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得晴朗by安鸾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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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6/2/4——沈却】

立春了。

我的生命又捱过了一个寒冬。

下午的阳光很暖和，空气中的浮尘也热闹，现在到了晚上，昏昏暗暗的，地板也很冷。

可我还是躺着，说不清楚是不想挪动、还是挪动不了。

……

门口传来很轻的声音，是他回来了。

花束的包装纸发出细碎声响，林止走进卧室，已经碰到顶灯开关的手在看到我后收回。

他靠近，我抬不起头，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我毫不怀疑林止会陪着我一起晾在阳台，我躺多久，他躺多久；我不说话，他不说话；我如果掉眼泪，他就会擦眼泪。

他从来不会追问我这样做的原因，似乎有没有意义也不重要。但他或许会感冒的。

我说我有点冷了，他就把我抱到了床上。

停了一会儿，我终于再次开口：“开灯吧。”

双相郁期的时候，就算用了很大的力气说话，声音听起来也只像久经失修的躯壳发出的无谓振响。

林止揉揉我的头发，用空出的手打开床头柜上的小夜灯，暖黄色填满小小的房间，不那么亮，但足够了。

“向日葵？”

“嗯。”

他把被遗忘在床尾地板上的花抱过来，我看到向日葵、香槟玫瑰、桔梗和……

“一年蓬，”他拨了拨被我伸手拽下的用于装饰的那朵小花，“小时候在老家经常见到。”

“我也是。”

我也是出于这样的熟悉感才被吸引了注意力，想到了记忆里慢慢陌生的老家。

林止是入殓师，直到这两年做这行的人多了些，他才有机会休稳定的假，于情于理，他今年都要回老家过年的。

可我要怎么办呢……

【2026/2/4——林止】

立春了。

我们都会好的，当然包括它。

它是沈却来找我那天、路过我家门前的小狗。

看到我，它甩着被剃得有些秃的尾巴，从饭盆边跑过来。它的皮肤病看起来已经好了大半，医生说大概年后就会痊愈。

医生又说给它取个名字吧，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说，就叫向日葵吧。

回到家，我看到沈却躺在阳台放空，我又想起大学时在宿舍楼道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那时他坐在楼梯上，手里夹了根亮着火星的烟，正搭在一只有些脏兮兮的流浪白猫的后脖颈上，指节半。

未来得及熄灭的声控灯下，他半眯起的眼睛在破碎的烟雾里微抬，不经意般落到刚从球场回来、狼狈得满身汗水和灰尘的我身上。

像副被丢弃在废弃储物室里、意外烧了一角的梵高的油画。

……

我想顶灯的光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刺眼了，而昏暗的环境又的确会给人带来一种微妙的安全感——至少不会唐突地打扰他的情绪。

他看起来是愿意说话的，我就挑了些工作上的事和他分享，比如那个新来的年轻入殓师终于没有把逝者的眉毛画成蜡笔小新，家属还包了红包给她。

红包……说到和过年有关的事情，沈却的心情似乎又有些不好，但他啊，还没有学会主动表达呢。

“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

“和我回家过年吗？”

【2026/2/4——向日葵】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狗爪印）

翻译：

汪（语气词，不译）。

今天墙角哥又来看我了，凭我的嗅觉，他肯定天天抱着眼泪哥睡觉。

今天墙角哥又买了花，凭我的直觉，肯定是带回去给眼泪哥的。

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和他回家了，毕竟当野生动物的日子更自由也更有挑战性，而且只要当上了这片区的狗老大，翠花一定会多看我两眼的。

啊……翠花。

——想你的向日葵（狗爪印）

【2026/2/14——林止】

什么觉得会成为我的负担，他又在说胡话了。

明明是我妄想成为他的救赎。

大学那时候，学传媒专业的同学会因为拍作业找不到演员而拉我过去凑数，也是巧了，那一次我又碰到了沈却。

写剧本的学妹说，沈却身上有种很吸引人的气质，也因为这个加了不少临时起意的剧情，不过也有因为条件限制没法实现的镜头。

比如说想让沈却穿上丝绸衬衫坠入水中，而我，她想了想说，我会在沉静的水中砸出气泡和水花，沈却的衬衫飘带会试探着回应我向他伸出的手。

……

那天晚上，我提着从超市买的一打啤酒回宿舍，正好碰到迎面走过来的沈却，那段路只剩下拐角处的路灯还亮着，他就这样逆着光，一手接电话一手插着裤兜，心情挺不错地对着听筒笑骂了一句。

再简单不过的擦肩而过，他并没有注意到我。

之后的很多年里，他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我。

毕业后我成了一名入殓师，说真的，糟心事很多，有时候碰上遭了案子的，往往连着几天都吃不下饭，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晦气。

