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峰造极最新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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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剑青进大殿时，教中各护法、长老、罡目、煞目皆已到齐。他行了礼，坐到教主下首。这时一位上律长老颤颤巍巍地说：“万剑山庄武功没人亲眼见过，兵不血刃、取人头颅的传闻，也是一百多年前了。现在江湖上活着的人，没一个见过他们的武功。况且他们远离江湖事多年，偏安南蛮之地，这次兴师动众前来征伐我教，定是来者不善啊。”

长老言罢，众人中多有不服的，说那万剑山庄空有个名头，却从来不显露本事，谁知道百年前的传闻真假，就算是真的，百年已过去，谁知如今的万剑山庄是否雄风依旧？

燕奇峰坐在金座上，壁观座下争论不休，忽然歪过身子，对陆剑青说：“司宰的意思呢？”

陆剑青拱拱手：“以我的年纪，无缘得见当年万剑山庄独霸天下的绝技，不过教志中有记，万剑山庄从未与我教针锋相对。此次替四个不足称道的所谓名门正派出头实在蹊跷。”

燕奇峰面无表情，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叶志庭。叶志庭俯身，恭敬地垂手低头。

“万剑山庄来了多少人？”

叶志庭道：“二百人。”

“名为先锋，才来二百人，司宰所言极是，确实蹊跷啊。”继而又问，“现行至何处？”

“西南五百里处。”

燕奇峰点头，捻着稀疏须髯，看着陆剑青。

陆剑青起身行礼，道：“剑青愿前往迎敌。”

燕奇峰唇角微微抖动，点头说：“那就有劳司宰了。”

陆剑青出了大殿，铜门外等着的魏玉年大步跟了过来。“怎么应对？”

“我一个人去。”

“什么！为什么让你孤身犯险？”

“教主不过想借刀杀人。他们还有五百里就到了，”陆剑青声音透着担忧，“五年前，我就是把他放在了那里，若是在那附近交锋，以我教做派，那里定成一片焦土。那日我告诉他我会去原处找他，现在虽遍寻不着，也难免有一日他自己寻回来。若是成了一片荒冢，他还怎么找得到当初约好的地方。”

魏玉年闻言不知如何答对。陆剑青五年来念兹在兹要找到小少主的执着已经难以用问心有愧来说明了。登峰教的人，就算上他自己，能有几个懂得愧是什么感觉。他越来越不懂陆剑青这是为什么了，但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我和教主请命，与你同去。”

“我能对付。”

“万剑山庄不是等闲之辈，若是那四大名门，你一个人去我绝不阻拦。”

“我不会让教主如愿的。”话音刚落，陆剑青一个飞身不见踪影。

云顶峰峰高入云，紫瑞盈谷。外面不过七月流火，山中却已阴寒浓重，枯枝败叶萎满山崖。陆剑青飞掠过重峦叠嶂，每一步都与五年前送小少主出谷那日完全不同了。半日之后，他在远处枫林中见一队素白锦袍手提长剑的人缓缓行来，想必那就是万剑山庄的人了。队前四人开道，之后左右两翼各有十人列纵队，中间簇拥着一个灰缎衣衫的男子。那人面无表情，目光迟滞，似乎在出神，稳步前行。这一队人不乘车马，走在深山，衣袂却洁净焕然，连鞋履都无尘似新。看来是行走，其实是用了足不沾泥的轻功。

果然有来头。陆剑青暗暗佩服，随手摘了一片枫叶夹在指间灌力朝队中那看似领头的人飞了过去。

四围亲卫齐齐挥剑，那片红叶化作一团红尘，消散在空中，而林中仍然静谧无声，连宝剑出鞘的响动都没有，再一凝神，一队人继续往前走，行云流水毫无停顿。

陆剑青又暗赞一声，心道此时若贸然落在他们面前，必然难逃一番拼杀酣战。于是自报家门，高声喊道：“在下登峰教司宰陆剑青，前来恭迎。”

那二百人的队伍倏然停下。中间的灰衣男子抬了抬手，随行同时抱拳，喝道：“请！”

陆剑青见来人似乎可以交谈，身子一旋，从崖上跃下，迎面与那队人站着，含笑抱拳道：“在下登峰教司宰陆剑青，敢问可是福建万剑山庄？”

