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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一岁知乎LeafLi涉川云峰最新小说免费

  • 时间:2021-05-31 13:39
  • 纯爱小说《一天一岁》的主角是涉川云峰,是作者LeafLi倾心创作的一本小说,该小说主要讲述了:云峰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师傅的小时候,而现在他终于有一个机会了,他能看着涉川很小的时候,这一切的原因是他能守着涉川长大。热门评价:就是师傅变小了!
  • 一天一岁小说

    推荐指数:8分

    一天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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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名道:“是人。”

    涉川接着说道:“可是你那日……”

    常名淡然回答:“以兵解提升境界而已。”

    涉川神色惨淡,仿佛在这十来天——十来年中渐次愈合的伤口再度被撕开。他的嘴角勾了起来,像是自嘲,又像悲极反笑:“那时我以为你当真死了,我以为我又将不祥带给了你。”

    常名没有回答,脸上仿佛冒出一行字: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涉川的笑容越来越深:“哈……哈哈……你不是人,你是……难怪你进境如此神速!也只有你可以了!”

    常名道:“我说过那并非你的错,你资质仅略次于我,为何一直看不开。”

    涉川摇头:“这怎么可能看得开……所以我不如你,我大概永远也看不开。倒是你,为何还未渡劫?”

    常名脸上浮现困惑的神色,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脸上有了表情,他拿出一粒光芒四射的金丹:“我总觉得,有些事还未了结,因此抽出了部分修为。况且,”他顿了顿,似乎不太适应说长句子:“在我看来,成仙与否无甚区别。山川日月,草木枯荣,天地兀自运转,地仙天仙之类,多一个少一个并无任何影响。”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金丹吸引,说道:“世人修仙,多半是为了自己长生不老罢。”

    常名摇头:“那是世人资质太差。生与死,贵与贱,有何不同?我与这石壁、灶台,又有何不同?”说罢,他起身离开。

    涉川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曾经与他很像。”

    我努力想象有着常名眼神的涉川。

    涉川接着说道:“到了他们门派之后,我与常名成为了好友。正如你所见,常名性情奇特,因此他一直独来独往,而我当时也不想与任何人交往,其他人的眼神都令我生厌。于是我常与常名在寒月谷一坐就是几天,甚至一个月。我们往往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这反而让我觉得安心。那段时间我进境神速,很快就接近圆满。”

    “但之前的经历让我始终对派中事务保持一丝敏感,因此我发现了一些事,比如,常名其实本与掌门同辈,但不知为何,他坚持要将自己的辈份下降两级,以至与自己曾经的师侄的师侄同辈。与此同时,我也查明了当初联合起来灭我师门的人究竟是谁。”

    涉川的神情黯淡了一下:“在我刚恢复的这一年记忆里,常名他们门派发生了许多事,派中弟子时常无故失踪,被发现时非死即伤,从低阶弟子到高阶弟子都有。大家都说是魔修作祟,但掌门停留在化神初期,已多年没有进境,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有一天,常名被开膛破肚,钉在大殿广场中的创派祖师石像上。”

    “当时掌门和几位长老都十分悲伤,几度哭晕,还有人要去撞石像,但我已不再是十年前的我了,我知道他们是在做戏,这一次倒不是想让我当炉鼎了,而是因为我师门的镇派之宝始终没有出现,他们以为在我身上。”涉川讽刺地笑了笑:“但我连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尽管如此,看到常名当时的惨状,我依然深受冲击。我当时只想,若我没有随他前来,或许他依然可以日日坐在寒月谷,就像寒月峰顶的雪一样万年不变。这时有人前来让我交出宝物,助掌门突破境界,为常名和其他弟子报仇。我没有理会,只盯着石像上常名的血迹。”

    “渐渐地人越来越多。后来,我记不太清了,这一段记忆十分模糊,我只记得我周围结起了厚厚的冰层,整个门派几乎都被冰雪覆盖,冰下有数不清的尸体。”

    “我是被冻醒的,醒来时这把剑就插在我身边。我想,是它救了我。”

    涉川拿出曾被他嫌弃的剑细细观察,在他的注视下,剑身发出细细的嗡鸣。“常名的掌门说这把剑是由女娲补天时遗漏的七块矿石之一铸成。还有我头上的印记,这印记是在出生之前便刻上的,有了它才能成为这把剑的主人。或许这就是他坚信镇派宝物在我身上的原因。”

    我和涉川一起看着那把美丽的剑,我于冶铸一道并不精通,只看出那把剑莹润剔透,光华内敛,似乎蕴藏着无尽轮回的冰与水。

    第七十五天。

    这段时间,涉川的记忆很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涉川说,由于接连两个门派的惨案,他几乎被整个修真界通缉,在逃避追杀的时候,他遇上了一个魔修。

    魔修控诉凡人的不可救药,邀请他一同修行,涉川绝望之下几乎就要同意了,却在运起真气的前一刻想起了为他自尽的爹娘。

    他从魔修用处子血浇筑的池子里落荒而逃,从此在人间四处漂泊。

    由于修者的追杀,涉川的这段旅途充满凶险,有时在深山老林里昏迷十几天也无人知晓,好在他那把剑总能在极端危险时护他性命。

    我这段时间偷偷溜回了小院几次,有时那里无人看守,我便进去拿几册藏书出来,找到些安神药方,一个个给涉川试。涉川喝完之后,总会靠在我身上小憩一会。

    我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便东拉西扯些闲话,还给他讲话本里的故事。

    涉川听得很入神,在听到一个狐妖报恩的故事之后,他笑道:“狐妖一族确实美貌,难怪这些凡人总惦记。”

    我顿了顿,忽然想起他从未夸过我好看。

    涉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转头唤道:“云峰。”

    我:“?”

    涉川忽的捏住我的脸颊,笑道:“你真可爱。”

    我刷得站起身,噔噔噔跑去拿来一本《夫妻情话百论》,翻到其中一页,指给涉川看:“丈夫说女子可爱,实为示爱。”

    涉川盯着那一页,目光上下扫动,似乎把那一页上的所有句子都看了一遍,他揶揄地笑道:“你是女子吗?”

