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海棠byheiheiheiheihei免费阅读

野海棠byheiheiheiheihei免费阅读

阿棠很久不做梦了。死士的生活单纯而劳碌，没有未来也没有梦中牵挂。

可是昨晚阿棠睡得不好，他断断续续地做梦。梦里时而是香君柔媚快乐的笑脸，时而是香君被萧允上刑的痛苦表情……

阿棠从梦中惊醒：绝对不能被人发现自己真正的心上人。他夜不能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树海棠正带着夜间的露水昏昏沉沉立在房前。

这不是无色的野海棠，这是秾丽华美的种植海棠。阿棠看着窗外的花，想起白天对萧允胡编乱造的瞎话和萧允的回答。阿棠其实拿不准，自己的瞎话萧允信了几分。

第二天早上，阿棠照常穿戴好装束——死士暗卫特有的服装，仿佛即刻就要融进黑暗里。

他像平常一样去暗堂翻今日的当值簿，手上动作一顿——簿上写着今天的任务是护卫萧允，随行身侧。

但是阿棠分明记得，昨日簿上安排的是今天去刑堂审讯。

无形的压力压在了阿棠的肩上。他看着簿上的任务，心中沉重。萧允对他昨日的说辞依旧半信半疑，今日还要试探敲打他。死士动情的惩罚一日不下来，就说明萧允还是不相信他。

毕竟，萧允从来不是因为别人爱慕自己就会手下留情的人。阿棠十分了解那张温润如玉的君子面之下，有怎样冷漠自我的灵魂。

阿棠来到殿中的时候，萧允背对着他在案前斟茶，殿中有许多姝丽的舞女起舞翩翩。萧允没有看他们一眼。

阿棠正要退进房梁上的阴影里，萧允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来了？在我身后侍奉。”

阿棠身体一僵。这个指令对于死士来说十分莫名其妙。他不知道“侍奉”是要怎么做——他只知道杀人。他只好像一座黑色的雕塑一样立在萧允身后。

萧允的话一落地，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蜂拥向阿棠。作为一个生在暗处的死士，处在这些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下，就像在陆地上的鱼一样呼吸困难。他不擅长应对这些目光，他只擅长杀人。

阿棠在目光中下意识地戒备起来，因此，当一个舞女向他的方向接近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无声地抽出自己的佩刀。

那个美丽的舞女翩然旋转至萧允身前，柔顺地为他倒了一杯酒，嗓音如黄鹂婉转：“萧公子，赏舞配饮酒，才会更有雅兴。”

萧允转头看向舞女，从阿棠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侧脸，是一张温润文雅的君子面，眼睛里仿佛有情意。然而阿棠知道，萧允那双眼睛，看狗都很深情。

舞女却因为这双深情的眼睛激动得红了脸颊，她为自己斟一杯酒，说：“月儿敬您一杯。”

言毕，舞女一饮而尽，露出纤手里的空酒杯。阿棠恍然想起了，这是情堂的月儿姑娘，聆音楼里杰出的情报人员。

萧允没有动作。

另一位佩剑的姑娘从月儿手中接过酒。这个女人阿棠也认识，是近身侍卫里的莲雾，气质冷若冰霜。

莲雾一言不发地喝干手中的酒，说：“公子身体不适，莲雾代饮。”

月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中闪过怨恨以及更深的情绪。

此时，月儿突然低低咳嗽起来，嘴角也渗出鲜血。

莲雾晃晃脑袋，明显也是身形不稳。

那酒中竟被人下了无色无味的毒药！

萧允在两个中毒的女人中间站起来，他背对着阿棠站着，阿棠看不见他脸上神情。

萧允说：“月儿，你后悔吗？”

月儿姑娘婉转的嗓音不在，嘶哑地大声说：“月儿不悔。月儿心悦公子。活着得不到公子，也希望和公子做一对黄泉鸳鸯！”

萧允又说：“莲雾，你后悔吗？”

莲雾半跪在地上，长剑支撑着中毒后无力的身躯，说：“莲雾不悔。莲雾亦心悦公子，只希望公子……世事安好，长命百岁。”

