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眼色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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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许回答得敷衍。但相似的话术，贺之观已经在兆意的身上领教过无数遍。

兆意永远有道理拒绝他的示好，又鼓励他继续示好。

每次兆意都会说：“可是我们才认识，你就这么喜欢我了吗？我觉得你对我的喜欢可能并没有深刻到……我们现在就要很了解彼此的地步。”

他于这些话语里反省的时候，兆意又会回过头说：“但是我愿意和你继续了解。”

就这样反反复复，相似的话术听过太多次。

贺之观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不否认兆意说过的道理，但同样的，这种道理只作用在他的身上，他无法接受。

他这样回答兆意。

连麦里陷入沉默。

如果这是在曾经的任何一天，无论白天黑夜，贺之观都会想方设法挑起一个新话题，不让这来之不易的十分钟尴尬无趣。

可惜‘如果’这种假设毫无意义。

兆意迟迟没等到贺之观岔开话题，只能接着话说：“你说得对呀。”

“很高兴你能理解我，兆意老师，”贺之观看着窗外的夜景，面无表情地说话，“六个月其实真的不算长，我也建议你能仔细思考我们之间……是否真的很需要开始。”

他为兆意保留一份体面，向粉丝解释：“谁说我在拒绝兆意老师？我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想让兆意老师三思而后行。”

但他不会觉得自己不够好。

反省的次数太多，贺之观自认已经做得无可挑剔。无可挑剔还会被挑剔，那也就没有在乎的道理。

兆意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兆意才道：“感觉鹤行成长了好多啊……”

贺之观淡淡“嗯”了声。

过了几秒，贺之观说：“兆意老师，我的直播时间结束了。有什么话我们之后再聊吧。”

他很快挂断和兆意的连线。

虽然他没打算和兆意私下聊出什么了不得的故事。

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

他还不至于因为被人不公平对待就要撕破脸皮。

事实上即使贺之观今天的态度看起来如此强硬冷淡，也不会有人怀疑他放弃了兆意。

——他追求兆意的方式大胆而纯粹，热烈又浪漫，他喜欢兆意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似乎永远也不会改变。

平台上的人们来来往往，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这半年来，不知道多少新粉丝被科普过“鹤行追求兆意”这样的新闻。他的感情和他的歌声一样拿得出手，为此也有许多粉丝为他掉过眼泪。

因为总有人觉得兆意在玩他。

贺之观不认为兆意是在玩他。他完全能明白兆意为什么做这样的事——即使对他并不满意，但兆意也舍不得放弃一个喜欢自己的人。

所以兆意给他机会，让他靠近，一边试探他能付出多少，一边衡量自己愿不愿意。他表现得好，兆意就愿意赏两个笑脸，如果表现得不好，兆意又可以心安理得的想——看，我一开始就不满意鹤行。

这说不上是在玩他。

纯粹是兆意想要理想中的爱人，又舍不下一个不符合理想，却看起来很执着的追求者。

人的劣根如此。

正因为粉丝为他的追求之路哭过这么多次，他还能坚持不懈，才更让人坚信他对兆意的追求真诚而热烈。为他出谋划策的人不在少数，贺之观酌情参考，不过通常也不会得到兆意多么直白的表扬。

兆意一直都是这样，夸奖他的同时又贬低他，塑造自己高深难懂的形象，一句话能解释的事情要说成一个大道理。

贺之观想到这里，忽然笑了笑。

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完全变化，对兆意的看法有了非常主观且恶意的改变。

兆意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贺之观想，只是他从前喜欢兆意，所以兆意的每个手段他都觉得迷人，每个道理都让他欣赏。

只是人生注定要在无数个分岔路口做抉择。

贺之观选择了踏上另一条，他再回头去看兆意，那些手段就变成了拙劣的阴谋，道理化作了莫名其妙的歪理。

他深深吸了口气。

他没有直接退直播，粉丝们留在直播间，听着他的叹气声，纷纷打出问号。

贺之观坐直身体，正准备关播，忽然切出一个连麦申请。

按理来说，他提前下班，完全可以装作没看见。

事实上，贺之观看着陌生头像上的一把吉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同意。

接通的瞬间，对面响起的声音缱绻温柔，绵绵轻轻，仿佛落入泉水的春雨。

是一首经典的歌曲，没带伴奏，纯粹用绝妙的音色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贺之观打算挂掉连线的手指停了下来。

吉他头像的主播似乎因为他没有立刻挂断而感到得意，漂亮的音色随着尾音的抛高勾出丝丝缕缕浅淡的笑声。

这首曲子因为情感的倾灌而更动听。

在抵达高潮部分的时候，贺之观开口和了两句音，而后投入进去，随着歌声的叠转升降，借着歌曲抒发了这一天的烦闷与惆怅。

节奏与节奏之间，音调与音调交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融合于一起，浑然天成般，在毫无伴奏加持的情况下，没有排练、没有预告的，完成了这场堪称完美的合唱。

“哇喔，鹤行哥哥，你好会唱。”