    我正色回答:“修真之人本就逆天而行,再逆个人伦也是虱子多了不痒,是不是女子有何干系。”

    涉川边笑边咳嗽,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云……云峰,你实在是……我若是能早些遇到你……”

    我心想,你若是能早些遇到我,现在我们的孩子都快到结丹期了……若是我们能生孩子。

    第九十三天。

    涉川没有醒,他身上逐渐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我手脚发软,没有勇气去试探他的呼吸,只得跑到门外向常名求助。

    常名听了我的话,只回了三个字:“他没死。”

    我忍住爬上树把他踢下来的冲动,一来这很不礼貌,二来我打不过。

    第一百二十三天。

    涉川整整沉睡了一个月。我一开始很慌,后来一想他不是活到500多岁了吗,就安下心来。

    但还是忍不住天天给他输些真气。有时看着他冰封的容颜,感觉自己在看一块精美绝伦的琥珀。

    这天早上,我在梦中忽然感觉一阵寒气,睁眼一看,涉川已经起床,正慵懒地在通风口下伸着懒腰,身上还带着境界提升后的淡淡金光。

    涉川察觉到我的目光,回头朝我一笑,走上前来,冰冷的双手直接伸进我的衣领。

    我被冻得直打哆嗦,立刻醒了,气恼地抓住他的手按在床上咯吱他。

    涉川笑得很开心,一边推拒一边说:“你……大逆不道……哈哈哈……放手……哈……”

    我停下手,涉川衣发纷乱,脸色绯红,他说:“云峰,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点头:“大概有一百年了吧。”

    涉川掐指一算:“明明是三十年,对你来说是三十天。”

    我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涉川慢慢撑起身抱住我低声说道:“梦里很压抑,但是醒来之后,却好像这个世界把欠我的阳光都还了回来。”

    我问他梦见了什么。

    涉川摇摇头,脑后的发丝蹭得我的鼻子发痒,他说:“不重要,以冰封疗伤并加速修炼而已,我在北方的一座雪山将自己封印了三十年。”

    我终于明白了那些冰霜来自何处。

    涉川接着说道:“我渐渐觉得,之前的那些仇恨和痛苦越来越不真实,我想不通我为何会执着于此——我说的是捡到你之后。在我经历这些事的当时,我也没有其他事可做。”

    我很高兴,涉川慢慢拂去了他生命中的尘埃,露出光洁灿烂的本来面目。

    涉川起身在石室走来走去,忽然说道:“我们可以回小院了吧?”

    我估量了一下,我和涉川两个元婴期,对上那些人,就算打不过,要逃走也绰绰有余。

    于是我麻利地开始打包东西。

    向常名告别时,出乎我们的意料,常名表示要和我们一起去。

    不愧是最有希望成仙的大佬,拥有完全无视气氛的能力。

    涉川已经不嫌弃他的剑了,但还是要和我同乘。常名面无表情,随手从灶下抽了一根烧火棍。

    到达小院时,那些人已经走了,我和涉川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都没什么损失,可能这些人也看不上我们留下的那些东西。

    兔妖小白正在院中沉睡,被我们的脚步声吵醒后,他兴奋地向我和涉川蹦过来。但他随机又看到了常名,被吓得耳朵直竖,喊了一声:“大大大大大大佬!!”然后就飞快地溜走了。

    常名无视了这只兔子,进了院子便坐到房顶,盯着半山腰的云雾发呆。

    我和涉川忙着打扫清理灰尘,生火做饭,虽然有道术提升效率,还是忙了一个上午。

    下午,虎妖夫妇带着已经四个月大的小老虎来访。

    老虎一进院子就大着嗓门嚷嚷:“嗨云老弟你们可回来了,当初你们怎么直接就走了呢,我和老狼老羊老鹿他们本来还商量着要联合你们把东边的人赶回去呢,结果第二天你们就不见了踪影!”

    我心中有一丝愧疚,当初离开虽是形势所迫,也确实草率了些,好在这些妖怪们没受什么影响。

    我给老虎和虎嫂倒好茶,真诚地道歉:“当时事发突然,来不及通知你们,涉——师尊也受不得损伤,实在抱歉。”

    老虎哈哈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没事,回来就好。”

    虎嫂微笑着喝了一口茶,说道:“你们的茶总是很好喝……你师尊似乎恢复得不错?”

    我看着正拿一块肉干钓得小老虎们扑来扑去的涉川,摇了摇头:“还差一些,师尊500多岁时已到化神期了。”

    就在我们聊天时,一只小老虎走到墙角,对着屋顶上的常名嗷嗷嗷。

    常名收回目光,转头盯着小老虎,仿佛在说你上来呀。

    虎嫂赶忙上去按住小老虎,小声训斥:“不许对大拿不礼貌。”

    小老虎不满意地在她怀里挣扎。

    常名起身落地,问道:“他可有拜师?”

    虎嫂愣住了,回道:“还未。”

    常名点了点头:“那便拜我为师,如何?”

    虎嫂还有些犹豫,老虎已经喜出望外地冲了过去,甚至激动地跪下了:“那自然是好!多谢大拿,多谢!哎我也不会说啥,总之我这小崽子就交给大拿了!”

    我和涉川对视一眼,总觉得常名哪里坏掉了。

    常名抱起小老虎,轻轻摸着他的毛,说道:“那从今日起,我便与你们一起住吧。”

    一个眼看就要飞升的高手免费来当上门家教,这下虎嫂也不犹豫了,跟着老虎一起跪下。

    第二百六十二天。

    一百多年的时光,涉川在各大门派奔波,杀了大部分曾经的仇人。

    他自己也身心俱疲,虽然容颜未改,却在长时间的漂泊中,一头青丝尽皆化为雪白。

    我无聊地把他的头发编成一缕缕细细的麻花辫,感叹道:“你现在几乎和500多岁时一样了。”

    涉川哼了一声,甩了甩头,那些麻花辫顿时被甩开,恢复成顺滑如水的发丝。

    涉川看了看镜子里自己鹤发童颜的模样,问我:“你想成仙吗?”

