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2024-03-21 15:54
- 主角为江照雪萧濯的小说《疯了吧才重生疯批帝王就崩人设》已完结正火热推荐中,小说疯了吧才重生疯批帝王就崩人设是一本好看的纯爱小说,由作者哼哼唧所著,内容是:江照雪已经给过萧濯很多机会了,所以这一次他也不想给萧濯任何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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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指数:8分
疯了吧才重生疯批帝王就崩人设最新小说
巫山殿殿前的血自台阶而下,一路淌进雪里。
跪在地上清扫血迹的宫人却早已习以为常,胆敢趁君后在病中勾引陛下,绞杀已是最痛快的死法。
满宫上下皆知,君后依仗年少时与陛下的情分,哪怕身为男子永远不会孕育皇子,仍旧坐稳君后之位,甚至让陛下虚设六宫独占恩宠至今已八年之久。
巫山殿中,江照雪站在香炉旁,墨发垂至腰际,修长如玉的手不紧不慢拨弄着香灰,嗓音冷冽却又带着病中才有的虚弱。
“处理干净了么?”
这位传闻中狠毒善妒的君后,面容却不似凡间所说那般妖艳惑人,反而眉眼覆雪,唇色寡淡,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
就像一株栽在雪里,只可远观不可攀折的白梅。
哪怕是在烧着地龙的寝殿里,他身上都裹着银灰色大氅,只露出一角淡紫色的凤袍。
“尸体已丢去斗兽场了。”无杳捧着香盒,低声道,“只是此事,君后是否要与陛下解释,以免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这些年君后处死的宫女太监,不是刺客便是奸细,他从不屑于与陛下解释,陛下也没问。
可是一来二去,宫中人人皆传君后狠毒,甚至就连朝中御史都曾数次提出废后,陛下也从未为君后澄清过,只是敷衍了事,谁知心中是否也有所动摇?无杳心中不禁为自家君后抱不平。
“何需解释。”江照雪转身走到软榻坐下,随意翻开桌案上的一本诗集,淡声道,“让一个宫人弄脏了养心殿的床榻,本就是他的错,该解释的人也是他。”
未曾登基之时,这些人便都是他亲自料理,帝王不可拥有残暴的名声,但君后可以,最多不过承受些文武百官的议论,更遑论前朝还有父亲坐镇,江照雪并不在意。
然而自从昨夜他闯入养心殿大闹一场被禁足到今日,萧濯一次都未曾来过巫山殿,说禁足,便真的连宫门都不准他踏出一步。
若说一点不生气,自然不可能。
江照雪身体一直不好,哪怕这些年精细养着,也因肝气郁结导致前几日患了风寒。
书页才翻过三次,他便疲倦得挥退宫人,早早睡下。
睡梦中龙涎香如实质缠绕住他,唇瓣也被人啃咬舔舐。
江照雪眉头拧起,睁开眼,一脚将人从塌上踹下去。
本是极淡的唇色,因为男人的啃咬染上水色。
“萧濯,这里是巫山殿,不是你的养心殿。”
“啧。”萧濯从地上站起,捏住他的下巴,眼含戾气,“整个大梁都是朕的,巫山殿是。”
他顿了顿,凑近江照雪耳边,“你也是。”
近在咫尺的男人有一张极其俊朗的面孔,眉目锋利深邃,眉头与眼睫间距极短,看人时显得格外凶,看江照雪时,又平添几分浓重的欲。
冷香自江照雪发间钻入鼻尖,萧濯喉结滚了滚,再次低头想要吻他。
江照雪扭头躲过,吻落在了脸颊。
萧濯重新扳回他的脸,咬牙切齿道:“江照雪,不过是一个爬床的宫女,朕一没让她碰,二没阻止你把她带走,你到底要和朕闹到什么时候?就因为昨日朕冲你发了火让你禁足?分明是你先在外人面前挑衅朕!”
