把这块料子让给我。”
乐连捧着手里的小石料,半点不动心,轻声婉拒:“纵爷,您家大业大,这块小石头就当赏我吧。”
“死孩子。”江纵冷哼了一声,捏住乐连嫩嫩的小脸,扯了扯,咬牙切齿地笑笑,“小子,上辈子是我大意了,给了你去北方修炼的机会,你以为就凭你现在没断奶的小娃娃年纪,还能跟我斗?”
乐连茫然地望着他,左边脸蛋被捏得红红的,左眼里都要溢出眼泪来:“纵爷……您说笑呢吧……”
“哼。”江纵扔下乐连,起身带着江横走了,“小横,回家。”
今日没白搭银子打水漂,江横心里庆幸,对江纵就稍微顺从些。
乐连望着兄弟两人紧挨着慢悠悠地回家,攥着手里的石料,揉了揉被江纵捏得肿痛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