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星球by蒲米袄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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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明亮的天空被聚集的乌云染成了铅灰色，海鸥在不远处的海面上盘旋，岛上的人纷纷关紧了门窗，浪头直击礁石，飞溅起的水沫足有一米多高，海风吹动破旧的渔船发出吱吱的响声。

夏日的炎热消散，凉意蔓延，秦莫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加快了回屋的脚步。

他手里端着从曲成临屋里要来的热水，缩着脖子踏进了房门，凌乱的发丝遮蔽视线，他将杯子放于桌面，转身关上了门。

“真他娘的凉快，冻死秦爷爷了。”

他伸手撸了一下头发，走到洛磐的床前问道：

“好点没？能不能认出来我是谁？”

通红的脸蛋被人用手拍了几下，洛磐伸手拉了拉被子，又往里蜷了蜷。

昨天出海时风太大，不中用的高龄渔船回程时险些被掀翻，洛磐一个重心不稳摔进了海里，被几人捞上来的时候浑身湿透，晚上回到房间就开始打喷嚏，今天早上就起了烧。

秦莫见他没反应，更用力地晃了晃他的肩膀，不依不饶地问：

“我是谁？哎你别闭眼......”

洛磐眉头拧成中国结，十分不耐烦地说了句：

“傻帽。”

他穿着秦莫从耗子身上扒下来的上衣，像套着个麻袋，眼尾被烧得泛红湿润，病态中透出几分色气，看得秦莫血液上涌，在心里给了自己两个耳巴子。

太不厚道了，竟然在这种时候想那种事。

“好好好我是傻帽。”

他不跟病号计较，转身将热水端来：

“起来喝点水。”

屋外不多时便下起了雨，劈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窗沿渗进雨水。

洛磐一杯热水下肚也不见好，嘟囔着说冷，马上要把身体缩成一个球，秦莫把自己的被子盖到他身上，转头又出了门。

风力推着人歪向一边，豆大的雨滴撞在脸上，秦莫走不成直线，摸索着来到曲成临的门前。

屋内传来一阵杂音，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秦莫敲了敲门，透过没拉严实的窗户往里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啧，不该看，少儿不宜。

曲成临开门的时候光着膀子，拉着一张被扰了好事的臭脸问道：

“你不好好在屋里呆着找我干啥？”

秦莫偷瞥了一眼他没绑好的裤腰带，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十分抱歉地说道：

“那个......开水壶你要是不用的话......”

曲成临从门后拉出个大红色的暖瓶：

“拿走，今天别还了。”

秦莫回到屋内的时候衣服也已经湿了六七分，潮潮地沾在背上很是不得劲，他将上衣脱掉随手挂在一边，端上热水走到洛磐床旁，伸手将人拉了起来。

“喝水。”

洛磐烧得神志不清，软塌塌地弓着背，有些烦躁地半睁着眼：

“刚才喝过了，不喝。”

秦莫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

“没出汗呢，要接着喝。”

茉莉岛的教练们都是这么教的，出汗了烧就退了，至于怎么出汗，那无非就是扔进被窝或者灌热水。

洛磐：“你要淹死我么？”

“......”

他嘴上说着，却还是伸手接过水杯，囫囵一口吞，喝完便立刻躺下，秦莫一手拿着水杯，俯下|身抵了抵他的脑门。

要说为什么不用手，那是因为额头量得准。

温热的鼻息洒在脸上，洛磐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睁开眼时刚好对上一双专注的眼眸。

秦莫心虚地咳了两声，起身别开了视线，躺回了自己床上。

暴雨倾盆，台风正式登陆，屋外呼啸的风冲击上门板和窗户，将门板吹得打颤，发出阵阵瘆人的声响。

洛磐不安地捂住了耳朵，混沌的思绪分不清今夕何年，意识在飓风的怒吼中坠入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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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7年，‘别西卜’病毒在华国登陆的第九年。

大街小巷已经不见人烟，遍地都是不死不活的行尸，一个小区内的居民楼里都未必还能找到一个活人，但洛磐一家是个例外。

“卡扶......卡扶......”

洛文生站在卧室墙边，手掌不断抚摸着贴在其上的两张卷起边角、有些泛黄的纸页，嘴里魔怔般重复着这两个字。

十三岁的洛磐将母亲常青护在怀里，眼神中满是恐惧。

父亲平日是个温润可亲的汉语言文学教授，记忆中的他幽默而坚韧，不动声色地扛起这个家中的所有重任，鼓励着家人邻居不要放弃希望。

指尖的纹路停留在最末一行，洛文生忽然回过身来，发疯般快步冲到洛磐跟前，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

“小磐，卡扶就要来了......我们就要得救了......我们就要得救了......”

一滴眼泪从滚落，洛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卡扶没有来，你记错了。”

“来了！来了！”

男人压低着声音，语气却十分激愤，双手深深插进发中：

“它来了，我听见螺旋桨的声音了，一会就会空投下来了......”