去年今天，有老同学摆了婚宴，明知道不会收到请帖，但还是请了那天的假，寻思着逛逛街散散心呢，看到那么多相拥的男男女女才后知后觉是情人节。

更冷了。

以至于回去看到门口的沈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冷出幻觉了。

直到我借着打招呼的由头抱住他，像充电一样，我甚至想眯起眼睛睡过去。

这对当时的他来说或许有些唐突，好在我也是男人，哥们之间的抱一个能堪堪遮住我更唐突的想法；坏在我也是男人，于是那想法只能用更唐突来形容。

……

他是来找入殓师的，不是来找林止的。

原来那股吸引我的气质来源于他的不幸，我暗自唾骂自己的卑劣。

我开始寻找他还想活下去的蛛丝马迹，试探着各种延续他生命的方式，比如故意给他化很丑的妆，赌他会耐心等我每一次“下回肯定让你满意”的实践。

可是如果他真的很痛苦呢，我还要这样耗着他，继续让他活在痛苦当中吗？我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的那点私欲？

综上，我妄想做个救赎他的人，畏手畏脚，无所适从。

时至今日我依旧拿不准该怎样才能让他松弛地活下去，拿不准那些和我的以后的日子，够不够让他能片刻安稳的份量。

【2026/2/14——沈却】

他说了很多以后的事。

我真的觉得……很美好……

【2026/2/14——向日葵】

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狗爪印）

翻译：

汪。（语气词，指一只单身狗在情人节的深沉叹息）

我现在应该在和翠花约会的路上，而不是在一个随时会把我绝育的宠物医院！

——想翠花的向日葵（狗爪印）

​

【2026/2/16——沈却】

除夕快乐！

今天陪林止回他的老家看看，顺路祭拜他的外公。

去墓园的路有点堵，我们干脆把车停在路边，一人抡着一包半人高的冥纸在路上走，地上有冰碴，林止偶尔踉跄时脖子上挂着的金纸元宝也会跟着晃悠，挺滑稽，我一边笑一边跟上。

终于找到那方墓地，我们身上都出了汗，那里已经有了一个还冒着烟的灰烬堆，看起来是刚有人来过。

林止开始和我说起这位老人……

他肯定是个很好的人，毕竟那棵青松都为他这侧的墓碑遮下了更多荫庇。

林止先拆了他的那包黄色冥纸点着了小火堆，我站在旁边听着，被墓碑上的照片慈祥注视着。

树梢抖落碎雪，向往天空的纸钱被火舌截了胡，在风里褪了色。

外面那层冥纸最先变成死寂的黑白色，而被埋在底下的纸钱还在烧着，从灰烬堆里破出大大小小的窟窿，像从另一个世界伸出的手，明明想触碰这个世界的人、却因害怕灼伤对方而克制着，火焰具象化热腾腾的讯息，后辈受了委屈还能来这里取会儿暖。

林止开始和这位老人说起我……

……哪有他说得这么好，听得我心虚。

他往我手心倒了一点果子，又往自己嘴里扔了一根，把剩下的烧进了火堆里。

他说如果外公见过我，肯定会很喜欢我的。

我对死后的世界一无所知，但现下十分迫切地期待着：要是真的有灵魂游存世间就好了。

又有融化的雪水从松树上滴落，在墓碑前的地面上砸出眼泪一样的痕迹。

晚辈总是报喜不报忧的，林止说不顺利的地方都扛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好，说再不济还有我陪着他呢……

我回忆起时常试图自我了结的过去，如果这是我的墓碑……算了，我没法再想下去林止一个人自说自话的样子，如果人死后真的没有鬼魂，我什么都听不到。

我要活下去。

【2026/2/16——林止】

外公是病逝的，我没法把他那时的脸与往常意气风发的样子联系起来，也是在那时，我对入殓师这个职业有了一种执念。

可惜就算我让再多的人体面地离开，也没法挽回外公潦草下葬的记忆。

树上的雪落到沈却头发上了，我走过去帮他掸掉，看到他手里海星似的一团雪。

“……雪人？”

“想让他见见我。”

说是雪，不如说是团不成球的冰渣子，沈却红着手指，一点一点扣出了大概的人形，放到了外公的墓碑前。

在村口碰到结伴的男孩儿女孩儿玩过家家，沈却揶揄我，说我小时候肯定也这么和别的小姑娘玩过。

我把他拉到小路绕到没人的屋后，按到墙上，护着他的后脑勺，揉着后颈，深吻到濒临窒息。

【2026/2/16——向日葵】

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狗爪印）

翻译：

大过年的没人来看我……

——吃罐头的向日葵（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