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首徒晏清君喻霄小说

仙师首徒晏清君喻霄小说

完了……难道师父察觉了？

喻霄心里咯噔一下。

师父这是，要打我？

晏小谷吓得捂住眼睛：“妈呀！师父要打师兄了！”

往常师父也常常教训他们两个，不过对大师兄一贯是唠叨为主，只有对她才会用折扇敲脑袋，晏小谷每次都怀疑自己就是给师父敲傻了的。

师父从来没有打过大师兄，但今天的师父有点儿奇怪，讲话颠三倒四莫名其妙的，看着大师兄的眼神就像大师兄从戒堂地牢里刚放出来似的，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里还带点母爱泛滥依依不舍。

说来，今天的大师兄也挺怪的，晏小谷一瞥他攥出汗的袍子边，莫名感觉他有一点……心虚？

晏清君走到喻霄面前，抬手，喻霄不自觉地又咽了下口水。

晏小谷从指缝里看着，然后只见那只手缓缓落下，擦过喻霄的发丝，脸颊，落到肩膀上，一把捏住。

喻霄：“？”

晏清君捏住他肩膀，突然用力一带，将不明所以的喻霄整个人按在了肩上！

而且一只手不够，他还伸出另一只手，将人牢牢抱在了怀里！

晏小谷当场呆滞：“师师师师师……”

喻霄也被他吓了一大跳，略微挣动了一下，没挣开，闷在晏清君怀里喊道：“师父？”

“小鱼，”晏清君抽了下鼻子，“师父错了。”

喻霄一下子就不动了，瞳孔霎时放大，整个人僵立当场。

他仿佛不敢相信，一瞬间震惊、欣喜、庆幸、满足千般滋味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将他淹没透顶。喻霄深吸一口气，晏小谷从指缝里瞧着他，觉得师兄那表情竟有些可怕，像是要把师父拆了吃似的。

“师父，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的什么？”

喻霄的手虚虚搭上晏清君的后背。细看来他整个人都有点颤抖，润泽的唇色刷一下变得苍白，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然而，罪魁祸首晏清君毫无察觉。他正忙着埋在喻霄的后脖领子里，把没控制住悄悄流下来的两点泪花再悄悄地擦到喻霄的衣领上。

——管他人间道还是奈何桥，晏清君心说，总之师父的体面不能丢。

谁叫九幽道鬼王殿下垂怜，黄泉路上还有这么一出，教他这稀里糊涂活生生蹉跎掉师徒情谊的蠢人，还能再站在徒弟面前，亲口说一说心里话。

活着的时候他与喻霄两个，一个是初为人师不得章法，想说不知道怎么说，另一个是越大越像锯嘴葫芦，能不说就不说。

他不知道喻霄什么时候去过戒堂，又因为什么原因挨的鞭子，喻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成年礼起就长年累月不着家，又因为什么再不肯亲临亲授……

两个在外面叫一声都如雷贯耳的人，回到忘尘峰却过得跟盲婚哑嫁似的，谁也不知道隔阂什么时候起的，谁也不知道心病什么时候种下的。

晏清君深吸一口气，哥俩好似的拍拍喻霄的肩，“为师错了，真的。为师不该疏远你。”

“为师应该一早就送你去宋昊空那里。”

“……”

喻霄的手啪一下垂落。

乖乖，晏小谷心叹，青天白日的，他竟敢在大师兄面前说这个！

师父今日是猪油蒙了心吗？

果然，晏小谷就见刚还一脸百感交集苦尽甘来的大师兄突然就变脸，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跟变了个人似得，眼神像要杀人。

五月的天，晏小谷甚至能看见他头顶上袅袅升起的寒气。

“咳，”饶是她心大如斗，也觉出不对劲，“师父，我刚叫醒你是想同你说……”

“等会儿的，小谷。”晏清君根本不管她，“你下一个。”

晏小谷：“……”

这可真是阎王桌上抓供果，找死拉都拉不住。

“今日我行过奈何桥，逢这黄粱一梦，虽不成真，但有几句话却是非说不可，也让我投胎时少几分业障。”

