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也坠小说

长明灯也坠小说

沈长卿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段遂行不知他是不是又在做戏，说来他不信那个向来仗着自己道行高便狗眼看人低的沈长卿，会连他的一掌也接不住。

他从腰间解下枫月，想用这条长鞭将沈长卿拖出去，但从段遂行腰间脱离后，枫月竟闪着微弱的红光开始微微发颤，攀上沈长卿的腰间。

段遂行看着这才想起，这条枫月，原是属于沈长卿的。

明明气的要命，恨不能将沈长卿勒死，却因想知道尚矜的下落，只能皱着眉先将沈长卿扛起带走。

一路上沈长卿睡得极沉，可偶尔身体微微发颤，怕也是被扛的难受。

段遂行别无他法，只能将沈长卿抱入怀中，任由沈长卿的血液淌脏自己的衣襟。

他抱着沈长卿走到殿外，脑袋被什么敲了一下，便抬起头。

才发现殿外开了一颗极其漂亮的果树，有一颗金色的果实落到了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周后停下。

段遂行没多想，摘了两颗收起，便抱着沈长卿离开了。

一百二十年过去，可沈长卿的容貌却分毫未变。

段遂行扣着沈长卿的薄背，看着缠在沈长卿纤细腰间的枫月，心想若是自己伸手握一握，应该能握住吧。

一名七尺男儿，这么颠一颠恐怕都不足百斤。

如此毫无防备的模样还真是少见，若不是段遂行深知沈长卿的为人，恐怕又是要被这人骗了去。

段遂行最是知道沈长卿不是个善茬，一直都不是。

心机深沉，实力超群，二十五岁便能化金丹，人们都说他会是清风派千年来第二个飞升成神的大能。

有一柄弯刀，名为泽华，腰间缠一柳条，名为枫月。

这两柄名震天下的神器，在数人争夺机缘的秘境之中，先后落入沈长卿的手中。

而沈长卿拿着泽华与枫月，不想着干大事，只用来折磨段遂行。

段遂行看着枫月，竟还能忆起这长鞭抽在自己身体上如蝼虫撕咬般的痛感，登时面色一寒。

下凡前他还暗自发誓要用枫月狠狠的抽沈长卿一顿，再将他抽了筋扒了皮，要他生不如死。

可事到如今沈长卿只是被他打了一掌，就成了这般奄奄一息的模样。

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段遂行带着沈长卿出了魔窟，并未看见红子隽，也未有什么大难，想来这猖獗一时的魔族是真的分崩离析了。

泫央依旧坐在石边看话本，看见段遂行怀里抱了什么东西，合起话本凑过去一看，而后眉梢一挑。

“沈长卿？”泫央细细端详了一番，没心没肺的夸赞道，“生得比你还好看。”

看着看着，泫央的面色突然凝重起来，“你这师尊……”

“回去再说，画阵。”

段遂行心情极差，也懒得听泫央多嘴，被这么一打岔，泫央的话锋只得跟着一起转。

“这儿是魔界的地盘，咱们的阵法在这儿起不了作用。”泫央又瞧了瞧段遂行怀里的沈长卿，道，“你不是扬言找到他就把他千刀万剐，怎么给带出来了？“

段遂行垂眸看了沈长卿一眼，不语，扭头就往山下走。

他是为了尚矜，只是为了尚矜。

走到半山腰，泫央见段遂行的脑门上冒了汗，便好心提议，“用不用我帮你抱抱你家好师尊？“

段遂行皱眉，下意识将双手收紧， “不必。”

“段遂行你大爷的，不必就不必，抱紧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我还要跟你抢人不成？！”

泫央见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脸都涨红了一大半。

“徒儿竟如此宝贝我。”

怀里传来声响，段遂行垂眸，看见沈长卿那双幽深的眸子，冷不丁的就将他从自己怀里丢了出去。

道路崎岖，这下沈长卿可摔得不轻，白衣已被染红了一大片。

泫央看的心都被提起来了，段狗是真不知道这人的身体状况啊……

段遂行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长卿，声音如同淬了冰，“我师弟在哪。”

