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山往事by旖眉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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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轻啦！”

“变轻啦~变轻啦~变轻啦~”

虾老大朝蟹小二啐了一口唾沫：“混账东西！跟你说过多少次，说话不能带那个字！你每次说，我们都要跟着重复三遍。”

蟹小二右钳抬着蛋，左钳胡乱比划着，“老大，大……大事不好，蛋……蛋变轻……轻……嗯。”

“啦”字溜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胡说八道！这色泽、这纹路，分明是上等的仙蛋，好好儿的怎么可能变轻！？”

其实虾老大也不知道仙蛋长什么样，但这枚蛋通体银白，在沙漠里仍有几丝凉意，想来是好东西没错。

“从现在起，务必谨言慎行，荼蘼山少主可不是好惹的，要是他听说贡品缺斤少两，准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虾小三和蟹小四在蛋壳上拍拍打打，贴在壳面上细听一番，惊道：“老大！里面有东西在动！”

虾老大摆摆手仍是不信，一屁股坐到地上，抓了把沙子细细地闻，随后又嫌弃地丢到一边，粗声粗气说：“要不是唐国的皇帝老儿出的价高，我才不走这一趟呢。”

另外三个虾兵蟹将把蛋放在地上，身子仰躺着，虾尾和蟹屁股抵住蛋壳底部，防止它滚走。

“真难过，走了半个月还没到，伦家不想干啦！”蟹小四抹起眼泪来。

“伦家不想干啦~伦家不想干啦~伦家不想干啦~”

虾老大踹了蟹小四一脚，“真不愧是一个妈生的，族人们从小到大都不说这个字，就你们俩偏要说。”

虾小三翻了个身，让日头把自己烤得更均匀些，长叹一声：“唉，这荼蘼山与散魄海相去甚远，一来一回就是一个多月，我身上晒得一块儿红一块儿黄，回去之后，怕是媳妇儿也认不出我了。”

“大哥，可否讨碗水喝？”

“来之前不是喝够了吗，我倒是一点儿都不渴。”虾老大理了理虾尾，如是说道。

三个小弟朝四周张望了一圈，沙漠无边无际，天地之间分明只有他们四人。

“老大，你在和谁说话？”

虾老大一惊，小黑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朝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悄声爬回蛋边，趴在壳上听动静。

“虾大哥，可否讨碗水喝？”

声音小小的柔柔的，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

“夭寿啦！这蛋是个妖怪！”

“夭寿啦！夭寿啦！夭寿啦！”虾兵蟹将嚷嚷完，四周便陷入一片死寂。

虾小三认真思索片刻，第一个开口：“可是老大，我们也是妖怪。”

另外两个跟着狂点头，蟹小二凑到虾老大耳边低声道：“老大，它既然是讨水喝，想必是出不来的，我们就当没听见，送完镖就赶紧跑。”

虾老大捋捋虾须，心道：这唐国皇帝骄奢淫逸，平日里没少搜刮民财鱼肉百姓，签字画押的镖单上写的是“仙蛋”不错，可听动静蛋里却装着个灵智已开的妖物，堂堂荼蘼山少主、高风亮节的风蘅仙君会吃妖？

不可能，今时不同往日，吃妖触犯天条，是要关进幽冥殿做苦力的，更何况这“不吃人、不吃妖、不吃精怪”的“三不吃”政策正是风蘅亲上天庭找天帝定下的律法，如此心系苍生如此光风霁月的风蘅仙君会干这种丑事？绝无可能！多半啊是那坏皇帝不知天高地厚，想趁着进贡的机会陷害仙君。

复杂的政治斗争，啧，倒也不必弄得那么清楚。

“咱们走镖的不要管那么多嘛。”虾老大理完思绪，叮嘱道：“往荼蘼山进贡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这玩意儿没准就是拿来陪仙君说话解闷的，你们几个少他妈一惊一乍的，听懂没有？”

