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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拦我重来by阿漂全文阅读

  • 时间:2021-11-15 10:05
  • 《别拦我重来》是一本由作者阿漂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姬允白宸是小说中的主角,别拦我重来主要讲述了:姬允其实已经想过了自己要什么,但他觉得遇见白宸,就是让他的生活变得不一样。热门评价:他已经不同了。
  • 别拦我重来小说

    推荐指数:8分

    别拦我重来

  • 别拦我重来by阿漂全文阅读

    原本满腹不满的众人,在顾桓以大将军的名义又发了一道敕令之后,上下就此息声。

    姬允:呵呵。

    黎阳令临时接旨,吓到屁滚尿流,衣冠还未齐整,鞋袜也穿反了,领着一班县丞衙役的,又惊又恐地拔足狂奔,前来接驾。

    见得浩浩荡荡百多条船,将破落的小码头挤得水泄不通,当即便双腿一软,若非同样面无人色的县丞县尉左右各拉住他胳膊,大家互帮互扶,恐怕站也站不起来了。

    更有黄皮寡瘦的百姓,沿码头围了里里外外好几圈,惊异又敬畏地,看着这些生平从未见过的,浩美华丽的船舫。

    百姓俱着麻葛所织的短褐,下裳不及膝,更有不穿裳,而直接着短裤的。脚下则大多赤足,只有少数穿草鞋。

    他们惊异地看着船上,船上也惊骇地看着他们。

    从王京来的贵族们,似乎是被这眼前所暴露出来的,简直如地狱一般的穷苦相给吓倒了,个个面色发白。

    “……我们,真的要下去吗?”有人迟疑道,便有人纷纷附和。

    这些大多数人中,神色高贵而蔑视,但隐隐又显出些畏惧。

    “天哪!那人竟然没有穿衣物!”有贵女直接尖叫出来,吓得几乎要晕倒。

    她所说的未穿衣物,其实只是未穿裳和鞋罢了。但这在从小仪容要求甚严的贵族门庭里,简直与赤身裸`体无异。

    又有人牙齿战战:“他们简直是未开化的野人……不会吃了我们吧?”

    这又更引起一阵骚动。

    连姬允一时也被惊吓到了。

    他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黎民百姓。

    在他以为,像望郡见到那样,穿布衣着布鞋,连簪冠都是木制,便是所谓贫民了。上一世他到涿鹿,那里的人比古都望郡,又要更穷困些,麻葛作衣,粗布为裳。他如何料得到,黎阳到涿鹿,不过两日水路行程,竟似有天与地的差别,至衣不蔽体的程度。

    他一时也不禁生出退缩的念头了。

    顾桓站在他身侧,此时微微侧过头来,墨绿的眼睛俯视他,语带从容地道:“陛下,现在还来得及。”

    那似乎是笃定他忍不了的语气,让姬允感到不悦。

    只是他反而镇定下来,下令降帆,准备下船。

    中领军顾襄带护军先下船,将百姓隔绝在人墙之后,开出通道,虎贲中郎将樊业领虎贲禁兵,护卫姬允先行。

    船上一片愁云惨淡,简直像被撵下船似的。

    当夜便宿于黎阳。

    好在黎阳虽然穷困,豪强倒是不缺的,顾襄樊业各领一小队,将县上豪奢之府直接围了,不多时,主人家便领着家眷出来,恭恭敬敬地让出宅邸,自己住到佃户家中去。

    虽说仍旧粗陋,但好歹安抚住了怨声载道的贵族们,不必再唱一出逼宫了。

    翌日天色晴朗,碧空之下,云丝也无。

    隐约已有蝉鸣之声。

    阡陌田垄,谷黍已发,嫩油油的新绿从黄土中破出。

    姬允乘了云母车,慢慢悠悠地,一路巡视过来。顾桓带了几名亲兵,骑马跟在后头。

    姬允今日起了大早,说要视察民情,顾桓看他一眼,倒也并不说什么,只屏退了顾襄与樊业,亲自护卫姬允。

    车子开了一面窗,姝坐在旁边,给他打羽毛扇,两名婢子一名给他剥葡萄,一名给他捶腿,李承年则在车外,随时等着传唤。

    神色倦懒,面若润玉,以掌捂唇,打个呵欠的姿态,亦有种壁画里天人般的高贵。

    同面朝黄土背朝天,赤脚踩进土里,热汗裹着身上黑泥滑落,后脖晒出腊肉之色的农户,完全是云泥之别。

    莽莽平原上,入目全是如此,既无姝色,亦无壮景。

    看了一阵,民间疾苦自是没有感到三两分,姬允只觉眼皮略沉,有些发困。屁股下一摇一晃,亦不甚舒服。

    便叫了李承年,吩咐停车,下得车来。

    顾桓也下马,走到他身侧,墨绿的眼睛斜斜瞧着他:“陛下这又要做什么?”