贺之观刚要开口说的话一下子落了回去。

弹幕们顿时愣住。

……不会是想泡（主播）我吧。

听着这带点哑意的嗓音，所有人心底不约而同响起这句话。

气氛的静默并没有让对面的主播感觉到挫败。

他甚至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哥哥，你好会唱。”

这一次，贺之观明显听出他话语末尾故意对“唱”这个字轻轻抛起，微扬的尾音恰到好处地展示——“唱”不配获得重音强调。

他的重音停在“会”这个字上。

如果说之前的话可以理解为合唱带来的兴奋愉悦感掌控了大脑，那这两个刻意为之的轻重差别，就直白表达了他的意图。

贺之观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主播。

主播这个行当，说很要脸面，那也要看是走的什么风格，怎样的路线。就算是追求兆意的半年，贺之观也没用过这么火辣的方式。

贺之观在飞快刷新的弹幕助手旁边点开了对面的主页。

头像是把样式简单的吉他，没有任何配衬背景，名字乖乖站在头像旁边，狩心两个字看起来都显得格外天真。

当然，配上额外显示的等级3，整个画风异常卡通。

“新主播？”他有些失笑，暗叹自己想得太多，“你才来，可能不太知道，你不能对我说这种话。”

“怎么不能说？”

狩心的声音稍微降了点儿调，借着电流，更透出些微勾人的哑意。

贺之观说：“如果你知道我，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不想在这种话题里提起“兆意”。

没来由，就是觉得会破坏这类独属于自己的话题。

他的直播间有一段时间充斥着兆意。

看好他的，嘲讽他的，喊着要见证历史的，这些汹涌的文字浪潮，无情冲刷去所有称赞他歌声的声音。

他发过两次火，都是因为这些事。

他不愿回应关于追求兆意的话题，粉丝们的眼泪他无从拭去，因为他喜欢兆意。但这不代表他希望自己的爱好与事业也被兆意全盘取代。

这两次发火，兆意的答案都很好。无可挑剔。兆意在情感上或许对他有诸多不公平，但是身为一个前辈，兆意传授的经验无可指摘。

所以即使放弃了兆意，贺之观仍愿以最大的限度保留体面。

不提、不问、不回答，在直播的世界里，也意味着某种体面的结束——他如此做想。

直到狩心说：“我知道你啊，鹤行哥哥，我今天专门找你连线，怎么能不知道你。”

贺之观简直要佩服狩心的勇气。

“……那你还这么说？”

狩心的答话条理清晰：“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你不是单身吗？”

贺之观顿了顿。

本来还在畅想可能是场误会的弹幕齐齐沉默。好一会儿，才从弹幕助手里跳出一句新评论：6。

“鹤行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狩心字词清晰地追问。

贺之观只好道：“我是单身。”

他和兆意之间是试探、是考验，唯独不是“在一起”。

虽然很多人都等他们修成正果，要看枯木逢春的兆意如何坠入爱河。但归根结底，他是单身，兆意也是单身，他们没有说这辈子就要绑住彼此，也没向谁许诺一生。

总而言之，他确实是单身。

狩心道：“那还有什么问题。你是单身，我是单身，我喜欢你就来追求你啊。”

贺之观没有说话。

狩心那边等了会儿，大概是看到弹幕上不友善的言论，又笑出声来，语调轻松：“什么叫‘不要脸，你不知道鹤行在追兆意？’……讲点道理，他在追兆意老师，我就不能追他吗？大家都是单身，各凭本事咯。”

“话说回来，鹤行哥哥都没让我不许追，你们凭什么说我不要脸。”狩心想了想，又对贺之观说，“鹤行哥哥，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同意我追你，你就加我，你不同意，你就不理我。”

他没要求贺之观当场给他一个答案，这让贺之观有些意外。

贺之观不介意这种委婉的示好，于是点了头，说：“可以。”

狩心装模作样地尖叫一声：“哥哥的人设好帅，这个点头的幅度都杀到我。”

……

还在对着狩心大胆示爱的言论激情输出的弹幕都愣住了。

大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新主播能有如此强大的心脏、厚实的脸皮、不管不顾的任性状态。

就连贺之观都有些招架不来。

“你还想说什么吗？”他岔开话题。

狩心一秒变得正经，道：“你真的好会唱。”

这次重音正确，明显不是之前带着调情意味的重音暗示。

贺之观也道：“你也唱得很好。”

狩心说：“是啊，我是鹤行哥哥的粉丝，我为了你才来平台做主播，过考核的时候也是唱你的原创曲，我还给你写过一首歌……如果你想听的话……就加我的联系方式吧。”

一段话毫无停顿地说完，流畅到如同脱稿背诵，贺之观怔了怔，不自觉笑了下，反问：“不是同意你追求才加你的联系方式？”

狩心沉默了几秒钟，幽怨回答：“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不可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上我的当吗？”

