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云成美江已小说

淹没云成美江已小说

凌晨四点，江已登上了飞往莫斯科的航班。

彼时，江家的“看护”听到了床上病人无意识的呢喃声：“不要，不要丢下我……”

他的情况并不好，经过了几个小时，他的体温依旧没有下降。

医生再次赶来，哪怕他的器材带的更齐全了，也没有查出具体的原因。

“看护”望着他通红的脸庞，开始质疑医生，“江准，你行不行啊？”

医生皱起眉头，“我听少爷说过他的情况，不久前他唯一的亲人去世了，所以他的心理出现了一些问题。少爷说不破不立，我怀疑他是被少爷刺激狠了，而这次发烧则是他身体下意识采取的保护措施。”

“看护”搂住他的肩，“你的意思是怪少爷咯？”

“不是。”医生，也就是江准拿下他的胳膊，“江麦，你是不是因为没能跟少爷出去生气了？”

“没有！”

“哦。”医生推了推眼镜，继续之前的话题，“他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一直游离于清醒和臆想中，现在少爷让他认清了现实，但他接受不了，所以只能陷入昏迷了。”

“啧。”江麦很苦恼，“可是我们必须要让他好起来啊。”

至于云成美的悲惨境遇，他的内心却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他是孤儿，有幸随了少爷姓，心里便只装得下少爷。

“我知道，我会尽力的。”

“不是尽力，是必须啊！你应该知道少爷对他有多重视吧？”

“知道，他都让你来了。”

江麦，江家武力值前三必有他一席，此时应该在莫斯科的他，现在却被派来守着云成美。

第三天——

江已签好合同后婉拒了俄方那边的招待，急匆匆地赶了回国。

回国后他没有立刻去找云成美，而是去了会所。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商务车从会所地下车库驶出。

车子开了很久，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跟在黑车后面的车越来越少，直到完全没有。

“少爷，都甩开了。”

江已打开车窗，让外面的寒风灌进来，吹走他身上极浓的烟草味，“去看看他。”

“是。”

房间里，云成美依旧在昏睡，江已俯身抹去他眼角的濡湿，然后面无表情地回头问江准，“现在什么情况？”

“云老师……高烧退不下去。”

“为什么会退不下去？”江已的语速逐渐变慢。

江准深吸一口气，决定实话实说，“因为云老师不想。”

江已突然笑了，“我想，所以他必须退烧。”

江准：“……”

他深深地弯下腰，“少爷，如果您能配合，云老师可能愿意醒来。”

“怎么配合？”

“……陪床。”

江准大胆地抬头看了一眼少爷似笑非笑的表情，解释道：“您现在是云老师最亲近的人，您在身边，他有安全感。”

虽然云成美还昏睡着，但不代表他对周围没有感知。

一旁的江贺和江麦被他的发言惊到了，但让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少爷竟然同意了。

三人走后，江已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换上睡衣，安静地躺在云成美的身旁。

他已经连续四天没有睡过好觉了，全靠尼古丁和酒精吊着精气神。

而此时耳边传来的轻微又极有规律的呼吸声，竟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地舒缓了下来。

黑暗中，江已在被子下面轻轻地握住了云成美的手。

-

第二天白天，云成美依旧没有醒，江已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江贺：还好有孟家这个垫背的！

江已允许有人和他作对，但必须是光明磊落的斗争，像孟家这种两面三刀的，刚好踩到了他的雷点。

“少爷您放心！我保证，半个月后江城不会再有孟家！”江麦觉得还是这种活适合他。

“去吧。”

江已没有再派其他“护工”来，因为他成为了云成美的护工。

江准目睹了少爷亲自给云成美喂药的场景后，心里对他的敬佩瞬间达到了顶峰。

就在前不久，他还听说白淳被打发了，她跟了少爷那么多年，江家大部分人都知道她，最后也只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所以说，人啊，还是要看缘分。

傍晚江准刚离开，江贺就带着一大堆文件来了，“少爷，这是前三天里需要您签字的文件。”

江已随手翻开其中一个公司的报表，转而问道：“昨天带回来的酒呢？”

不等江贺回话，他又改口道：“算了，给我泡杯茶吧。”

江贺心有所感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云成美，“是。”

