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入河流by春意夏

淌入河流by春意夏

梅雨季。

闷热。

潮湿。

地下室滴答滴答渗水，徐入斐睡眠浅，梦里被一条寂静的河流包裹全身，耳边水落声不断，他翻转身子，在噩梦中惊醒，前额、脖颈都是汗。

月光顺着天窗洒进来，洒在放置着手机的床头，屏幕安静亮着，显示着“尚臣”两个字。

凌晨一点过五分，徐入斐把手机拿到耳边，接通了，电话那端传来嘈杂声。

“你人在哪里？！还不赶紧过来！”

徐入斐一愣，把手机拿到面前确认一番。

是尚臣打来的电话没有错，对面的女声，是尚臣的经纪人。

坐上出租车，给司机报了地址，徐入斐在后车座上闭目浅眠。

车玻璃映出他的侧颜，眉目有些浅淡，鼻尖小巧，唇也薄，但他的瞳仁很大也明亮，深褐色的，玻璃珠一般通透。

近两年，压抑的生活环境令徐入斐的笑容少了许多。以前爱笑，笑起来明朗，充满少年气，现在偶尔一笑，周边的人都诧异，要徐入斐多笑笑，笑起来好看。

隔着一块车玻璃，夜色将他疲倦的面容隐藏起来，随路灯一起飞速闪过。

下车时，徐入斐跟司机要了一张发票，一转头，私人会所的对面，一栋栋高楼大厦，闪烁的LED大屏，代言人一身高定西装，面容英俊，身材完美。

早在两年前回国，男人的身影频频出现在各大荧幕上，徐入斐早就见怪不怪。

老实说，这图p的，粉丝都不敢认，垫肩了吧？

进入酒店时，被门童拦住，徐入斐又给对面打了一通电话，女人不耐烦地训斥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要艺人等他，徐入斐也没有反驳。

进入会所内部，在休息室见到喝得不省人事的尚臣和焦头烂额的经纪人，徐入斐来得匆忙，头发甚至都没来得及梳理。

经纪人一见到他，立刻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意识到自己打错了电话，表情不自在起来。

这事不是第一回了。

尚臣有个生活助理，平日里大家都叫小雯，而尚臣给徐入斐的备注，是“小斐”。

打错电话就算了，对着艺人的朋友颐指气使，经纪人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带点埋怨地问徐入斐在电话里怎么不说清楚。

“没关系，反正我明天也没什么事做，可以开车送他回去。”尚臣一双长腿拖在地上，徐入斐上脚踢了踢烂醉如泥的尚臣，侧过头看了眼人，拖长音，把后半句说完，“——就别折腾别人了。”

好不容易将尚臣的一条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徐入斐被重量压得直不起腰，“……怎么喝这么多？”

经纪人也不避讳，直言道：“没办法，在场我们咖位最小，自然要当孙子。”

徐入斐点点头，“那是的咯，孙子不好当。”

推开休息室的门，门外一片嘈杂声，似乎是里面的宴席结束了，陆陆续续走出人。

徐入斐无暇顾及。

尚臣早年间做模特的，长手长脚，像个人猿，比徐入斐高出一截去，压得他根本抬不起头。

经这么一折腾，又满身是汗。

尚臣那个生活助理170的个头，更不可能把这醉鬼扛起来。徐入斐想想就觉着可怜，还好是自己来了。

“哟，这是怎么了？”

偏偏有人在说风凉话，徐入斐能闻到对面人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也能看到一双精致的牛津鞋……哦不对，是两双。

另外一双黑皮鞋的主人并没有出声。

经纪人上前打圆场，嘴上说着刘哥多担待，我们家尚臣第一次见到偶像太激动，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一楼的厨房坏了，外加上接连几日的阴雨，徐入斐八百块租下的地下室也跟着滴答滴答漏水。

这几天没有睡好觉，眼下更是意识翻飞，徐入斐心里思索着，中午要不要把堆在脏衣篓里的衣服洗了，又思索，尚臣的偶像是谁来着。

“需要帮忙吗？”

直到那人开口说话，他都没得出问题的答案。

洗吧。

万一明天是个晴天呢？

肩上的重量一轻，徐入斐得以抬起头，窥见面前二人的面貌。

首先是经纪人口中的“刘哥”，刘彦，UW公司的金牌经纪人，然后，是比刘彦身份还要尊贵，也是他现今唯一带的艺人——

顾顷。

前不久刚拿了万花奖“最佳男主角”称号的年轻影帝。

同时，也是那块奢华大屏上的代言人。

反观徐入斐。

刚刚逃离一场噩梦，随手套了件短袖衬衫，浑身汗津津，被门童反复核查身份才得以进入，与眼前人的光鲜亮丽形成对比。

居然不是垫肩。

徐入斐自嘲地笑笑，再一次感到梦里的那片河流，堵塞住口鼻，无法呼吸。

顾顷却毫无顾忌，直勾勾盯着他，甚至俯下身来，轻声道，“你在给别人当助理？”