听了将死之人的内心剖白，萧允转过身，阿棠看见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温润如玉。

萧允踱步至阿棠身前站定。

萧允说：“心悦于我者甚多，要么欲我生，要么欲我死。阿棠，你是哪一种呢？”

生死和问题都来的太突然。阿棠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他垂下眼，沉默不语。

萧允说：“你两种都不是，你不欲我死，也不欲我生。你只是袖手旁观，你欺骗我。”

欺骗萧允的下场是怎样呢？阿棠忍不住想，大概是不生不死，以至于生不如死。

萧允温和地微笑：“你并非心悦于我。”

阿棠急中生智，即刻跪伏在地上，说：“主人，阿棠不曾欺骗您。”

萧允笑意不减：“你的意思是，你确实喜欢我吗？”

阿棠：“回禀主人，阿棠不喜欢您。昨天您说不允许阿棠喜欢您，自此阿棠便不喜欢。”

萧允脸上的笑意减退了。

“阿棠不欲主人生，不欲主人死。生死，贵贱，荣辱，阿棠都不懂。阿棠只知道主人。”

“阿棠只会追随，无论主人想要生，还是死。”

萧允脸上君子温润的笑完全褪去了，露出面具下完全的冰冷自我。他说：“阿棠，其他死士都不像你。”

阿棠仍旧跪伏在萧允脚下，琢磨着萧允的意思。

萧允说：“你是一条忠诚的小狗。”

阿棠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萧允已经信任他了。

萧允说：“你起来吧。”

阿棠很驯顺地从地上站起来，才发现四周的奏乐和舞蹈都停止了。乐伎舞女们都很惊讶地看着他。

萧允说：“惊讶吗？我也很惊讶……阿棠，原来你并不是喜欢我呀。”

萧允又重新回到了那张温润谦和的面具之后。

他走到案前，背对着阿棠为自己斟了一盏茶：“你好像是……有点爱我。”

阿棠看不见萧允的脸，只能从声音里分辨笑意。

“去刑堂领罚。就领……一份半的罚。”

阿棠说：“遵命。”

萧允说：“不问问为什么领多了一点？”

阿棠很沉得住气：“阿棠不用知道。”

萧允：“那就领两份罚。”

阿棠说：“……主人，为什么领两份罚？”

萧允笑着说：“因为你爱我，爱比喜欢违规更重，所以多罚半份。”

阿棠揣摩着对方的意思，应该是想让他继续问下去的：“那还有半份呢？”

萧允的声音透着笑意：“因为你是忠诚的小狗。小狗违反规矩，罚得比人类重。”

这话说得亲昵，简直不像样子了。阿棠感到奇怪，而且不只他奇怪，四周的舞女也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空气中仿佛有奇怪的气氛升腾起来，萧允和他的死士之间明明隔了数步之远，氛围却好像无人能插足。阿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都有些发红了。

奇怪……实在太奇怪了。阿棠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奇怪得都有点危险了。

明明昨天他们还是从不见面的光和影子，光芒照耀的地方，暗影从来上不得台面。今天萧允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拎出来，用这么暧昧的态度对待他。

难道是萧允对他有意思？

“阿棠，你冷吗？为什么打了个寒战？”

不不不……这个太可怕了。绝对不可能。

阿棠思忖着，他确实不知道萧允要做什么。他见惯了这个冷心冷情的人太多副面具，都没有今天这副令他毛骨悚然。

“发愣做什么……难道是对你太好了？”萧允笑着说，“快去领罚。”

说完，萧允抬手，随意地摸了摸阿棠因恭顺而垂下的头，这个动作无比自然亲昵。即使阿棠与他身量一般高，看起来也像是他的爱宠。

阿棠如蒙大赦地走出了大殿，把奇怪的氛围甩在了脑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手臂上已经起满了鸡皮疙瘩。

