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恋男友来找我了遗落黑猫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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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的沪城火车站，每天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

农民工拎着大包小包的麻袋和土特产，打工人轻装上阵，通常只有一个行李箱和手提电脑包。年轻情侣依依不舍地拉着手，女生泪眼婆娑，送男友到安检口。大学生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冷漠地从那对情侣中间穿过去，拖着行李箱，脚底像踩了风火轮：“不好意思，借过。”

童言也是接机的众多人中的一个。

不过他并不着急。

他雇了人在他身后举牌子，只要黎钦一出来，就能看见他。

童言染了指甲油的手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他握着的那部手机，是iPhone顶配最新款。手机壳是Casetify的，艺术家联名款，透明干枯玫瑰边框。手机壳背后印着迷幻的蝴蝶，很有些微醺vibe感。他的穿着打扮也很y2k，身上的项链、发卡、首饰戴了一堆，色彩缤纷明快，饱和度高，是时下流行的多巴胺穿搭。

完全看不出是英区毕业生。

英区无论男女，都喜欢把自己塞进allblack的套装里，丧着脸，好像下一秒就要赶赴一场葬礼。

童言从不这样。即使是赶due赶到最疯狂的时候，他也从不在穿搭这方面上敷衍。有好几次，几门晦涩艰难的期中考试同时来袭，他靠着冰箱里前一天冷掉的燕麦粥，囫囵应付早餐，勉强果腹，接下来就是没日没夜地看书、复习、写论文、改论文、完成小组作业。

好友都怕他死在公寓里，上门前来看望，还带了中餐外卖。童言MacBook旁边一杯冰美式，顶着浓浓的黑眼圈看他，小脸苍白，瘦到下一秒就能上t台走秀。

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他仍倔强地保持“身上不能有两件重复颜色的单品”这个原则。更别说穿一身黑了，那还是杀了他来得更快一点。

黎钦第一次踏入沪城的土地。

流动的空气热到扭曲，刚下车他就被面前的热浪和身后的动车冷气两面包夹。

到处都是人、人、人。黑压压的人头，站台上行色匆匆的人群，潮水似的往自动扶梯奔流。

他对沪城的第一印象是：大城市不好，太热了，空气质量远不如他的老家。

可是这里有童言。

一想到这，他的内心就泛起隐秘的欢喜。

传送带隆隆运转，电梯向下。此刻，他竟埋怨起电梯的速度。快一点，再快一点吧，他翘首以盼。可前面站满了人，他又不可能另辟蹊径，下一秒就出现在童言面前。

口袋里有什么小东西在动，窸窸窣窣的，啮咬着他的衣袋。黎钦伸出一根手指，抚了抚金丝熊毛茸茸的脑袋。

他抻长了脖子想要看看电梯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地下二层，鼓鼓囊囊的麻袋却在无意中撞上前面那人的行李包。

她回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皱了皱鼻子。像在说，哪来的土包子。

黎钦更紧张了，偷偷在裤袋里蹭了蹭掌心的汗液。一张纸巾被他反复揉捏，吸饱了汗水，装不下更多情绪。

“言言！”一出站，黎钦就看到了那块牌子，被一个肌肉结实的男人高高举起。他愣了一下，正想说“言言，你和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就见到那块牌子——哦不，那个男人——前面的美少年抬起手，抿了抿唇，很娇矜地对他say“Hi”。

那一刻，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他的大脑晕晕乎乎，像浸泡在一潭温水里，陷入一种令人眩晕的失重状态中。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鼓噪震颤的声音。

说实话，在看到黎钦样貌的一瞬间，童言就后悔了。不是说他长得丑，只是……这也太黑了吧？！

一张黝黑的面孔，脸颊被晒得通红，手指粗糙皲裂，浑身均匀的深小麦肤色。他的脖颈和手臂是全身上下最黑的地方，几乎接近巧克力肤色。宽大t恤的卷边下面，少年青涩的手臂肌群微微鼓起。

他一笑，露出八颗牙，勉强算是全身上下最白的地方。

童言牙都咬碎了。他当初……怎么就没跟他交换照片，开个视频？

信了国服巅峰2500野王的title，马超啥样他啥样，谁想面基了个这样的货色。可就算这样，他也要硬着头皮将这场奔现进行下去。

“那个……我买了两杯星巴克，你要不要喝？”童言颤动的睫毛和松鼠跳过的枝头并无差别，他的嗓音轻柔和缓，带着教养良好的礼貌。

但他的眼神很凉薄，像遥不可及的烟火，闪烁又迷离。

垂下眼帘避开黎钦兴奋热切的目光，童言转头叫人把星冰乐给他。留学时期的四人小群里消息刷得飞快，都在问他进展怎么样了，接到人没有，长什么样。童言的额角跳了跳，头也不抬地打字，指甲噼里啪啦。

