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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臣之爱小说阅读

  • 时间:2021-08-04 11:54
  • 由作者YueYang月牙倾心创作的一本小说《君臣之爱》,主人公是顾远潇景韶,君臣之爱小说主要讲述了:顾远潇他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皇帝这个人是怎么想的,他只觉得他就是想要和他作对。网友热议:不要妄想离开我。
  • 君臣之爱小说

    推荐指数:8分

    君臣之爱

  • 君臣之爱小说阅读

    顾卿捏着糖丸,似笑非笑地说:“殿下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

    是啊,我早就准备好了,要让他吃下这颗塞了毒药的糖丸。

    顾卿眼帘低垂,好像在看着那颗糖丸,又好像看向深远的别处。

    我看不到他眼里藏的情绪。

    他会欣慰吗?欣慰于我像他教的那样,杀伐果决,为了目的牺牲一切。

    他会难过吗?难过于昨夜我才与他放纵纠缠,今日我便视他为筹码。

    或者,他会恨吧?恨把我推上高位,恨被我毁了一切。

    我总是问他:“顾卿,你想要那把龙椅吗?”

    他眼中的光晦涩不明,却不再答话,只将自己埋得更深。

    顾卿,我多希望你说,你想要那把龙椅。

    顾卿,我甚至还希望,在我失神的那个瞬间,你能掐住我的咽喉,告诉我你的大仇终于得报,要我自此安息。

    就像现在,你我明明都知道这糖丸里塞着毒药。

    你直直地看着我,眼里是隐秘的期待。

    但你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敛住了眼里的光,我终于也没有了说的理由。

    我还是希望着,你能捏住我的下巴,让我自己尝下这颗糖丸。

    而不是挑眉一笑就大口吞下,还皱皱眉跟我说:“陛下,真是太甜了。”

    怎么会甜呢?

    是你心里太苦了。

    顾卿,你不应该被困在后宫,你不应该只辗转在我的床榻上。

    顾卿,你应该干掉我,自己做这天下的王。

    顾远潇十五岁那年,已经被世人称赞有将相之才。

    那年我只有五岁,是最不受宠的五皇子。

    皇家狩猎,母妃帮我求了个名额,我却落入陷阱中,被顾远潇所救。

    他塞了我一把糖丸,还给我裹了他的外衣,揉了揉我的头发,跟我说,“别怕,很快就可以回家。”

    我在心里偷偷地念了很多遍他的名字,顾远潇,顾卿。

    顾卿二十岁那年,从西北边疆回到京城侯府,但他没家了。

    顾家辅佐太子,却遭太子猜忌,顾卿的大哥当街遇刺,老侯爷一病不起。

    太子当然也没打算放过顾卿,从西北回京城的关隘,太子派了死士伏击。

    我舅舅高岳,顾卿西北战场上过命的兄弟,护着他一路回京。

    回了京城,顾卿入我幕中,做我幕中宰相。

    顾卿高岳和母妃,为我谋定东宫。

    顾卿二十一那年,前太子被废,一根白绫了结了无数血债恩怨。

    顾卿闭府三日不出。

    舅舅密信母妃,商讨顾卿是否会反。

    我十三岁入主东宫,那年顾卿二十三。

    我问顾卿为什么要去西北,是不是不回来了。

    顾卿帮我理了理蟒袍的领口,“韶儿,东宫不稳,我去军营帮你打下根基,等我回来,拥你登上帝位。”

    但我并不想要帝位。

    只是母妃说,坐上东宫之位,上前一步是睥睨天下,退后一步便尸骨无存。

    我想活着,也想让顾卿活着。

    我十五岁那年,先皇薨。

    我是太子,但还不是天子。

    各方攒动,虎视眈眈。

    舅舅去信问顾卿,西北支持谁。

    顾卿率着兵马与舅舅会合,拥着我登上帝位。

    他跪在大殿上对我三拜九叩,起身的时候冲着我扬了扬眉。

    我看明白了他的口型,“别怕”。

    但第二年,顾卿就上了奏疏,说要去驻守边疆。

    他说老侯爷临终前的教诲,让他急流勇退。

    但他最后没走成。

    不曾想,两年后,竟退无可退。

    他扫清了朝堂上所有心存异心的势力。

    甚至还削弱了我舅舅。

    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扣在顾卿头上,让他赔上了一切。

    拥我登上帝位的顾侯顾远潇,三年后躺在我的床榻上,勾着嘴角调笑。

    “陛下,前朝已经没有臣的立足之地,陛下强留着微臣,难道要留微臣在后宫?”

    “陛下,太妃竟给微臣送来了避子汤,现下世人皆知,我顾远潇承欢君王身下,是后宫的男宠。”

    “陛下留着微臣,不就是作这些用途吗?”

    避子汤一饮而尽,大口吞下从我手里抠出来的糖丸。

    顾卿,我其实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强留下你。

    我只是想要你活着。

    刚入夜,顾卿就满脸通红浑身滚烫,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李御医躬身在侧:“陛下不必忧心,臣已经控制了剂量。”

    “李爱卿,顾侯此前在大理寺受了刑,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这剂量他会不会受不住?”我看着顾卿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已经慌了神。

    “陛下稍安勿躁,”李御医扫了一下四周,把声音放得更轻,“侯爷积郁在胸,难以疏解,这药看起来反应激烈,实际上能帮侯爷疏通经脉,祛除心肺中的郁结之气。”

    但这时候顾卿已经在喃喃地喊着疼。

    “韶儿,韶儿……”顾卿唤着我。

    我揽住他的挥动的手,一声声应他。

    但他依然眼神涣散,只是无意识地一遍遍喊我的名字。

    我心里更加慌乱,完全听不进去李御医的话,“李爱卿,顾侯实在是太难受了,有没有什么解药能冲抵掉前面的药效?”

