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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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童嘉羽没搬进来之前，郭乐曾一度计划如何撮合未曾谋面的学弟和池珉。

因为他实在是看不下他的好兄弟被他们共同的舍友劈腿，因而陷入阴霾之中，日夜沉闷封闭自我。

但撮合也得有前提——学弟不能长得太普通，毕竟池珉的脸就是被用来当学校的门面也丝毫不带任何夸张的成分。

然而他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这个前提对于学弟而言，还是有点过于严格了。

学弟叫童嘉羽，肤色偏白、体型很瘦、个也不高，一副怎么看怎么土气的黑框眼镜，就能直接将大半张脸遮住，随便往茫茫人海中一扔，再想把人找回来就像大海捞针一样难。

目睹学弟的真面容后，他很快就打消撮合两人的念头，只能暗自在心里祈祷能早日来个优秀、帅气、人品过关的男人把他哥从失恋的苦海中拉出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眼中不尽如人意的长相，在池珉那却并非如此。

池珉见过童嘉羽不戴眼镜的样子。

那天属实意外，他们在去上课的路上，郭乐突然记起没带U盘，池珉替他回宿舍拿，这才凑巧撞见童嘉羽取下眼镜的模样。

他没有想过童嘉羽竟然会抽烟。

当时，童嘉羽就靠在阳台外面的墙壁上，穿着简单的背心和短裤，手里夹着一根冒着猩红火光的烟，全身都散发着纯白的色泽。

因为没有像往常一样戴眼镜，他的五官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中，精致、立体、昳丽，而眼睛却是圆润而清澈的，在缭绕的烟雾中给人迷离恍惚，又似纯真的错觉。

池珉愣怔了一瞬，等他回过神，童嘉羽已经悄无声息地戴上眼镜，彻底背过身去。

他很瘦，背后的骨头十分突兀，瘦弱的身形在墙壁的衬托下，有种别样的脆弱。

“麻烦帮我保密，谢谢。”他背对着池珉，声音有点不易察觉地抖。

池珉并不知道童嘉羽说的保密是指什么。

但显而易见的，童嘉羽并不希望别人看见他摘下眼镜的样子，于是池珉很守分寸的，没将这件事向其他人透露半分。

两个平日几乎没有交流的人，却在一场偶然中，拥有了只有彼此才知晓的秘密。

也正是在这天之后，池珉才注意到郭乐对童嘉羽的态度有种不同寻常的冷淡，但在池珉的印象中，童嘉羽似乎并未做过任何得罪郭乐的事情。

对此，郭乐抓耳挠腮地解释：“我对他倒也没啥恶意，就是见你和那谁分手后一直不太开心，想着撮合你跟新来的学弟，没想到来了这么个……总之就是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落差挺大的。”

这么一大段话，真是辛苦他说得这么委婉。

池珉面无表情地道破：“你这是以貌取人。”

郭乐被说中心思，不免有些羞赧：“好吧好吧，下次不会了。”

二

童嘉羽时常不着宿舍，早出晚归，池珉和郭乐一度以为他到图书馆内卷去了，直到池珉独自去清吧消遣，看见他在那里当服务生。

池珉挑的位置偏僻，童嘉羽没有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到某处角落的眼底里。

如果吸烟的模样是池珉不曾见过的第一面，那么无时无刻不在面带笑容的童嘉羽，则是他没见过的第二副面孔。

在宿舍，童嘉羽貌似一次也没有笑过，他安静、木讷、呆板，有时比失恋的池珉还要显得阴郁。

但在酒吧，他却顶着一副厚重的眼镜和无懈可击的笑容，游刃有余地在顾客中周旋，仿佛没有人能将他刁难。

笑容灿烂的童嘉羽和不苟言笑的童嘉羽相差甚远，令池珉很难不去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然而眼睛所见骗不了任何人。