说着,他似乎觉出语气过于咄咄逼人,稍微缓和了些,只是眼眸仍旧带着压迫。
“朕是天子,已经为你虚设六宫连子嗣都没有,难道你为朕受一点委屈都不行?你可知晓因为你无所顾忌,废后的奏折已经堆满了御书房。”
在萧濯心里,他顶着狠毒的名声替他处理麻烦,竟是一种挑衅。
原来萧濯以为,虚设六宫是恩赐,他该知足。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从萧濯口中听见废后二字。
八年潜移默化,江照雪惊觉,竟记不得萧濯的自称是何时从我变成朕,也记不得上次萧濯为他束发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两年前,或许是三年前,又或许更早。
江照雪沉默良久,掀起眼皮,“没有,是臣错了。”
“江照雪!”萧濯声音染上怒意,豁然起身,每一个字都像从牙关里蹦出来,“你是不是以为,朕离了你就活不了?”
江照雪扯了扯唇,眼尾藏着讥诮,“臣不敢。”
阴沉目光落在他脸上须臾,萧濯倏然甩袖离开。
巫山殿的殿门被猛地踹开,冷风趁机灌入,江照雪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攥住被褥的指尖已然泛白。
无杳目送帝王愤怒离去,来不及思索明日宫里又会传出怎样的流言,匆忙关上殿门,走上前为君后递上一盏热茶。
“陛下也真是,明知您病体初愈,还——”他忍不住小声抱怨。
江照雪摇头,“凡夫俗子尚且真心易变,更遑论帝王家。”
无杳有些惊讶。
他自年幼成为江照雪的书童到今日,甚至比江丞相都要清楚,江照雪看似淡漠,实则对于这段从年少而起的感情有多偏执,偏执到不能容下半点杂质。
“你很惊讶。”江照雪抬眼看他,“因为今夜我没把他打晕留在巫山殿?”
昔日,纵使帝后再如何吵架,君后都会将人打晕强行留下,一夜过去什么气都消了。
无杳小心翼翼打量,却发觉江照雪眼中并无半分波澜。
“我只是,有些累了。”
无杳:“那奴重新点香,君后再睡会?”
“嗯。”
*
御书房里,桌案上的奏折砚台扫落一地,就连玉玺都被暴怒的帝王砸进了殿中一角。
宫人跪伏在地,无一人作声。
陛下狂躁症复发,除了君后,无人得以安抚。
萧濯坐在龙椅上,尤不解气。
御前总管踌躇片刻,硬着头皮上前,“陛下可是因君后之事烦恼?”
萧濯抬头,双目猩红,怒极了,“朕对他还不够么?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依奴才看,君后只是被陛下宠坏了,以往便常常不顾陛下颜面任性妄为……”御前总管暗自打量着帝王的脸色,“陛下是天子,怎可一次又一次放任?若是想要君后服软,便要让君后明白,是君后离不开陛下,而不是陛下离不开君后。”
萧濯未置可否,“继续说。”
御前总管心头一喜,自觉说中要害,“陛下不如立下一道废后旨意,也不必昭告天下,只寻个与君后独处的日子,吓吓他。君后那样深爱您,若是知晓您欲废后,只要不想失去您,定会低头认错,与陛下重归于好。”
帝后冷战,宫中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因为每一次冷战,闲来无事的君后都会将后宫上下重新整顿一番。
在宫里过活的谁手头是干净的?阴私被公之于众,尤其是个别曾对陛下动过心思的,结果都是生不如死。
就连无杳伫立身侧旁观时,都难免在那张谪仙面孔垂下森冷视线时,脊背都为之胆寒。
江照雪最喜欢做的事,无疑是告诉所有人,萧濯属于他。
然而这几日,巫山殿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无杳都忍不住有些担忧,这几日君后未免太安静了,每日不是埋头看书就是弹琴,好似将陛下抛到了九霄云外。
“君后,奴听说,这几日朝中老臣又开始劝陛下选秀,若非江相压着,怕是那些朝臣就要跪到巫山殿前了。”无杳小声嘟囔。
这些消息早在今日清早,江相就已传信过来。
作为父亲,江相起初并不愿自己一手培养的嫡子埋没于后宫,但江照雪认定的事,谁也拉不回。
所以也只好在前朝多有打点。
江照雪慢条斯理修剪着瓷瓶里的白梅,没说话。
忽有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君后,陛下邀您去观星台赏雪。”
无杳道:“看来陛下还是服软了。”
江照雪眉目虽仍旧冷淡,却在起身时带上了他早已为萧濯亲手绣好的腰封。
无杳不由欢喜起来,“君后还是念着陛下的。”
江照雪不置可否:“有些事成了习惯,总是难改的。”
走上观星台时,萧濯已经在暖炉旁坐着了。
江照雪刚走近了些,就闻到了淡淡的酒气,他不由皱眉。
再抬头望去,男人眼白处红血丝密密麻麻,眼下乌青,眼尾戾气无处安放,似乎下一刻就要暴起。
若是以往瞧见萧濯又不听他的话喝这么多酒,他大抵不会轻拿轻放,因为他的洁癖不允许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弄脏。
但此刻他又好似不是那么在意,只是坐远了些。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萧濯还是率先开口:“君后还是不打算与朕解释那日之事么?”