    李御医拧着眉,一脸为难:“陛下,侯爷吃下的是药丸,并非真的毒药,并不存在所谓的解药啊。”

    我心烦意乱,接过宫人浣洗过的凉巾,帮顾卿擦去额头上的汗。

    “韶儿,韶儿,只是这样是不行的,”顾卿的眼神恢复了些清明,“只是这样让我昏迷的毒是不行的,我对你说过,做皇帝要杀伐果断才行……”

    话还没说完,顾卿就睁大了眼睛,在我怀里挣扎起来。

    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滴落在我的手上。

    滚烫,灼热。

    “对,这样才行……”顾卿看着我满手的血,抬头向我欣慰地一笑,终于完全失了力气,昏倒在我怀里。

    他果然以为,我让他吃下的是一颗毒药。

    李御医为顾卿诊了脉,说他的脉象已经平稳,说他的肝火也稍稍平复。

    我挥了挥手,让李御医跪安。

    李御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陛下此前不吃不喝在太妃殿前跪了三天,伤了根本,也应好好休息调养,才能彻底康复。”

    我点点头,为顾卿换下新浣过的凉巾。

    李御医叹了口气,起身退出殿外。

    我抚着顾卿的脸,很少看到他这么安安静静的样子。

    五岁那年,我见他的第一面。

    他勾着嘴角,看着掉落在陷阱里的我,狭长的丹凤眼里还透着兴奋,“呦!这坑里怎么还有个人?!”

    虽然把我从陷阱里拉上来以后,他也端端正正地向我行了个礼,“微臣见过五皇子。”

    但还不等我问他叫什么,也不等我说平身,他自己就站了起来。

    还拽着我前后打量,最后竟塞了我一把糖丸。

    糖丸是奶香味的,我到现在都记得。

    我捏起碟子里的一个糖丸放进嘴里,这么多年,御膳房做的糖丸,都不如当年的那颗好吃。

    顾卿的唇上还是没有多少血色。

    我轻轻啄了上去。

    糖丸确实不够甜。

    不如我的顾卿。

    三更天,顾终于能睡得安稳。

    我摆驾慎刑司,同时遣了宫人去宣大理寺寺丞入宫。

    夜幕深重,慎刑司的牌匾两边挂着两盏宫灯,在风里明明灭灭,伴着仿佛哭嚎的风声。

    没有让宫人通传,我自己走进了殿内。

    慎刑司内灯火通明,李德全被虚绑着双手,和司监对坐在八方桌两边,谈笑风生。

    见我进来,李德全和司监忙跪下行礼,“皇上深夜前来,微臣有失远迎。”

    我拿起桌上凌乱放着的两张供词,上面漫不经心地写着,“李公公遵太妃懿旨,赐昨夜承宠的顾侯一碗避子汤,以示天家威严,并无任何过错。顾侯夜里病倒,想必并非是由避子汤所致。”

    “并非由避子汤所致?”我垂眼看着李德全。

    “陛下,杂家为太妃办事,太妃心善,赏了顾侯避子汤,是想叮嘱顾侯安守本分,没成想顾侯竟病了,想必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吧。”李德全笑得有恃无恐。

    “误会?顾侯口吐鲜血,差一点就不成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这样的误会,李公公要不要试一下?”

    “或者,姚司监,是不是也想尝一尝这样的误会?”

    我目光扫向姚司监,他慌忙地埋下头,跪得更低。

    “径御医诊治,顾侯中了剧毒,而这毒药,就在李德全送来的避子汤里找到了,姚司监,你说这该如何审啊。”

    “证……证据确凿,但是,但是陛下,李公公毕竟是从前服侍在太妃身边的老人啊。”姚司监笑得僵硬。

    “那姚司监,也是太妃的人吗?”我扬了扬头,“朕的臣子竟不是听从于朕,还如何能留呢?”

    姚司监几乎趴在了地上,“微臣不敢,微臣只忠心于陛下,顾侯中毒一事,臣定当彻查,还顾侯一个公道。”

    “那姚爱卿就快平身吧。”

    我看着李德全逐渐开始颤抖。

    “按照李公公刚才的说法,这汤药是太妃赐给顾侯的,那其中的毒药,竟是太妃……?”

    “毒药,毒药是杂家下的,太妃,太妃宅心仁厚,怎会做下毒之事!”

    有没有毒,李德全怕是也摸不准,但他一力担下,心里还是想着,母妃能把他保下来。

    “那是自然。”我点点头,看到李德全明显松了一口气。

    “大理寺寺丞觐见!”宫人通传。

    “进来吧。”

    郑寺丞进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人,每个手里都拿着不少物件。

    几个人跪下请安,手里的物件哗啦哗啦地摆了一地。

    我点点头,示意他们平身,“都放到这里吧。”

    八方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刑具,刀、锯、钻、鞭、杖,还有些我没见过的。

    几个大件的,立在桌边,高高低低林立着,我竟看不出是作何使用。

    李德全和姚司监看着这林林总总的刑具,抖如筛糠。

    “这些,就是你审顾侯的时候,用过的刑具?”我看着上面已经发黑的血迹。

    大理寺丞又慌忙跪下:“臣当日……当日只是为了查明真相,并未……”

    我拿起一把狭长的匕首,仔细看着。

    刀面锃亮,顾卿的血当然早就被洗了去。

    “并未什么?”我提醒郑寺丞说下去。

    “并未动用大刑,只是,只是点到为止。”大理寺丞的声音越来越小。

    但我却听得清清的,还仔细地询问他,“点到为止吗?我朝如此骁勇善战的顾将军,在大理寺里被折磨成半个废人,寺丞,你说的这个【点】,是谁给你划下的点?”

    大理寺丞支支吾吾,他当然不敢说,是母妃给他定好的点。

    这个点到为止,是要废掉她的心头大患才能停止。

    “郑爱卿,当日你也是为了查明案件真相,朕自然是知晓的。”我看着郑寺丞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只是今日……”我拿着那把匕首,在掌心深深地划下。

    鲜血汩汩涌出,顺着我的手掌漫到地上。

    疼啊,真的好疼。

    我只是用了其中的一个刑具而已,不知道顾卿当时受的苦,究竟是千倍还是万倍。

    “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宫人和臣子跪了一地,不明所以,但声音里都是惊慌。

    “只是今日,朕在这里遇刺,损伤了龙体,不知在场的郑爱卿、姚爱卿还有李公公,究竟是哪位谋划的?”

