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他只想躺平by陛下跳楼啦

佞臣他只想躺平by陛下跳楼啦

上辈子，死到临头，本王才知道，我在皇帝那里，名声其实很臭。

他觉得本王心狠手辣，手腕铁血，是天下第一大恶人。

皇帝十岁那年，本王从育慈院把他带回宫。

于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了天下最尊贵的皇储。

如果不是我插手，他本应娶妻生子，过完平凡却无忧无虑的一生。

他应该是怪我的。未经允许，把他推到风口浪尖的高寒处。

皇帝的生母是北疆进贡的胡姬，而他则是先帝春风一度的风流债。

彼时边境情况微妙，他这个孩子，自然是留不得。

于是他一落生，就被连夜送出宫。

母亲则被一壶鸩酒赐死。

皇帝回宫前一年，北疆反叛。

本王带兵平了他母亲的故国。

我们的矛盾，是在本王死前三个月爆发的。

起因不过是皇帝重阳节贪玩，偷跑出宫，和帝都的几个公子哥儿在宴宾楼喝了个烂醉。

本王带着亲兵，在宴宾楼把人抓了个正着。

皇帝鲜少这么失态，见到本王，他眼神迷离了一下：

“阿叔，你来啦……”

本王一把抓起他的腕子，沉声道：

“起来，跟我回宫。”

“凭什么！”

皇帝一把甩开我的手，“跟你回去，再做你的傀儡吗？”

说到这，他一怔，似是把自己逗笑了：

“……也不是不行。”

本王气得眼前一黑差点背过去。

这是皇帝该说的话吗？

“你清醒一点。”我压低了声音，“你已经亲政五年了，你是皇帝，谁都不能拿你做傀儡。”

没想到皇帝却突然怒了：“那你管我做什么！”

他抓住本王的前襟，酒气呼在我的脸上，“老子就要……喝！北野霆，你少管老子。”

自五年前受伤，我就鲜少饮酒，如今骤然被他的酒气一呛，胸口的血气又开始翻涌。

我的手腕用不上力，挣脱不开，便冷声对亲卫道：

“把他拖开，带回宫。”

我不放心，留在宫里守着皇帝。

皇帝喝得上吐下泻，偏生还要逞强说自己没醉，于是一张嘴颠三倒四，跑偏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皇叔，下辈子，我不要当皇帝了。”

“皇叔……你心怎么这么硬？”

“皇叔，皇位让给你，我不做了皇帝了，行吗？”

我当时以为他是喝多了说胡话，却不想酒后吐真言，古人诚不我欺。

他已经不满我很久，只是偶然喝醉，卸下心防，讲了出来。

第二天皇帝酒醒了，第一件事，就是下旨褫夺了我手里所剩无几的兵权。

我能理解他。

年纪轻轻登上帝位，万里江山，无边孤单，身边一个血亲也没有。

唯一一个皇叔，手握重权，心狠手辣，声名狼藉，是他的杀母仇人。

又如何能放心？

我低头把旨接了。

来宣旨的沈烈垂着眼，不敢看我，“千岁爷……”

“烈儿，求你一件事。”

我望着他，声音平静。

“念念丢了，我现在没兵权，能不能劳驾净军，帮我找找念念？”

念念上个月去了外城的山庄避暑。而我因为北疆急报，留在帝都处理军务。

昨天，我本应该是去接念念的。

都已经点完兵备好马，暗卫来了消息，说陛下醉倒在宴宾楼了。

我无法，只好先带着人去宴宾楼。

去接念念的亲兵一夜未归。

念念的尸体找到，已经是半月后的事情了。

很多年前，在我的名字还是雷霆而非北野霆、身份还是镇国公府小公爷的时候，我收复了燕云十二州，又留下一支亲军，常年驻扎西北边陲。

北疆这些年休养生息，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看出苗头，以铁腕手段按了下去。

北疆抵御不住，竟然想绑架念念，以此威胁我撤出西北守军。

但是我一夜之间兵权尽失，威胁也就失去了意义。

念念只有九岁，分别时还拉着我的手，说回家要吃冰酪。

再见到时，他被沈烈抱在怀里，了无生机，脸上血泪阑干。

我舍不得，也救不能。

本王年轻时，曾无意中听到宫里的老宦官闲谈。

一个人说：

“小公爷七杀坐命，天生的修罗杀相。”

又道：

“年纪轻轻戾气太重，杀业累累，恐怕不得善终。”

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年轻时锋芒太露，最后才落得如此下场。

皇帝收回我的兵权，却有一支骑兵迟迟未回。

北疆便放出细作，散布消息，说这支骑兵已经叛变至突厥，只待与帝都中的我里应外合，逼宫上位。

本王的皇帝侄子真的长大了，我想。

帝王心术，学了十成十。

他按而不发，又忍了整整两个月。

在排布好所有亲卫、万无一失后，除夕夜才请君入瓮。

除夕那夜，他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皇叔，交出兵符，说出叛军藏匿地，朕便给你一条生路。”