池珉也不得不承认，童嘉羽笑的时候比不笑要顺眼好看得多，不断闪烁的灯光将他的眼睛照射得透亮，脸颊上有两个清浅、发圆的酒窝。

很可爱，哪怕戴着眼镜。

如果取下眼镜，池珉不敢预想会有多漂亮。

好在理智很快代替视觉上的冲击占去上风，池珉察觉关键所在。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致使一个人在不同的场合表现出不相符合的人格。

譬如，回到宿舍的童嘉羽是安静的，偷偷吸烟的他是颓废脆弱的，在清吧兼职的他是活力四射的。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平时不在宿舍的他又都在哪里？

三

童嘉羽晕倒了。

他站在椅子上，修好了令人头疼的空调，却在准备从椅子上往下跳时犯头晕，身体不自禁摇晃，最后眼前一黑，倒在池珉的怀里。

池珉触碰到他的身体，是冰凉的，湿透的，也是十分柔软的，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只是皱着眉，似难受地呻吟，声音细弱得像猫。

这副模样把池珉和郭乐都吓了一跳，池珉把他抱起来，这才惊觉他的体重出乎意料的轻，完全不像一个成年男性应该有的分量。

“应该是低血糖，拿点糖过来。”池珉蹙着眉道。

郭乐手忙脚乱地抓了一把糖扔过来，池珉撕开包装纸，捏着童嘉羽的腮帮子，硬塞进嘴里。

他担心童嘉羽挣扎，手上的力度使得很大，把童嘉羽的脸都快掐红了。

然而童嘉羽什么动作都没有，他很乖，只有在感受到痛楚时轻轻哼一声，池珉一愣，迅速松开手。

糖慢慢在嘴里化开，童嘉羽的脸终于恢复一丝血色，缓缓睁开眼，湿润模糊的双眼对上池珉深黑的眼，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池珉说：“是不是没吃饭。”

童嘉羽摇摇头，没有说话。

池珉又问：“多久没吃饭了？”

童嘉羽终于说话：“没有很久。”

池珉垂头，盯着他头顶小小的发旋，最后把自己从食堂带回来的饭放到童嘉羽面前：“你吃这个，我重新再点一份。”

童嘉羽张了张嘴，“谢谢。”又抬起头：这个多少钱，我明天还你。”

池珉说：“不知道，别人送的。”

一旁的郭乐听到后瞪大眼睛：“你不是从来不收别人送的东西吗？”

池珉说起谎不眨眼：“看见有喜欢的就直接收了。”

童嘉羽眼睫微微颤了颤，再次说：“谢谢。”

四

童嘉羽应该很缺钱。

明明有做兼职，却还是舍不得吃饭。

池珉依旧在清吧原来那个偏僻的角落，观察童嘉羽的举动。

比起其他男性服务员，他明显要瘦小得多，最小号的男版服务服将他的腰收到原有的形状，很窄，也很细。

许是池珉的目光太炙热，童嘉羽下意识抬起头，和他完完整整地对上视线。

池珉看见他吃惊地睁大双眼，随后低头和顾客说了什么，快步来到自己跟前。

“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吗？”童嘉羽问。

池珉盯着他的脸，应了一声，问：“你在这里兼职？”

童嘉羽：“对，每天晚上都在。”

他实在忙，刚和池珉说完话，就听见有顾客在喊服务员，他歉意地说：“我得先去忙了，有什么需要的你再叫我。”

池珉点头，望着他脚步匆忙地跑过去，到客人面前同样歉意地开口，对待跟自己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多了些许笑容。

池珉抿唇，难得意外地产生一丝心理不平衡的情绪。

但这股莫名而来的情绪很快又消去了，因为童嘉羽给他端来了一杯和他桌上一模一样的饮料。

“请你喝。”童嘉羽对池珉说。

自从那天过后，池珉就时不时帮自己带饭回来，即便是别人送的，他也很感激了。人总不能一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为池珉付出点什么是应该的。