    几个人伏在地上,不敢言声。

    “如果是李德全意欲行刺朕,那郑爱卿和姚爱卿刚好作为证人,可以好好审一审了。”

    姚司监反应了过来:“微臣确实看到是李德全刺伤了陛下,微臣即刻去审。”

    我点点头,姚司监命人把已经呆愣住的李德全绑了起来。

    “郑爱卿许久不发话,难道是李德全的同谋?”

    “微臣惶恐,微臣只是看到李德全竟敢行刺陛下,一时惊惧不已。”

    “朕也很是意外啊,”我轻笑出声,“朕如此看重李德全,他竟要行刺朕,那郑爱卿可要帮朕好好查一查,他到底是受了谁的指示。”

    郑寺丞抬头看着我,眼神惊慌不定。

    “郑爱卿也知道,李德全之前是服侍在太妃身边的老人,这么多年,自然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埋在了心里。”我看着郑寺丞扬了扬嘴角,“郑爱卿要好好帮朕挖一挖,朕才能帮太妃理一理这些年的烦心事,多为太妃解忧啊。”

    郑寺丞的瞳孔放大,像是听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可不是嘛,一直以来都谨遵太妃教诲的小皇帝,竟然要翻了天地。

    我立在慎刑司的院子里,殿内传来的李德全的哭嚎声。

    不像当日我等在大理寺门口,四下安安静静,一切都看起来平和美好。

    顾卿被放出大理寺的时候,身边连迎他的小厮都没有。

    他抬起眼皮扫了我一眼,扬手避开我的搀扶,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一步一个血印子。

    没走几步,他就支撑不住,摔在地上。

    我跑上前去抱起他,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抱进马车里。

    曾经天塌了都能帮我扛起来的骁勇将军,竟被折磨得瘦骨嶙峋,我不费多少力气就能抱起来。

    我的心针扎一样的疼,恨不能替他受了这些苦。

    马车里,顾卿虚弱地靠在我怀里,口中喃喃:“知我者,终不知我何求……”

    原是有人已经告诉了他,这场所谓的通敌叛国案,没有给下定论,但是赔上了除他以外的所有人。

    “皇上,微臣本可以以死明志,撞死在大殿上的。”他对我说,但眼睛却不看向我。

    “顾卿,没用的,太妃忌惮的不只是你,本就只是一个,一个罪名而已。”我想抚摸他的脸,但那张曾经神情恣意的脸上,已经布满了鞭痕。

    “那微臣,也应该先去下面给他们探探路的。”顾卿喃喃地说着,闭上了眼。

    曾经来客络绎不绝的侯府,门前已是一片萧条。

    八年前,顾卿的大哥遇袭身亡,老侯爷又一病不起,侯府也曾经没落过几年。

    但那时候,还有一府的家丁下人迎着顾卿回家,还有一个他总抱怨絮叨的老管家对他嘘寒问暖。

    但如今,整个侯府都空了。

    连为顾卿留盏灯开府门的人都没了。

    我为顾卿推开了侯府大门。

    他便放开我的手,一步一歇,往顾家祠堂走。

    顾家祠堂,我不敢进去。

    那些因我而死的顾家先人,应该也不愿意我脏了他们的清净。

    我立在祠堂外,听到顾卿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以前一直以为顾卿不会哭。

    这么多年来,他面上总是带着笑。

    早年时,他笑得轻狂,好像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后来为我争东宫之位,为我筹谋帝位,他笑得稳重,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次冲着他来的诬陷,应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他没有想到,太妃对他忌惮得太狠,给他定下了通敌叛国诛九族的罪名。

    他也没有想到,一番血雨腥风的清洗,侯府和西北军营,和他有交情的任何人都不得善终,唯独他留下了半条残命。

    听着顾卿的哭声,我的心肺也像是被生生撕开。

    我怎会不懂他的心境?

    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一个登上帝位的小皇帝,又要多少人付出心血和性命。

    因一人之过,害了那么多人性命,这种刻入心底的自责,说不出口,只能大哭一场。

    顾卿,因我一人,害你侯府如此,这么多年,我只能一次次一刀刀刻入心底,不敢言说。

    入了夜,侯府一片漆黑。

    祠堂内也渐渐没有了动静。

    由侍卫掌着灯,我心里念了一声“得罪”,踏进了祠堂。

    顾卿直直地跪着,脸上是干涸的泪痕,双眼如死水一般。

    我双手捧着他的脸,他看向我,嘴角艰难地勾起,“韶儿,我当时应该撞死在大殿上的。”

    他的眼里满是疲惫,但我不愿意放开他,“顾卿,错的不是你,是我!”

    “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义。”

    “韶儿,我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了。朝堂上属于你的势力已经扎了下去,三年,你再忍三年,便不用再担心国舅和太妃谋逆。”

    “韶儿,我太累了,想下去,陪陪我兄长和我爹。”

    看着顾卿的眼帘慢慢垂下来,我也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气。

    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思谋忧心,我其实想要的、挂念的,只是这个人而已。

    顾远潇,你不能死,你得活着。

    哪怕你恨我。

    我摇晃着怀里的人,“顾卿,你醒醒!你的仇还没有报!”

    “你以为杀你兄长、毒你父亲的是前太子吗?”

    “不是,是我啊,是我母妃和国舅。”

    “我们挑拨你们顾家和前太子反目,又一步一步把你引到我的幕中。”

    “顾卿,你不能死,你要杀了我报仇。”

    五更天,殿门李德全的哭嚎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陛下,已经五更天了,太妃说您得准备一下上朝了。”母妃遣了宫人来。

    “朕今日不去了,母妃听政就可以了。”

    “那李公公……”

    “让母妃不必忧心,朕只是来问问原委,稍后就将李公公送回去。”

    “说的是呀,李公公之前在太妃身边伺候得好,才过来服侍陛下的,想是断不能做出这等混事的。”

    一个两个,都是想为母妃保住李德全。

    保的哪里是李德全?保的是母妃能完全操控我的局面。

    那宫人还不走,犹犹豫豫地说:“太妃还嘱咐陛下,贪一时之鲜无妨,但皇后娘娘才是正宫,顾侯……顾侯也不能一直住在您的殿里。”

    “这些话,也是你能通传的?”我斜睨着宫人。

    “奴才不敢,奴才告退。”

    ***

    那日顾卿在侯府祠堂昏死过去,我将他带回了乾清宫。

    “朝臣如何能入皇上寝宫!”母妃斥责。

    “皇帝你不可如此荒唐!你竟然还委身于……你让文武百官如何看你,你让黎民百姓如何看我们皇家!”