沈长卿按着胸口咳了好一阵子，劲头缓上来后才懒洋洋的掀起眼眸，“徒儿好狠的心啊。”

“沈长卿，别恶心我。”

听见这句话，沈长卿的面色一僵。

他晶亮的眸子暗了一瞬，喉头微苦，唇角又溢出点点血渍来。

段遂行瞧见沈长卿这副神态，便知这人又要开始做戏，讽刺道，“师尊真是好演技。 “

“你这孽徒眼力也不差。“

沈长卿被拆穿后也不演了，吊儿郎当的笑道，“都过去一百二十年了，你竟还挂念着你那结巴的小师弟。”

说起尚矜，他是与段遂行在同一年拜入的清风派，被沈长卿强行收入麾下。

说起尚姓，贵为皇姓，他的父亲是一代帝王，母亲是一代明后，尚矝是当朝三皇子，却心思单纯，难以在腐朽不堪的皇宫里生存。

说的好听点是单纯，说的难听点便是傻。

傻也就算了，还就爱跟在沈长卿身后跑。

一口一个“师尊”，一会往沈长卿兜里丢金子，一会捧着翡翠往沈长卿手上戴。

“尚矜，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沈长卿看着手中的金玉满堂，撇撇嘴，“为师若是想要你父亲的玉玺，你能替为师求来吗？”

尚矜挠挠头，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结果第二日段遂行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看着还未洗漱便坐在凳子上发呆的沈师尊，还有他手上方方正正的玉玺，同他一起呆住了。

而罪魁祸首正眼睛亮亮的，认真的望着沈长卿，一眨也不眨，满脸的求表扬。

“师尊，是、是这个……吗？”

从此之后，沈长卿再说起尚矜，便再不是以傻为代名词，而是——

“此子大智若愚。”

……

段遂行的耐心已经快被耗尽了，他还是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师弟到底在哪。”

“徒儿，刚刚你这么恶狠狠的一摔，摔得为师实在是不太想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段遂行开门见山道。

终于听见想听的话，沈长卿张开双臂。

“腿折了，徒儿抱为师下山吧。”

日光洒在沈长卿的眸子上，一阵寒风吹动他漆黑的长发还有满是血渍的衣襟。

深黄色的枫叶洋洋洒洒的飘落。

沈长卿的双手抬得很高，段遂行却站在原地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连泫央都觉得实在是难堪。

直到那人脸上的血色褪尽，双手也颤个不停，泫央要去扶时，段遂行才弯腰将沈长卿抱起。

段遂行看着沈长卿，只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便是风水轮流转。

但为何，他只觉得烦闷的不得了。

沈长卿落入温暖的怀抱里，一阵头晕目眩后才缓过劲来，连睁开眼睛都有些费力了。

“徒儿身上真暖和……”

段遂行这才发觉沈长卿的身体凉的可怕，快入冬了，这人竟只着这么点破衣烂衫。

越想越恼，本想给沈长卿披件衣服，但想到这人叛出清风派，还将尚矜掳去，当年也没少受这位好师尊的打骂，便由他去了。

这一路上气氛低沉的可怕，又往下走了一阵，除了魔界的地段，泫央才开了个阵，将三人传回城中。

一路上，沈长卿都闭着眼，气息微弱的可怕，如死人一般。

段遂行虽面上不显，脚步却越走越快，泫央跟在后头，看着段遂行怀里那人垂下的手腕，一阵唏嘘。

这人腕中的淡金色命线围着一团黑雾，若隐若现，时长时短，可再怎么看，也活不过今年冬季了。

泫央买的府邸很宽敞，还有小厮在外头站着。

小厮要伸手来接人，段遂行冷着脸便躲开了。

正要踏入卧房，怀里的人动了动，段遂行停住了脚步，盯着沈长卿领口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脖颈看了一会，便退了出来。

他当然能将人弄死，如此便少了个麻烦。

思来想去，段遂行还是拧着眉将沈长卿丢进后厨，命得留着，唯有他知道尚矜的下落。

区区阶下囚罢了，他刚刚怎会想着将人带进自己的寝室。

“徒儿的屋子真寒碜。”