贺之观没有和狩心多谈。

以他目前的处境，狩心追求他就是千错万错的事，支持的或许会有，但是许多人还是会像当初嘲讽贺之观一样，去嘲讽“蹭热度”的狩心。

除非对面主播也能坚持个半年，那才能从“蹭热度”的行列里挣扎出来，变成一个光荣的舔狗。

是的，贺之观明白自己对兆意做的事情非常像舔狗。

他比较愿意形容自己是个真诚的追求者，兆意对他的示好也有所反应，虽然现在看来只是在钓鱼的过程里怕鱼跑了，不得不再往下放点钩子。

但贺之观从来没意识到过自己很舔。

毕竟众人从不理解到嘲讽，又变成理解尊重且祝福，他和兆意之间简直就是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又注定会修成正果的一对神仙眷侣。

他甚至没意识到兆意也许并不愿意和他修成正果。

好在他醒悟及时，没再打算去修这份结果。

贺之观关了直播，后台私信里确实也收到了狩心的联系方式。他想了想，到底没有通过。

他只是不想再和兆意牵扯情情爱爱，打算彻底放弃，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要立刻开始新的感情，同样的，也不等同于他就可以像兆意那样，在不能保证的时候给别人希望。

贺之观对狩心并不讨厌，甚至有些欣赏。

至少歌唱得好听。

性格确实有点离谱，胜在声音比性格更有特点。

狩心在音色上的天赋堪称绝佳。

如果能好好直播，用才华和实力吸引粉丝，排名榜上未必没有狩心一席之地。

——只是这位新主播出道的方式太震撼了些。

贺之观也是朋友引荐才和兆意认识，没有做出这种对陌生人连线示爱的疯狂举动。

他觉得狩心不是为了节目效果，就是真的想追他。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没必要去联系狩心。他不介意被做成节目效果，反正他在兆意那儿早就是二创视频的常客。

说起来，当初介绍他和兆意认识的朋友怕是会比他们更尴尬。

彼时朋友也是信誓旦旦，说：“兆意和你挺配的，他就喜欢你这种款。”

结果兆意也不知道对他哪里不满意，反正兆意对他不来电，他电了半年，也不想再触电。

就这样吧。贺之观想通了，心情轻松不少，关掉电脑去洗漱睡觉。

贺之观在第二天早上才翻看手机，见到兆意给他发送的留言。

事情总是充满戏剧性的。

从前他主动发消息，一个小时看好几遍兆意是否有回复，现在兆意主动发来消息，他隔了一晚上才看见。

兆意问他最近是不是不高兴。

贺之观不意外兆意会察觉，事实上，他知道兆意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很多时候，兆意不关注、不在乎，口口声声说“不好意思我忘了”的时候，都不是他真的不记得。

而是兆意没想过要记得，即使记住了，也没想要反馈什么。

可陷入甜蜜陷阱的他对此视而不见——在此之前，他从不以恶意去揣测兆意。

即使他为兆意做过的有些事不曾得到回应。

但他认为这是追求者必经之路，他可以接受，因为喜欢。

但有些事情之所以不能接受，也是因为喜欢。

如果兆意只是茫茫人海里的某人之一，那他不会因为兆意的双重标准而感到心烦意乱。偏偏他对兆意动心，于是兆意的错误，他看见了，才最不能接受。

贺之观还是保留着体面，他回复兆意：确实有一点儿，没什么问题，不用担心。

他切出软件，看了会儿自己的相关视频。

不是自恋，也不是把控风向，贺之观纯粹是好奇，自己昨天和狩心的那场合唱发挥得怎么样。观众的评价总有参考的地方。

他很快刷到和狩心的连麦合唱。

大部分人在关注狩心是谁，为什么能和鹤行合唱，鹤行怎么没和兆意连。

一部分人在下面@兆意，生怕说晚了看不到乐子。

再往下翻，才能看到部分可怜巴巴吹嘘这场合唱天衣无缝的评论，其中夹缝求生着狩心孤零零的粉丝：[主播给我们唱的时候才没这么用力！]

贺之观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以他目前的人气，个唱视频或许会得到些许建议，但这种连麦合唱，三句往上就要发展感情。

他叹了口气，往下翻了翻，时间走向和兆意连麦的部分。

他大致看了眼评论，没什么心意，都在说鹤行装不了一点儿，明天肯定又要眼巴巴凑到兆意面前。

评论区的CP粉们不能说是有恶意，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鹤行天天贴着兆意，十分钟的连麦有九分五十九秒都在试图开屏。

剩下的一秒用来说晚安明天见。

粉丝们在评论区纷纷表示：[散了散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小情侣的情趣罢了。]

[什么？你说他俩没谈？没听兆意的意思吗，肯定要谈了。]

[不可能谈不了，鹤行离不了一点。]

贺之观没太在意，吃完午饭，回到电脑前开始今天的上半场直播。

他出去打了两局PK，第三局的时候撞见了熟人。

飞线儿顶着自己大翅膀兔子的皮套，开口就是沁人心脾的低音炮：“鹤行老师，我终于连到你了。”

贺之观问：“怎么，你也要追求我？”

飞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