晏清君拍够了，扳着喻霄的肩，与他面对面，对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声情并茂道：

“为师教养你几百年，没想到竟教养得这样失败，叫你一朝走火入魔，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说我疏你远你，为师着实是冤枉。我本意是瞧着你长大了，终究师徒有别，师父放手，是希望你能更自强自立，不再依靠师父，却没成想……”

喻霄看着他，冷冷道：“师父在说什么？师父都觉得是上奈何桥，做黄粱一梦了，怎么听起来还像是在糊弄我？倘若真如你所说，待我成年后，你会疏远我，那原因到底是什么，肯定不是如师父解释这般……”

“当然是为了你好啊傻缺孩子！”晏清君一巴掌把他拍灭了，“还有那几句，什么说你只知道练剑，情愿没有招惹过你……当然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就不细说了。诚然，那也是因为……”

“因为什么？”喻霄实在是给他气笑了。

“因为，因为……”晏清君越讲越心虚。

喻霄说得果真没错，自己都到这黄泉路了，怎么还不敢说一回真话。有人说做了坏事，三魂七魄上就得留道印子，投成下一世的胎记，难不成这亏心事还真要让他从这一世亏心到下一世，下辈子长个大痦子在他脸上？

晏清君鼓起勇气，看着喻霄的脸。

喻霄已经知道他铁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半死不活地看着他。

“因为，因为……”

哎呀算了算了！痦子就痦子吧！横竖来世是再没这么俊的小鱼徒弟了，长痦子也没什么要紧。

“总之！为师知道，你现在还是好孩子，当然我也没有说你长大了不好，只是师父不好，师父没有成为你心目中的那种师父，等下辈……等下次，有机会，师父再好好补偿你。”

是了，喻霄心说，他会说才是怪事。

喻霄认命般叹口气：“师父可别这样说，喻霄心中的师父，只有尘上清君一人，所以师父无论怎样做，都已经是最好，没什么可补偿我的了。”

晏清君一愣。

那一瞬他只感觉突如其来的，时间都定格了，全身上下毛孔都舒展开来，身后清风自竹林而起，吹遍忘尘峰满山翠绿，五月的春花尽数绽放，万物生而欣欣向荣，却都不及喻霄这一番话，说得晏清君心口一热。

倒叫他有些不想走了。

晏小谷后知后觉，咂摸出一点滋味来：“师父，你是不是要出远门？”

晏清君心下不舍，理了理喻霄的衣襟，又摸了摸小谷丫头的小辫，终于正经道：“师父要去一个地方，百年内是回不来了。师父先去给你们铺路，你们好好的，终有再聚的一天。”

晏小谷没说话，愣了一会儿。

算来这时节，还是他勤勤恳恳呕心沥血夙兴夜寐做好师父的时节，出远门的日子加起来也没有小谷丫头的年龄长，这对对寿数百年的仙人来说，实在是很短了。

这时候他是每天都陪在两个孩子身边的，不像后来那样。

晏清君不由得一声长叹，小谷丫头也懂事了，愣这么久，一看就是接受不了师父要走百多年这件事情，多贴心的小棉袄啊。再看旁边一脸忧郁伤感的小鱼，多贴心的小棉裤啊，晏清君捶胸顿足，死之前他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就没好好珍惜这么可爱的一对小徒弟！

“棉袄……不小谷啊，”晏清君看她愣出神，想得有点费劲，“别想了，你也想不明白，乖乖等着师父就行……”

“不是师父，”晏小谷打断他，认真道，“你刚才说要替我们铺路啥的，反正你一走就不着家了，那师父，你不如现在就给我们铺路吧。”

晏清君：“？”

“怎么？”

“师父，我刚就想同你说，”晏小谷盘算半天福至心灵灵光一闪觉得自己异常聪明，“一甲子一届的飞仙会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场了，今年定了在我们十二峰，今日就是第一日了！”

十二峰隐形式定海神针，千年内最有望渡神的尘上清君，忘尘峰主晏清君完全忘记：“是吗？有这回事？”