    “朝臣如何能入皇上寝宫?”顾卿轻笑。

    “但如今前朝已经没有微臣的立足之地,微臣也只能做承欢君王床榻上的男宠了。”

    “陛下强留微臣一条命,想要的,不止是这些吧?”顾卿勾了勾嘴角,挺进得更深。

    我疼得颤抖,“顾卿,你要报仇,我帮你。”

    “那就,有劳陛下了。”

    疼,疼得我恍惚能看到顾卿眼里没有遮掩的恨意。

    那一瞬间,我竟突然感觉心满意足。

    顾卿,你我之间的仇,你要怎么报呢?

    我把李德全给母妃送了过来。

    母妃看着李德全血肉模糊的样子,皱着眉头用手帕捂起了嘴。

    下令的人,是不需要看受刑人最后的样子的。

    但大理寺寺丞说,顾卿所受的刑,李德全才刚刚受了一大半,人已经不行了。

    “韶儿,你这是何意!”

    “李德全招供说,他假借母妃所赐的汤药毒害顾侯,谋害朝廷重,并嫁祸太妃,罪大恶极。”

    “怎么可能,定是有什么误会……”

    “而且李德全招供,此前顾侯通敌卖国一案,是他暗中指使人诬告,相关的信件也是由他指使人伪造,此诬告案牵连甚广,始作俑者按律应处凌迟。”

    “李德全,招了供了?”母妃声音里已经没了底气。

    “这些是李德全的供词,朕念给母妃听。”我拿起李德全满满二十页的供词。

    “韶儿,不必了。”母妃面上已经开始慌乱。

    毕竟李德全跟在她身边二十余年,一点一点用刑具撬,撬出来的都是母妃不敢言说的隐秘。

    “母妃还是听一听吧,韶儿也好为母妃分忧。”

    我屏退了殿内的宫人,和我带的侍卫。

    “皇上这是何意!”

    “母妃为韶儿筹谋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呵,本宫和国舅助你登上皇位,这才三年,你已经……”

    “朕已经不听话了是吗?母妃是不是觉得,应该由舅舅取而代之?”

    我曾经问过母妃,舅舅是不是有心于皇位。

    母妃只是淡淡地回应,“放心,你舅舅是高家人。”

    高家人又如何?

    不会反?

    还是反了也无妨?

    时至今日,我再问出这个问题,母妃的眼里终于有了慌乱。

    “韶儿,你舅舅怎么可能!你才是皇帝,本宫、国舅,还有你的表妹皇后,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既然是为了朕好,母妃就歇歇吧,以后朝堂政事,不必再插手。”

    “呵,是不是顾侯,本宫早就知道他们顾家狼子野心,韶儿,他会害死你的!”

    “害死朕吗?”我念着这句话,“就像我们害死老侯爷、顾家世子,和顾府上下那样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母妃眼里满是惊恐。

    “你不能告诉他,他一定会找我们报仇的,我早就告诉了高岳,将顾远潇拉入阵营,无异于与虎谋皮!”

    “不是,我怕什么,他现在无权无势,只剩下半条残命,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不对,你根本不敢告诉他,我们设计顾家,是为了帮你夺皇位,他会恨你,韶儿,他知道了以后会恨你一辈子哈哈哈哈……你根本不敢告诉他……”

    我看着母妃由怒转笑,逐渐笑得癫狂。

    我宁愿他恨我一辈子。

    只要他活着。

    “母妃,太和殿龙椅后面的帘幕,朕已经命人拆了去,母妃以后不必再临朝听政了。”

    “还有,母妃应当好好颐养天年,后宫事务,也不必再插手。”

    乾清宫里,顾卿还是昏睡不醒。

    李御医说,昏睡几天不妨事,刚好做调养。

    我抚着他入鬓的剑眉。

    是啊,这么多年,顾卿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

    他本来可以不这么累的。

    我登基第二年,他上了奏疏,说要去西北边疆。

    我气得把折子摔在他身上,“顾卿,你这是何意!是因为朕昨日醉酒之事吗!”

    “陛下,微臣想为您驻守边疆。”顾卿脸上难得正色。

    偏到这时,你便与我讲起了政事吗?

    那好。

    “顾卿,天下初定,你走了,皇位不稳。”

    “陛下放心,高将军是国舅,他会帮你坐稳这天下。”

    “如若,国舅想取而代之呢?”

    顾卿垂眸不答话。

    “为什么要去西北呢?”我叹了口气,近一点不好吗?

    “微臣喜欢西北的大漠孤烟和长河落日。”

    “顾卿喜欢西北,是因为西北没有朕吧。”我轻笑。

    “没有君臣尊卑,没有伦理纲常。”

    “顾卿,昨夜我醉酒,对你说【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听到了。”

    “今日我没有饮酒,顾卿,我想要你。”

    夜色微凉。

    沉闷庄重的雕花木桌上,我一点点解开明黄色的龙袍。

    “顾卿,你明明,也想要我。”

    天还未亮。

    我枕着顾卿的手臂,“去西北,何时动身呢?”

    “三年后吧,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到时候我能舍得我的小皇帝。”

    顾卿又揽我入怀,开始驰骋。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如果,是如果还能活下来。

    顾卿昏睡了三天才醒过来。

    我看他颤动着睫毛,凤目微睁,激动地想上前抱住他。

    但他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失望什么呢?

    我优柔寡断,给他下毒却不给他痛快?