    不用猜姬允也晓得,顾桓其实是在问,他又要作什么。

    对外所示的形象一旦深入人心,是很难扭转得过来的。

    顾桓大概一直在等着看他如何作妖。

    只可惜,这回姬允是真的承了“上天旨意”。

    这大概是重生一回,他所拥有的,最大的筹码了。

    心中不由生出一种隐秘的得意,面上倒不怎么显,只道:“将他们召集过来,朕有话告知他们。”

    近处的亭长里长,并所有佃户,不一刻,诚惶诚恐地聚拢了来。

    “朕奉天意,知近日涿鹿将有水患,此处地势低平,为下游之地,尔等快快举家,迁至上游处罢。”

    大约是姬允双手负于身后,神色整肃的缘故,一干人似是被他唬住,面面相觑。

    顾桓看他一眼,双臂交握,神色中不置可否。

    待民众领了“天意”,惶惶地散去了。

    姬允面有得色,忍不住向顾桓道:“朕乃天子,他们是该信我的。”

    顾桓嘴角轻轻往上一翘:“陛下不妨明日再来看,看看他们究竟信是不信。”

    姬允一腔志得意满,被顾桓的不以为然给扫得荡然无存,撇撇唇,郁郁道:“桓郎从来是不信我的,不说也罢。”

    顾桓神色微微顿住,片刻,伸出手来,在姬允皱着眉的表情下,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他的下巴,微微沉吟道:“嗯……陛下这么想要臣的信任?”

    姬允对顾桓的冒犯略感不虞,但顾桓的不敬之处已经太多,数也数不完,多这一样也算不得什么了。

    只拍开他的手,道:“君臣之间,推心置腹,不是理所应该的么?”

    顾桓收回手,指尖捏在一起,似在感受方才那一点触感,面上微微含了笑意,道:“唔,陛下说得很是。是以陛下前两日,要陈唯发往涿鹿的书信,臣已看过了。”

    “……”姬允瞪大眼,心中立时生出十二分的不悦,那是他亲自拟的旨,由中书省誊抄密封过,发到涿鹿郡的官文。

    顾桓倒是一如既往在王京的作派,所有举动,俱在他大将军的眼皮子底下。

    顾桓面上笑意更甚:“难得陛下也想得出一些周全法子,臣便叫人加急送去了。”

    “……”姬允眼瞪得又大了些,半晌,才咳嗽两声,神色故作镇静,又忍不住那点得意的喜悦,忸怩道,“果真?”

    顾桓便看着他克制的得意神色,眼神里微微一软,点一点头。

    姬允最后那一点怒意也消散了。

    在于他,能得到顾桓的一点肯定,也是很难能可贵的了。

    顾桓又继续道:“只是那也要陛下的梦做得数才成。涿鹿郡内,下游少说有千户,两日内俱迁至上游,难度是不小的。紧急防汛,抽调人手物资,工程也不算小。又不许船只再进出港,只怕是要惹出不少民怨。臣所以由着陛下胡闹,是因臣的偏心。旁的人,却未必如臣一般,尽听陛下之言了。”

    姬允听出他话中之意,当下微微蹙眉,片刻,才冷冷笑道:“他们若是不信,也合该他们倒霉就是了。”

    言语间却是并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他姬允虽然受制于人,到底是坐得高高的,从上至下地俯视,人命渺小便如草芥,说到底,其实并不在乎的。

    他如此大张旗鼓,又轰轰烈烈,不过是欲验证自己天子身份,所言非虚罢了。

    快到正午时候,头顶日光愈盛,巨如圆盘,明晃晃地刺眼。

    树下老狗伸着舌头,奄奄地呼吸。

    田埂小路被晒得裂出了缝。

    莫说有汛,说是有旱,倒还可信些。

    姬允在置了冰桶的车中,亦觉闷热,汗透胸背,黏黏腻腻的,教人愈发烦躁。

    驱车回府,正逢上一班纨绔束发冠帻,在府门吵吵闹闹的,车马齐备,说是要去河边宴饮纳凉。

    姬允从窗内一扫,公主之子,王府世子,公侯贵族之子,全是些出丁点问题,就要搅得天翻地覆的人物,当即面色一沉,沉声道:“不许去。”

    在场静了片刻。

    信陵长公主之子,蔡阳侯世子陈瑜当先站出来,俊俏面容上有些嬉笑不正经地,向车内作了一揖:“舅舅,天这样热,这小地方又穷困得可以,冰块都送到舅舅那里了,小辈们也只好另寻些凉快去处,舅舅何苦难为我等?”

