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锦怀宁气清景明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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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州喊一嗓子:“锦绣，楼下等我！”说着抱了周槐的琴道:“快入冬了，我给他找两件衣服。”

纹染点头，屋里这几个都是纹染的体己人，也不分什么彼此。

周槐也是到了门前才想起琴忘了，只好等着。不一会，柳青州胳膊上搭了几件衣服，拎着他的琴囊下来了。

柳青州年芳十七岁，生的高挑笔挺，尤好男装，别有一番风味。也是越发红起来。此时拿着衣服一股脑塞给周槐道:“前两年做了许多，可惜小了，有的还没上身呢。眼看入冬，你别嫌弃。”

周槐比柳青州还矮了大半头，看着这些衣服有单有棉，有得还是重工满绣，衣裳袍氅，都是男装。惶恐道:“青州姐，这可不行，一看就不便宜。你还是留着吧！”

柳青州一手拎着琴，一手拎着他，朝对街走去，闻言问道:“留着干甚？压箱子底？让你穿就穿！娘们儿唧唧的。”

二人刚到门口，便看到个蓝道袍，混元巾的道人，不到四十年纪，有几分气度。本朝崇道，上行下效。二人不敢得罪，双双拱手。

这道人先是看了看柳青州，试探问道:“锦绣郎君？”

二人对视，周槐放下手里的衣裳，又拱拱手道:“这位道长，我才是锦绣。您有事？”

道人瞟了一眼柳青州，她便将手里的琴递给周槐，点点头回去了。

周槐抱着琴笑笑:“有什么事，您说吧。”

这道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打量起周槐，见他女相男声，又无须根。喉结小巧，几乎不见。身形矮瘦，肩却平直。不禁啧啧称奇，赞叹道:“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样阴阳合体，雌雄无碍的人。郎君是不是有庄挂红的生意？”

周槐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心里把王牙郎楚西归之流，挨个骂了一遍。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把他名字抖出去的！上次是个鞑子，这次又是道士！

周槐软软的笑了笑:“道长见谅了，我这几天身上还有伤呢，实在不能。您看这门不是关着呢？”

道人踏前一步，勾起周槐下巴，又仔细看了看脸，轻轻道:“怎么到了我，就拿起架子来了，欺生？”

周槐赶紧打躬作揖，诚惶诚恐:“不不，哪敢欺瞒道爷，我真是有伤！您就当可怜我。”

道人阴森森笑了两声:“哼哼，等几天也好，再过几天，你看了我从你们县衙中门过，自然来巴结！”

说着在周槐腰上掐了一把，回身走了。

周槐被他弄得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自己要被采阴补阳似的。想着这几天要不然出去躲躲吧！

抱了琴囊衣物，转回院里去了。

院外传来一句低声的咒骂:“蠢货！景王府要都是这样的人，他还干个狗屁的大事！”

周槐听着奇怪，悄悄转身贴在门缝上往外看。只见个黑衣的少年，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似乎是话音刚落。

身后一个中等身材，身着灰袍，头戴斗笠的人，朝这少年脑后一巴掌，轻声喝道:“你那嘴怎么像个裹脚布似的，少说一句能憋死你吧？”

那少年翻身一笑道:“九爷，你知道我为啥御前不去，非要打着滚跟着你？就图个嘴痛快！”

灰袍男子苦笑:“你爹要知道，你两年就跟我混成这样了，还不得一刀劈死我？”

少年摇头，将要回话。灰袍人左手一抬，轻声道:“送送那个蠢货，我先回去了。”

少年一点头，无声的朝道人离开的方向追了下去。

周槐眼尖，看到灰袍人左手虎口处有块难看的红疤，心里一紧，不敢再看。等了好一会，这才收拾东西悄悄回屋里去了。

好多天没见到孙书宁，周槐难免有点惦记，又恐怕他现在忙得脚都不沾地，也不敢去打扰他。

也就刚起更，他朝思暮想的人，就真的来找他了。

周槐迎着砸门声出去，顶头就看见管辖清水河这片的全套衙役书吏，为首的正是孙书宁。

周槐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愣了好一会，赶紧把披着的长袄穿上，躬身拱手:“孙外郎，赵捕头，各位班爷，这是...？”

赵捕头不由分说将周槐拽出门外，胯间的长刀抽出一半，恶狠狠的问:“说！早晨找过你那个道士呢？”

周槐让他搡得得一趔趄，莫名其妙道:“道士？怎么了？”

赵捕头吼道:“少装糊涂！他在你这干什么了？是不是玩得太狠，你忍不得，就反抗了？”

周槐听他胡说，忍不住瞟了瞟孙书宁，见他面无表情，莫名又有点委屈。声音不高，却透着棱角:“赵捕头，不是你叫我把门关紧了？今早晨那个道士确实找过我，可连门也没进就走了。你说的那些，有人看见吗？”

赵捕头嗤笑:“你干那个生意，还得有人看着才痛快吗？”

周槐毫不动气:“你说的没人看见，我说的可有人看见。我早晨从展红楼出来，是青竹公子送我回来的。与那道士干涉几句，我就去河边吃饭了。冯大妈看见我了。下午我在门口弹琴，哪也没去。四邻都听着呢。”

赵捕头一时语塞，孙书宁搓搓手腕道:“那道士跟你说什么了？”

周槐气势一弱，小声道:“他，他想...我没答应他。”

孙书宁例行公事:“为什么没答应？”

周槐更委屈了，反问道:“我不能不答应吗？”