即便池珉喝的饮品实在不太便宜，一度让他感到肉疼。

想到童嘉羽会对其他顾客笑，但是应该不会请顾客喝饮料，池珉的脸色终于没有方才那么僵：“谢谢。”

“不用，是我应该谢你才对。”童嘉羽感激地笑了笑。

他笑得隐晦而羞涩，池珉发现他有一颗很小、很尖的虎牙。

可能是池珉的投喂让他的营养跟上了，脸上长了点肉，也终于有一些淡淡的血色。

光在他的脸颊上打了一层颇浅的粉。

很可爱，池珉认为。

五

池珉做了一个相当荒唐的梦。

他梦见童嘉羽穿着一条长裙，头顶戴着假发，崩溃地捂着湿润的脸，声音破碎而绝望：“不要看，丑。”

“不丑。”他听见自己格外耐心地重复这句话，童嘉羽完全听不进，只一昧地摇头，滚烫的眼泪不断从指缝滑落，为了说服童嘉羽相信自己也相信他，他俯身用嘴唇碰了碰童嘉羽露在外面的手背。

“小羽很漂亮，一点都不丑。”

半梦半醒间，仿佛有水哗哗在流，池珉睁开眼，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水花声愈近，从虚幻中回到现实。

的确有人在用水。

池珉扫了眼时间，6:00，还能躺二十分钟，算了，反正也睡不着。

他干脆放下手机下床。

童嘉羽在洗手池前洗漱，闭着眼，周边白色的泡沫像长了一圈胡子，有点滑稽。

池珉一看见他，脑海就不自觉想起那个怪异的梦。

怎么可能。

梦境极大多数都是不符合常理的，譬如，童嘉羽怎么可能会穿裙子，自己也不可能会亲吻他的手背。

但是梦里的他们为什么又会是那种关系。

他打开水龙头，仿佛只要冲散这个毫无逻辑可言的梦，就不会再想起来。

然而童嘉羽却偏过头，主动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池珉：“早吗，你不是都已经起来了。”

童嘉羽摇头说：“不一样，我起床是因为还有兼职要做。”

“又是清吧？”池珉问。

“不是。”童嘉羽否认，想了想，还是解释清楚：“是一家饭店，我每天早上都要去那帮忙，提前帮老板备好食材。”

池珉：“……那上课呢，不上了？”

童嘉羽：“上的。上课我会提前赶回来，不会迟到一分钟。”

“你们在叽里呱啦啥呢？”郭乐突然从身后走出来，困倦地打断他们。

“闲聊。”池珉说。

郭乐哈欠打到一半停下来：“你们啥时候背着我关系这么好了，还能聊上了。”

他探究的眼神不停在两人身上徘徊，最后在童嘉羽这停下，他“咦”一声，像发现什么奇妙的地方：“童嘉羽不戴眼镜是不是挺好看的。”

童嘉羽身形一顿，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池珉注意到，皱眉制止郭乐：“洗你的漱，废什么话。”

“好的哥。”郭乐伸手做了一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他们两个人洗完漱，把洗手池留给郭乐，一前一后往宿舍里面走。

池珉走在后面，拉住前面的童嘉羽的手臂：“你还好吗。”

他的手是温热的，触到童嘉羽的手臂却是冰凉一片，他甚至不敢太用力，怕折断了。

童嘉羽摇头，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

池珉抿唇，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伸手安慰地碰了碰他头顶毛茸茸的头发，“没事。”

“他只是嘴比较碎，边界感还是有的，不会因为好奇故意去碰你的眼镜。”

“嗯。”童嘉羽鼻子很轻地翕动了一下。

乖的要命。

六

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感情，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不会那么轻易再对人产生想要了解、接触，以及进一步发展的念头。

至少池珉是这样认为的，但他还是没有忍住在童嘉羽难过的时候抱了他。

距离上次看见童嘉羽抽烟，好像已经时隔很久，久到再一次看到，才恍然想起童嘉羽还会抽烟。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推门而入便看见童嘉羽躲在阳台，蹲着小小一只，白得不像话的手却极度不符地夹着烟条。