    信陵是先皇的大女儿,先皇殡天之前,最宠爱的便是这个大女儿,公主出嫁之后也常常召入宫中叙话,陈瑜又是信陵长公主的独子,也是先皇最早的孙儿辈,更深得先皇偏宠。后来不久,姬允的长子出世,半岁不到便夭折,后又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先后夭折,先皇想来也是伤得怕了,姬允再有孩子,也就淡淡的,都不大过来看,只怕看不了几回,又没了。好在姬允是很能干,先皇殡天时,姬允膝下已又有三子两女,但受到的恩宠,自然是如何也比不上自小承欢膝下的陈瑜。

    陈瑜容貌又生得好,眼睛天生带笑,嘴唇微翘,惯会讨巧地招人喜欢,是以姬允平时待这个外甥,也多纵容。

    也是以,陈瑜一向在姬允跟前,是有些没大没小的,姬允明令今日所有人不许擅自出入,他也敢忤逆为之。

    陈瑜一出头,方才不吭声的年轻郎君们,便纷纷附和,其中不少后来专与姬允不对付的贵族继承人,更教姬允气不打一处来。

    想着让他们去淹死算了。

    也算给自己了结一堆祸害。

    想是这样想,一瞬间也确实掠过一些阴狠念头。

    但姬允到底只是昏庸,离心黑手辣又差了很远,若背上这么多条金贵性命,他自己恐怕也再不敢研读佛经。

    当下深呼吸两口,本来就热,又被气得发昏,姬允简直不想看见他们。

    只唤来郎中令,将他们全赶回去,又增一层守卫,原本是不许擅自出入,现在就是严禁出入了。

    众人怨气在此之后,升到鼎沸,简直快要升天了。

    姬允想召人来陪着听个小曲儿,都有人敢抗旨不来。

    愈发气得要捂胸口,顾桓闲闲地看他一眼,道:“陛下何必同他们过不去,于自己亦无益处。”

    姬允恨恨道:“总有他们跪着谢孤的时候。”

    顾桓抬头往窗外看一眼毒辣的日头,像是惊异于他莫名的自信,惊讶得都忍不住带点笑意了。

    道:“何必等到那时候,陛下想要谁来相陪,臣派人去请来就是了。”

    是,他姬允的旨敢不尊,顾大将军的话,却是无人敢违抗的。

    一时很是无趣,姬允道:“要他们有何用,有桓郎便够了。”

    他是带了微微自嘲的心情。

    顾桓却不知如何被取悦了一般,墨绿眼中微光闪烁,含着笑,亲手为他斟了盏酒。

    到得日落时分,天色仍无动静。

    众人心中愈发存怨,纷纷肚腹里怒骂着,洗漱之后回房歇息。

    更鼓敲过第二遍之后,浅眠之人,耳边似听得雨打叶声,但过于细碎,并不暴烈,便也不当回事,翻身继续睡去。

    翌日醒来,雨仍在下,雨势不小,但也算不得大,只不断绝地下了一夜,水都浸入土里,一脚下去,带起一裤脚的泥。

    众人立在廊下,有些面面相觑。

    这样的雨,在夏日将来之时,委实也很平常,并算不得什么。

    甚至还有农户身披竹笠,下田耕作,为这久旱之后的雨而喜悦不已。

    只姬允面色开始凝重起来。

    上一世也是这样,雨势开始并不令人感到威胁,所以船队也不受影响,继续航行。只令人不安的,航行一天,雨势丝毫不见小,反有越来越暴之势,水涨船高,一日之后,水已高过河岸,到第二日,开始淹向低岸农田。