渺茫的希望和彻底的绝望逼疯了这个一贯沉着的男人，洛文生自那日起便陷入幻觉，几度想要走出家门。

领取物资的任务落在了常青的身上，洛磐则负责在家看着洛文生。

“你不能出去，太阳就要落山了！”

洛磐按住他的肩膀往屋内推，洛文生却挣脱他的束缚，急切地说：

“卡扶来了！我去证明给你看，大街上已经没有丧尸了！没有丧尸了！”

他目眦尽裂，眼眶中尽是红丝，如同一只急切想要冲破牢笼的野兽。

“你睁开眼睛看看！”洛磐将他连拖带拽地拉到窗边，发狠按着他的脑袋，洛文生被迫看向窗外，不慎撞掉了阳台上的一块铁板，成群的丧尸立刻循着动静从四面八方赶来，嘶吼着围在了窗下。

洛磐即刻关上了窗户，看着洛文生的眼睛，眼中是隐隐的期盼。

他问道，话语中带着一丝期待：

“看见了吗？那是什么？”

洛文生双目呆滞，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手指不住地颤抖，脱力坐在了地上，嘴里嗫嚅着：

“丧尸......丧尸......都是丧尸......”

他忽然回神，好似一下恢复了正常，洛磐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洛文生一把拿起匕首，在洛磐惊愕的目光中扑来——

“你也是丧尸......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藏哪了！小磐去哪了！他刚刚出门了是不是，你把他扔出去了是不是，他才十三岁，他还不该死！”

洛磐双手一起推挡着洛文生持刀的手臂：

“我就是你儿子，我是洛磐！”

洛文生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视线中洛磐的脸孔逐渐扭曲变形，最终定格为一副面目可憎的丧尸模样。

是丧尸杀了洛磐，杀了他的儿子。

他如此想着，手上的力道更加猛烈。十三岁的洛磐还无法与成年人的力量抗衡，片刻后双手便被洛文生束于头顶，紧接着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洛文生拿着匕首刺入了他的皮肤，鲜血涌出。

“啊......”

突如其来的疼痛使他没忍住发出一声短暂地痛呼，随即紧咬住了牙关收了声。

洛文生：“丧尸都该死......我儿子在哪，我儿子在哪！你是不是把他丢出去了，他掉到楼下去了是不是！”

刀刃划开皮肤，洛磐紧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匕首浅浅没入，由于长时间的使用已经不太锋利，刀尖被洛文生用蛮力向前推动，从腹部一点一点划到肋下，皮肉外翻。

洛磐无力挣扎，面色苍白，冷汗渗了满头，嘴唇咬出血来，流进嘴里一阵甜腥，他紧握着拳头，指甲陷入皮肤，一呼一吸间都是浓重的血锈味，洛文生却并未停止动作，拔出匕首再次刺去。

无休止的疼痛一次又一次袭来，洛文生仿佛是将自己长期以来压抑的恨意全数发泄于身前这个“丧尸”的身上，刀尖在划开的伤口里不断戳刺、拧动，却偏不让人死去。

洛磐疼晕了又疼醒，微弱的气息苦苦哀求：

“爸爸......放了我吧......我是洛磐......我是洛磐......”

洛文生毫无反应，甚至伸手用力去搓揉裸露的伤口，洛磐身体猛然一缩，试图躲避无尽的折磨，身体却被死死控制在洛文生的身下。

最后他实在承受不住，不再试图唤回父亲的理智，苍白的嘴唇颤动着嗫嚅：

“我是丧尸......你杀了我......我受不了了......杀了我吧......”

下一秒，出去领物资的常青打开了门，看见眼前的一幕身躯肉眼可见地一震，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拿起一块板砖砸向洛文生的脑袋，将他砸晕了过去。

“小磐......小磐......”

她拿来毛巾捂在洛磐腹部的伤口，啜泣着喃喃自语：

“妈妈没本事，是妈妈没本事......”

一小时前，她领到的物资被楼上的邻居悉数抢走，那邻居是一对兄妹，往常与洛家夫妻俩互不干扰，但今天看见只有常青一个人出门便起了歹心，将她的物资洗劫一空后转身而去。

“但是......妈妈给你带来了这个......”

她从身后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轻轻放在了地板上。

泪珠顺着沾满污泥的脸颊流到唇角，常青说着话，吐字却忽然变得模糊不清：

“小磐......救我......我不想死......救......”

她的手腕无意识地抽动着，大张着嘴，头颅猛然后仰，随之而来的是一段诡异的宁静，洛磐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胸膛剧烈起伏，汗毛倒竖。

“嗬——”

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从喉间挤出，灰紫色的脉络从露出的脖颈处开始向上蔓延，不祥的预感变为了现实，恐惧吞没一切，洛磐坐起身，任凭黏腻的血液浸湿衣物，紧紧抓住常青的手腕：

“不要......不要......”

瞳孔由墨黑变成深灰，常青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拖着洛文生进入了卧室对面的杂物间，反锁上了门。

她将自己和洛文生用绳索绑在了一起，另一端拴在墙角的管道，让自己与木门拉开距离。

此后便再也没从那个房间出来过。

洛磐的伤口还在流血，捂着肚子趔趄走到门前，沾满鲜血的手不断拧动门把，回答他的却只有洛文生的惨叫。

一切都发生地过于仓促。

洛磐无助地躺在杂物间门前的地板上，身体逐渐变冷，似乎在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而脑海中却缓缓冒出一个念头：

不能死，只拿到卡扶，他们就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