他朝上看的眼圈很红，鼻尖和嘴唇也是，因为再次被偷抓吸烟，而表现得有点无措。

所以在池珉重新把门关上，朝他走去的时候，他立马说一句：“对不起。”

他直起身后还是微垂着头，池珉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和看上去很软、微湿的睫毛。

“怎么了？”池珉问他，其实池珉更想问的是为什么又抽烟，但他并没有把烟味带到宿舍里，所以没什么资格说教。

尽管池珉很讨厌烟味。

童嘉羽摇了摇头，没有很快作答。

就在池珉准备说：“算了，不想说就不说了”之际，童嘉羽情绪有些消沉地告诉他：“今天我舅给我发消息，说外婆的病情恶化了。”

他苦笑着：“我拼命做兼职赚更多的钱，就是盼着医生能早日把外婆的病治好，却忘记她的病本身就是一个无底洞，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能治好，也没有人知道到底能不能治好。”

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混着空气中夹杂的烟味，似乎变得更苦了。

池珉想，在清吧那个充满活力的童嘉羽怎么可能是真的，现在真真实实站在自己面前，耷拉着脑袋倾诉的童嘉羽明明看起来就很难过。

再顽强的小草也会有顶不住狂风暴雨的时候。

于是池珉触动了，在那一刻几乎没有想好怎么安慰，就上前给了童嘉羽一个很暖的拥抱。

童嘉羽的身体意料之中的冰冷，顷刻间的温暖让他意外地怔了怔，大概是池珉也觉得唐突，在他想抬头看一眼的时候，池珉就提前松开他，非常僵硬地安慰道：“都会好的。”

七

池珉鲜少会这么冲动，但好在童嘉羽没有往别的方面想，他甚至有些单纯得过分，只偶尔会在两人相视的时候，怀着感激、内敛地笑一笑。

池珉猜想，童嘉羽可能并不知道世界上还会有同性恋这种群体，也可能知道，但绝对不会去多想。

童嘉羽至多只会去想如何赚更多的钱，治他外婆的病。

但老天爷向来是公平的，它雨露均沾，自然不会让风水永远只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童嘉羽无意中撞见池珉和一个男生在墙角落面对面说话。

那个男生和池珉差不多高，从背面能看得出比池珉要清瘦一些，他听不清池珉和男生在说什么，只能瞧见男生激动的行止，还有池珉脸色差劲地靠在墙上，一副没多少耐心的态度。

童嘉羽无心偷听别人的私事，却还是没有即刻离开。怕两人打起来，他选择躲在不起眼的一处偷偷观察，以便及时阻止。

过了半晌，他猛然睁大双眼，亲眼看见男生迫切热烈地上前，微微踮起脚尖欲要亲吻池珉的嘴角。

池珉不悦地偏过脸，及时躲开了，也在这不经意间和躲在不远处的童嘉羽对上视线。

他没有露出一丝被冒犯隐私的不快，而是对童嘉羽无声地吐露出“帮我”两个字。

如果池珉需要帮忙，童嘉羽当然义不容辞。

他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先给出回应，走上前去，这回他终于听清池珉说话的内容。

他听见池珉说：“别闹行么，我男朋友还在后面看着，我不希望他乱想。”

随后池珉和男生一同转过头，将目光转移到他脸上，前者是略带抱歉的意味，后者则是一脸不可置信。

“男朋友？你居然找了男朋友？”男生震惊至极，经过一阵不可思议后又开始半信半疑，在他看来，这种长相怎么看都不像是池珉会喜欢的类型：“他真的是你男朋友？你看上他哪了？”

童嘉羽听闻，窘迫地停下脚步，迟疑着是否还要上前。

“够了。”池珉本就在忍耐，这下直接沉下脸，“我喜欢谁，喜欢他哪里，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当着前任的现男友的面被前任当场下了脸面，男生的脸色也不由变得有些难堪，低喃小声道：“我不过就是问几句，你语气这么冲干什么。”