徐入斐的思绪一下飘到好远去。

他讨厌梅雨天。

讨厌衣服永远晾不干，讨厌雨水滴落在地板，他一听到那个声音就会惊醒。

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五年前的自己如果看到这张脸，听到这番“关切”的话语，一定会摇着尾巴主动将自己全盘托出。

谁叫自己是个该死的颜狗，永远把眼前的人排在第一位。

可现在有更重要的东西，排在顾顷之前。

“对。”徐入斐说，“所以现在，能请您不要打扰我的工作吗？”

这下不止刘彦瞪大眼睛，旁边的经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

尚臣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

徐入斐正在厨房煮饭。

尚臣宿醉，头部胀痛，倚靠着厨房门，长睫一眨，发出疑问：“咦，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我是田螺姑娘。”徐入斐举着切菜的刀转过身，手起刀落，把尚臣吓了一激灵。

“还钱。”他说。

“什么……什么钱？”尚臣一脸懵逼。

徐入斐把裤兜里皱皱巴巴的打车发票掏出来。

尚臣一手按在太阳穴上思索了半天，道：“妈的，小雯那小子呢？给我从这儿消极怠工，饭碗不想要了？！”

“没人应该在凌晨两点被叫起来，只为应付自己的醉鬼老板。”

尚臣一挑眉，“我付钱的。”

“一个月三千二，无论何时何地，随叫随到，找个保姆都不止这个价。”

醒酒汤熬好了，徐入斐把火关掉，拿了碗，倒好了放在桌子上。

尚臣走过去拿，徐入斐眼瞅着没吭声，待入口了，才说：“烫。”

尚臣被烫得斯哈斯哈。

徐入斐说：“不要欺负老实人，小雯前两天才和你拍戏熬了通宵。”

“他熬我不也得熬？”尚臣不以为意道，一手搭在徐入斐肩膀上，笑得贱兮兮，“徐老师，你知道我昨天见到谁了吗？”

徐入斐切菜的手一顿。

“也是我走运，之前走过一场秀，不然以我现在的身份，铁定拿不到邀请函……”尚臣还在说，桌案上的醒酒汤冒出灼热的气，连带燃气灶上咕嘟咕嘟沸腾的水，吵得徐入斐耳朵生疼。

他睡不着。

就是因为睡不着，才早早进入厨房找事做。

尚臣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要不是想省半天的饭钱，他早拍屁股走人了。

占小便宜吃大亏。

“我见到我男神顾顷了！”

尚臣说。

徐入斐有一瞬的耳鸣，迫切希望自己听不到，偏就是这几个字分外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或许他应该去演戏。

说不定他很适合演戏。

从前就有人夸赞过他的脸适合当演员，做演员可比当编剧赚钱多了。

想到这里，徐入斐真的笑了。

已经没关系了。

从前自己把顾顷放在第一位，现在不会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他去争取。

忙碌奔波的生活、狗屎一样的工作，还有钱。

这些统统都比顾顷这个人重要。

像是昨晚的一切都没发生，他对着尚臣那张洋洋得意的蠢脸说：“那真是恭喜你，得偿所愿。”

从尚臣的住所出来，天又阴了下去。

未到地铁站，先下起雨，徐入斐躲进便利店，店员正对着头顶的电视机大声讨论。

徐入斐抬头，映入眼帘又是顾顷那张英俊的脸。

访谈节目中男人彬彬有礼，抬手投足间均是贵气。

就是这样的人，曾经在炭火缭绕的烧烤摊，喝十几块一瓶的扎啤，也拿一颗荔枝味道的糖果，哄骗自己，说小孩子不能喝太醉。

天知道，他那时已经成年多久了。

在国外读书的那几年，徐入斐偶尔会想，如果两个人再见面，该是怎样的情形。

如果有机会，他不要体面也不要和平，一定要趾高气昂，指着顾顷的鼻尖说，这是我的剧本，不需要他来参演！

想着想着他就自顾自笑起来，在宿舍的单人床上蜷缩成一团。

哎。

算啦。

他又想。

是我活该。

偏要喜欢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