    我答道:“以前想过,现下我什么都不想。”

    涉川笑道:“那就好,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给涉川倒了一碗茶,让他慢慢说。

    “我的二师兄在灭门时逃了出去,后来回来重建了门派,但声势大不如前。我偶然间路过师门原址才发现他们。二师兄见到我时显得很平静,但他让我尽快离开,因为其他人都认为是我招来了灭门惨祸。我临走前,他把镇派之宝交给了我,他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他们现下的力量,守不住这宝物,反正也没什么用,不如给我。”

    涉川看着我,笑容中有嘲讽和心酸,他接着说道:“所谓镇派宝物,其实是一本书,书上没有附任何力量,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墨水和白纸构成的小册子,我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确认了这一点。这本书唯一的特别之处是它的来源,从它记载的内容来看,是本派的一位前辈飞升后又回来留下的记载。这本书出现不久,我派因机缘巧合出现好几位年轻大拿。大概正是因此,其他门派以为这书中有什么修炼的诀窍,因此争相抢夺。”

    涉川起身去房中,半晌后回来,将一本小册子递给我:“就是这本书。在我看来,这其中记载的不是修炼诀窍,应该叫劝退大法。”

    我仔细翻看这本书。书中记载了那位前辈飞升之后的感受和理解。所谓成仙,其实是与天地运转规律融为一体,这些规律是天地存在的基础,身处其中的仙人自然与天地同寿。

    我想了半天,问道:“这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涉川答道:“仙人能感知并运用自然规律,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影响山川风貌、人世兴衰,他们也可以再在人间显形,变成什么样都可以。”

    “可是这书上说,成仙之后,人间的一切都与他们再无瓜葛。”

    涉川笑了笑:“确实毫无瓜葛,天地间的一切都按天道运转,而他们就是天道本身,只要没有违逆天道,便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他们也无意干涉任何东西。凡人的喜怒怨仇,在他们身上并不存在。他们并非有意压制感情,而是完全没有感情。”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常名,难怪那日涉川说只有他可以。

    涉川似是与我想到了一处,他接着说道:“正因此,我方才想明白了为何常名不能渡劫飞升,他若真有这个能力,那日便不应救我们。凡人相杀,与天道何干?”

    我似有所悟:“所以,常名与我们一起回来,还收了小老虎当徒弟,是不是因为他也猜到了这一层?”

    “嗯。”身后传来一个淡定的声音,和毛发蹭到衣服上的动静,我猛地转头,发现常名抱着小老虎站在我身后,不知已听了多久。

    涉川朝常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看完这本书之时,只觉得可叹可笑,修真之人一生汲汲营营,不惜勾心斗角、众叛亲离,却不知这条路的尽头其实与死亡并无多大差别。我本以为我的前半生实属不幸,但现在看来是幸运的,没有把生命浪费在毫无意义的钻营上。”

    我笑道:“那我比你更幸运。”

    常名从小老虎怀中掏出一盒糕点放到桌上:“虎嫂托我送给你们。”他转向我:“你修仙的资质差了些,但修人的资质是极好的。”

    我瞪了他一眼:“替我谢谢虎嫂。看在糕点的份上,我不计较你的前半句话。”

    常名竟然笑了,我来不及震惊,他抱着小老虎像来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了。

    我拆开糕点盒,取出一块咬了一半,剩下一半喂给涉川,接着问道:“既然成仙之人不关心人间事务,那位前辈为何要留下这本书?”

    涉川含糊地说道:“或许真的是为了劝退。据我二师兄所言,那几年修真界人数暴增,影响了人间的正常生产,可能对天道平衡也造成了一些干扰。”

    我沉吟半晌,问道:“晚饭吃什么?”

    第三百一十三天。

    涉川醒来便笑着说道:“我捡到你了,小小一团,抱你回来时尿了我一身。”

    我正在切柚子,头也不抬地说:“你变成一岁时也尿了我一身。”

    涉川断然否认:“绝对没有!我记得那时的事!”

    我问道:“那你记不记得另一件事?你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

    涉川愣住了,脸色变得像此时山间的枫叶。

    我拍了拍胸脯:“你要不要再试试?说不定这次有奶了。”

    涉川扭过头佯怒道:“我怎么捡了你这么个小流氓回来!”

    我继续剥柚子皮:“小流氓也是你教养出来的。”

    涉川哼了一声:“我的教养自然没有问题,一定是你本性如此,深重难返。”

    “圣人曾言有教无类,即使我本性有问题,你的教养水平也不够。”

    涉川抄起一把扫把追着我跑:“为师这就来好好教育你这个不肖之徒。”

    第三百七十六天

    这天,涉川恢复到了化神期的修为。正好也是他的生日,上一次他生日之后不久,由于外人的打扰,我们没能吃上精心采买的年货。

    于是我们约上常名,一起去邛州。

    我们和常名在邛州城外会合,常名一如既往地带着他的徒弟。小老虎已经一岁多了,虎妖长得比普通老虎略慢,但看上去也是威风凛凛。

    常名拍了拍小老虎的脑袋,说道:“云啸,我们出发。”

    我注意到了他的称呼:“云啸?”

    常名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与涉川同辈,他自然与你同辈,所谓虎啸山林,我便替他起名云啸。”

    我立刻指出问题:“那我岂不是比老虎低了一辈?”

    常名道:“修仙之人,不必在意这等小事。”

    我很确定他在开玩笑,常名竟然会开玩笑了。我向他摇头:“虽然是小事,我还是要提醒你,我与涉川已结为道侣,因此我与你同辈,也就是说,你也比老虎低一辈,你与你的徒弟同辈。”

    常名问道:“你们?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

    常名默默地用目光谴责我,大概一时还拉不下面子指责我耍赖。我无视他的表情,弯腰对小老虎说道:“啸啸,我们走。”

    我们在城门口被卫兵拦住了,他指着云啸,吓得话都说不完整:“老虎……老虎下山啦!”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在山上住久了,竟然忘了老虎对普通人来说依然是很可怕的猛兽。

    云啸暂时还不会化成人形,实际上他现在无论外表还是内心都是比较纯正的老虎,常名虽然可以暂时把他变成人,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太好操作。

    僵持之时,有几个邓家人忽然出现,和卫兵商量了几句话,又给了他一些碎银,安抚了旁边躲得远远的许多百姓。然后,一个看上去很精明沉稳的中年女子向我们走来,施了一礼:“我家少主邀请几位到府上一叙。”

    我看了看两边,发现我方阵营里只有我具备跟外人沟通的技能,只好叹了口气:“你家少主怎么跟牛皮糖一样?”