白衣人皆不语，头前的四人自分左右，灰衫男子缓步上前。这人看着比陆剑青略长几岁，相貌阴森，有些惨白，脸上坑洼不平，更显得满目杀意森森，好大的一股惹不起的气势。他也不笑，五官连动一下都没动，只是略行一礼：“万剑山庄展云霄。”

陆剑青礼数周全，笑道：“是展庄主！有失远迎。”

“司宰已经迎出来够远的了。本想再往前些差人给贵教送去拜帖，没想到贵教消息灵通，居然惊动了司宰。”

“哪里哪里。万剑山庄，江湖百年的传奇，今日有幸一睹庄主真容，实是剑青三生有幸。”

“传奇做不得真。倒是刚才那片枫叶是司宰掷来的吧。”

陆剑青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不过随手取来的叶子，却惊得我庄剑客挥剑，司宰好功夫。”

江湖人士初见，难免彼此吹捧一番。看来万剑山庄亦是不能免俗。只不过陆剑青清楚，这吹捧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天下除了这还未见真章的万剑山庄，敢称无敌的似乎也只有他一人了。

“在庄主面前献丑了。不明贵庄此番来意，唐突现身怕横尸当场。”

“司宰，我等岂能凭空杀人性命？莫不是把万剑山庄想成贵教了？”

陆剑青闻言并无尴尬，笑道：“不才请教贵庄因何而来？”

展云霄冷哼一声：“既是早早迎到此处了，司宰何苦明知故问。”

陆剑青道：“在下确是有所耳闻，只不过在下不太相信。”

“何以不信？”

陆剑青摇摇头，露出不得其解的神色，道：“武当、昆仑与大小关山，素来与我教不合，至于这仇怨是如何结下的，想必庄主也知情。几百年的宿怨，加上我教的江湖恶名，他们屡次三番前来讨伐，却皆是无功而返。万剑山庄发迹于百年前，以当年庄主一人之力单挑天下剑客，赌注便是那名剑客的宝剑，是以三十年间，万把宝剑尽括囊中，因此名曰万剑山庄。庄主爱剑如命，除非有好剑出世，不然绝不过问江湖事，最后一次出手，便是为了一把刚刚铸成从未示人的宝剑。”陆剑青少顿，向展云霄手中看去，他并未佩剑，接着说，“此剑如鬼如魅不知去向，后世称之为“鬼剑”。此后百年间再无好剑，万剑山庄也随之销声匿迹。今日又怎会听闻四大名门几句撺掇，来与我教为难呢？”

展云霄迎着陆剑青质问的目光并不答话，眼神一来一往已经是几番较量了。

陆剑青一人面对剑拔弩张的两百人仍是气定神闲，稳若泰山，不惊不惧地等着展云霄给他一个解释。

对峙将近半个时辰，林中众人忽耳廓一动，听到了远处吱吱呦呦的马车声。半晌，一个年轻的带着明显口音的声音大喊：“前面是谁？那么多人！”陆剑青不禁莞尔，万剑山庄的人却微微侧步，不知来人是谁，均警觉的猫一样。

“是我！”陆剑青大喊，接着朝展云霄说，“庄主，路遇好友，容我跟他说几句。”

展云霄不语。

只听远远的一声：“右座！哎呀，不对！司宰，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接我的吗？”古老板从马车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扯着嗓子朝这边喊。

陆剑青越过万剑山庄众人，落在古老板车队前：“你还没这么大面子。”

古老板不悦道：“你这么说，我更没面子啦。”然后忽然高声道，“哎呀，司宰！你头发怎么白了这么多，都是这针蛊害的！”

“针蛊”二字扎进了展云霄的耳朵，他暗忖：哦？这武功盖世的司宰中蛊了？

古老板嗟呀哀叹，才发现陆剑青颇具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转瞬明白过来，站在车上俯身抱住陆剑青的肩膀，贴到耳边低语：“那群人是谁？哪来的？”

陆剑青在他肩上回以轻拍，同样压低声音含笑道：“福建，万剑山庄。”

“哦？”古老板挑起眉毛，起身垫脚远望，喃喃笑道，“老客户。”

陆剑青侧首看着高处的古老板，心底迅速盘算起来。

“扶我下来，扶我下来。”古老板叫来身边小厮，被搀扶着下车，山风吹来，他白色衣袂悠悠摆荡，带起一股神仙风采。

“他们来干什么？”

“武林名流来云顶峰，还会干什么？”

古老板不可思议道：“又来征伐登峰教？”

