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呈维安魏伯远小说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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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总是很难开个好头。

有的开头是光怪陆离的，有的是疑点重重的，有的却平平无奇，像一张没有着墨的白纸。

而呈维安的开头，是一个黑漆漆的枪口，他透过这个枪口去观察世界，去检查城市的伤疤，找出化脓的地方，然后挖掉——这是他的职业，官方给的名称叫做城市猎人。

说句实话，“城市猎人”这个词已经快被电影和漫画传滥了，导致它听起来多少带着点能让人热血沸腾的中二色彩。要解释一下内涵的话，靠杀人为生的叫职业杀手，靠除掉职业杀手为生的就是城市猎人。

至少在呈维安的世界里是这样的。

那天接到最新任务的时候，呈维安正在超市里挑选新的咖啡杯，他原来的那个被呈佩奇一巴掌从茶几上呼了下来，死无全尸。

呈佩奇是他养的猫，俄罗斯蓝猫，公的。

呈维安的工作远没有它的名头来得有趣，甚至可以说非常寡淡。干这种人命关天的行当，最怕的就是引人注目，就算是拿着高薪也绝对不可能大大咧咧拿去挥霍，只能穿黑白灰开小破车，无论如何要将低调进行到底。你必须得把自己伪装成一层灰、一粒煤渣，才能够尽可能安全地从事最不同寻常的行业。

可这实在是太太太枯燥了。

所以在选择生活用品的时候，呈维安通常会变得相当叛逆，务必是亮色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才能入得了他的法眼，总之就是正常人不太能接受的那一类。对于特立独行，他有一种近乎变态的执着。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看着那个印着古希腊油画的超大号咖啡杯发了两分钟的呆——这奇葩玩意儿，长得就像个价值不菲的花盆，身在餐具区却有着艺术品的尿性，放了一百年了都没卖出去，今天真是中了头奖了。

“有什么问题吗？”

这片刻的分神很快就被面前的顾客发现了，收银员连忙扫码，试图打个圆场：“没事，您的品味挺别致——一共六百八十九元，现金还是刷卡？”

说话间，收银员的目光逐渐转移到顾客身上，然后她讶异地发现，这顾客本身比杯子吸引人多了。她看得出这是一个骨像极好的男人，棱角分明，有削尖了眉尾的眉和上挑的眼睛，只是他的眼睛里好像没什么柔和的感情，仿佛在脸上安了两颗漂亮的玻璃弹珠，看上去难以接近。

越是疏离，就越是吸引人。

呈维安显然没注意人家在打量他，或者是根本懒得在意，对于人类的感情，他有一种近乎刻薄的冷淡。他只是礼貌地递过几张纸币，片刻后接过小票，熟练地将它们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呈维安把手机从裤兜里拎出来，瞟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瞬间有点绷不住，像要吃人，然后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说。”

“瑞安花园死人了，你马上过来一趟。”电话那头干脆利落。

“死的谁？”呈维安边说话边朝超市门口向他致意的迎宾露出一个笑脸。

“一大家子呢——电话里不方便说，你先过来吧。”

“哦。”

呈维安把电话挂断，抬头看了看天，一个阳光灿烂的大周末就被这么毁了，他心里多少有点不情愿，很多时候他都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起码在被领导压榨休息日的时候有权提出起诉——这种想法有点何不食肉糜，毕竟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为了多赚几块加班费而埋葬掉业余时间的人比比皆是。

瑞安花园这个名字呈维安并不陌生，他有幸去过几次。那是一片高级住宅区，独门独户的，有点欧式小洋房的意思。但是它的致命缺点是离市郊非常远，住进去感觉就像离群索居，绿化堪称完美的同时交通极度不便利，呈维安每来一次都觉得自己仿佛横跨了大洋洲。

他开着小破车到达那里大概用了一个小时，车上的音乐碟片都放完了两轮。

那破地方的门口建了一个喷水池，呈维安把车停好以后就轻车熟路地走了过去，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和喷水池上面雕着的一只天使四目相对。这天使的雕工真的是相当一般，看起来头重脚轻，眼神也不太机灵，简单来说就是像个智障。

“看什么呢？”有人走过来，算是和呈维安打了个招呼。

这人就是刚才打电话的那位，叫乔若轩。他一般负责给呈维安布置工作，同时还兼职呈维安的私人保姆、心理顾问、朋友、指导老师，偶尔在呈维安和呈佩奇吵架时充当调解员，是个文官，也算呈维安半个领导。他这会儿穿着一身白得耀眼的西装，架了一副眼镜，整个人的气质和这个地方相映成趣，都有一种装模作样的“欧式”。

呈维安从衣兜里摸索出另一根棒棒糖递给他，眼神终于从天使身上移开了。

“人家这会儿正在布置丧事呢，你别这么不正经。”乔若轩一边接过棒棒糖一边提醒他，示意他不要太吊儿郎当。

呈维安皱起眉“啧”了一声：“那你还给我。”