江照雪裹着大氅,脸颊被暖炉熏得发热,“陛下想听臣解释什么?”
“你如此大动干戈处置一个宫女,到底是因为她爬了朕的床,还是因为——”萧濯攥住他的下巴,“她是罪臣之女,是先太子的未婚妻?!”
“……”
江照雪吃痛拧眉,只觉荒谬又好笑。
当一个人认定一切都是你的错,那么不论争辩什么,他都会认为是你错了。
“你当年便是他的伴读,这些年你难道就没有一时半刻后悔离他而去?”萧濯看着他寡淡的神色,火气愈盛,“江照雪,说话!”
江照雪被猛地压倒在桌案上,本就病体初愈,气血骤然翻涌,眼前阵阵发黑,看不清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他往日疯魔时嫌他吵闹,如今安静了又逼他说话。
怎样都是错的。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掀起眼皮,讥诮道:“陛下眉目,的确与先太子有三分相似。”
下一瞬,他便被暴怒的帝王甩在了地上,额角磕在桌角渗透出鲜血。
萧濯站在他面前,咬牙冷声道:“君后跪下接旨。”
江照雪从地上撑起身,脊背挺直,听他念完和离诏书。
萧濯:“江照雪,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
江照雪打断他:“臣领旨谢恩。”
那道圣旨被萧濯狠狠摔在了他手边。
男人蹲下身,望着他,黑眸阴沉,一字一句,“江照雪,若能重来,朕绝不会再跪在深冬的雪地里求娶你,因为你不配。”
“今日你走出观星台,朕只当与你从未爱过。”
他死死盯着江照雪清冷如玉的面容,妄图从其间捕捉到一丝即将要失去他的惶恐。
可是什么也没有。
江照雪捡起圣旨,就连起身的姿态都矜贵从容如往昔,“臣告退。”
萧濯满眼阴鸷,袖子里的手用力到几欲绷断。
江照雪就这样走了,毫无留恋地走了!
所以以前说什么永远陪着他都是假的!假的!
“好,好得很。”他气笑了,一脚踹翻暖炉,“江照雪,朕没了你只会过的更好,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即将踏出殿门的白色身影微微一顿,头也不回走远。
一道闷雷自天际劈下,照亮了帝王凶恶阴鸷的脸。
江照雪走下观星台,身形倏然一个踉跄跪倒在雪地里,那道明黄的圣旨从手中跌落滚进雪里。
“君后!”无杳神色惊慌跑过来,“不好了君后,骁翎卫领了圣旨,从丞相府搜出了通敌叛国的证据,丞相大人被关入了大理寺!”
江照雪猛然抬头,死死攥住无杳的手,“你说什么?父亲通敌叛国?”
骁翎卫直接对陛下负责,他实在想不出,除非萧濯亲自下旨,还有谁能请得动骁翎卫。
“君后,您快去劝劝陛下,江家三代纯臣,怎会联合北蛮叛国!”无杳急哭了。
“纯臣?”江照雪自嘲一笑,“前朝后宫江家无孔不入,你觉得在萧濯眼里,江家还是纯臣?”