    中年女子脸色不变,淡淡地说道:“我们有一些关于城东山脉里那几位的动向的情报,当然,以您三位的修为自是不惧,但您的朋友们,”她指了指云啸:“比如这位的父母,恐怕应付不来。”

    于是我们去了邓府。

    上次遇见的那位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便是邓家少主,他坐在一张我看不出有多贵的椅子上,正在用我看不出有多贵的瓷碗喝药。

    他的脸色很差。

    看到我们之后,邓少主很殷勤地请我们坐下,还体贴地让丫鬟给云啸拿了张毯子。然后他说:“请几位来一趟着实不易,我便开门见山了。我昨日得知,有人想利用山中的虎妖、狼妖、兔妖等要挟三位,我可以帮你们把他们一网打尽,条件是,”他看向涉川:“我想借贵派的镇派之宝一阅。”

    涉川看了看我,问道:“如何一网打尽?”

    邓少主阴郁地笑了笑:“很简单,我将他们约到一处,为了保险还可以在他们身上动点手脚,各位便可出手;或者我把他们的洞府地址告诉你们,你们自己上门去找。两种方式任你们选,只是你们动作要快。”

    我疑惑地问道:“那本小册子就在我们的书房,之前你们没去找吗?”

    邓少主摇头:“找了,我们派人将所有书都翻了一遍,并未找到。”

    涉川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云峰,拿给他看看也无妨。”

    我取出那本小册子。自从涉川上次拿了出来,我便带在身边想着闲暇时将它看完,正好这时就不用回去取了。

    邓少主翻看着那本小册子,脸上震惊疑惑的神色交替出现:“这本……我看过!但我当时完全想不到这会是流传了两百余年的宝物,两位当真不是在骗我?”

    涉川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看着邓少主扭曲的脸,有些明白涉川的师门当初为何没把这本小册子拿出来以示“清白”了。没有人会相信仙人留下的东西居然真的毫无用处,至少从功利的角度来看没有任何用处。

    我从邓少主手上拿回书,对常名道:“前辈,麻烦你再拿出那颗金丹。”

    常名拿出那颗金光璀璨的丹丸,两百年修为凝成的精华在室内熠熠生辉,邓少主看得眼睛都直了。

    我对邓少主说道:“常名前辈的修为早已足以渡劫,但他却宁可将修为抽出也不愿飞升成仙,你道是为何?”

    邓少主艰难地把目光从金丹上移开看向常名,常名保持着他那已经入土五百年的眼神岿然不动,还隐约有一丝不耐烦。

    邓少主发出一阵低笑,紧接着猛烈地咳嗽了一阵:“那我岂不是……如诸位所见,我三年前提升境界失败,至今一直不能恢复,如果诸位不能给我什么好处,我也就不能配合了。”

    常名忽然冷冷地说道:“我的金丹,你吃了会死。”

    邓少主挑衅地挑起一边眉毛,显然不相信,但常名闭上眼睛,拒绝回答。

    我从戒指中取出一块看着像圆形玻璃的东西,对邓少主说道:“少主若是看过我们所藏的医书,应当知道此物可医治你身上的痼疾。”

    我所拿的这个东西名叫重圆草,或者圆虫草,习性类似冬虫夏草,夏天像植物,冬天像虫子,躯体是透明的圆球形,用手指戳它会出现裂纹,但手指离开便会恢复,如破镜重圆。无论躯体有何损伤,只要不致命,都可恢复如初。这是当初兔妖给我带的那个巨大的布袋子里的,是其中最珍稀的药材,可惜它对幻形草无效,因为幻形草并未损伤身体,因而用它也无法复原。

    邓少主应是认出来了,他沉吟许久,终于冷笑着点了点头。

    第三百七十八天。

    邓少主把一群人约在东边山脉的一处平坦的山顶见面,这群人高矮胖瘦不一,男女美丑都有。

    在此之前,关于如何全歼敌人,我、涉川和常名有一番争论。

    涉川建议直接三个人上去一通群殴,他还把他那把剑擦了又擦,摸了又摸,直到我忍无可忍地将剑拿开。

    我提出为了避免敌人逃走,应以两人为主力,一人伏击。

    常名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是你们别添乱,在一边看我表演。

    最后我们决定三种方案折衷,常名先上,逃走的由我和涉川围殴。

    于是,在邓少主和一群人的围观下,常名步伐轻缓地进场了。

    他掏出那颗光芒四射的金丹,丢到十尺之外的地上,说道:“你们谁要,便可拿走。”

    一时万籁俱寂。

    我趴在树上啧啧称奇,不知常名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招。

    涉川轻声说道:“云峰,待会注意躲天雷。”

    我楞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有机会得到那颗金丹的多半是修为最高的人,有了常名的两百年修为,便可直接提升境界,但从元婴到化神也是要挨一遍天雷的。

    那群人沉寂半晌,随着第一个人动了手,立刻所有人蜂拥而上,打成一团,邓少主在人群外犹豫地站着,他打不过,却也不舍得离开。

    常名在此时来到我和涉川旁边,撑开了一个结界。

    我叹了口气:“常名好友,不觉得这东西用在他们身上有点浪费吗?”

    常名语气不带一丝起伏:“不觉得,你们和云啸都用不上。”

    他说的倒也没错,200年修为化作的功力骤然加到身上,对丹田是巨大的冲击,修为稍低些说不定当场便爆体而亡,即便撑过去了,也必然身受重伤,扛不住接踵而至的天雷。所以,这东西看着无比诱人,实际上也是凶险至极的毒药。

    那帮人很快分出了胜负,一个矮个子老者拿着金丹一把塞进了嘴里,用非常原始的方式将它融入体内。其余人并不甘心,依然在攻击他,试图分一杯羹。

    过了不久,天空中乌云汇聚,云中电光乱窜,一道道雪练似的闪电劈下来,将平地打得尘土飞扬,看不清人影。

    这场天劫没有持续多久,大概一盏茶时分便结束了。待到天光放晴,我们三个下到空地上,看见一片焦黑的人形。

    邓少主在旁边的一棵树下,他躲得及时,只被劈焦了半边身子。

    我们数了数人数,确认没少之后,丢给邓少主一些伤药便回去了。

    第四百零五天。

    我和涉川准备了一天的年夜饭。炖猪蹄切成大块,整只鸡填上蘑菇香料烤熟,冰湖里现抓的鱼去鳞和内脏后清蒸,从虎嫂那里讨来的小青菜直接清炒。

    天色黑下来之后,我点上蜡烛,把菜摆了满桌,拿出一个坛子问涉川:“你会喝酒吗?”