    我心思深沉,还强留着他继续做挡箭牌?

    他确实应该失望,因为这些确实是我想要的。

    “李德全已经死在了慎刑司。”受了你受过的刑。

    “谢皇上帮微臣主持公道。”顾卿朝我笑了笑。

    我别过脸不敢看他。

    我如何能给你公道?

    李德全从我这里窃取了你传来的军事密信,转交给母妃伪造成通敌的罪证,由舅舅授意一个无名小官,给你扣上叛国的罪名。

    这所有人里,我只能惩戒那个小官,再诛杀了李德全。

    但即使是处置这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我也要找别的罪名。

    你的公道,我给不了。

    “微臣精神不济,不能伺候皇上了。”顾卿面上恹恹的,呆看着殿内雕着龙纹的横梁。

    我心里一阵惊恐。

    我不怕顾卿恨我,有恨,便有欲望。

    我怕他如今这副无所欲求的模样。

    “无妨,朕来伺候顾卿。”

    宫人跪了一地。

    母妃拼命遮掩我承欢顾卿身下这件事,像在遮掩什么了不得的丑闻。

    宫人哪怕不谈论,只要听到就要受责罚。

    我暗自觉得好笑。

    一笑在母妃心中,我究竟是怎样一个无能且怪异的皇帝;

    二笑我守着皇位,却守不了想相守的人。

    母妃如今掌控不了前朝后宫了。

    无需再遮掩。

    我要光明正大地守着顾卿。

    哪怕只是一个躯壳。

    “顾卿,如果你没力气,我也可以要了你。”

    到了如今,除了鱼水之欢,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你。

    顾卿哭笑不得,“韶儿,别的事我都能应你。”

    “那顾卿就应了朕,让朕今夜睡在这里。”我怕顾卿还是不答应,“朕不碰你。”

    二更天。

    顾卿的呼吸渐渐平稳,我放松了一下僵直的身体,轻轻朝他身边靠过去。

    刚挨上他的身侧,头顶就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叹,他有力的臂膀一把将我圈在怀里。

    “韶儿是不是太心急了?”

    带着点鼻音,还有淡淡的药香。

    “我说过,你的势力刚扎下去,还要再忍上三年。”

    “可我不想再等了。”我也不想你再等了。

    我曾经也以为,再等三年,我便无须顾忌母妃的阻拦,可以与你光明正大地相守。

    但如今,即便是忍过了这三年,我真得能够从容拿回政权,立于万人之上,可千万人里,也再没有了你注视我的目光。

    “就算是借着李德全,也不应一下子就完全收掉太妃的权力。”顾卿揉着我的头发,“韶儿,你把高岳逼急了怎么办?”

    “那我就和顾卿死在一处。”我抬起头,直直看向顾卿。

    他只是轻轻一笑,用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我的眼角,“微臣这么辛苦才帮陛下坐稳了皇位,陛下怎么能轻言生死呢?”

    “我不应该坐这个皇位的。”我将手掌覆在顾卿的手指上,“母妃早就说过,我资质愚钝,难登大位,顾卿,我让你耗尽了心血。”

    ***

    自我记事起,母妃就常说我资质愚钝。

    因我从来都不受父皇宠爱。

    皇兄们总能一两句话就把父皇逗得哈哈大笑,但我却不知该如何讨巧,便只能闭嘴不言。

    就连那次皇家围猎,母妃好不容易为我求来的名额,最后却因我掉入陷阱而闹剧收场。

    一个个茶碗摔碎在我身边,母妃手点着我的头,“今夜你不必睡了,跪到天明!”

    跪到天明倒无妨,只是,顾卿塞给我的那把糖丸,也都被母妃摔碎砸烂了。

    我才吃了一颗。

    本想着,以后再有害怕的时候,能含在嘴里一颗糖丸的。

    “怎么,你还委屈了是吗!”母妃看到我脸上淌下来的泪水,怒气更盛。

    “本宫怎么生出了你这样愚钝的儿子,就是因为你不得圣心,我到现在还只是个贵人的位份,更别想能帮着高家在前朝露脸了!”

    “都是因为你!”母妃一挥手,滚烫的茶水刚好泼在我脸上,我看到她愣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想到茶水会飞溅出来。

    但她也只是楞了一下。

    我跪到了天亮。

    膝前还有一点嬷嬷没有清扫干净的糖丸残屑。

    我用手指捻了捻,偷偷舔了一口。

    奶香的,很甜。

    ***

    顾卿俯下身,轻轻吻着我,他唇边的药香竟也是甜的。

    “那是太妃不明白你。”

    “我也说过的,我的韶儿天资聪颖,会是个好皇帝。”

    那我能不能不做皇帝。

    只做你的韶儿啊。

    我拿着拟好的圣旨去乾清宫找顾卿。

    刚入殿内,一股酒香袭来。

    我皱了皱眉,小安子就跪下来了:“陛下,顾侯要的青稞酒送来了,顾侯说想尝尝。”

    顾卿是想西北了。

    以前回想起西北,顾卿总说长河落日,战场黄沙,兄弟义气,豪饮千场。

    如今再想到西北,里面添了醉梦荒凉和人心诡谲。

    “由着他吧,等会让李太医来瞧瞧。”我让小安子起身。

    “对了,今日诵经了吗?”

    “奴才日日为侯爷祈福呢!”

    “今日再抄写一遍吧,朕怕他喝酒伤身。”

    我瞧见了小安子眼神里的无奈。

    我也不信这世上有神佛。

    但如若真的没有了佛祖,还有谁能帮我留住顾卿呢?

    顾卿脸上已经微微泛红。

    他肯定不止是尝了尝。

    我把圣旨放在桌上,轻轻揽住顾卿的脖子,舔他唇边的酒。

    “呵,陛下终于要为微臣废后了啊。”凤眼慵懒地眯着。

    “那朕立顾卿为后,如何?”我吮着他的舌。

    顾卿啜了一口酒渡给我,“看来醉酒的人,是陛下呀!”