“因为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喜欢到处玩弄别人的感情。”池珉厉声控诉。

短短几句话，涵盖的信息量却不少。池珉不仅喜欢同性，还被劈腿了……

童嘉羽微张着嘴，呆愣地站在不远处，只见池珉突然撇下无地自容的男生朝自己走来，在男生面前牵着他离开，还细心地帮他扶正歪掉的眼镜。

池珉的手很冷，冷得童嘉羽下意识想撇开，但他还是忍住了，悄咪咪地向池珉投去目光，结果瞬间就被抓个正着。

“看什么？”池珉问。

童嘉羽摇头。

走到男生看不见的区域，池珉才放开童嘉羽的手。

“抱歉。”池珉向他道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童嘉羽的震惊程度并不亚于那个男生听到童嘉羽是池珉的男朋友后的反应，所以他很诚实地回答：“有点。”然后一边观察池珉的表情，一边很快补充：“但是没关系。”

池珉显然不信，他垂眼看着比他矮一大截的童嘉羽：“为什么没关系，你不会觉得两个男的在一起很恶心吗？”

童嘉羽抬起脸，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形成一层淡淡的光圈，他的眼睛很清澈，不掺杂一丝杂质地注视着池珉的眼睛，正色而认真地、发自内心地回答：“不会，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样的眼神未免太干净，池珉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心灵的窗户。

咚、咚、咚……

他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八

经过那件事后，童嘉羽不知是出于对池珉遭遇的同情，还是为了让池珉相信他，他开始会主动和池珉交谈。

有时候是大方地打一声招呼，有时候是说一些问候语，有时候是平常地聊下天，不再像刚搬进来那样内向安静，池珉也不再封闭自我，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很早就不是那样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进展。

童嘉羽在学校的二食堂找了份奶茶店的兼职，店里忙他就帮忙做奶茶，不忙他就去帮忙送外卖，什么都能干。

他做奶茶和送外卖有个习惯，一旦将外卖递到顾客手中，就会马不停蹄赶下一批，连头都不带舍得抬一下。

但这一次——

“麻烦来一杯纯奶茶，加冰不加糖。”

童嘉羽听见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抬起头，看见池珉，显露的表情是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生动，“池珉？你也喜欢喝奶茶吗？”

池珉随意地应一声。

童嘉羽：“你可以早点告诉我的，我下班就能帮你带，不用花钱也不用跑一趟。”

池珉：“你没跟我说你在这里兼职。”还是郭乐告诉他，他才知道。

经池珉一提醒，童嘉羽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没和池珉说过，他给忙忘了。

趁现下没人，他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我忘记了，这杯我偷偷请你喝，行吗。”

这一副做贼的表情差点没把池珉逗笑，他抿了抿嘴角，说了句不用了。

毕竟童嘉羽亲手做的和请客的，在他看来都没什么区别。

这天过后，童嘉羽果然如他所应允的，下班给池珉带一杯加冰不加糖的纯奶茶，但是次数并没有太频繁，不管怎么样，添加添加剂的东西还是少喝一点好些。

这个不大不小的变化到底没能逃过郭乐的法眼，他疑惑地指出自己的问题：“池珉，你不是不喝这些甜的东西吗？”

池珉面不改色：“我没加糖。”

郭乐还是不信：“不是啊，我记得你一直都不爱喝奶茶这一类的玩意儿，说里面的奶精不健康。”

碰上猪队友的池珉：“……”

一旁的童嘉羽刚想帮池珉说这个奶茶是纯牛乳调的，没有奶精，就听见郭乐吵嚷嚷地叫唤，指控他偏心。

“还有童嘉羽你也是，怎么就给他带，不给我带，难道我就不是你舍友吗！”

“要不然我干脆搬出去，让你俩单独一块儿住算了！”

童嘉羽、池珉：“……”

池珉：“你戏精转世吗，差不多得了。”