他早该明白的,狡兔死走狗烹,当年他为萧濯能登上帝位倾尽家族之力,江家在前朝占了半壁江山,他在后宫独占恩宠,就连皇子都不允许萧濯拥有。
他对自己太过自负,也对自己教出来的萧濯过于自信。
以至于今日,江家满门入狱,他却被萧濯隐瞒到一无所知!
台阶上传来帝王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江照雪闭上眼,永远挺直的脊背弯下,在脚步声擦过耳边时,低头攥住了帝王绣有金龙穿云图案的下摆。
“陛下,家父年事已高,大理寺牢房每到冬日严寒无比,他不能待在那里,纵使搜出证据,也不能证明那就一定是家父所为。”江照雪指尖发着抖,此前傲气全无,“求陛下看在昔日家父功劳上,放他回府。”
“江照雪。”萧濯蹲下身,神态散漫,已经没了在观星台上的气急败坏,“你以什么身份求我呢?”
江照雪怔住。
他已不是君后了,可八年来,除却这个由萧濯赐予的身份,他什么也没有。
当年是他自愿丢弃了朝臣的身份。
如今帝王赐下和离书,他只是一介庶人。
“臣愿为父受牢狱之苦,望陛下……换臣父亲出狱。”江照雪垂眸道。
“若人人皆与你这般,大牢内岂不是坐满了孝子?”萧濯淡淡道,扯出他手中下摆,“李来福,送江公子出宫。”
众人这才从帝王改变的称呼里听出了不寻常。
雪地里滚开的明黄圣旨上,和离书三字分外刺眼。
江照雪自知今日出了宫,他便不可能再以庶人身份见到萧濯,再次死死攥住萧濯下摆,双目泛红,字字泣血,“萧濯!我父亲已经位极人臣,他为何还要通敌叛国?!这些年他在前朝如何辅佐你,难道你全然看不见么?”
萧濯垂眸望着他,淡淡道:“是啊,朕已经给了他一人之下的地位权势,他为何还不满足?”
像是说他的父亲,又像是说他江照雪。
江照雪呼吸一滞,像是第一次看清眼前的男人。
萧濯已然不耐,一脚把人踹开,转身只留下一句话,“无杳,送你家公子出宫。”
江照雪本就大病初愈,就地滚进雪里,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在宫外一座四面漏风的二进别苑。
无杳端着药跪在榻边,“丞相府名下所有铺子田地都被封了,公子先勉强住下,待日后——”
江照雪没动,指尖死死攥紧被褥,胸口被萧濯踹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无杳,江家满门要于除夕后问斩,而我什么都做不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若他不曾抛下功名做什么君后,也不会如今日这般,连帝王早已对江家动了杀机他却无所察觉。
他枉顾父亲栽培,枉顾江氏众望。
他恨萧濯欺骗愚弄,更恨自己在后宫被麻痹了双眼,以至于今日江家树倒猢狲散,背负污名,他什么都做不了。
无杳心头一酸,他从未见过江照雪这样无助的模样。
不论是君后还是曾经风光无限的状元郎,永远都孤傲从容。
这些年,江照雪独占萧濯,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以至于满门江家漏了他一个,都有人在称赞陛下仁慈。
这里的确很好,除却有些冷,足以隔开一切落井下石的冷言冷语。
无杳只是个书童,他虽担忧,却看不透江照雪内心是何想法。
唯一让他放心的是公子还愿意喝药。
直到三日后的除夕,他只是吃了一碗江照雪递来的饺子,就不省人事。
除夕宴,帝王宴请百官,没了江照雪,所有的世家男女都铆足了劲想要在宴会上惊艳四座。
所以今夜宴会一定会长,长到足够江照雪潜入大理寺,将年后便要问斩的江家众人送出京城。
死刑犯当然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走出牢房,好在江照雪曾经也是大理寺少卿,对于牢中暗道十分熟悉,加上狱卒喝醉了酒在门口昏昏欲睡,可以轻手轻脚从狗洞里爬出来。
父亲不愿走,他便让人打晕了背出去。
狗洞旁的狗还记得他曾经总是喂吃食给它,安安静静地摇尾巴,没有叫唤。
可怜他父亲一身清誉,从今日过后,只得隐姓埋名活下去。
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江照雪确认族人都走远了,才走回那间牢房,坐到草堆上,将那条没来得及送给萧濯的腰封用火点燃。
火势很快蔓延至整个牢房。
江照雪站在火光中,一双冷冽黝黑的眼睛亮得惊人。
与其活下来被萧濯拷问江家下落,不如一把火烧的干净。
可大火只能焚烧躯壳,却无法烧去灵魂深处的恨意。
“萧濯。”他缓慢念出天子名讳,“我会在地狱,等着你。”
……
“大人?江大人?”