就这样，江已喝着浓茶连续工作了五个小时，最后连江贺都看不下去了，“少爷，咱歇一会吧。”

“你去客房睡。”江已头都没抬。

“唉。”江贺丧气，转眼却突然灵光一至，“少爷，到云老师量体温的时间了。”

江已顿了一下，这才慢吞吞地放下钢笔，“嗯。”

“滴”的一声，耳温枪上显示出了云成美的体温：37.7°。

“低烧。”江已的声音带着些许愉悦。

江贺则在心里嘀咕：江准那家伙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少爷一回来，温度就降了下来，真是悬乎。

喂药的时候，江已突然问道：“今天腊月二十七了吧？”

江贺点头，“嗯，还有三天就过年了。”

“今年让大家都过好点，尤其是那八位的家属。”

“江祝已经在安排了。”

“嗯。”

江已没再说话，江贺也没多嘴问过年了，云成美该怎么办。

过了整点，江贺也离开了。

江已把最后一份文件批完，掐了掐眉心，起身去了房间自带的阳台。

云成美醒来时，房间里正泛着昏黄的灯光，他抿了抿唇，尝到了熟悉的药味。

“江已。”

云成美第一次喊江已的名字，第一次没有得到江已的回应。

周围太安静了，云成美的鼻子不受控制地酸了酸，他努力撑起上半身，然后就扭头看到了阳台上正倚栏抽烟的江已。

黑夜里，他手中夹着的猩红一点显得格外醒目。

云成美有些惊讶江已竟会抽烟，但内心深处却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玻璃门是隔音的，所以云成美没有再喊他，而是静静地等待他抽完。

烟燃过半时，江已突然有所感地回头，恰好撞上了云成美的视线，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烟。

云成美见状也点了点头，两个人就这样隔着玻璃默默对视着。

江已抽烟的手势很特别，拇指与食指拿着烟，中指则虚虚地搭在滤嘴上。如丝的烟雾升腾着，朦朦胧胧的，遮住了他瑰丽至极的脸。

-

“江已……”

“唔。”江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称呼转变，闻言挑了挑眉。

云成美喊完之后有些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哪里不舒服吗？”

云成美摇了摇头。

“想喝水吗？”

云成美还是摇头。

“想吃东西吗？”

云成美继续摇头，眼里满是无措与歉意。

江已笑了，“就是想喊我的名字？”

这次云成美没再否认，而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感觉自己好烦。

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是江已坐了下来。云成美动了动鼻子，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

“来，抬头。”江已轻轻地捏住他的后颈。

云成美乖乖抬头，一个微凉的物体随之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37.4°。”

“嗯。”云成美的手指不安地抠着被套，他仿佛很忐忑，“谢谢你。”

江已握住他乱动的手指，转身塞了一杯水给他，“多喝热水。”

“……好。”

这杯水比以往江已递给他的要烫一些，云成美喝完之后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小汗珠，他慌乱地抬起袖子想要擦掉，却在半空中被江已拦住了。

“我来。”

江已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一只手拿出帕子给他擦汗。

云成美的脸比高烧时还要红，是羞耻的。

“出汗好，多出汗就退烧了。”江已笑着顺了顺他额前的碎发。

“……嗯。”

“你真的不饿吗？”

“……不饿。”

“可是我饿了。”江已微微歪头，“你想吃点什么？”

“……面。”

“好。”江已接过他紧握的水杯，“我去煮面。”

“江已！”

“嗯？”

“我想洗澡……”云成美说完就低下头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同时心里的自我厌弃感也越来越重。

你怎么这么多事啊，好想扔掉你。

江已却突然牵起了他的手，一手心的汗，“好，我去给你拿衣服。”

“怎么呆了？”江已低笑，干脆一直把他牵到了浴室里，“要我帮你调水温吗？”

“……不用。”

江已走前揉了揉他的头发，提醒道：“不要洗太久。”

“嗯。”

云成美洗完澡从房间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碗，江已正坐在桌边朝他笑，“没有鸡蛋的番茄面，可以吗？”

可以。

云成美很想回他，但此时已泣不成声，只能胡乱地边抹眼泪边点头。

江已仿佛知道他为何突然失态，没有惊讶，没有疑问，也没有安慰，他只是无声地上前擦掉了他的眼泪，然后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说道：“我今天放了三个番茄。”