    明明眼神迷离的是顾卿,他偏说醉酒的是我。

    酒不醉人,醉人的是眼前的绝色。

    那年我刚登帝位,以为能得一息安稳。

    母妃便下了懿旨,要我迎高家表妹为皇后。

    我将懿旨砸在桌上,打翻了顾卿面前的酒盅。

    “母妃说,是顾侯亲自为朕挑选的皇后。”我一字一顿,恨不能扑上去撕咬他沾着酒的唇。

    “高家小姐蕙质兰心,才貌无双,与陛下是佳偶天成。”顾卿的眼神有些微迷离。

    “朕不要同她成亲!”

    “怎么?陛下心中有中意的姑娘?”凤眼轻挑,我看不出眼神里究竟是试探还是轻嘲。

    “没有……”没有姑娘。

    “既然没有,陛下便应该与高家小姐成亲。”顾卿垂着眼眸,又为自己斟满了酒。

    何为“应该”?

    旁的事,你们说“应该”,我便应该地做了。

    但我与谁成亲,也是由你们定下的“应该”吗?

    顾卿叹了口气,扶起他身边的红木鼓凳,拉着我的袖子坐下。

    “韶儿,你初登大位,应以大局为重,先稳住高岳为要,旁的事以后再想。”

    我不想听他再讲什么轻重缓急,反握住他的手,“顾卿,如果你帮我只为报仇,当日扳倒前太子之后,你为何不抽身离开?!”

    你还拥着我坐上帝位,我不信你除了报仇再无他求!

    顾卿推开我的手,“陛下,当时是微臣太过冒进了。”

    他别过脸,“无论是东宫还是帝位,本应徐徐图之,但微臣急于报仇,甚至不惜将政局激化,虽将你扶上了大位,却也铸成群虎环伺的局面,让你终日如履薄冰。”

    “不是的。”我想要的回答,不是这样的。

    “韶儿,你入东宫那年,才刚十三,如今登了帝位,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顾卿揉着我的头发。

    “我十五那年,我爹打完我还会问问疼不疼呢,但韶儿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

    “韶儿,你本来可以继续做个孩子的。”

    “按照太妃最初的谋划,东宫都难成,我知道,以你隐忍的性子,你原本可以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富贵王爷。”

    “但就像养蛊一样,太妃和高岳,从求生存,到争东宫,再到谋帝位,如今甚至起了异心。”

    “我因为自己的仇恨,将你身边的蛊虫一点点养大,让你不得安宁,甚至还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枕边人。”

    “韶儿,是我对不起你。”

    按我的意愿选枕边人?

    我的意愿便是同你在一起。

    哪怕周遭是冰寒炼狱,你是我最后一处栖身之所。

    “顾卿,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也不在意你利用我报仇。”

    “我只问你,你我这些年,除了互相的算计和利用,再没有别的吗!”

    “不然呢?”顾卿笑出了声。

    “皇上,我是你的臣子。

    韶儿,我是你的师长。

    你我……你我又都是男子……”

    顾卿将酒一饮而尽,笑着摇头。

    “我怎么能存了别的心呢?

    我不能……”

    君臣是吗?

    长幼是吗?

    如今这最后的栖身地,却要将我推向别处。

    我捡起滚落在地上的懿旨。

    “顾侯少喝些罢,朕成亲便是。”

    我成婚那天,大宴群臣。

    顾卿看起来很高兴,笑着与国舅推杯换盏,双颊泛红。

    我看他高兴,我也跟着高兴。

    宫人催着我回寝宫,母妃交代了,今夜的要事是洞房。

    顾卿举杯向我,一晚上,他终于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隔着群臣,顾卿带着醉意高喝:“祝帝后永结同心!”

    我端起酒杯,遥遥应他,好啊,永结同心。

    ***

    今日顾卿喝得没那么醉。

    自我告诉他,当年他醉酒后舅舅将他的家书动了手脚,他便不再碰酒了。

    前几日,他才突然说起想喝西北的青稞酒,要我从西北弄两坛。

    酒是早就运到了,但我一直不敢给他。

    没想到他竟自己翻找了出来,还背着我偷酌。

    战士们喝的酒都性烈。

    顾卿亲口渡给我的,更是一下子烧进了肺腑。

    我从唇角到喉结,沿着酒痕吻到了顾卿的胸口。

    我确实是醉了,但我醉的怎么是酒呢?

    “顾卿,醉酒的人明明是你。”

    顾卿难耐地仰起头,喉结滚动,“陛下若不是醉了,如何能荒唐得要立微臣为后?”

    “朕荒唐吗?朕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倒是顾卿你,从来不敢承认自己想要什么。”

    顾卿看向我的眼神更加迷离,“既然现下微臣已经醉了,便可以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了?”

    “顾卿,你想要的,朕都给你。”

    “皇上,微臣想要你……的命啊。”顾卿在我耳边轻笑。

    “朕也给你。”

    “皇上的命,微臣改日再取,今日,微臣想要皇上的身子。”顾卿舔咬着我的耳朵。

    “朕,遵命。”

    顾卿将我按倒在榻上,一点点剥去我的衣衫。

    “一日夫妻百日恩呢,皇上当年与皇后红鸾春宵,也曾这么情动吧?”

    “没有……朕……没有碰她……”

    “呵,皇上真是无情啊。”顾卿微嗔,嘴角却泄漏出满足的笑,大开大合,更加热切。

    “韶儿,哪怕到了现在,你也能选择缓下来,慢慢瓦解掉高岳的势力。”顾卿将圣旨扔在一边,把我捞进怀里。

    “我不想等了。”

    “韶儿,那是你的母妃和舅舅。”

    “嗯。”我闭着眼,完全没有力气。

    顾卿沉默了很久。

    但我实在没有力气睁开眼,去看他眼神里的不忍和犹豫。

    我终归是做不成一个好皇帝的。

    顾侯、国舅、太妃,世人看来,我为了帝位,一步步手刃旧部和至亲。

    但我也无从辩驳,我伤了顾卿,架空了母妃,现在又在谋划着除掉舅舅。

    如今我除了那把冰冷的椅子,身边什么都不剩。

    “这废后的旨意,我去宣,高岳那边,我来筹划。”顾卿揉了揉我的头发。

    “顾家的仇,我自己报。”

    “嗯。”我攥着顾卿的手。

    这双手,为我挡住了多少本该洒在我手上的血。

    可是只挡住了泼洒的血有什么用呢?