虾兵蟹将连连点头，比鸡啄米还积极。

虾老大满意地摸摸肚子上的虾皮，“欸，这就对咯，咱们快马加鞭，争取在明天太阳下山之前入山，送完东西就走，日后就算有什么幺蛾子，也赖不到咱们头上，诸位觉得如何啊？”

“嗨呀！大哥真是英明神武。”三个小弟环着虾老大跳起了摆手舞，这是散魄海溜须拍马的传统风俗，所谓风俗，就得时不时拿出来用一用。

事实上他们何止是快马加鞭，简直跑出了从业以来的最高水平。虾蟹法力低微，通常只走人间的活儿，不敢在仙界各域乱窜，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亦使磨推鬼，总镖头起先还推三阻四誓死不从，听完报价立马见钱眼开，天没亮就赶着他们四人出发，嘴里连声宽慰着：“不就是个蛋！”

不就是个蛋！！！谁他妈会图一个蛋？

说是这么说，其实还是怕的，虾兵蟹将紧赶慢赶，自己都顾不上喝水，就更别提关照蛋里的小妖怪了。待他们气喘吁吁赶到荼蘼山，天色已晚，管事的黄雀精没查出什么毛病，填完镖单就去抢晚饭了，顺利得不正常。

虾老大怕风蘅不是没来由的，提起这位荼蘼山少主，天上人间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间的百姓给他取了个诨名叫“食人鸟”，骂他贪心不足蛇吞象，年年索要贡品，年年搜刮民脂民膏，诸多恶劣行径加在一起不亚于是变相吃人。

但精怪们沾了“三不吃”政策的好处，前赴后继地成了他的拥护者，扬言世世代代都为仙君效力，绝不与青鸾一族为敌。

至于仙君的样貌嘛，茶馆戏楼里流传的版本很多——“鸟头人身，青面獠牙，极为丑陋”，“脸上的烂疤有洗脸盆那么大”，“那双绿眼睛比幽冥殿的鬼火还可怕”。

凡人无缘得见仙君真容，自然只能道听途说信口胡诌，各种流言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丑。

荼蘼山地界偏僻，风蘅一贯深居简出，除了上天庭议事的日子会戴着面具朝见天帝，其他时间概不会客，加之他从不参加天庭春宴，久而久之，大家便当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丑神仙，抛头露面的事就不怎么叫他了。

散魄海和荼蘼山祖上有嫌隙，虾兵蟹将初来乍到难免忐忑，青岚殿的侍从对生人素来冷淡，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开始轰人，虾老大长了身反骨，左耳进右耳出，装没听见，拉着兄弟们到水塘边纳凉。

那侍从见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骂了句“厚脸皮”就回到殿内，张罗起摆锅生火的事来。

“这些天一直靠着它睡觉，乍分开的，好生不习惯。”蟹小四坐在台阶边抽鼻子，手里捏着小帕子拭眼泪，这些天没怎么见水气，此刻靠着水塘子难免感性。

“你们说这些人搬着木桶抬进抬出的，该不会真打算把它给……。”虾老大嘴里嚼着水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可里面有小妖怪诶。”

“想想怪可怜的，还没生出来，就要变卤蛋。”蟹小二看见有些个木桶里还放着没见过的花花草草，猜测是荼蘼山特有的香料，这么兴师动众的，多半是为了腌制这枚刚送过来的仙蛋。

虾老大把自家兄弟挨个打量了一遍，“之前不是说好，放下东西就走，一个个惺惺作态干什么！心软啦？”

“心软啦~心软啦~心软啦~”

虾老大掴了自己一耳光，“他娘的，咱们这样，先藏起来，待夜深人静，他们荼蘼山的鸟儿雀儿都歇下，咱们就悄咪咪溜进去给它喂点水喝，仙蛋之前一直嚷着要喝水，咱们没搭理，如今眼看他要上路，还是了却它一桩心愿吧。”

