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阿弥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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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小房，两个沉默的人，三枚剩下的团子，四只呱呱叫的窗外鸟儿。

当看见僧人将叠好的被褥与枕头从小柜子里拿出来的时候，百羡慌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决定留宿的勇气从何而来，他只知道现在脚底直发抖，连软垫都在咬着屁股催他走。

回想一生，百羡这破嘴说了多少秃噜话，满嘴放的炮够娶五个新娘子，如今遇到了一个把每个字当真的家伙，该说是何其有幸还是报应不爽。

他捂着脸，蜷在自己腿上，激动得发着颤。

长这么大人，不少谁不在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家留过宿的，不是什么日中天的交情，是决不能容许他人踏入私人空间。往常那些糙汉猴皮嘻嘻哈哈，没哪个是计较这些的细腻人家，或者说，少年人只贪着享乐玩耍，不曾想到这茬。但总而言之，同榻总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更何况对于细皮嫩肉的和尚小生。

自己是不是有点，流氓了，登徒子了？

要说起来，百羡必是期待的，但又怕唐突了出家人，欢喜忧虑且试探踌躇，纷然复杂各种矛盾心情他一介普通老百姓根本把持不住，这时碰一下绝对会窜天开一朵烟花。

突然这颤就硬生生停了。

不对，我紧张什么？小师父还什么也没表示啊。多大个人了，睡一觉的事，怎么像出阁的小闺女似的。

不过是和印宁师父抵足而眠，交颈相卧而已，和尚慈悲为怀，不入红尘，怎会多想这行为有什么言外之意。

言外之意？有什么言外之意？

他扯了扯脸颊旁边的软肉，脑子里倏尔闪过几个片段，又觉得渴了，迷茫间端起茶壶直接往嘴里浇，脑袋放空想着，狗屁言外之意，必是没有的。

“施主，茶凉。”

一只手止住了茶壶的倾倒，百羡半推半就地被取走了茶壶，眼神依旧迷离，然后被一声惊雷炸醒——“施主，可以歇息了。”

啊对，睡觉！

他猛地站起，在跌到僧人怀里前被扶住了，七手八脚一顿扑腾，竟然就这么摔倒在床上。一蹬鞋底子爬上去，乖巧地直片儿似的躺在那儿，看这架势就差拍拍床板迎客了。

按说这厮，雀跃是雀跃，紧张僵硬也是真的和那棺材板儿一样。却又不想被他人看扁，还强撑着潇洒，甚至给出了诱人上床的姿态：稍稍一扭脖子动动手指，小师父，来睡啦。

少年人玩性脾性皆不小，总是活泼好动又直率积极，遇事冲上，不懂进退委婉，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小刺猬一样。

许是嫌太轻浮，百羡又一个鲤鱼打挺盘腿卧到床铺上，双手扳住自己脚腕嘿嘿一笑，勾着嘴角偏了偏头，用余光小心瞅他。

这花架式把和尚搞懵了。

着急入睡不会如此活跃，困倦懈怠也不能这样灵巧。一定神看他小兽般戒备，又撑着不做声，印宁反应过来，怕不是紧张了。

他笑着眼注视床上做作的一团，难得动脑筋活泼一下。

毕竟这副草包死撑的模样总会让人不得不起点坏心思的。

沧海一巨浪，臭和尚抛出良心有待商榷的陈述：“印宁并不是正经的佛家弟子。”

这腌臜话哧溜一道钻进脑子，百羡人彻底僵了，这和尚说这话是何意？那一刻，他发誓挨到了去世奶奶扇过来的一掴大嘴巴。

语不惊人死不休，见达到了目的，印宁语意一拐继续说道：“我是被佛门赶出来的，却无处可去，只得住在旁边帮个忙。”他停了一下，好像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反省起来，“所以施主不用把我当作什么高僧，只当个小辈看待就好。”

原来如此，吓他一跳，百羡胸腔里的“棒槌”夯得咚咚响，怪不得印宁师父使他看其他和尚有所分别，也是当初十分抗拒进庙祈福的原因。

平常所见佛家弟子总能让他顿感人生贫寂，心境空旷，水中含涩最为清苦，骨头缝都嘶嘶发凉；而印宁真真切切为红尘俗世清欢一角，虽也是平淡寻常，但与佛禅意象异道相驰，不像出世，反倒用世俗安好形容更为恰当，比拟深山老林袅袅炊烟，寒冬杈丫雀鸟啄食，如诗词所写隐士道人，游于天地却从没有走出人间烟火，流连尘凡却从没有被其羁绊，似佛非佛。

连“师父”这个称呼，按在印宁身上都略微戏谑，配着他那小脸蛋儿，没有敬重，反作逗弄。

我可半点没有调戏和尚的意思哦。

呆在床上的少年郎被自己的天马行空逗欢了，眉眼弯弯注视着坐在床边垂眼瞥他的小和尚，可以不叫和尚了，是瞥着他的小朋友，是和自己一伙儿的。百羡什么紧张激动通通抛之脑后，什么也不想了，只余恬静和心中丝丝痒意，他拿腿肚蹭了蹭僧人的后腰催促道：“别呆坐了，歇息吧小师父。”

说罢双臂一垫往后一撩，表情明快地闭上眼皮。

可等得腰板酸了，都没感觉那人上床。

百羡纳闷睁眼瞧，臭和尚坐在对面的窄座上弯腰摆鞋。

“你怎么……？”

印宁仰头，冲他一笑：“施主好梦。”

诶！这人！

大家可要笑了，做作的小少年真真闹了大红脸，做个自作多情睁眼儿瞎。如猫儿拆毛团，捋了半天没个头绪却见旁边玩伴直接咬断掉咯。

百羡大眼瞪小眼，眉毛挑得老高，委屈巴巴来了一嘴：“……我睡相可乖。”

印宁怔住，转又笑：“岂非更好，倒少了分担忧。”

百羡撇嘴：“我没讲完……可乖乖滚到地上。”

“师父你有所不知，我呀，和这不喘热乎气儿的黄土有缘，越冷是越爱，一睡着巴不得四体贴地拔不出来，一旦躺床上非滚下去挨着扒拉住不撒手不可。”

印宁听他胡侃。

百羡言语戚戚，“可无奈，我虚弱的身子骨承受不了恁多宠爱，一沾凉就得病，尽一摊孽缘。就……得有能喘热乎气儿的横在过中替它们这些黄土喘一喘，我自然就知晓那里不是我的缘，便不会再滚到地上。”

印宁低头，把鞋从摆的位置拖回到脚边，道：“那是该有个人贴着地面垫你？”

“唷，怎会！”百羡急了，“就、隔在我和它之间的道儿上不就成？”

啰哩吧嗦半天不道真言的少年郎见和尚噗嗤一笑，他脸一红，扭脖子负气一躺。面朝墙。

衣料摩擦的簌簌响声在身后悄悄流过停下，软绵的床垫陷下另半边。百羡闭着眼，偷偷往后搓了搓，转过身子翻过头仰脸凑近，冷香缭绕鼻尖绽放消散。今夜肯定是个喷香的晚上。

离这么近，我看和喘热乎气儿的和尚才更有缘分。

与周公会面前，搂住一边的妙和尚闻个爽是百羡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