    涉川摇头:“我几乎没有喝过。”

    我笑了:“我也不会。”

    然后我拍开泥封,倒出来两碗。

    酒是邓家送来的,或许是为了感激我们替他们除去了麻烦,也或许是圆虫草真的有效,几天前,他们差人送了许多礼物到山脚,说是给我们和常名拜年。

    澄澈的酒液在陶碗中微微摇晃,发出阵阵桂花清香。

    涉川端起酒碗闻了闻,喝了一口,被辣得脸都皱了。我也尝了一口,香倒是很香,就是喝完有点头晕。

    我和涉川一边聊天一边慢慢喝完碗中的酒,涉川脸上飞起两片红晕,而我眼里他已经变成了两个。于是我把酒坛重新封上放到了雪地中。

    回来时,涉川正盯着桌上的红烧肉发呆,听到我的脚步声后,他抬起头递给我一个红包,笑着说:“云峰,给你压岁钱。”

    我把红包推了回去:“我已经成家了,不能再收压岁钱。”

    涉川睁大了眼睛:“成家?什么时候?”

    我捏起他的下巴:“腊月初一我们去邛州时,我跟常名说了的,你不记得?”

    涉川的脸更红了:“那……那时……”

    我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你没有反驳,就是默认,反正常名已经当真了。”

    涉川忽然站起身来,气哼哼地说道:“你竟然耍赖,应该我先说的,我是你师尊!”

    我一摊手:“师尊又怎样,谁让你之前不说。”

    涉川抿着嘴想了一会儿,跑去箱子里翻出一对红蜡烛,点着了放桌上,又拿出写对联剩下的红纸,剪了几个囍字贴在窗上。

    然后他揽住我笑着说:“那洞房花烛夜便是我先说了。”

    我问道:“你确定不等恢复全部记忆再说吗?还有一百多年,你不担心我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涉川微笑摇头:“我不想等下去,也不想让你再等。我心悦你,便信你不会负我。”

    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他的话,我只觉得头更晕脸更热,只能倚在他胸口,看着烛光下他生动的眉眼,心想瑶宫谪仙不过如此,人间至乐不过如此。

    第五百六十一天。

    我和涉川将小院托付给兔妖小白,然后去向虎妖一家(含常名)告别。

    老虎很感慨:“我在这住了快三百年,就没见你们挪过窝儿,现在终于要出去溜溜了?”

    我笑着说:“是啊,我记事起就在这里,从未看过外面的天地,如今我也想去看看涉川当年去过的地方,你放心,我们每隔三年两年就会回来看你们的。”

    老虎龇了龇牙:“行了行了,你们这新婚燕尔的劲儿腻不到我,老子有老婆!”

    我看了看他洞口的一棵大树,说道:“这里还有人没老婆。”

    涉川飞快地接住了射向我后脑勺的一颗果核。

    在老虎的大笑声中,我和涉川踩上锈铁剑,一边挥手一边飞向山外。

    天地广阔,处处花开。

    我和涉川的第一站是陈州。

    陈州的人口是邛州的将近十倍,算是非常大的城市了。无数大街小巷四通八达,高高低低的宅子鳞次栉比,我看着眼前密集的人流,一时有些眼花。

    涉川拉着我的手,浑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走过许多或狭窄或宽敞的巷子。

    终于到了一座酒楼前,涉川笑道:“这酒家的生意竟做得这么大了。”

    我随着涉川进入酒楼,在二楼找了个临街的桌子。涉川吩咐小二将特色菜和酒送上来,给我倒了一碗。那酒液清澈如水,浓香扑鼻,我抿了一口,感觉口感醇厚柔和,带着一股花香。

    涉川也喝了一口,说道:“我二十二岁时,为了庆祝我结丹,几位师兄师姐带我到了这酒楼。当时有一对情侣也在这里喝酒,看起来十分恩爱。我那时便想,有朝一日我也要带着一位绝色佳人来这酒楼中,把酒言欢,谈些琴棋书画、风花雪月。”

    我摸摸自己的脸,和涉川比起来,既不是佳人,更非绝色。

    涉川忍俊不禁:“以往我教你弹琴,你弹得像在杀鸡;写字像蚂蚁画符,还说这是你自创的云体;只有下棋还算有些心眼,可惜没什么求胜欲。但是,我生平见过的所有美人,和你比起来,都如路边的淤泥一般不值一提。”

    我满心高兴,莫名为自己不擅琴棋书画感到很自豪:“你也很好,比我在话本里看到的都好。”

    涉川脸上泛起一片粉色,笑着摇摇头:“你不爱读四书五经,倒是喜欢看话本……这酒如何?”

    我喝了一大口:“这酒像你,又白又香,酿的时间很足,韵味醇厚,回味无穷……”

    涉川低着头往我嘴里塞了块糖糕:“可以了,不用再说了。”

    我细细嚼着糖糕,含糊不清地说:“这糖糕也像你,又甜又白,又软又唔唔……”

    涉川伸手捂住我的嘴,耳朵都红了。

    恰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我从窗口往下看,一队衣装相似的少男少女捧着一把长剑、一柄拂尘,抬着一顶轿子从街上缓缓走过。

    涉川尽责地解说:“陈州有好几个修真世家,这阵仗应是葛家家主出行,选八名少男抬轿、两名少女执剑和拂尘,皆在二十岁以下,美貌出众,据说这些人也负责伺候他起居。”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土豪行为:“这个……他身体挺好啊。”

    涉川哈哈大笑:“你应该不知道,葛家有一门传男不传女的秘术,便是专门增强房中术的,可惜只延时不强精,因此他们人丁一直不旺。”

