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涩by浪上行舟

泉涩by浪上行舟

一个篮球滚到了鞋边。

邱泉低头看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同学，把球抛给我！”

邱泉抬起头，刚好看见高大的少年正向他走来。

邱泉微抿了下唇，慢慢蹲下去，把篮球抱起来，低着头向前递过去。

郑昱“啧”了一声，走上前取回了篮球。他见眼前的男生微低着头，一副怯懦的模样，扬了扬眉梢，“怎么，怕我啊？”

邱泉抬头看了一眼郑昱，又很快垂下眼睫，“没有”，耳廓却染上了一点红。

“郑哥！”不远处跑来一个小胖，他一边喘着气，一边说：“球呢，郑哥，大家都等着呢。”

郑昱看了眼面前肤色苍白的男生，抛了下手中的球，“来了”，转身和小胖一起走回了球场，

“我靠，郑哥，你怎么和姓邱的在一块......”

话音越来越远，邱泉这才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他向来是不主动融入人群的，即使长了张漂亮的脸蛋，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教室的风扇在头顶上徒劳地旋转着。

在这蒸笼班的教室里，邱泉埋头写着一道课外的数学题，题目很难，他有些无从下手。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都陆陆续续从操场上回来了，不知道是谁打开了教室后排的空调，一股冷气从身后吹来，毛孔迅速收缩，邱泉感觉自己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同学。”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回头一看，郑昱正坐在他的后侧方，额头上贴着几缕汗湿的发丝，他用下巴指了指放在邱泉桌上的抽纸，“可以借我张纸吗？”说完便用那双眼珠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在那样的注视下，邱泉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急忙转头抽了好几张纸递了过去。

郑昱慢慢把头凑近，发现他越是凑近，这个小男生头就低的越是厉害。恨不得抵到胸口，越来越红的耳朵却出卖了他的慌张。

郑昱眼底浮现出几分兴味，“嗤”的笑出来，“你这么怕我啊？”说完忽然伸出了手。

邱泉条件反射般的往后一缩，后背直抵着后桌。却见郑昱只是拿过了他桌上摊的那本习题书。

仅是扫了几眼题目，十几秒后，郑昱便随手拿起一支自动铅笔刷刷在本子上写了几个步骤，落笔后把本子抛到前面的桌上，反手推开身后的靠背椅便离开了。

光线柔和的台灯下，邱泉低头看着自己的习题本，少年劲瘦有力的字体整齐的列在题目下，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将那页的书角折起。

周一的升旗仪式。

校长操着一口地方音浓重的普通话讲完了整整两张纸的小高考动员内容，之后便是优秀学生的讲话。

周围传来同学的窃窃私语，原本望着前方眼神空洞地发着呆的邱泉，也不禁往看台上看去。

清俊挺拔的少年无意间扫过台下的同学，一瞬间的眼神交汇，邱泉连忙低下了头，

郑昱言简意赅地讲完了所有内容，快步走下了旗台，目不旁视地从邱泉身边走过。

这次的升旗仪式总共进行了四十多分钟。全体同学到班上的时候，第一节英语课已经只剩下一半的时间。

英语老师匆匆赶到，转身操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的写板书。

像不自禁地，邱泉慢慢转过头向斜后方教室另一边的窗边位置看去。

清晨的阳光在少年线条完美的侧脸上描了一层光线，他神色有些淡漠地看着前方的黑板，似乎毫无察觉，但就在那个突然的瞬间，他迅速地微微偏转过脸。

背对着光，他的神色被隐藏在阴影之下，邱泉却如猎物一般被他瞬间锐利的眼神捕获，他甚至忘记了回头，在越发清晰的心跳声里，他看见少年渐渐勾起的唇角。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耳畔低语“抓到你了”。

邱泉敏感地发觉他好像被人盯上了。

上课的时候，他总能若有似无地感受到背后似乎有人盯着他，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瞎想，认真听课才是该做的，却还是在连续几次之后没有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郑昱的目光只是看着黑板和老师而已。

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下午又到了一周一次的体育课。

班上的男生都格外珍惜这难得的放松机会，迅速冲到篮球场上挥洒汗水。

邱泉很反常的并没有回到教室学习，他坐在树荫下的看台上，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

不过今天似乎他并没有来。

＂喂。＂

邱泉的身体像安了弹簧，听到声音立刻坐的笔直。

身后传来轻微的一声笑，郑昱单手一撑，翻身跳到了座位前，隔着一个座位坐到了邱泉旁边，“你怎么还是这样啊？”

“啊?”邱泉撑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郑昱没回答他，转头看着前方的篮球场，“喜欢篮球吗，看你看半天了，喜欢怎么不下去玩?”