吃完面，江已带着云成美回到了房间，就在云成美手脚不知要往哪里放时，江已从衣柜里拿出来一套新的床单。

他没有说什么，但云成美已经羞愧地不能呼吸了，发烧就会出汗，出汗就会弄脏床单。

“来。”江已站在床边朝他伸手。

“你烧还没退，我今晚睡你这边，可以吗？”

云成美的眼睛又泛红了，这是他的房子，他却来问自己可不可以……

江已抬手覆住他的眼睛，沉声说：“不能再哭了，明天眼睛会疼。”

他的手心热热的，让云成美很舒服。

“可以的。”他突然轻声说道。

江已的手还没有放下，但云成美听到了他的低笑，他下意识想要低头，却被江已制住了，“动来动去的，头不晕么？”

云成美：“……”

好在江已没过多久就放开了他，“你先上床。”说完他就进浴室挤了一块热毛巾，“敷一会儿。”

见云成美愣愣地看着自己，江已挑眉，“不会吗？那我来吧。”

热气腾腾的毛巾盖在脸上时，云成美打了个哆嗦，江已安抚道：“别怕。”

“……嗯。”

好在夺眶而出的眼泪瞬间就被毛巾吸收了，没有被江已发现。

“怎么越敷越红了？”江已拿下毛巾看着他的眼睛皱了皱眉。

“是不是烫伤了？”

云成美连忙摇头，“不是，我明天就好了。”顿了两秒他又补充道：“你别担心……”

说完他不安地抬头看江已的表情，他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江已仔细摸了摸他红通通的眼眶，确定没有被烫伤后才点头，“嗯。”

他没有否认，云成美在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等到江已也洗完澡上了床，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云成美还没有睡，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会不会传染给你？”

江已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不会，发烧不是感冒。”

“……哦。”

云成美不懂这其中的区别，他人生的大部分时光都在国外度过，每次生病都是他自己熬过去的，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些。

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思回忆从前，因为江已正睡在他的身边。明明两人都有自己的被子，但云成美还是觉得他们靠得太近了。

他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了挪，自以为动静很小，实际上江已都看在眼里。

“晚安。”他说。

云成美捂住自己狂跳的心口，缓了好久才哑声回道：“晚安。”

自此，房间里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云成美觉得江已已经睡着，他慢吞吞地从自己的被子边缘探出手，然后缓慢地伸进了江已的被子，像昨晚江已牵他一样牵住了江已的手。

可惜他实在忐忑，只牵了短短几秒，便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

蜷了蜷手指，感受到掌心的湿润后，黑暗中，云成美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好像……喜欢上江已了。

在他妹妹去世后的第十一天。

-

这是云成美第二次和江已说离开的事，大概真是托了江已的福，第二天他的烧就彻底退了。

“江少，我要走了，谢谢您这么多天的收留。”云成美眼神坚定，语气平静。

他不想给自己留后路，索性直接通知。

江已定定地看着他，“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

“……嗯。”云成美的心密密麻麻地疼。

就在新年即将来临之际，他失去了所有的至亲。

“冒昧问一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云成美没有任何打算，他现在只想着要离开江已。

见他说不出话来，江已继续道：“我记得，我们之间好像还有一个五百万的约定。”

云成美难堪地握紧手中的包带，江已说的很委婉，把欠款说成了约定。

不过这五百万是给满满后续的治疗费，现在满满……，所以云成美早有准备，“钱我已经转入了您的账号。”

江已抬手，“我不想要钱。”

云成美眉头微皱，“您的意思是？”

江已开门见山，“我想让你陪我一起过年。”

他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但云成美只觉得浑身发凉，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江已：“抱歉，我觉得我们还是按照之前的约定来吧。”

他的家人才刚刚去世，他现在不配喜欢任何人。

他不想对不起家人，也不想对不起江已——这样糟糕的他，被他喜欢上一定是巨大的负担。

云成美不敢想象，如果江已知道自己喜欢他后，他还会让他留下吗？

肯定不会。

所以他选择自己走，因为他想要在江已面前留住内心仅剩的一丝尊严。

哪怕江已已经目睹了他所有的不堪。

听到他的拒绝，江已的眼底划过一丝意外，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反而同意了他的提议，“行。”

