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光飞光by仙阙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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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586年。

——不清楚诸君有没有见过异种。

它们通常维持着拟态，在特殊情况下，细长狰狞的口器偶尔会出来冒个影……当然，蝉类轻薄的翼也会慢慢显现。

虽然不仅仅只有虫类。

二十四世纪初，人类的科技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水平。

而那些异种，它们被驯服，养得像一条温顺的狗。

符合人类审美的，它们拟态的模样各个都是精致又漂亮。

一折就断的纤细脖子、高挑的个子、笔直的腿。

符合一切“颜值高等宠物”的评估。

*

A177在废石里抽了一根烟，弥漫的雾让废墟里躺着的另一人咳嗽连连。

——他正以及不科学的姿势蜷缩着，像一只酣睡在猎人陷阱里的鹿。

如果忽视掉他被扭曲的左臂就更好了。

A177面无表情地掀开身边人手臂上被热浪烫得微微发卷的袖子。

血肉模糊。

A177沉思了一会儿，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摁灭了烟。

头顶上钢筋和砖头堆杂，隐隐传来人声。

“齐了？”

“没差。”

——那么不出所料的话，此人应该是个异种。

A177面无表情地定论。

联邦不会把异种和仿生机器人当做人。

二十四世纪晚期，“机器人”大多数代替了人工，低阶可替换的劳动人民反抗了，要求取消“机器人”。让这群没有脑子的混蛋滚回废铁堆里。

联邦没有答应。

在一系列的游街示威、以死威胁的大型活动下，联邦令二十三个机器人一一扫平了不服的声音。

——拿着枪支。

甚至参加游行活下来的人被开除了星际的政治发言权。

太过火。

哪里有压迫哪就有反抗。

终于在某次机器人恶性伤人事件后，民众的愤怒爆发，觉得“机器人”必须毁灭。富人带着随身的机器人走在路上时都需要随时注意有没有石子。

——一次，某位伟大的退休官员带着仿生机器人在路上散步，最后死于一场踩踏事件。

没人为那位生前清明的大人请律师。

他死后甚至除了亲人没人祭奠。而效力多年的星际最后仅仅下达了一篇没什么感情，干巴巴的祷文。

记录着他名字的东西仅仅是一本中学的政治书，最后一句是“他是初始机器人开发者之一”。

而到现在，早已经过了近两百年。

时光更迭，岁月流替。

联邦在两年前替他补了一句：

“死于2398年春。”

其实这个外表湛蓝色的星球甚至没有“春”这个概念，大多数人疑问的是，六百多年前以至更久，先辈们为什么要用“春”来计时。

只有回光返照的老人记得小时候家人哼唱的那一首破缺残败的儿歌。

“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

*

人声渐渐小了下来，A177安静地在下面等着，最终细微的声音彻底消失。

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容不下第二个人，A177听着那个青年在喘。

——没有叫人来是他对青年的最后善意。

他愉快地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青年越发颤抖的身体。

沉睡中的青年不安地皱了皱眉，秀气的眉峰低低地敛着。半长的白发散乱，遮住大半个脸。

从他这个角度看，正好能看见青年纤细白皙的脖子，被高领毛衣覆盖着旖旎的咬痕。宛若雪地里掉落的红梅。

异种。

他咀嚼了一下这个词。

军队里不乏缺有以凌辱异种为爱好的人，而面前人的白发，使他想到了星球最负盛名的一位科研人员——商游。

有人说，他是平民窟里出来的**，狗娘养的人。有人说他是新生一代仿生机器人的首领，联邦最大的阴谋。

而更多的人说他是勾搭上了研究所的孔老先生……是的那家伙快年过两个知天命了。

总而言之，里外不是人先生是也，天字一号的大怨种。

A177借着月光眯着眼看看手表上的时间，估摸着快到了，于是慢慢地扒开石块，露出一大片空气后停住了。

*

商游迷糊之间看见一个身着破旧风衣的男人，迎着莹莹的月色朝他一笑。

那个男人明明说了些什么，可是炸弹爆炸的余波隐隐回荡在他的耳边，什么也听不清。耳朵一阵撕裂的疼，随后就是丧失意识的黑暗。

……

商游是在F-96星球的一个卫生所内醒来的，一睁眼就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还有耀眼的白炽灯。

商游下意识地捂住了眼。

一旁的护士见到他苏醒，神情喜悦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又有了个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看到商游仍旧因不适应而捂住眼睛的手，闷笑一声：“怪不适应的吧？审讯室强光手电筒改来的。”

商游移开遮住眼帘的手指，只是让他再次被剧烈的光晃悠了了一下，随后慢腾腾道：“还好……”

商游慢慢坐起来，手臂的被束缚感越发强烈：“谢谢……你是军协的人么？”

A177中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根没抽完就被迫熄灭的烟，挑眉道：“像么？”

商游摇摇头：“不像。”你有股痞子味儿。

“你认得我吗？”A177继续发问。

“……不认得。”

A177有点儿牙疼，罕见地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亲手给商游压了压边角的被子。

“你最好别回去了，”他低声警告道，“联邦那边，陆春庭在把控着……我知道你是商游，经此一役，那个疯子彻底推翻了前代的政策。”

商游见过陆春庭，小时候他们家收留过商游一段时间，之后商游被联邦挖去，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甚至陆家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能找到他的领养证明。