[见面了。]

[呃，这很难评。]

消息发出去之后，童言这才有空抬眼看人：“你要抹茶星冰乐还是——”话到嘴边又刹住，他顿觉失言。

黎钦受宠若惊，眼睛亮了亮。明亮的眼睛嵌在深邃的眼窝里，很有神，像忠诚的杜宾犬。

“都可以。”

他在心底默默补充一句，言言给什么我就喝什么。

童言咬了咬唇。早知道就不该问那句，黎钦哪知道什么抹茶星冰乐和摩卡可可碎片星冰乐。再说了……那杯摩卡可可碎片星冰乐，他想要自己喝的。他抬起眼偷觑黎钦的神色，黎钦恍若未觉，笑容腼腆羞涩，隐隐透出些许傻气。

童言更恨了，语气也冷了不少：“你喝这杯。”

他把自己不喜欢的抹茶星冰乐强硬地塞到黎钦怀里。

黎钦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欣喜，更加受宠若惊。他接过那杯覆着奶油顶的淡绿色冰沙，像手捧至宝，他有些生涩地低下头拿吸管慢慢地喝着，也不知道要掀开盖子用勺子挖奶盖吃。

童言瞥了他一眼：“。”

不想出声提醒。

好像有点打击人的自尊心。

凉丝丝的冰沙顺着喉管下落，黎钦浑身的气温都低了几度，一解他燥热难耐的口舌之渴。他不敢喝得太快，生怕冰沙一会儿就见底。可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饮料。

“言言，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黎钦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慢慢张开五指。他的掌心，坐着一只不安乱动的金丝熊，窸窸窣窣地啃着苜蓿，呆萌的样子憨态可掬。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仓鼠，想把它交给童言。

童言有点害怕仓鼠，尖叫了一声，反应很大。

“啊！”童言脸色苍白，“快、快拿走……”

一想到仓鼠的毛会掉到他的皮肤上，童言就浑身汗毛直竖。

黎钦神情落寞，垂下了眼睫，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是他不好，来之前没有问清楚言言害不害怕小动物。

黎钦把金丝熊拿走了，重新装回了兜里，童言松了口气，情绪慢慢平复。

过了一会，童言才缓过劲来。空调拂动他前额鸦黑色的碎发，冷气盘旋在他的脖颈，童言的脸颊白皙清凌一片。

他单肩背着f家新出的星座印花双色皮革手袋，小口小口地啜饮冰沙，漂亮的眼睛骨碌碌转着，透澈如水苍玉。

视线落在面前的网恋对象身上。

他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唉。

他叫黎钦喝饮料，黎钦就真的很老实很听话地捧着那杯饮料一直在喝。

唉。

他又在心底默默摇头，给黎钦扣了许多分。

太木讷了。

一杯冰沙很快就见了底。黎钦四处张望，寻找垃圾桶。

童言说：“我来吧。”

黎钦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双手垂在身侧，显得更加窘迫。

大城市就连垃圾桶都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可回收物、有害垃圾、厨余垃圾、其他垃圾……种类之多，令他眼花缭乱。

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应该待在垃圾桶里的人。

童言去扔垃圾的时候，黎钦舔了舔鼻唇沟涔涔的汗液，廉价涤纶布料蹭在析出盐粒的皮肤上，微微有些发痒。他目光痴痴地盯着童言的背影。

他想过童言会很漂亮，可没想过会这么漂亮。

简直就像……从杂志上走下来的美少年。

小腿袜叠穿松松垮垮的堆堆袜，童言的皮肤白皙得像奶糕，肌肤吹弹可破。他长着一张很漂亮的脸，眼眸灵动狡黠，眼尾微微上挑，像狐狸。

跟自己粗鄙的脸大不相同。

他化了妆，妆容很清淡，眼影的色号黎钦叫不上来，只觉得他把晚霞和落日涂抹在了眼皮上。

眸尾眼线轻勾，媚态浑然天成。童言的骨架很小，卡通发卡拉低了年龄，他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当下时兴的辣妹模样。

他脸型流畅，本就适合这种妆容，看起来格外好看。

童言扔完垃圾回来，带着一缕香风，走到黎钦身边：“走吧。”

直到坐进车里，黎钦才悄悄问他：“言言……我们这是去哪？”

他坐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两条腿僵硬，即使竭力克制，也还是泄出了一丝紧张。

童言看他一眼：“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发誓他绝对没有看不起劳动人民的意思，可他还是在心底轻嗤了声。

农村来的，就是小家子气。

保镖兼司机一路都很沉默，把他们送到酒店门口，下车毕恭毕敬地拉开童言那一侧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到了。”