    被你护住的,不是你以为的美好。

    美好的,只是你护着我的手而已。

    ***

    当年皇家围猎,我掉入陷阱,人们都笑五皇子无能。

    我告诉母妃,我其实是被太子和二皇子嬉笑着推下去的,母妃也骂我无能。

    我知我无能。

    当时太子站在坑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娘以为有你这个儿子就能露脸了吗?高家那么小的门户还想往上爬,真是上不了台面。”

    “不会有人救你的,这就是你们费心经营出的下场,怎么样,是不是得偿所愿了哈哈哈哈。”二皇子在旁边附和。

    我坐在坑底,扭伤的脚钻心地疼,但我也懒得去管。

    我知道没有人会救我。

    只觉得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顾远潇出现在了陷阱边上,勾着嘴角,眼里是没掩饰住的兴奋,“呦,这坑里怎么还有个人!”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有人来救我了。

    他脱了外衣给我裹住,将我放在马上,一只手虚护在我的腰间。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殿下别怕,很快就能回家。”

    回家?

    回宫是吗?

    我不想那么快回宫的。

    回宫以后肯定是要罚跪的。

    我的背靠着他的胸膛,恍惚间以为这里才是家。

    废后诏书已下,母妃被禁足在宫中。

    我和顾卿一起部署死士和御林军。

    自我入主东宫后,顾卿就开始让我自己筹谋部署,他只在旁边给些建议。

    他总是先夸我一遍,夸我聪明伶俐,心思缜密。

    然后再夸夸他自己,夸他教得好,堪为帝师。

    我爱听他夸我,每次都细心思谋,想部署地更为严密。

    终于有一次,他什么建议都没有给,说我的安排已经天衣无缝,然后揉着我的头发开怀大笑,“韶儿如今没了我也能成事了!”

    我突然就不高兴了,心里还隐隐恐慌,“顾卿是要走吗?”

    “韶儿总有一天要长大,不能总躲在我身后呀!”

    “不要!”

    “好好好,韶儿不长大,我一直把你当个孩子总行了吧!”

    我当时看着顾卿笑到最后直呼肚子疼,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我读不出他话里的调笑,只想着,能被人当作孩子守着,多好啊。

    这世上,也就在顾卿这里,我能做一个孩子。

    后来我就不想做躲在顾卿身后的孩子了。

    他开始把“长幼师生”挂在嘴边,虽然待我依然好,却有了分寸和距离。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满心的沮丧,想问问他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还没等我问,他便顺着母妃的心意,为我挑好了皇后。

    他一边说我长大了,理应娶妻;一边又说我还小,想法过于离经叛道。

    我想问他,世人口中离经叛道的顾侯,为何面对我时开始讲起了他自己都不信的大道理。

    但无意间,我知道了当年前太子忌惮顾家的真正原因,我便再没有了追问他的立场。

    我只能在将要失去顾卿的恐惧中,不断催促自己赶快长大,长大到能立在顾卿身前护着他。

    顾卿有时候会斜靠着我的书桌,一把夺走我手里的笔,“皇上也不必这么勤勉,你小的时候没有被当做皇储培养,所以帝王之道只能慢慢学。”

    是啊,帝王之道好难,权衡和牵制,我不管走哪一步,结局似乎都要失去顾卿。

    我摇摇头,拿回笔,想谋划一个让顾卿平安无虞的结局。

    只是如今我才看明白,我成长得不够快。

    我没能守住顾卿。

    我依然是被他护在身后的孩子。

    顾卿将死士安排好了。

    御林军那里也做好了安排。

    屏退了宫人,他闭眼斜靠在床榻上,面上无悲无喜。

    我怕极了他这副模样。

    初见他时,他是明媚张扬的顾家小公子,后来做我幕中丞相,他是通透沉稳的顾家当家,如今,他一身病骨,是前朝后宫都无容身之地的挂着虚名的顾侯。

    如强弩之末一般,只求着能赶紧燃尽最后一滴心血。

    “顾卿,我想要你。”

    你还是愿意给我的对吗?你心里还是舍不得我的对吗?

    我还是能够留下你的对吗?

    顾卿只淡淡看了我一眼,“陛下如果想要,可以去找后宫的妃嫔。”

    “朕……并没有和她们……”

    顾卿面上终于有了波动,眼里满是诧异。

    “皇后……和嫔妃……?”

    “朕都没有碰过。”

    大婚宴上,与我举杯对饮,要永结同心的人,是你。

    杀声四起。

    十一带着死士解决了勤政殿内高岳的亲兵。

    我不顾阻拦,跑回了乾清宫。

    一进入殿内,我的心就顿住了。

    顾卿他,原是真的不想活了。

    部署的时候,我央着他,把功夫仅次于十一的十五留在身边。

    按照我们的安排,十五潜在内殿,一旦高岳发难,他就出手救出顾卿。

    但现下,高岳正挟着顾卿一步步退进内殿,而十五竟在殿外厮杀。

    排兵布阵,顾卿总是想得周全。

    他说我就算再翻烂三本《孙膑兵法》,也要比他嫩上个十年。

    我果然是不如他,不如他周全地排布好了一个死局。

    “高岳,你放开顾卿,朕饶你不死!”

    我想冲过去。

    我能护下顾卿也好,高岳杀了我也好,或者,顾卿趁乱取了我的性命也好。

    我想冲过去,换顾卿一条命。

    但十一将我死死抱住,我动弹不得。

    “饶我不死?位极人臣我都看不上,堪堪不死算什么?”高岳的声音已经癫狂。

    高岳掐着顾卿咽喉的手又紧了紧,继续向内殿退去,半身都隐在了殿柱后面。

    “舅舅,朕把皇位给你!”我急得嘶吼,“只要你放了顾卿!”

