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知否by洛灯花花花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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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二自小受尽万般宠爱。

整个偌大的苏府真真是怕他摔了疼了饿了哭了，妾赵氏更是日日跟在其身侧，稍有磕碰便垂泪自责。

由此养出了苏二小小年纪天不怕地不怕的骄横性子来。

七岁的苏二正是连狗都嫌的年纪。

此孩童身着银线滚边红梅苏绣绸裳，项带银制长命锁，黑发半散半束，玉簪剔透温润正正固着在日头底下流光溢彩的银冠。

脸颊微红，脸冒热珠，手中捏着一只纸鸢，显然是刚跑回来出了汗，此时气还没有喘匀，便开口脆生生道：“姨娘，我那把木剑定是又被你藏起来了！”

赵氏闻言眉心一蹙，放下手中刺绣，怒道：“又要缠着护院教你练剑，老爷发现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爹爹为何不让我练剑，那些护院们私底下都说我天资聪颖，若要日日苦练，以后定有成就。”苏二将纸鸢塞给身旁小厮，踩着小朝靴，跨进门槛来抱着赵氏的腿撒娇。

“您最疼我了，把木剑给我罢，我这月已经丢了八个，再没钱去买了。”

“休要再说，两个月后就是私塾开课授课的日子，我让老爷送你到私塾念书去。莫要提什么剑啊刀啊的，我们苏氏一族只为文官，不做武官。”

赵氏平日里对他百依百顺最是宠爱，然一提到练剑练武便凝眉厉声斥责。

偏偏苏二分毫未怕，稀奇道：“爹爹教我识了字，如今看书能认出个大概来，我见祠堂族谱上记载的先祖们多的是武官，为何如今只能当文官？”

赵氏刚要呵斥，门外便是一道威严的声音：“我教你识字是让你和姨娘争论的？”

此话一出，苏二便立刻噤了声，低声哀求：“姨娘救我。”躲在赵氏身后缩着脑袋不敢再出声。

赵氏立即泫然泣下，手帕拭泪道：“老爷息怒，妾不打紧，只是可怜夫人的孩子，自出生起便没有亲娘的疼爱，妾自觉不够宠爱他，真真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生怕寒了夫人的心。”

搬出苏二已故生母，苏太傅果真不再多说什么，朝旁边丫鬟吩咐道：“给蔚哥儿找一身素雅的衣服换上，配饰也素些，我带他进宫面见圣上。”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赵氏止住了哭声，抬眸焦急问道。

苏太傅道：“圣上要蔚哥儿进宫与太子做伴读。”

赵氏闻言一惊，知木已成舟已无转圜余地。

圣心难测，只得蹲在苏二面前，双手捧着这养的细皮嫩肉的脸庞，叮嘱道：“太子排行第七，虽只比你长了三岁，但却是个好惹事的主儿，你到了宫内切不可如家里一般胡闹，否则就再也见回不了家见不到我们。要时时谨言慎行，记住了吗？”

苏二虽然顽劣，但却生来早慧，胸膛里缀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我知道，姨娘宽心。”苏二握了赵氏的手指，趴在肩头小声道，“姨娘疼我，爹爹爱我，我不会惹事连累你们。但是那把木剑真的不能给我吗？”

赵氏正因苏二说的话心里升起暖意，又听闻最后一句话，登时又升起火来，站起身来将苏二推给丫鬟，气道：“还不把这蠢物带走！”

蠢物苏蔚，苏太傅之妻沈氏所生，家中排行第二。无有弟妹，上头原有一个嫡出的哥哥苏释，但刚足五岁时便生了一场大病，眼见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太师府忽的闯进来一疯癫的云游僧人，见了此子便恸哭道：“悲哉悲哉，原是投错了胎，本是帝王命却生错了这腌臜破落户！悲哉悲哉！”

苏太傅登时大惊，怒道：“哪里窜出来的疯和尚，还不来人把这疯子五花大绑扔出去！”

小厮一拥而上，疯癫和尚不躲不避，竟是手舞足蹈唱起来：“悲哉悲哉，几世荣光尽消散！悲哉悲哉，明日光景乍荣繁！幸哉幸哉，苏氏二子皆栋梁，不入轮回双双往到极乐去！”

正是唱到最后一句，原坐在床边憔悴垂泪的妻沈氏，忽得干呕一声，竟是有了孕吐。

她十六岁嫁作人妇，十八岁在寒冬腊月时失足掉入湖中，虽捡回了一条命，但却因受寒落下病根。

老爷爱她疼惜她，不愿纳妾，她将卖身葬父刚满十五的小丫头买下来给老爷作了填房。谁知，刚买来的第二年，十年没有动静的肚子，竟有了胎。

嫡长子苏释自小娇生惯养，偏偏体弱多病，如今方才五岁，便有下世之兆。

而她，竟然又有了喜脉。

脚步声，吵闹声，撕扯声，闹哄哄乱作一团，并无人注意她的异样。沈氏柔夷轻抚腹部，缓缓抬起泪眼，柔声道：“老爷，让他们都下去，这个和尚留下。”