    原本计划端午日前能抵达涿鹿,生生多花了两天,船队才在风雨飘摇中抵达涿鹿码头,彼时水位已高得无法靠岸,港口拥聚了大小上百艘船只。

    当夜,电闪雷鸣,倾盆之雨落下,真正的噩梦才要开始。

    那场雨以涿州涿鹿为中心,连下半月,中又有几日大雨滂沱,伴电闪雷鸣,剩下时日亦时断时续,阴雨绵绵不绝。

    涿鹿因地处平原,人口稠密,又是降雨中心,被淹没得最是厉害,短短几日,纪念古时逐鹿之战而修葺的庙堂,便被全部淹没了。

    黎阳虽距涿鹿甚近,然海拔高,又地势不平,中高周低,存不住水——所以黎阳收成总是不好,才这样穷困,只是这回这恼人的地形,反而救了黎阳一命——雨水落地,便聚涌而下,天然分流。

    雨连下十数日之后,四周俱陷汪洋之中,黎阳反而如海中洲岛一般,幸存下来。

    姬允坐在堂中央,神色间难得显出严肃之色,他眼皮微垂,嘴唇轻轻开合:“且等着吧。”

    “这场雨,还远不到头呢。”

    如雷鸣一般,在众人心上震了一震。

    姬允即刻将黎阳令传过来,命他对下游百姓紧急撤离。

    黎阳令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在廊下期期艾艾:“圣人……这点雨,不碍什么的,下一两日便停了……”

    黎阳令形容枯瘦,肩膀内缩,一副畏缩姿态,是姬允平素最不喜的模样。

    姬允不耐看见他,挥手打发他走:“叫你去就去。”

    黎阳令满脸委屈,带着“圣人你整天闲得没事做就折腾我们穷苦人民”的愤愤,到底是不敢说什么,折身退出去,抄起衙役们,穷凶极恶地将人往上游驱赶。

    阴雨下了一日,到了夜里也未停歇。

    众人渐渐感到不安稳了。

    关于姬允所作之梦,仿佛是笼在头上的阴影一般,教人怀着隐忧。

    到姬允又下令,每日食物减少份例时,众人亦不如先前满腹怨言,反而更惶惶不安,望着廊下汇成溪流的雨水,低声交语:难不成圣人之梦,竟果然是天神示警?

    如此连下三日,风大雨急,到夜里,终于开始震起雷来。

    再一日,涿鹿发来急信,有人亲眼所见,码头一块石碑被雷电所劈,涿鹿两字,正好从中间劈开。

    郎荣的脸在电光之下,越发惨白——

    圣人的梦,果然是成真了。

    姬允从堂前穿过,几名私语不止的仆役见着他,立马全身仆地跪将下去,高呼圣人。

    迎面而来的世家子弟们,也垂头作揖。

    同往常浮于表面的恭顺不同,却是含着敬畏了。

    怎么可能不敬畏呢,若非姬允执意在黎阳靠岸,现在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水上漂着呢,更不知会不会被雷电带走几个。

    之前满腹怨气牢骚的人,此时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半声也不吭了。

    郎荣更是已经捧了朝服簪冠,亲自来向姬允请罪。

    姬允将梦中发生一切都早与他说明,而他到底未有相信,也未发文宣告,几乎是公然不承认姬允所作之梦。

    各郡县未接到司天监所发的防汛之文,便是姬允发了私文,以姬允平日威信,不知有多少人会照办。

    此事若要担责,郎荣首当其冲,是百死亦难辞其咎的。

    姬允也丝毫没有客气,当即撤停郎荣一应官职,暂行收押。又临时提闻宿为代司天监提点,将姬允的梦细细写成文书,并姬允后来回想,再添上的一些细节:譬如哪些城镇雨势最剧,哪处将有山石塌方,泥石流都一一写下,以姬允奉天之意,发往各郡县,作好紧急救灾工作。

    姬允从临时辟作议事堂的房中出来,闻宿满头大汗地跟在后头,神色中惊异不止,望向姬允,如望天人一般。

    顾桓着大将军朝服,正在门外跪候着。

    姬允脚步一顿,垂眼望着顾桓的冠顶,面上无甚表情,声音倒算得上和缓:“大将军这是做什么?”