    但高岳没有应我,他呆愣地看着顾卿刺进他腹部的匕首。

    顾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趁着高岳怔愣的时机,一把将匕首拔出,又狠狠地刺了进去。

    我看着随着匕首搅动而喷涌出的鲜血,心跟着猛然一跳。

    下一秒,顾卿将匕首拔出,大口喘着气,但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我看着他把匕首放在高岳手心,我看着他握住高岳的手,我看着他用锋利的刀刃刺向自己的胸口。

    我踢打着十一。

    “十一!你放开我!”

    “十一!高岳中了刀了,他伤不了我的!”

    “十一!你让我去救顾卿!”

    但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手。

    我撕扯着挣扎着,对上了十一通红的双眼。

    “皇上,顾侯太累了,您就让他去吧。”

    “他累了,他就要走是吗?”我笑出了声,“死多容易啊,那我怎么活呢?”

    “我都已经拟好了诏书,不管我今天死于谁手,皇位就留给活着走出去的那个。”我越笑越觉得畅快,“不都是想要皇位吗,给你们啊,那么凉的一把椅子,为什么要泼了热血去抢呢?”

    我拿出攥在手里的匕首,跟顾卿胸口的那把凑成了一对儿。

    “十一,你瞧见顾卿用的匕首了吗?我找上好的乌金和上好的工匠打了一对儿,送给他的时候跟他说这叫【白首不相离】。”我笑出了眼泪,“他不愿意和我同白首,他还用了这把匕首自戕在我面前哈哈哈。”

    顾卿,我以为你报仇的方式是杀了我。

    没想到,你越是懂我,杀我的方式越是狠厉。

    我拿着匕首在胸口比划,大概是一个什么位置呢?

    被十一夺下。

    “皇上,顾侯好像在喊您。”

    我快步冲到顾卿身边,满目是猩红。

    顾卿已经失去了意识,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拍着他的脸,喊叫着让他不要睡,又急着想分出手来,按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

    李御医跑进来,将我一把推开,说不能挪动顾卿,要赶紧止血。

    我呆立在旁,也不知道李御医听不听得见:“李爱卿,你一定要救活顾卿,不然,朕就去给他陪葬了。”

    高岳被十一绑着双手,跌坐在血泊里,不反抗,只靠着殿柱狂笑。

    “顾远潇,你出将入相,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顾远潇,你我曾经兄弟义气,说要大醉一千场,到底是我食言了,还是你失约了啊。”

    “顾远潇,那回我们躲在战壕里以为活不成了,你说下辈子再继续当兄弟,你现在会不会后悔了。”

    我拎着剑,走到高岳面前,他笑得更癫狂。

    “韶儿,顾远潇恨毒了我,也恨毒了你啊哈哈哈哈哈。”

    我举起剑,但怎么都刺不下去。

    高岳是我的舅舅。

    听闻我和母妃在宫中受欺辱,一气之下跑到西北参军,说要给我们当靠山的舅舅。

    九死一生,豁出去半条命挣来军功,终于得来了龙颜大悦,帮母妃升了位份,让我得一席喘息的舅舅。

    费尽心思谋划,双手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在皇宫中不得不争的舅舅

    为什么啊,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这局面了呢?

    权力吗?欲望吗?

    还是阴差阳错的纠葛。

    可能,一开始就错了吧。

    顾家是前太子党,但顾卿救了被太子推进陷阱里的我。

    因果的种子就已经埋下。

    后来,顾卿入我幕中,为我筹谋。

    背后是因我而受算计的顾卿父兄的血仇。

    再后来,顾卿入我寝宫,与我日夜相对。

    我们之间却隔着无数尸骨血海。

    我每靠近顾卿一步,加在他身上的都是无尽的折磨。

    错的是我。

    我摆摆手,让十一带高岳下去。

    高岳笑着问我:“臣意图谋反,大逆不道,皇上要给我个什么死法?”

    我抬起眼看着他:“押入天牢,永世不得出。”

    “哈哈哈哈皇上竟然不杀我吗?”

    “顾卿拿匕首刺向了自己胸口,但只是在你腹部捅了两刀。他不想让你死的,他说,他真的拿你当过兄弟的。”

    高岳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看着和他一样一身是血的顾卿,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李御医说,那一刀凶险,但偏了几分,没有伤及心脉。

    我不知道是顾卿在最后刺下去的一刻后悔了,还是舅舅握着刀向旁边偏了几分。

    这场荒唐的逼宫后,我们都没死。

    高岳在天牢里永不见天日。

    顾卿在病榻上长睡不醒。

    我行尸走肉地守着一把龙椅。

    我们也都没好好活。

    顾卿总是说我不够狠绝。

    但其实他也不够。

    心要硬到哪种地步,才能踩着至亲至爱的血,安稳地坐在龙椅上呢?

    我戳了戳顾卿没有血色的脸,“舅舅、母妃和我,你谁的命都没要,偏偏非要搭上自己的命,你才不够杀伐果断好吗?”

    他就躺着任我戳,半个月了,都不应我。

    一开始我想着,他就这么睡着也好,安安稳稳地,陪着我一起变老。

    但后来我又开始舍不得,舍不得他明明一双神采奕奕的凤眼,却不能睁开去看他想看的繁华世界,明明肆意张扬的风流少年,却被我拉入这深不见底的皇权深渊。

    我开始求佛祖,让顾卿醒过来吧,我不奢望他能留在我身边了。

    佛祖听见了,顾卿醒了。

    顾卿醒了以后,便说要出皇宫,去天大地大地潇洒。

    我本想同他说说话的,说说我这些年并不曾猜忌他,说说我的心口不一都是因为觉得亏欠,说说我真的不在意世人眼光愿意同他一起,说说他那句“一拜天地”真的是我梦中所念。

    但他对我说【君臣不相见】,便就走了。

    我一句话也没同他说上。

    走就走吧,他把半生都用在为君王周旋,如今不再为臣,该过好他的人生。

    我把国号改成了【永安】,想着这下他就能听见了。

    富贵不足惜,权势不足虑。

    此生唯望君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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