一道声音像是隔着什么传来。
江照雪忍着额前突突狂跳的青筋,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狭窄的轿子,而自己正坐于轿中。
再低头,是只在久远年少记忆里的绯色官袍。
他暗自掐了掐指尖,疼痛昭示这并非梦境。
他不是,烧死在大理寺大牢里了么?
“何事?”他不动声色淡声问。
“四皇子府到了,大人该下轿了。”那人低声道。
江照雪下了轿,看见了一张年轻了十岁的稚嫩面孔。
无杳见他出神,担忧道:“大人,可是身子不适?”
“我无事。”江照雪摇头。
纵览过去十年,他身着官袍前往四皇子府之事,只发生过一次。
那就是刚担任大理寺少卿后,奉旨去上云京东大街上所有权贵府邸上搜查巫蛊一案的证据。
碍于他江家嫡子的身份,父亲是当朝丞相,长姐又嫁与端亲王为正妃,哪怕是一家一户搜查证据时都无人会为难他。
除了四皇子,萧濯。
一个从冷宫诞生,自小被宣熙帝厌弃的皇子,在出宫立府后,即便江照雪不曾注意此人,也会在每日的早朝上听见御史台那群人如何弹劾此人行事乖张不顾礼法。
前世,这一次牵扯到太后的巫蛊案便是他与萧濯初见的契机。
一见钟情,然后被死缠烂打,再到那日深冬大雪,萧濯跪在养心殿的长阶下,求陛下赐婚。
所以他这是回到了十年之前?
江照雪闭了闭眼,指尖掐入肉里。
被火灼烧的痛苦尚且历历在目,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府门之内。
杀意沸反盈天,在胸腔肆虐。
“去敲门。”江照雪颤抖的指尖藏进袖袍里。
无杳应声上前,紧闭的府门被人从外打开,露出一个侍从不耐的脸,“四皇子府不接待外客,快走快走。”
四皇子府,果然上到主子,下到侍从,都是同一副德行。
江照雪拍了拍无杳的背,将人拉到一边,从袖中摸出明黄圣旨,冷声道:“本官奉旨查案,抗旨不遵者一律按罪犯处置。”
四皇子府向来是不怕什么圣旨的,就连宣熙帝都不想管这个儿子,但侍从望着青年冰冷双目,只觉后颈处凉风飕飕,“我,我去禀报下殿下,大人稍待。”
一刻钟后,大门开了。
江照雪一袭绯红官袍率先踏入,其余人紧随其后,只是难免有所畏缩。
毕竟上个月四皇子府里豢养的獒犬咬人的事还热乎着,万一恶犬冲出来咬人,便是闹到陛下那里,最多也就是给四皇子禁足几月。
想什么来什么,刚穿进一处雨廊,一声压在喉咙深处的犬吠倏然从身侧传来。
众人顿时如临大敌。
江照雪扭头望去。
雨廊外,小花园中春意盎然,男人一袭暗金嵌边的黑色锦袍,躺在睡椅上,一手搭在成年獒犬头上,一手枕在脑后,长腿约莫是放不下,便踩在了一个西域奴隶鲜血淋漓的背上。
周围的侍从不是捧着宫中特供的葡萄,便是端着酒壶低头不语。
萧濯自小无人管教,长大后更是没人想管,直到后来江照雪与他成婚,教他何为体统,教他礼义廉耻,教他分辨对错。
他花了八年时间,教出一个合格的帝王。
却不曾想,兰因絮果,自讨苦吃。
江照雪冷冷盯着那张脸,竭力按捺住拔剑将人捅死的冲动。
萧濯武功远在相府暗卫之上,他绝不可贸然行事,更不可连累父亲。
他垂眼敛住杀机,敷衍作揖,“四殿下,奉旨行事,得罪了。”