不出片刻，众人皆去，沈氏慢吞吞站起来，太傅上前搀扶，她走到疯癫和尚身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泣道：“还望圣僧指点一二，许我二子一线生机。”

苏太傅心中一惊，看向沈氏的腹部。

疯癫和尚笑道：“生死有命，何苦求哉？”

沈氏跪在地上，悲道：“圣僧慈悲！苏沈氏愿以余生换他二人安康，若能救二子性命，定当结草衔环，不负圣僧大恩！”

苏太傅忙要将人扶起，却被沈氏温柔却坚定地推开。

那疯癫僧人哈哈大笑，却是抱了孩童而去，口中念道：“奇怪奇怪真奇怪，俗世尘缘皆虚妄，苏释已死明镜生，再见怕是天下祸乱起！”

“荒唐荒唐真荒唐，将士戍边铁骑亡，不见无边白骨两茫茫，谁知一场风月惹锋芒！”

那疯癫僧人所言疯话，听者众多，苏太傅狠下心命人于饭食茶饮之中投毒，知情人一夜之间全部身死。

原是不可能再传出去的。

苏太傅将怀中酣睡的稚子抱入怀中，马车轱辘吱呀吱呀地响，载着两人去往那辉煌威严的宫墙之内。

但皇帝对苏蔚的关注实在太过。

百日宴时圣驾亲临，之后几年虽无再谈，今日却突然在下朝之后，命他与御书房谈话。

开口第一句竟是：“朕记得下月初三，便是苏蔚的七岁生辰。是到了该入学的年纪，朕的太子只比蔚儿痴长三岁，不如让他进宫做个伴读，也方便太傅教导，爱卿意下如何？”

如此无上殊荣，偏偏身上冷汗津津，太傅慌忙跪在地上叩首道：“臣替犬子叩谢陛下隆恩！”

皇帝笑道：“朕今日甚是想念苏蔚，爱卿不如携幼子进宫与朕共进晚宴，如何？”

“微臣惶恐，稚子顽劣，怕惊扰圣驾。”

皇帝却将手中盘着的檀木佛珠掷于案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无碍，退下罢。”

苏二进了宫跟在太傅身后，由几个领头太监一路引着，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

门口站着几个执拂尘的白面太监，见二人前来，推了门进去，不多久又出来，细声恭迎道：“陛下有请。”

刚一跨进门，一股暖香扑鼻而来，原是夏季正热的时候，但这宫殿却清凉无比。

苏太傅领了苏二向皇帝叩拜，皇帝笑道：“起来罢。”

苏二跟在父亲身后起身，抬头见三个满头珠翠的娘娘身着艳丽衣裳站在一旁，另有四个十岁左右的皇子立于其侧，皇帝坐于桌边，手中盘一串佛珠，正垂眸打量他。

“苏蔚，你这模样倒是像你的母亲。”皇帝朝他伸手，笑道，“过来让朕看看。”

苏二余光瞄一眼父亲，毕恭毕敬地走到皇帝身前，问道：“陛下认得苏蔚的母亲？”

“自是认得，她和你父亲便是朕亲自赐的婚。”皇帝牵起他的手，又招手唤道，“小七过来，以后苏蔚就是你的伴读。”

太子比苏二高了一个头，闻言走到苏蔚身前，两人相互结识一番，皇帝又道：“小九还认得苏蔚吗，你小时候还抢过他的东西。”

苏二看向九皇子。

所有皇子一律穿着鲜艳的五彩服饰，唯独这九皇子小小年纪穿一身鸦青色银丝绣云缠枝兰花袍，不说不笑只默默而立。

“儿臣忘记了。”九皇子垂目敛眉道。

“无妨。”皇帝收回目光，指腹揉进苏二的手心，低声问道，“手中为何有茧？”

这话声音太低，只有苏二一人可闻。

皇帝看着他，眼睛深不见底。

“回陛下，这是父亲因臣顽皮，故罚在厨房劈柴，久而久之，就成了茧。”

皇帝点头，松开他的手，朝太子身旁雍容华贵的女子道：“皇后，御膳房的饭菜可都做好了？”

皇后笑道：“自是准备好了，臣妾这就吩咐下去。”