孙书宁眼帘垂了垂:“自然能的，他几时走的？往哪个方向？有没有再回来？”

周槐指了指左边:“当时也就辰时中的样子，往那边走的，没再回来。”

孙书宁看看赵捕头，欠身客气道:“赵世叔，您带人去河边问问，看看他说的，是否属实。”

赵捕头点头去了。

孙书宁又回头对剩下两个皂衣道:“劳烦二位去问问邻居。有没有什么发现。”

二位皂衣领命而去。

孙书宁脸色还是不好，低声对周槐道:“还有什么不好对外人说的吗？告诉我。”

周槐转过去不看他，只是生硬道:“孙外郎若没话问，我也就没得说。”

“他死了。”孙书宁悄声道，“就上午，死在西河滩上，查不出死因。”

周槐猛的回身:“死了？！怎么会，早晨还好好的呀！”

孙书宁道:“所以你想想，还有什么落下没说的吗？”

周槐习惯得攥攥拳，抬头看着孙书宁:“我有两句话，第一句要对孙刑书说。”

孙书宁点头。

周槐道:“除了刚才我说的，我还觉得他应该是这次的皇使之一。因为他亲口对我说，再过几天，他要从县衙中门过，说我会去巴结他。”

孙书宁又缓缓的点点头。

周槐又道:“还有一句话，我想对我书宁哥说。”

孙书宁伸手掰开他扣着的指甲，捋了捋他掌心。

周槐把从门缝里听到看到的，飞快得给孙书宁重复了一遍。

孙书宁眉毛一跳，然后眉头紧皱。周槐见四下无人，伸手拽了拽孙书宁的领口，孙书宁弯下腰。周槐就在耳边悄悄说:“他想买我的红，我不想失信于你，所以才拒绝了他。”

孙书宁见他眉颓眼懈，小嘴撅着，说不出的委屈样子，忍不住揉揉他的长发道:“我这一阵太忙了，也没时间来找你。”周槐眼睛里的神采又暗淡了一层，可没想到他接着说:“所以你如果有暇，又愿意的话，能不能麻烦你中午，或者晚上去找我？我们坐坐，吃点东西，说说话？”

周槐那点莫名其妙的委屈瞬间消散，忍着笑点点头。孙书宁往后退了一步，一本正经道:“书宁哥话说完了，现在孙刑书告诉你，这三天哪也别去。如果你爹回来了，把事告诉他，让他别跟着胡闹。随时有事，随时问你。”

周槐拱手，孙书宁还礼，转身走了。

周槐围着被子坐在床上，有点睡不着。越想越可怕，总觉得自己见证了一场杀人案。可是光凭门缝里的只言片语，又怎么能断定这么大的事？

前几天还逗孙书宁说，清水河上有命案，没想到一语成谶。

这道士是谁？后来门外的两个人又是谁？他...他说让我有空就去找他，要不要去？

明，明天就...不行他叫我三天不许出门！

周槐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毫无底线，怎么想到他身上去了？刚才还觉得他不近人情，这一会就迫不及待了？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终于睡着了。

天没亮时，又一阵门响，吓了周槐激灵灵一身冷汗。这一夜觉睡得稀碎，周槐爬起身看了一眼，见周富举一脸疲倦的从屋门口路过，回正房去了。

周槐也没敢招呼，这次彻底睡不着了，他历来睡得轻，梦也多。披了件大袄，轻轻推开门，迎着河岸走出去。这个时候的清水河一片寂静，沿河两岸杳无人烟，周槐没睡好，有点头疼，又想起这道士的事。

如果他真是皇使之一，为什么要提前来呢？来看兔子？显然不会这么简单吧。那还有没有其他人提前来了？

他一个方外之人，是哪里听的锦绣郎君的名号？谁认识他？

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是不是门外那两个人杀的？为什么要杀人？

此时朝阳刚出，暗红不显，周槐看着黑黢黢的河滩，想着若有死人躺在那，会是个什么样子。越想越恐怖，紧紧衣服往回走。迎面碰上周富举。

他们俩自从重阳，就再没见过面了。周槐一事之喜，万事想开。近前两步，主动问道:“您又出去呀？这才睡了多一会？”

周富举可能也没想到周槐会在这，胡乱点点头，就要继续走。

周槐追了两步，又问了句:“我们，吃点东西啊？一起？”

周富举终于看了一眼周槐，沉默一会，抓出几个铜钱递给他，道:“你自己吃吧。”

周槐接过这几个带着体温的铜钱，有点失望的看着周富举的背影远去了。刚初生的太阳打在周富举两肩，血红暗淡。

周槐回过头，有点失望。本来以为可以稍微缓和一下的。经过许多事，周槐早就不恨他了，也不喜欢他。那鞑靼大胡子走了之后，也不怕他了。现在的感觉很复杂，好像一个源头吧，一个出处。不然自己孑然一身，又从何来？

周槐梳洗了，换了件柳青州的道袍，外面罩了件灰蓝色外氅。可惜他长得实在太过娇美，又瘦弱。男装穿了也看不出什么俊逸，还是可怜兮兮的。

关了门，坐在门口按着琴发呆。想了半晌，弹了一曲良宵，这是一首二胡曲。周槐记不清曲谱，弹得磕磕绊绊，仍然努力回忆着。

周富举是会拉胡琴的。

周槐很小的时候，一年除夕，周富举拉过这首曲子，江风华还以琴相和。可惜只有那一次，纹染带着周槐在外面放烟花。南京的冬天不冷，尤其是在有爹有娘有姐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