晏小谷一把抓住他：“今年改了规则，第一日的试剑礼，从两位同辈试剑表演，变成随机抽两位前辈和后生，由后生和前辈讨教啦！这会子抽签结果已经出来了，被抽中的前辈是掌门师叔宋昊空！”

“……”

“这倒霉催的，谁抽中谁是冤大头。”晏清君失笑，“宋昊空离渡神只差一把梯子了，那不是必输无疑吗，这么缺德？那若是赢了呢，那不得奖励那弟子立地成圣？”

“等等，”晏清君突然有了点不妙的预感，“你说抽签结果已经出来了，被抽中的弟子，难道是……”

晏清君看向喻霄，喻霄看向远处。

“是的，”晏小谷说，“那个倒霉催的冤大头，正是大师兄。”

晏清君：“……”

“而且奖励也是有的！那就是准许所有弟子向他挑战，现在所有人，都选了大师兄啦！”

这算哪门子奖励！

“等等，”晏清君一个头两个大，“选你大师兄？每届飞仙会来参加的小辈少说也有上千人，不说所有人，有那么几百个选他就够受的了。这都哪个臭手抽的签？”

“师父今日怎么了，真是人老记性差。”晏小谷一脸鄙视地看着他，“前辈的那张签是宋师叔他自己抽到的，弟子的那张可不是你非要上去替大师兄抽的吗？”

好家伙！晏清君一拍脑门。

晏小谷以为他想起来了，连喻霄也转过头来，结果晏清君一拍脑门：“是吗？”

喻霄转头就走了。

“……”晏小谷：“长老辈的签是由师叔师姑们商量着派一个代表去抽的，但咱们的长老一个比一个懒得动弹，都不愿意跟小辈对战，就不要脸地推了宋师叔出来，果然，宋师叔一抽就是他自己。”

十二峰掌门宋昊空是个出了名的倒霉蛋，手气臭过脚气，本来这百年内最有望能成神的仙君原应是宋昊空的，但无奈，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差到下界给他烧香都能烧到宋吴空上去，都快差出心魔了，恐上了神界去只能做瘟神，于是干脆退出战圈，一心一意兢兢业业做掌门搞后勤。

小谷这么一说，晏清君倒想起来一点了。

“我竟手臭到和宋昊空一个级别了？”

晏清君摸出折扇，垫着下巴回忆了一会儿。

这界飞仙会是小鱼参加的第一届，晏清君记得往后每一届他都拿了飞仙头名，那一手悬剑配上晏清君独门清尘三式，人利落剑更利落，小剑仙之名便是由此而来。后来下界更有传言，忘尘峰首徒每百年的飞仙会比试一票难求，足可列入仙界十大胜景。

但是世人不知，只有这唯一的第一届，他是拿了个第二名的，只输给了一个人……他输给了谁来着？

晏清君对于自己的记忆力，确实是不敢恭维。毕竟活了快千年，很多事情是不记得了，很多事情又是不该记得不敢记得了，日久天长，就容易稀里糊涂全忘掉。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晏小谷。

“你师兄这一场飞仙会，是输给谁来着？”

“师父，试剑礼都还没开始呢！”晏小谷看着他，一直攥着他袖子，认真道，“师兄一个人要对那么多，磨也得把他磨死了。你刚不是还说要给我们铺路吗？要不你同掌门说一说，重新抽一次签，让他替柯涟师兄抽去！”

说起宋昊空的大弟子柯涟，那算是比三清还古板的老古板，宋昊空堂堂十二峰掌门，见了他竟如耗子见了猫，倒像柯涟是师父他才是徒弟。

正在这时，顾春瞳溜溜达达地上门来了，她一身红衣，腰间别卷鞭子，风风火火地冲上忘尘峰，鞭子给颠得一颤一颤地，正巧听见晏小谷这话，顿时感到非常可怕。

“你竟然敢让宋昊空去替柯涟抽签！”顾春瞳大惊失色，“上回宋昊空下山除邪回来，走到无忧峰半山腰偏生遇上了泥石流，他硬要冒雨上山，被柯涟那古板堵在停潇堂说了整整两个时辰，出来时我看他双眼通红发丝凌乱，不知道的以为他被柯涟轻薄了呢！你竟敢让宋昊空去替那古板抽签！怂恿他干这样不合法度的事！”