宴席间一片安静。

很快宴毕，皇帝留了太傅下棋，苏二与众皇子至皇后宫殿玩耍。

谈话间苏二才知道，这三位娘娘，打扮最为雍容华贵，身着正红牡丹金线刺绣的是当今皇后，其余两位张扬一些的是华贵妃，低调一些的是丽妃。

九皇子便是丽妃所出。

除太子外，六皇子和八皇子皆是华贵妃所出。

皇帝不在，几个皇子便都放开了些，拉着苏二坐在桌边闲谈，其中对他最为好奇的反而是刚才最沉默的九皇子。

“本宫抢你什么东西了？”九皇子和太子一般高，左手拇指戴一个玉扳指，凑近苏二好奇道，“本宫倒是记得小时候被母妃狠狠打了一顿，因为抢了一个大臣幼子的东西，难道是你？”

苏二疑惑道：“那么久的事，殿下到现在还记得？”

自是不记得了。

九皇子道：“当然记得，母妃只打过本宫一次，害本宫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

太子噗嗤笑出声：“撒谎，苏二你不要信他，我每次路过丽娘娘的宫殿，她几乎都在拿掸子追着他抽打。”

“你怎么能帮着外人拆我的台？”九皇子皱眉不悦道，“他还没成为你的伴读呢，现在就护短了？”

太子一把揽过苏二的肩膀，笑道：“当然，他可是老师的嫡子，老师总是对我说苏二脑子愚钝，让我处处护着他，我可是亲口答应了，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他。”

三日后，苏二进宫伴读。

皇帝许苏二每十日回家两天，其余时间都必须住在太子偏殿。

赵氏一边为苏二收拾衣物，一边泪洒床铺。

等苏二玩了一天回到房间时，赵氏的眼睛早已哭的红肿，正坐在桌旁抚着他的衣服发呆。

“姨娘，怎的哭了？”苏二跑到她的身前，“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要伤心。”

赵氏抬眼，两双眼睛红得厉害，看了苏二一眼，把他抱进怀中，担忧道：“我是怕你一个孩子，在宫里被那些皇子欺负。”

苏二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不会有人欺负我的，他们都对我非常好，特别是太子。”

赵氏忍不住垂泪道：“若是有人欺负你了，明面上一定要忍，若要报复，也需趁人不注意……”

“哎呀，不会的！”苏二打断他，“我特意去街上买了许多好玩的东西，那些皇子们平日里不能出宫，送给他们当礼物肯定喜欢。对了，爹爹说让我晚上去书房找他一趟，现在不早了，我要去见他了。姨娘不要再为我担心，爹爹总是说我愚钝，但我可聪明了，肯定不会被欺负。”

告别了赵氏，苏二又跑到了父亲的书房。

房间里，苏太傅抓着他的手，看了看满满当当的十个茧子，命人端了一盆水来，对他道：“这水能消掉你手心的茧，在宫内只能读书，万不能做些之外的事情，否则……”

“我知道。”苏二将双手放于盆中，不消片刻，便出了一头的汗，整张脸也惨白，咬着嘴唇却硬是不吭一声。

第二日一早，苏太傅便把苏二送进了太子东宫。

苏太傅原本只教太子一人，但因华贵妃和丽妃得宠，她们的这几位皇子年岁又相仿，皇帝便让他们一起学习。

苏二把在宫外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带给皇子们，果然得到了几人的喜爱，特别是八皇子，手里摸着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玩偶兔子爱不释手。

因为十三岁的六皇子马上要入国子监，所以只有太子八皇子九皇子，另带一个苏二，一起被气得翘胡子的苏太傅一个接一个打手板。

苏太傅罚起学生来毫不留情，太子被抽哭过好几次，某次皇后都来见了太傅，想要为儿子说些软话，谁知不过半柱香，皇后就领着一众宫女在太子的委屈哭嚎声中离去。

九皇子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不是迟到就是睡觉，甚至在课堂上公然看春宫图。

苏太傅抓着这腌臜东西的手指颤抖，立马把九皇子那一摞四书五经翻了一遍，竟从中翻出七八本春宫图，气得老先生当场打了他十个手板。

每次五个手板都疼得难以忍受，苏二和太子捂着脸挤在一起，听着打手板的声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至于苏二，虽然听课认真，不在课堂捣乱，但却会私下里替太子抄书，甚至还学会了太子的字迹，苏太傅每次都要拿着太子的作业本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一旦发现一点异样，就会揪着苏二的耳朵，罚他去院中的大日头底下跪一个时辰。

最让人省心的莫过于透明人一般的八皇子。

上课从不闹事，作业按时完成，但就是脑子笨，每次抽查他背书，都会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背一段，就再也背不出来。

苏太傅每次都违心夸赞：“不错不错，比上次多背了两句，坐下罢。”

往往这个时候，九皇子就开始显摆他那惊人的记忆力，兴致勃勃地举手道：“我会背我会背。”

说完也不管苏太傅作何反应，自顾自摇头晃脑地把昨天讲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然后被太傅打了两个手板。

区别对待何其明显。

这样鸡飞狗跳的生活持续了半年，很快到了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