“可是炖的时候会加水，它应该能喝饱。”蟹小四擤擤鼻涕，小声嘀咕。

“笨呐，老大是想给它弄水塘子里的活水。”虾小三白了他一眼。

“什么水塘子，这是仙君的菱镜池，它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蛋喝过这么好的水吗？咱们既是送它一程，就得花点心思。”

“嗨呀！大哥真是英明神武！”

“坏喽！这会儿正炖着呢，等咱们进去还来得及吗？”屋子里雾气缭绕，蟹小二面带忧色，担心仙蛋快煮熟了。

“不急，凡是妖物，都不至于太脆弱，咱们这种成了精的小虾小蟹尚能撑个一两天，小妖怪还有层壳呢。”虾老大做事沉稳，趁宫人们忙里忙外顾不上他们几个，摘了片荷叶作盏，在菱镜池里满满地舀了一大杯才算数。

“呐，水里还有个小月亮。”蟹小四笑得脸褶子堆成了花。

——————

青岚殿内灯火如昼，香炉摇烟，微风一漾便是彻骨香浓。

殿中设有一口青绿铜锅，外观笨重，内里却大有乾坤，数幅精美的画卷镌刻于上，栩栩如生，大抵说的是青鸾先祖开辟蛮荒得道飞升的故事。

秋茶趴在壳上，细数铜壁上的鸟头，锅里的热水添了又添，他却浑然不觉。三位黄衫女子正在殿中忙活，你一言我一语，轻声议论着蛋的来历。黄雀是容貌昳丽的鸟儿，声音婉转悠扬，说起闲话自成曲调，秋茶也就不觉得她们聒噪烦人。

从前还在皇宫的时候，他常看见贵妃娘娘泡在堆满花瓣的水池子里，还以为这些姐姐们是好心给他洗澡呢。

两个时辰过去，还没人抱他出来，七十二只鸟头倒是数了七八遍。眼看着伙夫回房，姑娘们灭灯落锁，秋茶叹了口气，又无聊起来。

他在蛋中时睡时醒，跟着商贩四处奔波，辗转到过不少地方，前几年被朝臣当作仙蛋献给了唐国皇帝，躺了好些日子的丝绒垫，后来又昏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睁眼一瞧，竟已到了茫茫沙漠。

秋茶本是散魄海蛟王的幼子，算上关在蛋里的这一百年，今年刚巧三百岁，依散魄海的风俗要祭神拜祖举办成人礼，可他如今身陷囹圄，水都讨不上一口，就更别提脱身了。

至于为何会沦落到这步田地，不巧，正是这荼蘼山的某只青鸾不长眼，放着漫山遍野的虫不吃，非要在他历劫的时候横冲直撞，耽误了飞升不说，一条青鸾尾羽割得他血流不止，白白断送他两百年修为。

也就是说此蛟已废。

法力尽失退回蛋身的秋茶腾不了云也驾不了雾，一头砸进猪圈里，故而“仙蛋”又有“臭蛋”这一江湖别称。

“呲啦。”

“呲啦。”

壳底现出几道裂痕，水流汩汩涌入，烫得脚疼，秋茶慌里慌张踩水，不小心踏出个更大的窟窿。

……

这是……可以出去了？

困在蛋中这些年，秋茶不是没琢磨过脱身之法，奈何他身负重伤灵力低微，既不能内破禁锢也不便贸然呼救，如此便只能空耗苦等。

等什么？等所谓的机缘，现如今这机缘约摸是等到了。

荼蘼山与寻常山野不同，花草树木皆有灵力，一锅水细细熬煮了两个时辰，天地精华甘露滋养皆化作琼浆蜜液，意外破了这百年困局。

秋茶捏紧左拳，锤破上壳爬了出来，晕头涨脑地踮着脚原地打转。

山中清寒，偌大的青岚殿里只站着他一人，清瘦白皙的身体此刻不着片缕，秋茶看着满庭月光发了好一会儿愣，觉得还是得穿件衣服。

此处女子甚多，若是一丝不挂、就这么赤条条走出去，定会污了人家姑娘的眼睛，有伤风化，传扬出去他也不用做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