陆剑青不去管他的夸张样，转身背对万剑山庄的人，小声道：“与你钱庄有往来？”

古老板亦随着陆剑青的声调说：“丰益钱庄第一笔买卖就是跟他家做的，只不过那时候，连我爷爷还没出生呢。”

“他没见过你？”

古老板摇头，忽地眼珠一转：“可需我做什么？”

“探他们虚实，可行？”

古老板蹙眉思索，忽指着随从吩咐道：“快去，把骆掌柜叫来。他知道我今天回来，应该就在他附近的住处。”

一名小厮点头，转身要跑。被古老板喝住：“骑马！快！”

“哦哦哦！”小厮点头如捣蒜，拉过一匹马，骑走了。

展云霄在原地负手而立，不知陆剑青与那年轻人在鼓捣什么，也拘着涵养，并不转身去看他们，反而也叫庄内剑客向自己聚拢过来，一行人与陆剑青保持了相当远的距离。而后见一人一马从身边奔过。

正不知何时才能行进之际，陆剑青携了那白衣年轻人来至展云霄面前。年轻人明艳一笑，舒袍缓袖飘飘，拱手道：“展庄主。”

展云霄不知来人是谁，只得还礼道：“见过。不知这位？”

古老板道：“在下姓古，说来与展庄主也是旧识了。”

“哦？既是旧识，怎没见过？”

“确是从未见过。”古老板转头去看陆剑青，接着莞尔道：“虽是未曾与庄主有缘得见，但贵庄与我却常有往来。”

展云霄抬眼端详了一会儿这年轻人，约略猜出几种可能的来路。又思索，自己并未与姓古的人有过什么交情。

陆剑青接道：“古老板车马劳顿，刚刚回转。不期在这里能遇到展庄主，定是想把这里面的渊源好好说说。”

古老板应道，“展庄主，不如去舍下一叙。”

展云霄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漠然说：“不了，有何渊源现在讲明就可。”

古老板接手丰益钱庄不过三年，又是常年的甩手掌柜，向展云霄亮明身份之后，再往细说怕是不好应付，于是决定拖延时间等骆掌柜赶到。

“咱们的渊源可远可近，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完的。”

展云霄看古老板的眼神十分嫌弃，古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又说：“展庄主，寒舍就在不远，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

展云霄一抱拳，道：“恕在下还有要紧事，不便多作耽搁。司宰，轻重缓急你当明白。”

古老板踌躇地看着陆剑青，陆剑青倒仍旧负手而立，岿然不动。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骆掌柜及时策马赶来。

“骆掌柜！”古老板欣喜喊道。

展云霄见到马上来人，认出了是丰益钱庄的骆掌柜，不知与眼前白衣少年到底是什么关系。

骆掌柜下马，没看展云霄，先向古老板行礼：“当家的。”转身又向陆剑青道：“司宰。”

“来的真是时候！”古老板拍着骆掌柜的肩，继而对展云霄道，“不认识我，可认识他？”

骆掌柜这才转身对展云霄行礼：“展庄主。”

展云霄抱拳：“骆掌柜。这位是……”说着，看向古老板。

骆掌柜恭敬道：“这是丰益钱庄真正的老板，我们当家的。”

展云霄面露疑色，却还是还礼道：“原来如此，古老板，咱们果是旧识。”

古老板笑笑，微微躬身。

骆掌柜道：“不知庄主前来所为何事。我前几日还说道，入秋要去趟福建，看看今年的秋茶，再去府上拜访，没成想能在这里相遇。”

“并不知贵庄也在此地。”

骆掌柜看了古老板一眼，古老板蹙眉微摇摇头。骆掌柜会意，没接着展云霄的话说，笑道：“庄主今次亲移贵体前来，必定是有要紧事。既是司宰也在，恕我冒昧揣测，庄主此行，应是与登峰教有关。”

展云霄不答，骆掌柜余光看向古老板和陆剑青，得到肯定的回应，继续说：“再往前行二百余里，便进了登峰教的地界。登峰教守卫重重，森严异常，动辄便开杀戒……”

陆剑青挥手，骆掌柜暂且停住。“骆掌柜言重了，有我相陪，怎会对展庄主不敬。只是我教收到了昆仑、武当，以及大小关山派的联名战术，一纸檄文将我教说的罪恶滔天，并说贵庄此次是为他们打前站。我特意请教主示下，前来恭迎贵庄，便是想请问展庄主，是否真的是为四大门派出头的？”