＂没，没有......＂邱泉有些畏缩地低下头。

“喂，我说，你是不是很怕我啊。”

邱泉微微撑大了双眼，扭头看向郑昱。

仅从还未完全成熟的五官中便能发觉那种超乎常人的俊美，少年双肘撑着后方座椅靠背，侧过头神色淡然的看着邱泉，眼神却很是认真。

邱泉怔楞了一下，几乎是瞬间脸就红了，又像鸵鸟一般地埋下头，“没有......”

“没有什么？”

“我，我没有......没有害怕你。”

“哦？”在邱泉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的嘴角慢慢勾起，垂眸看着对方通红的耳朵，“那，不是害怕我的话，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邱泉身体一僵，脑子一瞬间变得空白，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郑昱！下来打球啊！”不远处篮球场上的男生喊道。

“来了。”

郑昱收回戏谑的目光，翻身越过前面的座位，向着篮球场走去。

邱泉却不敢再看了。

温热的水自头顶淋下，邱泉闭着眼睛，忽然缓缓用双手捂住了脸，片刻后又放下，细小的水流在睫毛的尾端凝成一颗一颗的水珠，迟缓的坠下。

小高考慢慢逼近了。

虽说哪怕四门都拿到A，也只不过能得到五分的加分，但谁也不知道这几分在一年后的高考中能起到怎样的关键性作用。

邱泉所在的班级是年级上的物化尖子班，竞争激烈，尤其是在小高考来临的前夕，大家都自觉地全身心投入到紧凑的复习之中。

好像......好像好几天都没有和他有过接触了。邱泉微微抿了下嘴，手中黑色的水笔一下下点在习题本的空白处。

不一会，那块空白被点成了马蜂窝。

邱泉忽然捏紧了手中的笔，微微皱了下眉头，他紧闭上眼睛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杂念甩出脑袋，睁开眼又投入了题海之中。

到了下午第二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忽然有人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声音太过熟悉，邱泉几乎是一瞬间就抬起了头。

郑昱神情平淡地站在门口，单肩背着书包，蓝黑的校服里面是雪白的衬衫，背后夕阳的光辉把乌黑的发梢给染成棕黄，赋予了他一种模糊的不真实感。

邱泉看了一眼就把头低下来，笔尖触到纸面上，却迟迟没有划下一笔。

正在收拾教案的数学老师抬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让他进来，眼底浮现的是温和的笑意，裹挟着师长对优秀学生的欣赏。

郑昱前段时间参加了为期两周的数学集训，代替学校参加了奥数竞赛，到了今天才回到班上。

年级上一直流传着一句话：有竞赛，找郑昱。虽说带有了一定的夸张成分，但不出意外，学校的保送名额里肯定有一个是郑昱的。

邱泉低着头，眼睛盯着书，一副极其认真，沉浸在学习中的模样。

余光里，郑昱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了。

教室后面传来桌椅的摩擦声，郑昱坐下了。

邱泉慢慢耸起了肩膀，半张脸埋没在了在臂弯里。

小高考结束了。

班主任召开了一次班级家长会，并要求这次家长会如果有家长无法到场的，除了必要的请假条以外，该学生也得坐在教室里和别的家长一起开会。

虽然不明白老师的用意，但邱泉还是遵循要求，在放学后就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着。

家长们陆陆续续地到达了。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邱泉的爸妈就离了婚，各自组建了家庭，邱泉一直以来都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但奶奶在高一那年就去世了。这对父母并没有想要把自己孩子接过去住的打算，见邱泉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就仍旧让他住在老房子里，每个月双方都给他打点钱。

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不难过。

习惯就好。

邱泉起身准备去上个厕所，刚走了几步却顿了一下。

郑昱正趴在教室后面睡觉。

心情有些复杂地上完厕所，邱泉回来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后排。

视线正好对上。

郑昱对着他笑了一下，带着点因为刚睡醒的漫不经心，侧脸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印子。

邱泉红着脸坐下了，脑袋几乎放空地听完了整场家长会。最后被点名的时候，才一个激灵，回了神。

“郑昱，邱泉，你们帮忙打扫一下教室。”班主任交代完就离开了。

邱泉有些紧张，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和郑昱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