戏精兼猪队友郭乐过后才后知后觉，他的好哥们貌似有点不大对劲。

之前他说池珉胳膊肘往外拐那是开玩笑，这一念头也就在脑子里过一下，现在他才发现好像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别人不了解池珉很正常，但他不可能不了解。这人表面上看着不怎么理事，其实心肠挺热的，但他也是真的不会轻易就这么让人走他心里去，想让他为谁做点什么改变，想破脑子都不可能。

这也是那谁劈腿的原因之一，池珉挺轴、挺无趣的，更不愿意把自己的时间花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但现在池珉却会为了童嘉羽，愿意喝以往他最讨厌的奶茶，还天天给人家带饭。

什么别人送的，也就童嘉羽这种呆子会信，还有池珉经常不在宿舍的那段时间，那会儿他以为池珉去干什么正事去了，现在仔细一想，指不定就是上童嘉羽兼职的地方看去了。

不对，童嘉羽还偷偷摸摸给池珉带奶茶，不给他带，怎么看都不对劲，这两人不会是背着他偷偷在一起了吧？

郭乐不敢问池珉这种问题，怕挨骂，他胆儿小，只敢旁侧推敲地问童嘉羽。

这个问题一出，瞬间就把童嘉羽给问愣了，为什么会觉得他跟池珉交往。

童嘉羽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但他清楚自己听到的第一反应不是急于否认，而是思考为什么郭乐会这么说。

紧接着，他又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他和池珉也能在一起吗？

池珉喜欢男生。

而他，他好像谁都不曾喜欢过，只知道池珉是他迄今为止第一个发自内心觉得很好的人。

“不是，你就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再脸红吗？不对，你们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不然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我们没在一起。”童嘉羽蓦然回过神，终于否认。

九

池珉并不清楚郭乐误会他们的事情，童嘉羽也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没有人会喜欢自己被误会，因此他选择避嫌，自觉地和池珉拉开一些距离。

这种细枝末节的变化，池珉起初还以为是错觉，当这种错觉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时，他才彻底意识到，童嘉羽在有意疏远他。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非常不适，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和童嘉羽发生过争执，也没有做过令童嘉羽不开心的事情。

唯一一种可能，只能是童嘉羽察觉到自己对他的心思，因而进行回避。

池珉不喜欢这种胡乱猜疑的感觉，他也不是会用这种不明不白，像“冷暴力”一样的处理方式来解决问题的人。

这种方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徒增烦恼，还是他看起来像那种会强人所难、不讲道理的人。

池珉拧眉，童嘉羽不在宿舍，只能等他回宿舍，再单独跟他聊一聊。

然而夜色已深，临近十一点半童嘉羽都没回到宿舍，郭乐早已上床进入梦乡之中，只有池珉还在等。

这种情况相当不正常，十一点半就是门禁，童嘉羽平时再晚回来都不可能超过这个点。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个坏的预想一出，池珉当即一刻也不敢耽搁，离开了宿舍。

童嘉羽晚上只会在清吧兼职，先去清吧。

童嘉羽工作的清吧不远处有一棵十分茂盛粗壮的树，非常适合乘凉和给出租车停车。

借着出租车的灯光，池珉看见童嘉羽以一个将脸埋进臂弯的姿势蹲在那棵树下，他让司机驶到那棵树前，给他下车。

司机照做，让池珉打开车门。随着车停下、开车门、下车、关车门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都没能让童嘉羽抬一下头。

池珉站在他前面，沉默良久，见他还是没有丝毫反应，蹲下来，叫他的名字：“童嘉羽。”

童嘉羽听到池珉的声音，轻轻动了动手臂，池珉这才觉察出他的手上拿着那副黑框眼镜。

池珉又叫他一声，问：“为什么这么晚都不回宿舍？”

童嘉羽又小小地动一下，在臂弯中摇了摇毛茸茸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说：“眼镜坏了……很丑。”