    郎荣昨日来请罪,顾桓也来求见过姬允一回,姬允没有见。

    是郎荣没有相信,所以未发官文。只是郎荣信不信,委实并非特别紧要,最最主要,还是顾桓不信罢了。

    若非顾大将军的授意,即便自己再不信,姬允终究是天子,郎荣再有底气,也不敢直接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

    现在算是郎荣替顾桓担下了。

    到了顾桓头上,罪责就可大可小。往大了去,顾桓教唆司天监,以致于各郡防汛不及,使上千百姓流离失所,可当得起抄家灭族之罪,往小了去,原本便是司天监未听上意,与他大将军又有何干。

    端看姬允如何定罪了。

    顾桓纵然权势滔天,终究是为人臣,到这关头,到底还是要听凭姬允处置。

    顾桓跪在他身前,道:“陛下承天之志,故作警世之梦。臣等未察上意,自感深负皇恩,请陛下降罪。”

    只认罪,却不认是什么罪,半点口风也不露,摆明是来看姬允的态度。

    禁军十三营,中有八营四十万都在他手里,百官亦莫不以他为首,姬允能有什么态度。

    顾桓看似任他处置,但姬允又怎么敢轻易处置,今日处置,明日他恐怕就得退位了。

    他也只能端端架子,拿拿腔调,让顾桓多跪上半盏茶,再罚个两年薪俸,收回剑履上殿的特权,半点实权也影响不到,不痛不痒地敲打敲打,也就差不多了。

    末了,还要缓下颜色,将人扶起来,安抚道:“大将军忠心,日月可鉴,朕亦有赖于大将军的忠心。”

    顾桓也毫不扭捏推辞的,顺着姬允的手,就站起来了。

    再看脸上,哪有半点愧色,反而用那双墨绿色的瞳孔,略微压迫地看向他,让姬允实在想让他重新跪回去。

    “陛下的梦,委实很准。”

    姬允略略抬起下巴,作出矜持之色:“早说朕乃天子,承天之意。大将军,你也该信朕一回。”

    顾桓看着他,半晌,不辨神色地,应了声:“是。”

    司天监文书发出第二日,涿鹿的告罪文书便递了上来。

    果不其然,以姬允名义所发的文书,根本被置之不理。

    莫说防汛撤离,下雨那一日,甚至仍有商船,往来不绝。

    到暴雨发作,雷电相交的第三日,涿鹿城内尚存,下游地势较低的村庄却已是被淹了大半,三日内,千户人家被没,因撤退不及,数百人丧生。伤损之数,与上世几乎没有差别。

    姬允收到信时,虽早有预料,仍不免气得浑身发抖。

    待冷静下来,姬允沉声叫了顾襄樊业进来,点了虎贲禁兵三十人,并卫尉两百一十人。

    他要亲自去涿鹿。

    天赐的机会就在眼前,他若想要真的一洗穿了太久的,昏庸无能的衣裳,在政绩上大书一笔,这个深入灾区,能够无死角地体现他的仁德爱民,全方位地展现面对天灾时,他的冷静沉着的机会,他当然得抓住。

    更为重要的是,好不容易那班人自曝其短,姬允即便是还动不了那些巨头,能抽换掉的几张大牌,他一个都不会落下。

    姬允倒未料到会有百姓来送行。

    彼时仍在下雨,虽无雷电,雨势也不急,却也连绵不绝,水流没过小腿肚。

    他们在水中整齐地跪了一长队,口中高呼天子圣人,姬允在船上看着他们,未反应过来地发了愣。

    黎阳令竟然也在其中,还跪在首位。

    姬允皱着眉让他起来回话,黎阳令那干瘪瘦小的脸似放光一般,膜拜地看着他。

    “多亏圣人蒙天旨意,这些百姓才免于一难,在大水淹没之前撤到安全之地啊。”

    黎阳令这样说,底下跪着的百姓又是连连磕头,口呼天人降世

    船只冒雨前行,姬允站在船首,李承年几次劝他不过,也只好满面忧愁地举伞护着他。

    姬允心中像是随着船只摇晃,也有些飘飘然。

    他是未料到,受到崇敬与爱戴,原来是这样令人感到快悦的。

    姬允原本并不是真正顾及到遭受着磨难的这些人。

    他从小长在王宫里,高高在上,如隔云端。离尘土里的世界终究是太过遥远,想象都很困难。

    相距太远,这些人的存在,便缩成了蚂蚁一般的大小。

    谁会去注意到蝼蚁的性命呢?