    我对涉川刮目相看,没想到他还知道这么多豪门八卦。

    涉川话音刚落,楼下的轿子便停下了,接着转向酒楼门口。

    我好奇地盯着轿子,想看看葛家家主是什么样的人。

    可惜他并没有出现,而是执拂尘的少女走上二楼向我们问道:“我家主人请教二位怎么称呼。”

    我意识到,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涉川是这么能惹事的性格。也许是山中的岁月太过平静,也许是因为他心结已解,现在的他,越来越像他二十岁时的模样。

    眼看涉川一脸生人勿近的高冷,我只好回答:“欺凌弱小、骄奢淫逸之人,不配知道我们的名字。”

    少女面色不变:“得罪了。”说罢便向我们攻来。她才不到二十岁,却有胆色向我们出手,也不知是无知还是仗着葛家的势力。

    我好心地接住她的招式,通过窗口将她送回楼下。

    少女还想上楼,轿中出来一个身材高大、面目英俊的青年,他拦住少女,朝我们一拱手:“此处人流密集,不知二位可愿往城外一叙。”

    涉川拉着我踩上锈铁剑:“叙倒不必,你若输了,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葛家家主点头,自行御剑在前方带路。

    我略有些担忧,葛家看起来家大业大,家主的修为必定不凡,不知涉川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我握紧涉川的手,他回头朝我安抚地一笑,带着些狡黠。

    到了一片空旷的场地,涉川拿出他的佩剑,葛家家主一看,脸色登时变了:“阁下可是遥星门叛徒涉川?”

    涉川点头,悠然说道:“也是杀了你前任家主之人。”

    葛家家主面带怒色,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本想留你性命,如今看来是你自己找死!”

    说罢剑指向地,土中顿时窜出无数藤蔓,上面带着尖锐的刺。

    我抱着糖糕蹲在旁边一棵树上忧心忡忡地边看边吃。我本以为此行是出来游山玩水你侬我侬的,万万没想到还有寻仇厮杀的戏份。

    好在涉川明显要厉害得多,我一包糖糕还没吃完,他的剑已经指在葛家家主的咽喉处,周围满地断裂的藤条枝叶,还有围在远处不敢上前的葛家帮手。

    涉川神色淡然:“上任葛家家主曾恳求我说,灭我师门时只有他一人参与,是他贪心,与葛家其他人无关。看在他交还了我师门的宝物,供出了主谋,我答应他,日后遇上葛家人时,饶他们三次不死。所以我不会杀你。但你方才答应过,需得满足我一个条件。”

    葛家家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高大的身体半躺在地上,仿佛不堪一击,他沉声说道:“你说吧。”

    涉川看了看围着的人:“你家的长老令,我要一块。”

    许多世家或门派会给家族成员或门内人发放表明身份的令牌,长老令便是发给长老的令牌。

    葛家家主沉默一阵,点了点头,朝外打了个手势。

    之前的执剑少女走上前来,听他吩咐几句,便跑回去取来一块颜色青黑的令牌。

    涉川收好令牌,拉着我离开——回陈州。

    我非常忐忑,刚刚得罪了地头蛇,竟然还大摇大摆地回人家的地盘,但看涉川一副云淡风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我放弃了提问。

    涉川倒是先开口了:“陈州人口密集,商贾往来频繁,可以看到各地风物,为师带你见见世面。”

    他的语气轻松中带着揶揄,我知道他的心意,但却平添了几缕惆怅:在涉川面前,我实在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对于他的过去,也是在这最近的一年多时间才有些了解,我想不出我对他的意义何在。

    心念及此,我悄悄拉紧了他的手,只想能多握一会儿。

    话本中的故事总是到主人公成亲便结束了,我曾以为这样百转千回的心思只会出现在成亲之前,没想到真正结为伴侣之后,依然会面临许多难以看破的谜题,或许情感的成长是持续终生的,没有结局可言。

    涉川带我在陈州的集市逛了三天,滨州的干海鲜,连州的宝石,乌州的刀剑,金州的古玩,还有来自西北的胡姬歌舞,本地的烟花表演,看得人眼花缭乱。

    涉川给我科普完胡人兜售的果干,感叹道:“这些人虽不修仙,寿命相比我们短了许多,一生中的乐趣却未必比我们少,做的事情也时常令人惊叹。”

    我嚼了几粒葡萄干,牙齿都快甜掉了:“若是有我们的寿命,又有他们的乐趣,便十分完美了。”

    涉川笑着也拿了一粒葡萄干放入口中:“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这样的生活。我也见过许多道侣,但总还是以修炼为重,实在很没意思。”

    我心情大好,有一种把天上仙人拉入凡尘的成就感。

    这几天总有人影影绰绰地跟踪我们,涉川完全不在意,我也懒得管。

    直到有人拦住我们,行了个礼:“在下端木蓝,有事与二位相商。”

    跟着那人到了一个小房间里,她摘下兜帽,我才发现她是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

    她有些拘谨地对涉川说道:“家主嘱咐我来告诉涉川前辈一件事,不可有他人在场。”

    涉川拉住了我的手:“这是我的道侣,不用回避。”

    端木蓝好奇地睁大眼睛来来回回看我们,然后托出一封半透明的帖子:“这是葛家前日发给各大世家和门派的信,请前辈过目。”

    涉川伸指一点,帖子上的内容凭空展示出来:葛家宣称自己发现了修真界逃窜二百余年的连环杀人凶手,由于一时疏忽大意没有当场抓获,请求将抓捕凶手一事纳入修真界代表大会的议程,由各大世家门派的长老商议如何合作缉凶。

    看着看着,这煞有介事的用语让我忍不住想笑,只好抬手挡住脸。

    涉川竟然还能不动声色,沉吟道:“修真界代表大会……还在开啊……”

    端木蓝点头:“是的,大会十年一度,上一次是八年前,下一次应该还有两年,但葛家想提前开一次紧急会议。”

    涉川似乎没什么兴趣,引开了话题:“你们家主近来如何?”