此番话接着骆掌柜说，表明是在威胁：你若真是四大门派的先锋，再往前走，登峰教便不客气了。

展云霄闻言一怔，没想到四大门派荒唐至此，这般早便下了战书，难道真以为搬出了万剑山庄就有了十足十的把握？莫说展云霄未曾想过拼死一战，就算是想过，面对如此强敌，也定要小心再小心。展云霄自然是不傻，此刻缓一步才是上策。

“檄文我早已看过。我庄不问江湖之事已有百年，然而檄文之上白纸黑字，桩桩件件令人发指之罪行罄竹难书。既然我庄还在江湖，不能背弃道义，置若罔闻。只是长久远离纷乱，也定是不能听信四大门派一面之词。此番我虽名为先锋，实则是想听听贵教的说辞。”自己是前来讨伐邪道之流，即使是缓兵，口舌上也不能落了下风。

骆掌柜笑道：“既是如此便好了。鄙人散居于临近，若是庄主与司宰不嫌弃，可到舍下一座，彼此聊聊，若能缓和，免于一战，也是四方百姓的造化了。”

古老板挽着袖子走上前：“你那里坐不下这么多人，我车上有帐子，就在此处设帐商谈。”

陆剑青拱手：“庄主意思？”

展云霄阴着脸无奈道：“也好。”

丰益钱庄小厮在骆掌柜督促下动作极是麻利，一炷香的功夫一顶大帐设好。账内软榻香案陈列整齐，展云霄与陆剑青进帐围案对坐。古老板与骆掌柜在旁设了一顶小帐，二人在帐内纸笔交谈，以防帐外有耳。

古老板提笔写下歪歪扭扭的一串字：“这便是那个入赘展家继任庄主的养子？”

罗掌柜点点头，接着写了一行工整蝇头小楷：“已经接连三年向咱们典当宝剑。”

古老板落笔：“落魄了？”

骆掌柜：“未见得，说不定另有目的。”

古老板执笔思忖，又写下：“剑呢？”

骆掌柜：“一把未卖，安置妥当。”

古老板：“好。”

二人交谈完毕，于灯上燃了纸。

另一帐内，陆剑青与展云霄并未拖延，三言两语便已谈妥。四大门派五万人与登峰教三万教众若开战，难免方圆几百里生灵遭到连累，既是所为道义，定不能戕害无辜。万剑山庄重现江湖，地位之重自不必说，可等四大门派到达时，从中想个折衷之道，保一方清净。

陆剑青朗笑道：“若要铲除我教，倒也不难，四大门派来时我们大可不设防御，让他们五万人直接围攻云顶峰。我教绝无一人临阵脱逃。”

展云霄冷笑道：“云顶峰乃天险，贵教据险力战、居高临下，自是易守难攻。”

陆剑青摆手：“若是四大门派之人个个都如贵庄剑客一般，我教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倒是庄主趁此时机叫四大门派的人悉心钻研武学才是。”

展云霄没再接话。陆剑青拱手，退出大帐。

天已向晚，黛色群山被夕阳染成火红。云霞瑰丽，犹如五色绸缎天边交缠。陆剑青在帐前长身而立，望着远处村落的炊烟，终于暂且把这片美景留住了。

古老板把帐子留在原地，作万剑山庄等人歇宿之用。骆掌柜遣人送来一应用品，并留在帐内与展云霄作陪。

陆剑青搭上古老板的马车，晃晃悠悠朝云顶峰行去。

车内，古老板先是把展云霄出身说与陆剑青。陆剑青没什么表情，不久说了声：“这便说得通了。”古老板看着陆剑青顶上白发唉声叹气，几次欲言又止。陆剑青看他为难的样子，笑道：“没找到解毒之法？”

古老板再次叹气。

“无妨，不让教主对我生疑就是了。”

“司宰。”古老板扳过陆剑青的肩膀，定定看着他，“药王爷爷说，要治针蛊，解方需在汉地找。汉地虽幅员辽阔，但我有心，定能帮你找到！”

陆剑青拍拍古老板手背：“谢谢你有这份心。”说完，脑中一闪念，似是有什么线索，缓缓说：“你可知道我每次如何帮你找制蛊所用的器物？”

古老板摇头。

陆剑青撩开车帘，望向天边，喃喃道：“汉地也并没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