沈长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额头上冒着冷汗，却还是嘴硬着嘲讽。

这般神态语气，也于百年前相仿。

好像他仍是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师尊。

段遂行险些被气笑了。

他自然也听出沈长卿的言外之意，可他不明白沈长卿哪里来的脸竟想住进他的屋子。

当即冷笑着道，“谁跟你说这是我屋子的？”

“这便是徒儿的待客之道？“

段遂行瞧着沈长卿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蹲下身子探到他耳边，沉声道，“若你实在摆不正自己的地位，那我就把阶下囚这三个字刻进你的骨头里。”

“徒儿准备怎么刻？”

沈长卿也不退步，扣住段遂行的后脑勺，一手往他腹下摸去。

趁着段遂行愣住的间隙，他轻轻往他的耳边吹气，语调上扬。

“用这儿刻吗。”

沈长卿的呼吸落在段遂行的耳尖，让他觉得像是有一只小猫在挠他的心脏。

可抬眸一看，便瞧见沈长卿那双极其清浅的眸子里带着狡黠。

知道自己又被戏耍，段遂行气的头顶都险些冒了火，当即甩开沈长卿的手，咬牙道，“我看你这副模样能挺多久。”

语毕，再没看倒在地上的人一眼，便带上门离开了。

听见脚步原来越远，沈长卿愣了好一会，眸光这才暗了下来，一言不发的靠在墙上。

他按着胸口压着声子咳了几声，浅淡的眸子里才敢透露出一丝疲惫。

那张如雪般苍白的面容上，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生机和狡黠。

过了许久，等到屋外的缝隙里都透不进一丝光亮了，沈长卿才将自己的身子缩到角落。

他将两手放在嘴前，轻轻哈气，想回些暖。

可暖气还未传至沈长卿的手心，便已散尽了。

“徒儿真是不懂得疼人啊。”

沈长卿暗自苦笑，右脚疼得可怕，他伸手探了探，只摸到湿漉漉的一片，头脑阵阵发晕。

可若是能死在这儿，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

泫央坐在大厅的红木椅上，桌前摆了一堆点心。

见段遂行一人来了，便递了一个梨子出去，“吃梨？”

段遂行的脸色很难看，摇头拒绝。

“你师尊呢？”

“后厨。”

“你当真要如此待他？”泫央的表情有些怪异。

“我待他好又如何，待他坏又如何？”段遂行的声音虽响，却十分没有底气。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头烦乱的很，尤其是想起沈长卿那双晦暗不明的瞳孔，便心慌的可怕。

泫央心下了然，啃了一口梨子，又问，“不后悔？”

这句话像是戳中段遂行痛处，他扭头看着泫央，“你觉得我应该后悔？”

分明是问句，可泫央在看见段遂行那双通红的眸子后却呆住了。

看来姓段的对他师尊……

也未必是深恶痛绝啊。

未等泫央作答，段遂行便抖着手指着后厨，“我应该后悔这么对待一个人。“

“杀我祖师，掳我师弟，将整个清风派推入深渊！“段遂行越说越激动，双目里却满是不知所措。

就好像他说的更大声，才能掩去心里仅剩的那一丝悔意。

“他们做错什么了？沈长卿又何有一丝悔改？！”段遂行将自己的袖子撩上，只能看见一道道狰狞的疤痕。

他触目恸心的望着泫央，声音发颤，“他如此待我，我又做错什么了？”

泫央张张嘴，看着段遂行手臂上的疤痕，竟不知从何处劝起，“若你……”

若你师尊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若他待你未必如你想象之中那么坏。

若你待他，也未必如此无情。

又该如何是好。

“泫央。“段遂行稳了稳心绪，声音沙哑。

“嗯。”

“清风派是我家，深仇大恨，我怎能不报。 ”

见段遂行如此一意孤行，泫央长叹一口气，道，“若你要报仇雪恨，为何不杀了他。”

段遂行一愣。

“为何要将他带入府中。”

段遂行的神色也僵住了，“那是因为……”

“因为尚矜吗？”泫央一针见血，将段遂行被噎的说不出话。

他道。

“真的是因为尚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