云成美不可避免地失落了一瞬。

江已却在这时说道：“那我想聘请云老师做我的私人钢琴师，可以吗？”

“因为我实在很喜欢云老师弹的巴赫。”

江已没有说谎，他以前在会所只点云成美，只弹巴赫。

“每天六个小时，月薪……”江已笑了笑，“我再添五百万，可以吗？”

云成美震惊地说不出话了。

“是不是有些少了？只要云老师肯来，薪资你定。”

云成美知道江已有钱，但直到现在，他才直观地感受到江已到底有多有钱。

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用，这……太多了。”

他没有再拒绝江已，因为江已毕竟是他的恩人，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很现实的原因：他现在没有钱——连飞往巴黎的机票都买不起。

巧的是，最后江已递给他的支票上刚好写着五百万——是他向老师和朋友们借的金额。

云成美藏起心中对他的汹涌情感，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会努力工作的。”

“那就麻烦云老师继续住在这里了。”

云成美：？

他想说些什么，但手里的支票太烫人了，让他无话可说。

所以，他最终还是为了钱……

“你知道吗？”江已突然说道：“其实我很高兴，当年的那个男孩如愿地成为了一名优秀的钢琴家。”

说完他便起身去了书房，留下云成美站在原地热泪盈眶。

——

正式签完聘请合同后，江已晚上便不再在这里留宿。

他心思敏锐，自然察觉到了云成美在有意远离他，对此，他表示有些无奈。但除此之外，江已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他已经安排好了，等确定云成美能够独立地正常生活后，他就送他回法国——那里才是他熟悉的地方。

江已的感情有限，所以他没有兴趣探究一个以后不会再见的人的内心世界。

可任凭他的心思如何翻滚，在听到云成美生疏地喊他“江少”时，江已还是下意识地拒绝了。

“还是喊我的名字吧。”

云成美呐呐应好，然后问道：“您想听什么曲目？”

他的态度很谦卑，江已却无端气闷，但他也不好发作，只好说：“都可以。”

“……好。”

云成美不知道自己辞去会所的工作一心待在江已身边是对还是错，因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江已总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这让云成美感到不安。

他感觉自己正在深渊的边缘徘徊。

“明天我就不过来了，家里有事。”临走前，江已嘱咐道。

明天是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云成美对上江已带着笑的眼睛，努力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江已顿了顿，最终还是打消了邀请他的念头。

而在云成美的眼里，江已迟疑的动作就像一把利剑，生生地插进了他的心口。

你活该，云成美在心里对自己说。

是你不自觉喜欢上了他，是你为了钱不要尊严地留在他身边。

是你，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贪欲。

——

“阿已！”多莉丝小跑着扑进了江已的怀里。

江已顺手把她抱起来掂了掂，“重了一点。”

多莉丝不好意思地捂住脸，“因为过年了呀。”

“嗯，过年多吃点没关系。”

“嗯嗯！今天我还要吃蛋糕！”

江已环住她的肩往里走，“可以，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多莉丝像孩子一样兴奋地拍起了手，“太好了，我好喜欢过生日！”

阿已平时都不给她吃奶油的，除了每年的今天。

江已闻言，浅色的瞳孔竟幽暗了下来，他不喜欢，很不喜欢。

多莉丝每过一个生日，他心中的忧虑就重一分，可悲的是，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吃蛋糕的时候，多莉丝突然问道：“阿已，你的那位朋友还好吗？”

江已怔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云成美，“……嗯。”

“他现在是一个人吗？”

“嗯。”

多莉丝轻轻地拍了他一下，“那你为什么不请他一起过来啊？他一个人待着该有多寂寞啊。”

江已心绪微动，缓缓说：“他要练琴。”

然而事实却是：江已觉得没有必要。

多一个人知道多莉丝的存在，多莉丝就多一份危险，而他不想冒险。

“钢琴吗？他好厉害啊！”

多莉丝在学二胡，没什么成果，所以她觉得会乐器的人都很厉害。

江已望着她天真烂漫的脸庞，低声附和道：“嗯，他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