“是吗？无忧峰全是石阶垒成，竟也能让他遇上泥石流，那他确实是很倒霉。”晏清君略一回想，露出非常为难的神色，“而且这个……我也不是没试过。”

上辈子……也不能说上辈子，活着的时候，他仿佛也是去找过宋昊空的，当即就被宋昊空义正严词大义凛然地拒绝不说，还被柯涟听见，活活又训了两个时辰。

可怜宋昊空好不容易从泥石流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就又被强行按在停潇堂，同晏清君一起听训。

“不过他训我我倒没有什么感觉，怎么宋昊空还能给训哭了？”

晏小谷扼腕：“总之，师父，你不帮师兄也就算了。等下师兄被打败，忘尘峰唯一的内门弟子就还剩下我了，等忘尘峰全门惨败……师父，你仔细想想，还能为我做些什么吗？”

“别怕，”晏清君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师父能在奈何桥头等你。”

这话说得也不假了，晏清君叹口气，只要他一走，料想这梦境顷刻间就会消失，小谷自然也就不必烦恼会为忘尘峰丢脸了。只不过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怎么回事，还不来接他走，都这个点了竟然还不上职，吃干饭的吗！

“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顾春瞳终于想起了此行之目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复杂，“原先看了你和宋昊空两个臭手抽的签，还以为小鱼死定了，来的时候去劝了劝宋昊空，让他手下留点情，别把孩子打坏了，结果……”

“不会吧？”晏小谷隐隐觉得非常不妙。

不会吧！晏清君忍不住以手挡脸。

“是的，”顾春瞳一脸不忍回想，“又被柯涟撞见了。”

“柯涟还说，若是师父再不顾掌门人的体面胡作非为，上回停潇堂已经冒犯过师父了，徒弟不介意再冒犯第二次，嘶……”

好狂妄的徒弟！晏清君倒吸一口凉气，突然觉得喻霄真是太好了，长大了的小鱼虽然对他有诸多不满，但至少提剑来弑师也弑得光明正大，若是像柯涟这样……晏清君打了个寒战。

“但这还不算最要紧的，我要说的，是宋昊空同喻霄半刻前才比完的第一场。”顾春瞳想来，仍觉不可思议，“试剑礼一共三场，你们猜，第一场是谁赢了？”

*

另一边，无忧峰飞仙大会白玉礼台一头，第一场结束，芝兰玉树的少年刚向另一头的宋昊空行了个礼，就同台下观礼的柯涟一道，齐齐打了个喷嚏。

“阿嚏！”

“阿嚏！”

宋昊空本就心有余悸，一听这动静，立马回头，一个激灵瞪向柯涟。

台下三清难得看掌门师兄有如此失态的时候，随手拉过一个无忧峰弟子，问道：“你们师父……难不成欠着徒弟的钱？”

弟子汗颜，一边道着哪有的事师叔说笑，一边尬笑。

……不过，也差不离了，欠的不是钱，可能是上辈子的债。

台子下，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全身上下一丝不苟的柯涟见宋昊空看来，抬手，点点自己的眼下。

与此同时，三清灵敏地捕捉到了空气中某一高等频段的传音入耳：

“不-好-好-打-就-弄-哭-你。”

三清：“……”

这他娘的真是让仙叹为观止啊，这就是他们无忧峰的文化传统吗？

宋昊空一个激灵，转过身来，然后下一秒，看台上的主持长老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身，看向宋昊空，和蔼可亲地宣布：

“吾十二峰后辈能者倍出，小宋掌门，这试剑礼第一场……”

宋昊空已亲身体验过结果，虽然也不觉得十分丢脸，但仍感觉头皮发麻——因为背后有两道视线太阳光一样烧着他后心。

长老缓缓道：“胜者是……”

——“是喻霄！”顾春瞳拍桌，在两人惊诧的眼光中一语惊人，“那第一场，居然是喻霄赢过了宋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