    端木蓝脸上出现一丝雀跃,语调也变得欢快了:“家主的伤势恢复了大半,修炼已经无碍啦!他还吩咐说,若涉川前辈主动提起他,便邀请前辈来府上一叙。”

    看来这位端木家主很了解涉川。

    不过涉川的性情其实也不难懂,他在意的事情极少,和这世间的联系十分淡漠,若没有任何前兆便贸然亲近,成功率非常低。

    涉川直接拒绝了:“我不喜与外人打交道。”

    看来就算有前兆,成功率也很低。

    端木蓝瘪着嘴,脑袋低了下去,闷闷不乐的告辞。

    这天晚上,我在睡梦中被一阵异响惊醒,睁眼只见涉川双目紧闭,咬着牙关浑身发抖,额头的七星印记隐隐发出不祥的红光。

    我连忙抓住他的双手,额头胸口相贴。他体内真气躁动不安、四处乱窜,我拼尽全力才勉强阻止了它们冲破涉川的经脉。

    涉川还未到再度提升境界的阶段,实际上,他离下一重境界还挺远,现在应该是他真气相对稳定的时候。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或许是因为这几天的事让他情绪不稳,也或许和那个七星印记有关。

    我无暇细思,一边尽力引导涉川体内的真气,一边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我们一直僵持到天色微亮,涉川才逐渐平静下来。我的衣服被汗水浸得湿透,只觉生平从未这么累过。

    但我还不敢休息,涉川的眉头依然紧皱,呼吸粗重,仿佛深陷噩梦难以清醒。

    我下床拿起涉川的剑,这把不知名古剑的剑身轻轻颤动,似乎在担忧主人的安危。

    涉川曾说,有了那七星印记才能成为这把剑的主人,但刚才那印记发出的红光让我非常在意。

    我把剑仔细包裹起来,双指并拢点在涉川额头印记上,试图探出这印记是如何刻下的。

    我的真气畅通无阻地穿过那层薄薄的皮肤,直入灵台。一道道刻满印咒的符纸像水波一样在我脑海中漾开,但没有对我造成任何阻滞。这印记似乎是由无数复杂的印咒组成,将涉川的生命与古剑牢牢捆绑在一起。

    若非如此,也确实很难驾驭这样一柄上古神剑。

    印记本身似乎没有任何问题,清气满盈,灵力充沛。我的神识徘徊在符纸林中,仿佛泡在温泉里,暖和又舒适。

    再往深处走时,我便察觉有些不对。符纸丛林越来越密集,甚至延伸出一些锁链。

    当锁链密集到我无法再前进时,我看见涉川在不远处,一只手和一条腿被锁链缠绕,神色茫然。

    我轻声唤他,涉川抬头看向我,眼神微变,似乎在求救。

    我正要试着再解开锁链,却被推了出来,定睛一看,涉川抓住我的胳膊,皱眉说道:“别过去……危险。”

    涉川缓了口气,叹道:“从我父母去世后,便逐渐变成了这样,或许是因为,这个印记是是他们留给我唯一的礼物。”

    若涉川离开了我,我或许也会对他的遗物过于依赖,以至心魔横生。

    过去的苦难我无法替他承受,只能希望借由时间的力量,在未来的漫漫岁月里逐渐抚平。

    ……前提是他撑得到那时候。

    我按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说道:“别再用那把剑了,好吗?”

    涉川却很轻松地扬眉一笑:“放心,我有分寸。一想到你,我便会回来的。”

    类似的话我似乎在话本里见过,一般这么说的人都不会如约回来。

    我默默抱住涉川,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不肯抬起来,呼吸之间满是他身上清淡的香气。

    涉川笑道:“我答应过你,不会有事的……你是在撒娇吗?”

    我用鼻音嗯了一声。

    涉川摸摸我的后脑勺:“乖,快去换衣服,别着凉。”

    我早已不是会轻易着凉的年纪,但在涉川看来我似乎还和很久之前一样脆弱,需要他的保护。他的这种宠溺令我留恋,却也让我不安。

    三个月后,我和涉川把陈州的边边角角逛了个遍,修真界紧急代表大会终于还是要开了。

    我对这个盛会非常好奇,作为“连环杀人凶手”的家属,打听情报也是必须的,于是在我跃跃欲试的眼神攻势下,涉川和我一起乔装到了会场——在连州。

    会场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似乎是某个大家族的产业,专门用来办各种大活动。

    靠着葛家的长老令,我和涉川很轻松地混了进去,或许是承平日久,会场安保接近于无。

    两百多年的时光,山中几乎没什么变化,山外却像是换了人间,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大多数连涉川也认不出身份。

    但坐在会场正中心的人他还是认识一大半——他的神色越来越沉郁,眉心印记逐渐转深。

    不堪回首的往事,随着衣着光鲜的罪魁祸首们一一出现,仿佛又浮现了出来。

    我难以想象涉川此时的心情,正如过去的一年多里,我始终只能在他身边徘徊,等待他用自己的努力化解开心结。

    但这一次,我不能再只是等了,异化的印记像不定时炸弹,随时会夺去涉川的神智,危及他的生命。

    我翻了翻戒指,里面还有一小块常名修为结成的金丹,一叠我这几天画的定神符纸和丹丸——涉川之前情绪不稳时,我学了好些安神固魂的技能,现在正好可以试试。

    会场正中一张八卦形的桌子,坐了八个人。全部坐齐之后,为首的老者起身,说了一堆客套话,然后讨论了某某山的资源分配、某某世家和门派的争端如何解决,如何规范联姻制度及防止逃婚等等,足足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开始了最后一个议题:怎样将连环杀人凶手抓捕归案。

    原本满满当当的会场此时已经空了一小半,老者话音刚落,会场便响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本来正拉着涉川下棋,被他杀得人仰马翻,此时涉川推开棋盘,站起身朗声道:“涉川在此,诸位是车轮战还是一起来?”