“什么？”他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的程度，但池珉还是为之一怔。

这个说辞和某个不知名的梦境中一模一样，他记得很清楚，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喜欢上童嘉羽，只感觉到很扯蛋。

童嘉羽没有再说话，他紧紧地把自己裹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与外界隔绝，很好地起到自我保护的作用。

池珉用沉静而温和的口吻说：“不是很漂亮吗，为什么会觉得丑。”

童嘉羽身形一震，他抬起头，露出发红湿润的双眼，在黑夜的路灯照耀下分外清亮，“真的吗？”他哑着声，带着不确定，很小心地问。

这副模样像受了什么委屈的小动物，可怜得发紧，池珉感觉自己的心脏软成一滩水。

“真的。”池珉诚恳地回答：“很漂亮。”

童嘉羽呜咽一声，本就湿润的眼眶瞬间又盈满泪水，随着他不受控制地哽咽，一颗一颗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他们都嘲笑我、我是男生之中最丑的，一点男、男子气概都没有。”

儿时的童嘉羽和现在相差无几，一双漂亮的眼睛，秀气的鼻子，小巧的嘴唇，还有白皙的皮肤，因为基因问题，他自小就比同龄人要矮一些，经常被别人当成女孩子。

大一些后，同龄男孩身上的无知和劣根性通通显露无遗，开始戏弄比他们更加瘦弱的童嘉羽，把他的书藏起来，在他的脸上画花都不算是最过分的。

最过分的是有人把自家妈妈的裙子偷出来，逼迫童嘉羽穿上。

尽管这些人最后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给他带来的伤害和阴影却是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

许是童嘉羽哭得太厉害，太可怜，池珉用手盖住他的眼睛，不停颤抖的睫毛蹭得他手心一股密密麻麻的痒意。

“别哭了。”池珉无奈地叹息，他松开盖在童嘉羽眼睛上的手，拉着童嘉羽站起来。

童嘉羽很听话地不再掉眼泪，只是后劲还在，一抽一噎地耸着肩，他的眼睛肿得像核桃，鼻子和嘴唇通红，有点无助望着池珉的表情，好像很需要池珉的安慰。

基于童嘉羽的疏远，池珉深知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莽撞，只能谨慎地询问：“要抱吗？”

“可以吗？”童嘉羽再次确认地问，过了半晌，他垂下头：“想要抱。”

池珉便顺从地将他纳入自己的怀中，明明很瘦，抱起来却是软的一团，暖的。

像一个大型的暖宝宝。

童嘉羽把头埋进池珉胸前，池珉的心跳一阵一阵地传进耳朵里，好像跳得有一点快。

“童嘉羽。”他听到池珉在他的头顶唤他的名字。

他抬起脸，气流在鼻腔形成一个音：“嗯？”

池珉注视他的眼睛，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为什么这几天没有主动找我说话？”

童嘉羽眨了下眼睛，罕见地从这句话品出一点类似于埋怨的味道。

“郭乐误会我们在一起了。”他含糊不清地说：“我怕你不开心……”

听到这样的理由，池珉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得以落下，他反问道：“为什么要不开心？”

“什么？”童嘉羽的眼睛闪了一下。

池珉攒足的勇气在这一刻终于得到抒发，他郑重其事地告诉童嘉羽：“我想和你在一起，童嘉羽。”

“你愿意接受我吗？”

十

他们交往后，童嘉羽逐渐发现池珉身上有个不算明显，但是有点严重的问题。

可能是因为有过一段失败的感情经历，池珉下意识地会把上一段的阴影延续到他和童嘉羽之中。

他非常缺乏安全感和渴望童嘉羽的接触，却也仅限于拥抱和牵手。

郭乐私下对童嘉羽说，池珉的父母关系一直不太合，这导致他一度缺爱，加上之前又在前任身上受到过冷暴力和抛弃，对方对他明显的厌恶和排斥，令当时的他感到非常难以忍受，同时又很痛苦。