在商游记忆里，那始终是个腼腆内向的孩子。爱好天文，时常一个人站在天台上用着天文望远镜遥望着距离地球1.29亿公里的B-612星球。

就像二十一世纪海水那样蓝的眼睛怎么会出现在现在。

每次商游见他都会感叹。

如同丛林一般的新墨滴在纸上，很快就洇湿了昂贵的纸张——

在这个，联络方式都是脑内终端的时候。

泛黄，带着木屑香气。

陆春庭停了一瞬，他想起了那个十二岁就被联邦挖去的少年。

墨块在洁白的纸上无疑格外显眼，就像一滴乌黑的泪。

陆春庭很淡定地继续写着，在《联邦基本法》的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陆春庭”。

——公元2586年9月27日，异种和人类具有平等的政治发言权。

他的母亲乘静曾为此奋斗了她的一生，缠绵病榻濒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让他发誓会继续此项事业。

直到能把所有生物、类生物联结在一起。

“我们都是……浩渺星空中的沧海一粟，广垠无边夜空中的缕缕烟波。”

那个强势的女人只有在死前偶尔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从小被苛刻长大的孩子将那一句母亲的遗言记了多年。

他兀自将玫瑰胸章紧攥在手中，向上帝祈求了平安。

*

A177面色不大好，快步走进房间，那颗坠在他胸前的胸章摇摇晃晃。

他冷声道：“你知道……陆春庭干了什么混事儿吗？”

没等商游回答，他便儒雅一笑。

“对不住了您……您说陆春庭会不会用自己来换个异种？”

随后他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那身君子皮底下埋着的是桀骜的流氓骨，他冷道：

“在地球安全前……我推荐您别回去了。民众闹着游行，好几个大型异种保护会都被泼了油漆……我想您——二十六世纪的伟大科研人才，不会想要体验一把什么叫‘面目全非’……”

“字面意思。”他又笑。

他的瞳子就像二十世纪漂亮、昂贵的黑曜石。如今看来，有点不怀好意的意味，讥讽地弯了一下。

A177走后，商游慢慢思考他的话的可信程度。

他对陆春庭并不是很了解，尤其是后者的议员母亲病亡后。

他迟钝地想着。

民众又因为和异种的利益冲突撞上了……这只能是陆春庭干的事。

他突然想到陆春庭的母亲了。那是个严谨的女人。

“我领养你是因为希望你和春庭好好相处……给他一个‘人类和类人能平等相处’的认知。”

她看着年纪尚幼的男孩，最终还是换了一个隔阂感不是那么强的称呼。

最终商游还是接住了他抛来的橄榄枝，直到最后A177不怀好意地让他去负责机器人维修工作时，商游才意识到，他好像上了贼船。

在某次通宵修完一个战斗型机器人，商游一个扑倒。最后隐隐感觉后脑勺冒出了血，混沌之间有些熟悉的烟味从后颈脖传来。

再次醒来就没那么好运了——这次不在卫生院，昏昏沉沉地晕了一天后，看什么都是转的。此时银白的眼瞳甚至有些涣散。

A177站在军舰上毫无负担地笑了笑：“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上次是异种，这次是要剿灭机器人……您还能想出下一招吗？”

黑洞洞的枪管摩挲着他的太阳穴，宛若情人呢喃着贴近冰冷的唇。

A177不出所料地朝着商游抿唇一笑——此刻这个畜生还假惺惺地维持着礼貌。

“二十六世纪最有前途的科研学者……委屈您了。但拿您换个上尉，也不太磕碜。”

他随后扬声道：“A086，换他。”

商游随着看过去，对面的男人身长玉立，金发碧眼。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几个词。

阳光、海洋。

——噢，这是陆春庭。

那金发碧眼的人并没有思索，让人押着蒙着头套的第八十六号上尉走了上来。他拽了拽缚在手腕上的白色皮手套，眉眼中透出几分烦躁来。

商游有些担忧，银白色瞳子此刻斥满了与往常不符的焦虑——他有预感，陆春庭和他根本没有了解到可以为了自己放弃立场的程度——至少在民众面前。

可他仍旧抱有侥幸心理，毕竟是陆春庭亲自颁布的《联邦基本法》，当他落下名字的第一笔时，命运早已注定，立场也无以改变。

A177也秉持着君子的礼尚往来的原则，倏地松了扣在商游腕上的机械臂，将他往前一推。

商游早没那个力气，被他一推几乎摔倒，迟钝地感受到手臂上应该被箍出了红印。他勉强站稳身子，慢慢走向对面。

A177轻佻地吹了个口哨：“保护好你们的小科学家，说不定光复人类统一大业就靠他了呢。”

陆春庭皱了皱眉，什么话也没说，却一脚将A086踹下军舰。数十米高的地方落下，人形溃散，零件落了个满地。

不待A177变脸色，陆春庭就将扣在衬衫上的一枚灰色宝石扔给了对面，其闪烁着光泽，就像插图上B-612小行星一样美丽。

那颗宝石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A177目测a值为-1——准确地落在了他们的军舰上，A177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没让它又赴人形前尘。

他几乎要气笑了，触及宝石的第一刻他就知道了——这是A086的脑核。他阴阳怪气道：“您真是癖好独特。”

陆春庭并不理睬，一把揪住了商游的手腕，长腿一迈，带他回了舱内。

他一把就掐住了刚刚机械臂固定的地方，商游的唇色无声白了几分。

*

“商先生，”陆春庭文质彬彬，带着点欧洲贵族的优雅，“我一直很敬佩你，被联邦挖走后我时时会在光脑上看见您的新闻……”

商游面色不好，垂下眼睛，心道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您是否有想过您在政治方面的影响？两年前辅导研制出异种抑制剂，您觉得是普度众生，可不少政客以此为要挟，迫使异种政权再一次松口决策；一年前......”陆春庭似乎对商游格外有意见，一件件美谈在他口中成为一桩桩罪案，他居高临下，撕开脸面，语句中裹挟着浓浓的冷漠。

商游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