    姬允信奉佛法,却自然是没有一树一花皆是生命,这样高的修行。

    之前强令他们撤离,当然不是出于爱民之心。这回亲赴涿鹿,也不过是为增加自己与贵族抗衡的筹码。

    他的眼中看不见蝼蚁,蝼蚁的眼中他却如此高大。

    一时之间,姬允也不由微微感到了震动。

    像是蚂蚁爬到了脚趾上,微微有点发痒。

    三日后,姬允在风雨大作中,上了岸。

    说是上岸,也不准确。

    码头已全部被淹了,那块被劈成两半的石碑连头顶浮雕,也沉没到了水里。

    船舶无处停港,只能弃大船,放下小船,往城内划去。

    低矮的房屋早已经被水冲垮,或者淹没。

    昔日横竖交错的城池,如今像是一座巨大的,肮脏的水池。

    浑浊的水中,飘浮着房顶上的茅草木板,被冲折的树木,不时浮过一具尸体,不只有猪牛鸡鸭,也有人的。

    姬允脸色微微发青,心中所知,与亲眼所见,差距到底是太大了。

    上一世甫一上岸,他便被接到安全所在,一应事宜自有人代他打理,他整日了解些进程,在别院里消磨时日,这场大水,也就度过去了。

    他虽知这场水患不小,究竟不清楚是怎样的不小,亦无那样的概念。

    现在亲身置于其中,身体不由控制地颤栗,下巴绷紧得有些痛了,舌根里发麻,发不出声音来。

    这才是毁天灭地之力。

    小船顿了顿,仿佛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樊业护住姬允,下属上前去看,回过头来,面色微微发白。

    “圣人,是个小孩,恐怕是被什么缠住,没能上来……”顿了顿,艰难吐言,“已经死了。”

    姬允胃中翻滚,片刻,才转开脸,微微闭上眼,道:“绕开,继续走。”

    如此,小半时辰,才到了深陷水中的府衙。

    但好歹还能落脚,许多人在此避水。

    仓惶潦倒,目中死似的麻木,见到姬允一行,动了动眼珠子,又垂下脑袋。

    他们的身体都在雨水中泡得发白发肿了,有些在逃难过程中因刮磕撞碰而受了伤的,伤口这会翻了出来,血流出又被雨水冲去,只白惨惨的露出皮肉,看着倒更可怖一些。

    倒是不见受伤太重的,恐怕那些人已被隔离到别处,怕生了疫病。

    姬允来时曾打过无数腹稿,他知道这场雨将何时结束,亦带了人来助他们撤离,心中亦有几条新河道开凿的路线,届时开道分流,这场水患,不久也就过去了。

    他以为自己来时,一定是天子降临之姿,救他们出苦难。

    他也知道自己一旦说出口来,眼前这些面色灰败之人,也一定会同黎阳那些人一般,对他磕头不止,敬他若神人。

    但他却像被什么撕扯住喉咙一般,鼻头发酸,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无法在面临这么大的苦难的时候,为自己救世主的身份,而感到太多的兴奋。

    反而越来越强烈的,感受到负罪之感。

    樊业已经将涿鹿郡守绑了来。涿鹿郡守在水中磕头求饶,抖若筛糠。

    姬允面无表情地下令:“涿鹿城中下水流通管道图,河道分布图,目前为止还未被淹没的地方,灾民现在所安置的几个地点,能召集到的所有士兵百姓,到明日正午之前,孤全都要见到。届时,可免你诛连,予你一具全尸。”

    大雨如注,姬允的声音夹在其中,如切开雨幕的冰刃一般。

    涿鹿郡守却似整个人放松下来,向姬允行叩首大礼。

    “微臣,叩谢陛下圣恩!”

    一道命令一道命令地下下去,带来的二百四十人,姬允只留了十人在身边护卫,其余的全被用去撤离百姓,开挖河道。

    一日里,姬允去到城中东西南北四处安置灾民的地方,安抚民心。

    将从城北返回时,又打起雷,劈起电来。

    不敢再动身,当夜在灾民营中宿下。

    姬允眼睁睁地看到一名年轻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哭得几欲晕厥,连下大雨,婴儿发起高烧,有药也救不回来,熬了两夜,便活活烧死了。

    一夜未合眼,第二日晨,姬允不发一语,坐船回到府衙。

    “凤郎。”

    甫一踏进门槛,堂中传来一道清朗男声。

    仿佛自淫淫恶雨中穿破,直入灵魂,教人自无边的,不能言语,无法呼吸的痛苦中,抓住了一丝清凉的抚慰。

    姬允睁着眼睛,像是清晰,又像是模糊。

    白宸已经到了他身前,拥住他被雨淋得冰冷而僵硬的肩膀。

    那拥抱的力度,让人几乎感到骨头也开始痛了。

    “你终于回来了……”

    但那样的疼痛,和对方微微颤抖的声音,都让姬允渴望到难以忍受。

    “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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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阿漂   类型:古代   状态: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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