他一直在不停地内耗，以为这是他自身的问题，实际上是对方早就变心了。

总之这是一个持久战，郭乐说。郭乐还告诉童嘉羽，池珉会愿意和他在一起，已经相当不容易，希望他能够好好珍惜。

这也是身为局外人的郭乐唯一能提出来的建议。

事实上，就算没有郭乐的提醒，童嘉羽也会这么做。

他就像一块海绵，每一处都是包容而柔软的，他不仅能包容池珉所有的问题，同时也会给予池珉相应的回报，甚至更多。

明明是一个很内敛很含蓄的人，做亲密的事情时却是那么自然。

自然地拥抱池珉，自然地踮脚亲吻池珉的嘴唇，还有自然和毫不留余地表达喜欢和爱。

某日夜晚，池珉再一次失眠，在童嘉羽安稳的呼吸声和郭乐酣睡的呼噜声中轻手轻脚地下床。

睡不着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去阳台，哪怕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他以为自己足够小心，没想到童嘉羽还是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来到阳台，压着声音问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失眠。”池珉说，“怎么起来了，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睡得不是很熟。”童嘉羽说。

“说明还是我把你吵醒了。”池珉笑得很牵强。

童嘉羽摇头，面对面抱住他的腰：“怎么又失眠了，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吗，还是心情不好。”

“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池珉呼一口气，松懈地将下巴放在他的头上。

“那抱久一点。”童嘉羽踮脚，搂着他的脖子。

阳台上的玻璃门隐晦地映着他们拥抱的身影，亲密无间。

池珉把脸埋在童嘉羽的颈窝，突然闷着声，用一种请求的语气说：“小羽，我想接吻。”

他只有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会提出这种请求，但其实他不需要这样的，童嘉羽如果真的不喜欢他的触碰，又怎么会愿意和他交往。

“好。这种事情可以不用问的，随时都可以。”童嘉羽轻轻摸摸他的头。

他永远会无条件地满足池珉的所有需求，只要池珉想要，他就会无止境地满足。

隔着阳台，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们隐秘地接吻。

一个像害怕失去一般不停地索取；一个则因为担心不够而不停地给予。

似乎没有再比他们更适合彼此的人了。

十一

童嘉羽一直在努力填补池珉缺乏的安全感，而池珉则尝试帮助他重拾容貌上的自信。

确定关系的那天晚上，童嘉羽向池珉解释了眼镜碎掉的原因，有位块头较大的男顾客在他们的清吧和女友发生争执，几番试图上手，被童嘉羽和另外一个男服务员急忙上前拦下来。

途中，为了阻止这位男顾客，瘦弱的童嘉羽被甩在地上，眼镜也跟着摔在地上弄碎了。

知道他没有受伤后，池珉放下心来，“没有受伤就好。”

“那眼镜怎么办，没有眼镜还能去上课吗？”童嘉羽失落地垂下头。

池珉：“不是没有近视吗？碎就碎了吧，没有眼镜也很好看。”

“真的吗？”童嘉羽还是不确信地问，他刚哭过的睫毛湿漉漉的一撮一撮，很是可爱。

“真的。”池珉再次给出肯定的评价。

童嘉羽也许不会相信任何人，但一定是百分百信任池珉的，因为他知道池珉不可能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在那之后，童嘉羽果真没有再管那副碎掉的眼镜，哪怕一开始他还是很不习惯眼镜不存在的感觉，总是会忍不住在看见有旁人的时候紧张地想要抓住池珉一旁的衣角，然后顺势地被池珉牵住他的手。

但事实确实如池珉所说的那样，意料之中的儿时受到的异样的目光再也没出现过，反倒随之而来的是同学们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以及短暂的愣神。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反应，包括郭乐和池珉的前男友。

他们不再敢怀疑童嘉羽究竟能否配得上池珉，因为这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也不是能容忍他们质疑的。

这两人光是站在一起就已经足够亮眼了，何况是他们身上的，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幸福，还有对彼此的爱意。

这才是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