乔若轩假装没听见，棒棒糖就这么进了这个伪君子的口袋。随后他一扭头，下巴朝西北方向一点：“出事的是魏家，时间在两天前。警察已经来过了，也排查过监控，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所以怀疑可能是熟人作案，魏家有内鬼。”

但凡不是瞎子，都能在进门的第一时间看见魏家的灵堂，非常夸张地布置了白茫茫的一片，跟拍电影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驾崩了。说起来这么大个灵堂设在小区里，住户居然没有意见也是一件神奇的事。

“魏家什么来头？这么大张旗鼓的。”呈维安把剩下的棒棒糖嘎嘣嘎嘣嚼碎，加快了它的消耗进度。

“魏家的家主魏雄手底下有一家公司，生产日用品的。他创业成功之前在菜市场旁边卖杂货，后来注册公司之后就成了暴发户，娶妻生子，成了一个成功奔小康的老实头。”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乔若轩用藏在眼镜背后的眼睛犀利地看了呈维安一眼，“至少上面只告诉我了这么多。虽然有人质疑过他的创业启动资金来路不明，但是他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名人，这些话也就被当成同行的嫉妒之言一笔带过。我了解到的也只是两天前他们家出了人命案子，从上到下无一幸免，除了一个在外留学的儿子魏伯远，听说他是出事以后才赶回来的。”

“单人旁那个‘伯’？他们家还有一个孩子？”

“的确。”乔若安点点头，“他有个弟弟叫魏仲安，但是三年前就病故了。”

呈维安微微眯起眼，暗自思索着什么，然后随手拨弄了一下喷泉的水面。他的手指非常修长灵巧，如果以后混不下去了改行变魔术，应该也能很快变成内行。相比好看的手指，他的表情却多少有些不近人情，感情死的不是自己的爹他也没多大兴趣，就这么百无聊赖地想了半天，他才幽幽开口：“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追债？涉政？还是家族世仇？”

乔若轩摇摇头：“都不是，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只管看看能不能把真凶揪出来就行了。这事性质比较恶劣，上面可能有一些自己的怀疑，所以要派个自己人盯着点。但是无论如何，你的佣金一分都少不了。”说完，他就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方方正正的一大块椰蓉白巧。

呈维安接过巧克力捏了捏——包装袋里面全是纸币，数量可观的一小沓。他笑起来，但是笑得礼貌大于高兴：“干嘛非得装成这个样子，贼兮兮的。”

“用信封太俗了，”乔若轩脱下眼镜擦了擦，“我知道你就喜欢与众不同的。”

“装腔作势。”呈维安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用“巧克力”拍了拍乔若轩的脑袋，“我先走了。”

乔若轩看起来不太放心——他从来都不放心：“小心点。”

呈维安没搭话，背对着他晃了晃爪子，随后双手插兜地就往灵堂去了。

灵堂占满了瑞安花园的一整个西北角，请了一支浩浩荡荡的乐师班子在那吹拉弹唱，咿咿呀呀的人声混合着穿透力极强的唢呐，基本上就等于把家属的那份丧也一起嚎了，并且嚎得振聋发聩。

先前确实会觉得这出实在是搞得太浮夸，但是走近了瞧才发现这么做也不无道理。那灵堂里齐齐整整摆了一排灵位，光看着那几张照片都觉得跟诛了九族一样，就算是呈维安这么一个心里少了根弦的也难免会感到丝丝凉意。他没再继续往前走，只隔着一段距离在灵堂口看着，那些混乱悲伤的噪音噼里啪啦朝这片巨大的白色砸去，最后却全被悉数吸收，没能留下半点踪影。

葬礼是按照传统的中式习俗办的，一个大铜盆里不间断地烧着纸钱，偶有几片碎屑飞出来，被外头的呈维安接起，稍稍用手一捻就成了飞灰。

上头不让他多管闲事，他也就识趣的不再多问，几分钟以后他就从这地方离开去了魏家的宅子。

魏家的小洋房这会儿已经被围上了警戒线，派了几个得力的警察继续在里面寻找线索。为了不破坏现场，一副白对联还没能贴起来，只好意思意思挂在了离门口一米左右的地方，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通常情况下，勘察犯罪现场这种事情轮不到呈维安插手，但是这次他获得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不得不多做点功课。他绕着这房子观察了一遍，随后抬腿行至某个角落。

炽热的阳光里，呈维安抬起手感受了一下风力，然后从一个小包里取出某件黑色的小东西和一个遥控器，调试一番后，小东西立马发出“呜呜”声，声音不大，听起来像一只蜜蜂。它叫唤了几秒钟，旋即缓缓升起，不疾不徐地往魏家的大宅子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