他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突然意识到今天萧允为什么令他不自在。

萧允的声音是柔和的，萧允的话语是宠溺的，萧允的唇角弧度是温暖的。声音好像是情人絮语，话语好像是对待亲近的爱宠，微笑的温度像阳光一样明朗热切。

但萧允的目光却不一样。

无论他有多少面具，阿棠总是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清这个人。

阿棠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男男女女如飞蛾扑火般渴望萧允的目光——那目光明明如蛇一样晦暗不明，漠然冰凉。

那天在殿中的舞女，一多半是聆音楼情报人员，一时间整个聆音楼上下，没有人不知道阿棠对楼主的爱慕之情。

很多人都在看着阿棠的一举一动，有的单纯好奇，有的则是不怀好意。聆音楼中对楼主有意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只是没有人像阿棠这样“勇敢”罢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阿棠不敢去找香君，他害怕会被有心之人拿来编排，要是再传到萧允的耳朵里——

“阿棠。”萧允说，“你已经包了二十一个红枣粽了。”

阿棠放下手中的糯米和粽叶，迷茫地看向萧允。

萧允笑着说：“你吃那么多红枣甜粽，难道不会腻味吗？”

阿棠摇头：“主人，阿棠对爱吃的东西是不会腻味的。”

这句话似乎让萧允心情变好了，展开折扇摇了摇，转头凑近阿棠的耳边说：“下午，去我房里。”

阿棠心想，这一天终于来了。

从领罚那天起，萧允让他随行进宫五次，同游画舫三次，看戏曲两次，包粽子两次。

要不是阿棠始终紧盯着萧允的双眼，不放过其中任何的冷漠痕迹，他都要以为萧允在和他谈情说爱呢。

所以，这回在萧允的房间，一定有要紧的任务吩咐吧。

一句暧昧不清的“去我房里”，让一旁的侍女耳朵都红了，视线不住地在两个高大的男人之间乱瞟。但是阿棠是什么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是萧允手下臭名昭著的冰块脸。

他直接无视了一旁的侍女，面不红心不跳地走进了萧允的房间。

萧允从床榻边站起来，微笑着迎向他。

萧允向他走来，他们已经很近了，阿棠刚刚想跪下来行礼，人突然被一推——

被萧允按在墙上时，阿棠才震惊地意识到对方那句“去我房里”的真正含义。阿棠紧紧盯着萧允的双眼，十分欣慰地发现……那里还是一片冷漠，没有丝毫情/欲。

那么阿棠猜对了，这次的确是有任务，而不是萧允想做那档子事。

那为什么要装出亲密的样子？

阿棠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为方便和萧允交流，他低下头，脸贴近萧允的耳朵——

死士的冰块脸在他颈边伏下，呼出温热的气流扫过他的皮肤。萧允像感受到温暖的冷血动物般舒服地眯起眼睛，视线落在了阿棠因低头而露出的一截后脖颈上。那脖颈是缺乏血色的白，好像常年不见阳光。

萧允漫不经心地抬起一只手，握住了那一截冷色的脖颈，慢慢抚弄起来，像抚弄自己的爱宠一样。

喷在萧允颈边的呼吸突然一顿。

但是阿棠很快就忍住被抚弄颈部的不适，调整了规律的呼吸，十分镇定地低声询问：“主人，附近有人吗？”

萧允轻轻拍了拍手下的白/皙皮肤，赞许地说：“聪明小狗。”

萧允看见那张冰雪般的脸从耳根开始泛红，距离也稍微拉开了一点，像是很受不了的样子。

萧允笑得温润，手上使劲又把人按回颈边。他从来不是在意别人感受的人。

“听好了，小狗……接下来会有危险的事情。”萧允侧过头，几乎是含着阿棠的耳朵，吐出了几个字。

阿棠被摸得晕头转向，耳朵也被气流弄得痒乎乎的，他恍然间听到了：

“你可别死了。”

阿棠从这句话嗅到了危险气息，他抬起头看向萧允的眼睛，萧允的脸正好在背光处，眼神因此看不真切——看不出忧虑情意，也看不出冷漠傲慢。

时隔多日，萧允又从温润的面具后探出自己的毒蛇脑袋，说了今天唯一的一句真心话——

他将把阿棠送进险境，却不允许他死。他向阿棠下达了一个名叫活着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