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小说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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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6年7月14日，暴雨

台风要来了，镇上已经下了一周的大雨。

我很喜欢雨天，喜欢雨中的伞分割出的一个一个小世界，我只要举着伞就可以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再把伞面压低一点，杜绝与人对视的可能性的话，我就可以拥有一颗孤独的星球。

很好，孤独很好。

不过遇见他之后我才发觉其实并不好。他困在浴缸里看着窗外大雨的时候，我被孤独折磨到快要发疯，也可能我已经疯了，才会做出这么疯狂的决定。

我用床单和外套裹住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也是这么想的。我来不及，也不能跟他解释，我知道一旦开口，勇气就会像没束口的气球一样瞬间瘪下去。

来不及拿伞了，我匆匆穿好大衣之后就抱起他往外走，毯子将他的下半身包裹得很好，大雨也能帮忙掩盖一些，他的长发能遮住面容所以只要靠在我的肩上不转头过去就好。

如果路上遇见人问起我可以谎称是妻子生病，但是这样的暴雨天根本不会有人出行，我的谎言不会派上用场。

很不错。

我的公寓离海边很近，坐在阳台上就能隐约看见港口，这也是我把他的“卧室”搬到阳台的原因之一。

十分钟就够了，如果用跑的话只需五分钟。我不想在去海边的这条，随时会出现被人撞破的危险的道路上耽搁时间，所以我抱着他，用尽了全力奔跑。这下完了，他的头就抵在我的胸口，他肯定听见我的心跳了。

我有些感慨，选一个离海边很近的公寓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我没有直接停在港口，那里全是船。我绕着港口走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礁石遍布、人迹罕至的海岸。我把他轻轻放在了礁石上，他面对大海坐在那里，湿透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胸膛上，就像我们初遇的时候。

刚出门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不解甚至有些惊恐的，但到了海边之后已经回归了平静。

他看了我一眼之后立刻纵身跳进了海里，他的目光就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绪，不过“他看我一眼”这件事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毕竟雨太大了。

雨真的太大了，在海边看雨和在窗户里面看雨的感觉很不一样。海面上乌云密布的天空就像是破了一个洞一样，大水源源不断的从里面流出来，狂风在海上肆虐掀起一层比一层高的白浪冲刷着陆地，我甚至怀疑他是被海浪吞了进去而不是自己主动跳下去。

他入海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雨里，全世界都是下雨的声音，可我还是觉得这里一片寂静。

太安静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失忆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就像观赏一幅画，明明是色彩斑斓冲击眼球的一副油画，但是它中间有一块正方形的空白，你盯住那处空白之后，它周围的颜色忽然就全都消失了，虽然潜意识里知道正方形附近是有颜色的，但就是没办法看见颜色。

我被那一小块方形空白捕获了。

他还是没有出现，我没忍住走进海里，张开口想要唤回他，我突然意识到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只能像个疯子一样对着永不停歇的海面一遍遍喊着“HELLO”这场面有些可笑，别人看来我大概是在问候整个大海，好在没有观众观赏到我这次演出。

雨太吵了，甚至连我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怎么可能听见。

也许他已经走了，我坐在属于他的那一块礁石上，各种情绪一起涌上来反而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情。

我还是不够恶，这样的人活得最失败。假如我足够好（一开始就不把他带回来）或者我足够恶（用铁链锁住他）我都有可能得到最好的结局，最坏的结局也就是这样了。

还好雨足够大也足够吵，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我可以释放孤独了。

不过下一秒我就后悔了，那只雪白的手抓住了我的腿，我被惊到了以至于忘记隐藏自己的表情。

当时我看起来一定非常愚蠢，所以他才会露出那么嫌弃的表情。

“哭个锤子啊，憨批！”

1766年7月15日，暴雨，公寓

我感冒了……

1766年7月29日晴

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远在法国的姑妈发电报说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艾尔文要来看望我。这只是积极说法，事实上艾尔文是从家里逃出来的，等家里人发现的时候只有一张字条表明了他的去向，姑妈希望我可以说服他乖乖回家继承家业。

艾尔文是一个有些天真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古怪的男孩，他不愿继承姑妈的珠宝店，一心追求（他心目中的）科学。我上一次拜访姑妈的时候，艾尔文在鱼缸前坐了整整一个星期。

我问他在做什么，艾尔文回答我说，他在观察鱼能否分辨出人类的样子，艾尔文还尝试过证明植物能欣赏音乐、蔬菜有疼痛的感觉，如此种种。

当然最后都已失败而告终。

言归正传，为什么说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呢？因为我收到姑妈这封电报的同时，艾尔文就已经敲响了我家的房门。

我还没来得及藏起他。

艾尔文看见他之后的那个眼神让我心惊。

“我亲爱的兄弟，你竟然把上帝的珠宝藏在了家里！”

上帝保佑，艾尔文千万不要冒出要解剖他的愚蠢想法！

艾尔文的人鱼科学观察日记：

第一天，我尝试与被观察目标对话，记录如下。

“你的名字是？”

“*****”

“你的年龄？”

“*****”

无法理解目标语言，对话失败。

第二天，我尝试分析被观察目标的饮食结构，记录如下。

投喂生肉，失败，目标扔掉了肉。

（我在这条底下发表了评论：艾尔文，保持你的严谨，事实是他把肉扔在了你的脸上。）

（艾尔文回复了我：God！你怎么能在我科学日志里乱写？！）

（我回复他：也许你不该把日记写在黑板上。）

投喂鱼饵，失败。

投喂水果，成功！

投喂牛排，成功！

投喂甜点，成功！

得出结论：目标在饮食结构上偏向人类。

（我表达了愤怒：这就是你偷走我的晚餐的理由？）

第三天，我尝试理解被观察目标的文字，记录如下。

给爷爬。

↑我将粉笔递给目标之后，他在我的日志上画了这样几个古怪图案。

分析之后，也许是人鱼里“Hello”的意思。

（我发表评论：不，不太像。）

第四天，我尝试分析被观察目标的生存环境，记录如下。

目标离水一个小时，无不良反应。

目标离水三个小时，无不良反应。

目标离水五个小时，无不良反应。

目标离水十个小时，他在床上睡着了，我叫醒了他，他用人鱼语言问候了我(saidhellotome）

第五天，我尝试获取被观察目标的鳞片，记录如下。

获取失败

成功！！！

1766年8月6日晴

我能感觉到，自从艾尔文住进来之后，他的情绪变多了。

特别是艾尔文趁他睡觉从他的尾巴上拔下一片麟的那个晚上。

他嘴里来回重复“仙人板板”几个词语，艾尔文说那是人鱼特有的表达难过的意思，我对此表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