睡椅上的男人猛然睁开眼,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双目布满血丝,直勾勾盯着他瞧。
一眨不眨地盯了半晌,又坐起身,继续盯着他瞧,从上到下,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江照雪拧眉移开目光。
哪怕知晓前世萧濯就是这般对他一见钟情,喉间的厌恶却几乎要溢出来。
“你们如何搜查是你们的事,只是——”萧濯终于从魔怔中缓过神,懒洋洋地,嗤笑一声,“若是谁没长眼不小心惹怒了那群崽子,生死可不归我管。”
他手下的獒犬也跟着龇牙咧嘴。
四皇子府里的獒犬可不止这一只,每一只的名字江照雪都记得。
这些獒犬虽被萧濯驯服,不会见人就咬,但连狗绳都没有,谁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突然倒霉。
但江照雪一声令下,众人硬着头皮也要上。
江照雪并不想与萧濯独处,怕自己藏不住杀气,转身欲走,却听无杳一声惊呼,“大人!”
回头,只见阿柴不知何时从萧濯手下跑了出来,犬齿叼着他的衣袖,尾巴兴奋摇晃。
江照雪蹙起眉头,拽了拽袖子,没拽出来。
与萧濯有关的一切,都让人厌烦。
“阿柴,回来。”萧濯盯着江照雪被咬住的衣袖一角,脸色微沉。
阿柴仍旧没松口,尾巴甩在江照雪身上。
他回头,讥诮扯唇:“不听话的狗,殿下还是用绳子拴住比较好。”
“早听闻相府规矩繁杂,连条狗都要束手束脚。”萧濯坐起身,挑眉,“今日一见,不外如是。”
“家养的狗套上狗绳,是为了告诉旁人它已有主。”江照雪冷冷道,“只有没人要的野狗,人嫌狗憎,还以自由安慰自己。”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更何况他眼中的讥讽凉薄毫不遮掩。
萧濯豁然起身,大步走近,在无杳的惊呼声里攥住江照雪的手臂,将人压在梁柱上。
江照雪吃痛拧眉,挣脱不开男人如铁钳般的手,冷冷吐出两个字,“放手。”
“你敢骂我是野狗?”萧濯浑身戾气就连叼住青年衣摆的獒犬都往后缩了缩,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上一个骂我是疯狗的人,坟头草已经三丈高了,江照雪,谁给你的胆子?”
江照雪偏头躲开炙热的鼻息,“臣不过就事论事说狗,殿下若非要往自己身上想些莫须有的事,臣也无法。”
他任由萧濯审视,眼眸冰冷至极。
的确无人敢这样与萧濯说话,但江照雪敢。
人人皆知,江相嫡子江照雪,冰雪聪慧,清冷孤傲,十六岁被陛下钦点状元,十八岁受封大理寺少卿,他的官途一片坦荡。
哪怕是太子,在这位伴读面前,被刻薄讥讽都只会无奈以笑应之。
萧濯看了他许久,目光暗沉地松了手。
“大人,四皇子府已搜查完毕,没有疑点。”大理寺的官吏陆续回来复命。
江照雪上辈子就查过一次,自然知晓是这么个结果。
“臣便不叨扰殿下休息了。”他掸了掸被男人抓皱的衣袖,“臣告退。”
绯红身影转身走得毫不留恋。
萧濯站在原地,眼中戾气翻滚,无处发泄。
“嗷呜……”阿柴失落地垂下尾巴,将萧濯无意识的动作学了个十成十。
萧濯一脚踹过去,气急败坏,“养不熟的蠢狗,瞎认什么?你看他搭理你吗?”