该怎么办，要说什么吗......邱泉慢腾腾地把最后一排的一把椅子反扣在前面的桌子上

“邱泉，好了吗？”郑昱正站在教室后面的清理间外面，他刚做完其他的清理工作，背着书包准备离开的样子。

已经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清朗，音质中带着点独特的冷感，自己的名字从他的震动的声带中发出，好像带上了些许不同的味道。

邱泉耳尖不可抑制的染上点红，嘴里一边回应着“嗯好了”，视线一边躲闪着缓缓下移，“啊这边......还有一点脏的”，垂落到地面上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点脏乱的痕迹——几缕细长黑发交杂着一些絮状的灰尘。

郑昱转身从清理间拿出簸箕和扫帚走到邱泉，“哪儿呢？”

“这儿。”邱泉指了指。

郑昱放下簸箕，弯下腰，伸手用扫帚勾扫出那点垃圾。

邱泉站在一旁，很自觉地拿着簸箕往前推了一点。两个人挨得很近，他好像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了，是浸过雪水的冷杉。

将最后这点垃圾扫到簸箕里的时候，郑昱发现那双紧紧握着簸箕的白瘦的手在颤抖，太明显了，完全无法忽视。郑昱压下翘起的嘴角，但还是无可避免的从鼻腔里发出了气音，然后肉眼可见的，那人那点耳朵尖上的嫣红便迅速地扩散开来。

邱泉“唰”的直起身，快步走到清理间里把簸箕里的垃圾倒入垃圾通道里，刚准备出去，又撞上进来放扫帚的郑昱。

清理间很小，勉强能站进两个人，邱泉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然后看着另一双脚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悄悄地屏住呼吸。走到离自己还有一尺的时候，郑昱停了下来，然后是扫帚落地的声音，轻轻的，却在他脆弱的心脏上敲下一个重音。

郑昱转身出去了。

邱泉走回座位上像只乌龟一样收拾自己的书包，看上去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实际只是把桌面存在的物品毫无目的地都塞进包里而已。他希望拖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郑昱离开，他今天的心跳次数已经超过正常数值太多，一想到如果还要再和郑昱有别的接触，他就手足无措。

然而收拾完一回头，郑昱正背着书包靠在门口，一副一直在等他的模样，不等他反应，郑昱开口了：“一起走吗？”

走在校园的路上，邱泉还有些怔楞，虽然很早之前就关注了郑昱，但他高二才和郑昱分到一个班上开始有了接触，大半个学年都过去了，和他说的话都没超过十句，但今天却和他像好友那样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了？缓了一会，似乎是感受到了过于沉静的氛围，他想了半天憋出个问句，“你今天家长也没来吗？”说着侧过头看着身边人的侧脸。

“嗯对啊，我爸妈很少参加家长会的。”

邱泉的视线悄悄地从郑昱的额头慢慢下滑，黑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淡薄的嘴唇，然后是说话时微微颤动的喉结。邱泉收回目光，“哦，这样......”

郑昱的家庭情况邱泉不是很了解，只是之前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他家里头有做高官的长辈，是个很有权势的家族。

长得帅，个子高，成绩好，家庭背景优异，好像生来就带着光芒，这样的人站在人群里，自然是他人追捧的对象。

邱泉的心情忽然略微的，有些失落。

“你马上去哪？”

邱泉抬起头，对上郑昱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漂亮的过分，在夕阳的照射下，眼底显得澄澈清透，平日显得漆黑的眼珠浅淡了几分颜色，对视的时候给人几分深情的错觉。在邱泉这里就成了一种无法直视的美丽，他迅速地不着痕迹地错开视线，“回家呀。”

“嗯？你不准备出去放松放松吗？小高考才刚结束。”

“啊......不了，我没什么朋友的，出去玩也没什么意思。你呢，你有什么安排吗？”这次郑昱没有看着他，邱泉又有了勇气，盯着他的侧脸开口问他。

“没有啊。”

“那你要回家了吗？”

“不回。”

“那......那你......”邱泉嗫嚅着，想着要说些什么才好。

“我可以去你家吗？”

“啊？啊？!”邱泉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郑昱。

郑昱又用那双眼睛看着他了。

邱泉又慢慢低下了头，“好，好啊......”

郑昱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慢慢低下头，凑近了邱泉的耳畔，压低了嗓音，“真的啊?”

“嗯，真，真的。”邱泉一边回答着一边缩着脑袋点点头，说完，鼓起勇气抬起头，脸蛋红红的，为了显示出诚意而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郑昱，“你可以来我家的。”

郑昱的视线从他圆润透红的耳朵转到他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湿漉漉的眼睛上，他略微笑了一下，视线下滑，看着他水红的嘴唇，轻轻说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