    我猝不及防,万万没想到涉川竟然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各家精锐,若他两百年前也是这种性格,便难怪他会被那么多世家记恨至今了。

    这种性格还能活下来,也难怪常名会对他刮目相看。

    一时之间,我不知是先防备涉川走火入魔,还是该先避免他被群殴至死。

    那名老者沉默了半晌,表示自重身份,让小辈先上。

    八卦桌边的一位面目很年轻的男子出言反对,认为二百年前尚有许多谜题未解,涉川到底算不算凶手还很难说——他正是端木家主。

    八卦桌外围第二排坐着葛家家主,此时他嗤笑一声:“端木家主护短未免太过,二百余年前,涉川擅闯修真大会,杀死众多修者,可是很多人都亲眼目睹的,仅此一条已足以将他治罪。端木家主即便过去与他私交甚笃,如今也不该袒护。”

    原来涉川不是第一次以一对多。

    我按了按剑,遥想他当年血染白衣、满身煞气的模样,居然有些神往。

    场内吵了半天,依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似乎涉川多年前的行为给他们造成了很深的阴影,导致没有人愿意先上,有些年轻人跃跃欲试,也被自家前辈拦住了。

    直到八卦桌边的一位女性修者站了起来。

    她瞳色异于常人,似乎擅长意识控制。但她试图控制的对象却不是涉川,而是涉川的剑。或许,比起涉川,他的剑失控的后果更让这些人印象深刻。

    开打没多久,那把剑上便密密麻麻缠满了细如蛛丝的灵力,涉川的行动速度也慢了下来。场内无数双眼睛盯着女修者手中的灵力线,等着它们完全束缚住剑的光芒。

    涉川却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那把由女娲补天时遗漏的七块矿石之一铸成的古剑迸发出耀眼的红光,不仅震碎周身的灵力线,更将女修者打飞出数丈远,摔到地上爬不起身。

    会场乱成一团,逃生者和试图浑水摸鱼的人互相推挤冲撞,哭喊声响彻大厅。一片混乱中,八卦桌旁剩下的七个人迅速分开站定,各自发出一道灵力,想要封印涉川的剑。

    ——不止是剑,那些灵力将涉川也包裹其中。

    他们的配合十分默契,看来之前便已私下商讨演练过。

    七道灵力,包含金木火土冰风雷七种灵根,按北斗七星的位置站立,正对应了涉川额头的印记。

    涉川站在大厅正中,手中的剑红光大盛,几乎将他整个人也映成了红色。银发白衣在灵力撕扯中猎猎飞扬,像北山顶上终年不息的暴风雪。

    上古神剑的威力着实不凡,几乎和七道灵力旗鼓相当,甚至隐隐有盖过的趋势。

    但涉川的处境依然很危险,古剑威力越盛,对他本人的威胁便越大。若古剑反噬了这七道灵力,围攻涉川的七人固然非死即伤,涉川也将很难从走火入魔中恢复过来。

    那七人也知道这一点,反而加催灵力,想进一步激发出剑中蕴含的力量,唯有端木家主例外——他在逐渐收回灵力。

    七种不同的灵根原本互相制衡、互相催发,端木家主收回他的风灵根,木灵根和土灵根随之大盛,又迅速削弱,我趁势挥剑阻断木灵根和土灵根的灵力,进一步减轻了涉川的压力。

    涉川发出一声低笑,似叹似讽。紧接着他身上灵气大盛,将剩余的几道灵力全数斩断。

    这几乎是无差别攻击,好在我事先有防备,没有被伤到。

    端木家主在我身后大喊:“先离开,这里危险!”

    但我不能离开,也不想离开,以往总是涉川挡在我身前,像无所不能的神明,如今终于到了他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走呢?

    我顶着狂暴的灵力乱流靠近涉川,他转身看向我,双眸赤红,满是纯粹的杀意。

    我取出那一小块金丹含在口中,只觉浑身气血充盈得好像要炸开,涉川带来的压力骤然减轻许多。我趁着涉川微微一愣的机会跨到他跟前,再度触碰到了他的额头。

    涉川对我依然没有设防,我再次来到符纸丛林,只是这一次,锁链密密麻麻得仿佛充满了天地之间,上面还带着无数倒刺,安神符纸落到上面便如初春的冰雪般消融。

    我别无他法,举剑引动雷电,企图劈开这些缠绕凌乱的锁链。这是涉川曾教我的法门,没想到最终用到了他的身上。

    雷电劈下时,整个符纸丛林剧烈震动起来,我似乎听到了涉川含着巨大痛苦的轻呼。

    这样的痛苦不知何时能结束,如果可以,我愿耗尽生命斩断它。

    在常名修为的加持下,我勉强劈开一条路,找到了丛林深处的涉川元神。

    他全身被锁链上的倒刺穿透,几乎是被钉在了锁链组成的网上,鲜血沿着锁链汩汩而下,在他脚下汇成一个鲜红的血洼。

    他双目紧闭,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到来。

    是因为那些记忆的伤害,还是因为对仅有过的温情的留恋,让他的心魔执着强大至此?

    所有典籍都说,魔障至深,药石罔效,只能听天由命,看造化吧。

    我丢开原先准备好的符纸、丹药,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剑上,绕着符纸丛林缓缓画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的符号。

    涉川本性并不残忍,暴虐杀戮非他所愿,若是因这一场梦境困住了他,致使他伤人伤己,便由我来替他打破!

    我发动符阵,漫天金石交击声响,整个符纸丛林被拔地而起,无数锁链碎片在空中飞舞,随后化作尘埃。

    涉川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惊慌地向我跑来。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直至一片黑暗。

    醒来时,我正好在涉川怀中。

    高床软卧,红帐翠围,满室药香。

    我迷迷糊糊地转了转脸,嘴角碰到一个小小的凸起。

    涉川吓了一跳,凑到我眼前:“云峰,你醒了?!”

    他额头的七星印记还在,已经是淡淡的银色,一双凤目黑白分明,满脸担忧混杂着欣喜。

    我揽住他的脖子,小声说:“头疼,想喝奶。”

    涉川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又强装镇定地说:“你小声点,这是端木家。”

    我哦了一声,摸摸他的印记,没有任何反应。

    涉川叹了口气,抓住我的手:“你强行催动阵法,全身经脉差点都毁了,现在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好好静养几年吧……当时那么危险,你为何要留下?”

    我脱口而出:“我也想保护你。”看着涉川疑惑的表情,我接着说道:“我没有那么柔弱,不需要总是待在你身后,等着你把敌人赶走,再来指引我,我也可以……和你并肩作战。”

    涉川低头不语。

    我心中忐忑,知道以自己的实力,说这些话其实有些不自量力。

    涉川再度将我拥入怀中,叹道:“自从离开师门,我已有数百年未曾与任何人并肩作战过,早已忘记有同伴是什么感觉……云峰,我总觉得,你让我越来越像以前的我。”

    我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像以前的你不好吗?”

    “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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