阿柴不慎滚进水沟里,成了落水狗。
一旁的侍从端着葡萄,小心翼翼上前,“殿下,这些葡萄……”
萧濯从不爱吃这种要剥皮的麻烦玩意。
他冷冷道:“扔了喂狗。”
侍从暗道可惜,这可是只有宫中贵人才能吃到的西域葡萄,殿下当真不知珍贵。
*
江照雪按照前世记忆,直奔户部侍郎府,搜完证据,便回宫复命。
至于结果,应也与前世别无二致,不外乎户部侍郎的女儿丽妃在后宫被太后磋磨,好不容易怀上的龙胎都因一次跪罚流掉,陛下老来得子本是欣喜,奈何碍于孝道无法发作。
丽妃恨极,咽不下这口气,暗自传信给兄长,每夜子时在府里作法。
恰逢前些日子太后头风犯了,一病不起,太医束手无策,只好命钦天监夜观星象,竟看出是巫蛊之祸。
自古以来,胆敢在宫中行巫蛊之事,都只有一个死字。
江照雪从不信这些东西,可重生一回,有些事似乎不能再以常理揣度。
回府时,已是深夜。
江照雪在无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目光微挪,竟瞧见端王府的马车。
“阿姐回来了?”他微微一怔。
看门的小厮笑着应道:“大小姐今早便回来了,说是想念老爷和公子,回来看看。”
前世,除却江家满门下狱,江照雪最遗憾之事,便是没能见到阿姐最后一面。
那是他成为君后的第三年隆冬,西域使臣入京上贡,他恰逢病中未曾出席,萧濯没了顾忌,便喝多了酒。
醉醺醺地跑来巫山殿,亲密时更是不知轻重,但江照雪起初能被萧濯打动,七成都来自对方过分优越的相貌与极具野性的身体。
他并不排斥侍寝,甚至兴致来了,为了那张脸,他大多时候都极尽包容。
但那一夜后,他病得更重,昏昏沉沉几日,突然有一日无杳跑进来,哭着跪在他面前,告诉他,阿姐在三日前走了,死前想要见他最后一面的消息被萧濯拦在了宫门外。
江照雪本就虚弱的身体,当场呕出鲜血,却强撑着将要晕倒的身子,不顾众宫人阻拦,与无杳回了相府,哪怕是为阿姐办完了丧事,他都未曾回宫。
他只要看见萧濯的脸,眼前就会自动浮现起阿姐死前带有遗憾的脸。
他怨萧濯,却更怨自己。
哪怕萧濯无初次亲临相府,以帝王仪制接他回宫,朝他解释,一切皆是顾及他的身子才有所隐瞒,他也不想理会。
或许便是在这时,萧濯就已然有了自己的想法。
直到阿姐葬礼过后的第三个月,萧濯在宫中遇刺,他虽心中气未消,但宫中诸事需人打理,他只好回宫。
而萧濯不顾贯穿胸膛的箭,攥紧他的手,和他说,阿姐已经死了,他便是除却父亲以外唯一爱他的人,哑声问他,是否真的不要他了。
那时江照雪入宫三年,忘了自己曾是上云京最俊俏的状元郎,是无数人年少不可言说的梦中人。
忘了当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忘了他从不缺人爱,信了萧濯这句唯一。
此刻思及往事,与萧濯如何他再掀不起波澜,他唯一在意的便是,阿姐不像他生来便体弱,身体一直康健,为何突然就病逝了?
当年他便有所疑惑,却在极度的悲痛之下忽略。
或许是上天也知他前世愚昧,遗憾太多,才让他重来一世。
爱恨嗔痴迷人眼,不如珍惜眼前人。
将近子时,主院的灯却还亮着。
哪怕做足了准备,当江照雪踏进屋里,瞧见五年未见的阿姐,也不禁眼眶泛红。
他鲜少情绪外露,突然这般,屋里两人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
“我无事。”他眨了眨眼,敛下酸涩,“只是许久不曾见阿姐,有些思念。”
“哎呀,竟然惹得我们小雪人快哭了,都是阿姐不好。”江照璧捂着帕子,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这次我多待几日,你也稍微歇歇,大理寺又不靠着你一人忙活。”
江照雪:“不会端王一来服软,就气消了又走么?”