童言眼皮都没抬一下，越过黎钦的大腿，拎着包下车，率先走进去。

黎钦这时候才注意到，童言走路昂首挺胸，脊背笔直，像只骄矜的天鹅。

门口的喷泉池叮泠作响，直到进了酒店，黎钦才知道什么叫作富丽堂皇。服务生笑脸相迎，一边走一边向童言介绍今晚的大厨特色菜肴。黎钦怔怔地跟在后面，出神地凝望着童言的背影。

豪华的大理石、地毯、家具都是童言背后的布景，衬托着他的精致，他是华丽的天鹅绒软垫上，最璀璨夺目的那颗钻石。

童言天生就属于这里。

而自己只是他脚下的一滩烂泥。

想到这，黎钦垂下眼帘，更加自惭形秽。

他家在定西，童言家在沪城。

网恋到最浓情蜜意的阶段，童言整夜都舍不得挂电话，用黏糊糊的嗓音撒娇：“黎钦，你亲亲我。”

黎钦被他撩得耳热，掌心潮湿，勃发的欲望将裤子顶出弧度。耐不住童言磨他，他克服着羞赧，飞快地凑到听筒旁边，叭叭吻了两下。

语音通话那头的童言轻笑，像只得逞的小猫。

“晚安，哥哥。”说完他翻身睡了。

黎钦也不知道他是真睡着还是躺在床上假寐，小心翼翼地捧着听筒，像小孩藏心爱的糖一样，听着童言清浅的呼吸声。

月色与他共享这个秘密。

他的心里甜滋滋的。

就在他准备挂断电话时，电话那头传来童言模糊不清的睡音：“哥哥，我来找你吧……”

黎钦浑身一震。

不忍心惊扰睡着的宝贝，他打字：

[不用。]

[我来找你。]

童言随口说的一句梦话，他当真了。从定西到沪城，1905km的距离，一天零两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车程。硬卧还要靠抢，晚一步就没了。

童言说：“坐飞机吧，机票钱我出。”

黎钦说，“不用，我坐火车。”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黎钦用三个月打工的积蓄，买了张高铁票。八百多，贵得他咋舌。

他又到县城给自己买了身行头，理了发，刮了面。置办年货般的重视，上菜市场买新鲜的猪肉，腌腊肉、摘马铃薯，装了满满一麻袋他那里的土特产。

他从很早就开始准备，并且满心期待着这次见面。

路过菜市场入口的小摊，地上放着几个笼子，一群年轻女生围着，路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金丝熊睁着水汪汪、黑漆漆的大眼睛，抱着葵花籽，躺在木屑丛上。

黎钦放慢了脚步，在摊前站住。

“好可爱哦。”她们眼神动容，伸出一根食指隔着笼子逗金丝熊。

“老板，多少钱？”

老板刷着快手，头也不抬道：“28块。”

人群中一阵唏嘘，女生们说：“太贵了。”

黎钦看了一会儿，觉得挺新鲜。他没见过这种仓鼠，不过他想，言言一定会喜欢。

于是摊前沉默高大的男生掏出手机，扫码付了款。用了五年的千元机有些卡顿，在刷码时等了半天，钱才过去。

“老板，这只我要了。”

老板连笼子带鼠粮，送了好多东西给他。把小仓鼠一路拎回家的过程中，黎钦的唇角一直带着笑。

他望着金丝熊，眼神很温柔。

眼前勾画出了他那个网恋男友“言言”的形象。很娇气，也很黏人，爱撒娇，有点笨笨的，只会玩辅助。还有……声音很好听。

黎钦弯起指节，刮了刮金丝熊储满食物的鼓囊囊的腮颊。

言言就像这只仓鼠一样可爱。

不，一定比这只仓鼠还要可爱。

十个小时的车程，他一路都不敢睡，生怕一闭眼兜里的金丝熊就不见了，也担心脚边两麻袋的土特产被人拿走。

直到来了沪城，他才发现，他和童言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1905km的距离和那张小小的车票。

餐厅整体氛围幽静高雅，角落里有人在弹立式钢琴。舒缓的音乐，淡淡的香氛，一切都恰到好处。

童言带他来吃的是一家Omakase料理。

两人在临街的窗边坐下，那边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往外可以看到江景。

他们刚一坐下，服务员就迎上前，轻声细语，主动帮忙增添餐具和茶水。

主厨师傅详细地介绍食材和来源地：“……海胆寿司、金枪鱼大腹、鲑鱼籽，食材都是日本空运过来的，很新鲜。”

服务员笑眯眯地问童言：“先生有什么忌口？”

童言报了一大堆：“不要蟹腿，我对螃蟹过敏。芥末也不要。有青椒的也不要。鱼子给他吃吧。”他看向餐桌对面的黎钦，“你有什么忌口的？”

黎钦局促不安地用手捋着裤褶，整个人僵硬成了一尊石雕。忽然被童言问到，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两秒才涨红着脸答道：“……我都行，没什么忌口的。”