看着皇帝紧抿的薄唇，微微颤抖的手，我突然觉得很累。

我累，他也累。

“臣说自己没有勾结叛军，陛下您又不信。”

我勾唇笑，久违地唤皇帝小名。“小十六，你给阿叔的生路，就是在宗人府软禁至死吗？”

话毕，我一把握住他的腕子，撞刀自刎。

于是又回到最初的话题：

万幸重生，这次老子不干了。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回到王府，念念已经困得不行了。

我吩咐亲兵带他回内院，他恋恋不舍揪着我的袖角：

“父王……”

“乖，父王忙完就去陪你。”我蹲下身，吻在小家伙的额头，正欲再温存两句，前头忽然传来一把沙哑的嗓子：

“皇……皇叔？”

我闻声抬起头。

皇帝站在不远处的庭阶上。

目光当先落到明黄龙袍的衣摆。

往上移，与煊赫龙袍格格不入的旧香囊挂在腰间。

再往上，不必猜，必然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皮。

古人都说，恍如隔世。

隔世再见，确实让人恍惚。

一时间，许多记忆涌入脑海，挟了风声雨声金戈悲声。

雪羽纷飞的电光影里，灯火耀目，衣香鬓影，除夕夜阖家团圆，他向我举起剑，将春风与前尘悉数斩去。

皇帝比我小十五岁，今年应该才十八，记忆里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

可是眼下，他高挑的身形摇摇晃晃，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在颤。

本王淡淡移开眼，装作没看见。

早年本王做帝师，说了八百遍，为君主喜怒不形于色。

若是上一世，见到他如此失态，我可能还会提点两句。

我敛下眸，起身合掌行礼：“陛下。”

念念也奶声奶气地唤皇兄。

“阿叔。”

皇帝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

我额角一跳。

阿叔。

这个称呼，对于君主与异姓王而言，有些亲昵得过分了。

从我把皇帝带回宫，他一直唤我阿叔。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御史台呈上本数万字的折子弹劾本王，言襄王目无王法，拥兵自重，洋洋洒洒罗列数十条罪状。

第一条就是，不分尊卑，与皇帝以叔侄呼之，大逆不道。

本王在一旁听着，心里门儿清。

彼时我手中握着三司六部，翻手为云覆手雨，再给御史台十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弹劾我。

除非是皇帝授意。

本王当时何等傻逼，竟然还十分欣慰。

本王心想，小孩懂得了制衡，当真越来越有个皇帝样儿了。

这说明本王教子有方。

我有心扶持皇帝威望，于是服了个软，自请去宗庙跪了半个时辰。

现在想想，当时本王就是被泛滥的父爱蒙蔽双眼。

傻逼一个。

皇帝只是不满我弄权，找个机会警告我而已。

从此皇帝再也没有唤过我阿叔。

直到我死。

“皇上，臣受不起。”

我忙拎起前摆跪下，身后的亲卫也“呼啦”跪了一地。

我垂着眸，听见皇帝脚步匆匆跑下庭阶，跑到我面前。

他折下腰，一把扶住我的臂。

熟悉的龙涎冷香扑面而来，交缠着几分格格不入的牛乳香气。

他的手烫得吓人。

“阿叔。”他又唤。

我无法，只好抬起头。

乍一对上他的眸子，我吓了一跳，那双漂亮的玲珑眼血红血红。

念念正懵懵懂懂跪在我身边，歪头看着皇帝发疯。

我心一沉，低声对皇帝道：

“陛下，臣做得不对，是我们君臣之间的事端。孩子无辜，能不能许他先退下？”

皇帝恍惚了一下，说好。

念念被亲卫抱起来，却仍抓着我的衣角：

“父王……”

“听话。”我笑着摸摸他的脸颊，“好好睡觉。”

“陛下。”

看着孩子走远了，我垂下眸，不露痕迹地拂开皇帝的手，又深深一拜：

“虎符……”

我本来想说，虎符事关五十万守军，我不敢擅自交接，准备这两日，抽空亲自送进宫去。

却被皇帝匆匆打断。

“阿叔，你要去哪？”

此言一出，我心下了然。

他今日失态，应该是怕我骤然放权，是要另起炉灶。

“臣想回封地。”我如实道，“政务军务陛下都已经处理得很好，臣应该放手了。”

为了打消他的心病，我又继续道：

“臣这几年身子也不好，自觉力不从心。太医院说西南气候宜人，适合养病。”

说完，我又端端正正一拜。

皇帝没说话，我就耐心等着。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带颤：

“阿叔，你……不要我了吗？”

啊？

这都哪跟哪？

崽，你思虑半天，最后挤出一句话本子里苦情小姐一样的台词？

还欲再解释，刺痛骤然从心口传来，我呼吸一滞，心道不妙。

今天带念念出门玩，回来又耽搁太久，忘记服药了。

“臣……”

我艰难地开口，阴冷的腥甜却立刻涌上来，旋即呛咳一声，把血吐在了皇帝的衣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