江照璧垮下脸,抿唇不高兴道:“这回我肯定不会原谅他了!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得到了就不珍惜,居然敢背着我豢养外室,当初娶我的时候可没不是这么说的。”
“当然啦,阿雪与父亲除外。”
她话说得轻巧,江照雪冷声道:“阿姐,相府本就是你的家,端王府不待也罢。”
江照璧摆了摆手,脸上笑容不变:“端王府如何能与我们相府比,当初若不是图萧霁那张脸还算不错,我才懒得嫁人。现在再瞧,比我们阿雪差远了。”
江照雪细细凝视她的眉眼,不见半分忧愁。
阿姐的确比他清醒许多。
只是,这些话前世并未发生。
他因追查巫蛊之事,又被萧濯三翻四次招惹,直到三日后才复命回府,那时阿姐也只是陪他吃了顿晚膳便被端王接走。
后来他得知端王豢养外室,因年少气盛的缘故,提着剑就去了王府讨说法,最后被陛下罚了三个月的月奉。
“过几日镇远侯班师回朝,陛下会在金銮殿举办洗尘宴。”江照雪淡声道,“阿姐届时与我一起入宫,便不劳烦端王来回折腾了。”
端王是陛下幼弟,当年九子夺嫡何等惨烈,端王却因年纪尚小躲过一劫。
如今成家后,也只是在刑部挂了个虚职,远离纷争,故而当初他与父亲才觉得这未尝不是个好归宿。
如今看来,有待商榷。
三日后,镇远侯率领西北军对战北蛮大获全胜的消息传遍上云京,次日在金銮殿设下洗尘宴,文武百官五品以上者皆可携家眷入宫。
江照雪到时,金銮殿中还没什么人。
“阿雪,这里。”
他循声望去,青年一袭暗红蟒袍,面容英俊,身姿颀长,正目光温和注视他。
身为陛下嫡长子的萧觉,在陛下未曾登基之时便受封世子之位,登基后更是毋庸置疑的储君。
分明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前世又如何会因鼓动母族镇远侯府参与谋反而被处死呢?
江照雪说是伴读,年纪上却比萧觉小了五岁,是陛下见他不愿与同龄人玩耍,整日沉闷不爱说话,便让他跟在太子身边读书。
或许正是如此,萧觉眼里他只是个年岁尚小的孩子,当年之事他也并未参与其中。
前世种种繁杂记忆,似乎都在他被萧濯以热烈为名的爱意包裹后,变得模糊不清。
江照雪走过去,微微俯身作揖,淡声道:“殿下,此次镇远侯府风头太盛,于东宫而言,并非好事。”
“你说说你,年纪不大,整日里怎么总是板着脸?”萧觉摘下一颗葡萄塞进他手里,温声道,“本就身子不好,少忧虑多吃葡萄。”
纵观整座金銮殿,席位上摆着西域葡萄也只有陛下与诸位皇子公主。
可江照雪偏偏爱吃,萧觉便每次都会唤他坐在一旁吃完再走。
酸与甜在舌尖炸开,江照雪舔了舔被汁液晕染的唇瓣,身旁忽而传来一声冷笑。
熟悉得让人厌烦。
他目光微挪,瞥见臭着一张脸,坐在太子下首席位上的萧濯。
江照雪冷漠收回目光,没瞧见萧濯越发黑沉的脸色。
萧觉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摸出帕子,擦去江照雪指尖沾染的葡萄汁液,“你与四弟有过节?”
江照雪扯了扯唇,凉凉道:“臣与四殿下不过一面之缘,实在说不上熟。”
一旁,萧濯漫不经心捏碎了掌心的葡萄。
正走过来想要与太子寒暄的御史大夫见状,顿时又瞪圆了眼睛,“四殿下,葡萄乃贡品,多少寻常百姓家连见都不曾见过,您身为皇子,怎可如此浪费?您难道不知——”
“不知道。”萧濯打断他,懒洋洋道,“太傅没教。”
御史大夫喉头一哽,这才想起,这位四殿下年少时在冷宫无人管教,陛下从未为其请过什么太傅。
后来出宫立府,更是我行我素,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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