他不像言言娇气，金钱堆砌出的宝贝，蜜罐中泡大的。他们这种人，哪有挑剔吃食的权利，能够果腹就已经很好了。

他听见童言轻轻地笑了一声，抬眼对服务员说：“都上吧。”

“好的二位先生。”服务员笑容满面，记下童言的那些要求，转身离开。

黎钦口干舌燥，仰头咕嘟咕嘟灌了两杯柠檬水，也没见服务员给他们拿菜单来。他如坐针毡，更加局促。等了十五分钟，他终于没忍住小声问童言：“她去哪里了？”

童言正在玩手机，头也不抬地打字，闻言漫不经心应了声：“谁？”

“就、就是那个服务员……她走之后，一直没有拿菜单来。”黎钦急得鼻尖沁出了微汗，他嘴又笨，说话时连比带划地给童言解释。

可惜童言没看到。

傍晚六点，靛蓝薄纱一般的黄昏轻飘飘降落世上，江畔星星点点的街灯渐次亮起。从大落地窗望出去，窗外是淡墨天色，橙黄、银白的灯盏亮了，马路上的车流像金丝银线，似滚动的珍珠。童言的侧脸笼罩在暮色中。他的侧脸很软，眼神淡漠，粉唇娇嫩而柔软，不笑时却显得有点冷。

他抬起头，漂亮的眼睛注视着黎钦。他的笑容轻而和缓，像金翅膀的小天使：“当然没有菜单啦，因为这是Omakase，无菜单料理。”

什、什么料理？

高中英语课本上的知识，黎钦自认为学得不错，卷面也能考个148、149分。

那一两分，顶多扣在完形填空和听力上。

但他的英语靠的是死记硬背，哑巴口语。他们大山里的英文老师，操着一口中、英、美式混杂的发音，表达和词汇都已经相当过时。不像童言有留学背景，英语流畅得就像母语，黎钦是跟着听力自学的。

在清晨五点的走廊，在空无一人的宿舍，一遍又一遍地跟读。

但Omakase这个单词，他听都没有听过。

桌下，咔哒一声。

童言精致冷薄的眼皮漫不经心地微敛。他锁上了手机，将黎钦和留学群里刷得飞快的消息隔绝在两个世界。

[不是吧？]

[真这么土啊？]

[Omakase都不知道。]

跟童言关系最要好的发小谢煜单独私聊他，欲言又止，颇为担忧：[言言，你还是别扶贫了吧。]

[我再考虑一下。]

童言锁了手机，拿给侍者，叫他放进他的随身提包里。他的包则被侍者拿去专门的存放处，用防尘布盖好。

他抬起眸，眼中光华璀璨熠熠，像水晶吊灯下玻璃杯中摇晃的香槟。他翘起唇角，礼貌地朝黎钦微微一笑：“还合胃口吗？哥哥。”

/

吃过饭，两人从商场出来，沿着江边散步。

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把童言的头发往两边吹散，露出姣好的面容。他把包包甩给了黎钦，自己则戴着无线耳机，听着歌，走在前面。黎钦亦步亦趋，抱着他的包，紧随其后。两名保镖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像两块沉默的磐石。

童言的鞋带散了。

他今天穿了一双ALEXANDERMCQUEEN，不算多贵的鞋，但比起黎钦脚上那双穿到开胶、刷得泛白的运动鞋，是好多了。

童言抬了抬下巴，想叫黎钦等等，他系个鞋带。还没开口，黎钦就蹲下身，手指灵活地缠绕了两圈，熟练地将他的鞋带系好。

他麦色面庞上沁了薄汗，鬓角湿漉漉的，眼睛却很亮。黎钦蹲在地上，抬起眼望着他时，让童言想起了某种摇着尾巴邀功的大型犬。

令他玩心大起。

于是童言踩着鞋后跟，蹬掉了鞋子。彩虹糖般的堆堆袜叠穿奶油云朵短袜，童言的小腿纤细修长，脚腕细瘦伶仃，他就这样，只穿着袜子，踩住了黎钦的大腿。

足心发力，往下用力踩了踩，童言这才发现，这个人的大腿竟出乎意料的结实。

他居高临下，像个娇矜的公主，睥睨着被他踩着大腿的这个人。而黎钦却觉得被小男友的足心踩过的地方一阵阵地炙热发烫，他的大腿肌肉绷紧，隐忍着，额角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别闹了，言言……”

童言看他一眼，冷哼一声，收回腿。

黎钦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只觉得小男友好像和网上有点不太一样。网络上，言言是一块甜甜的小粘糕，缠着他换情侣id，用情侣头像；现实中，言言却冷淡得拒人于千里，是娇养在富商的庄园里，最名贵的小玫瑰花。

黎钦不是傻子，看得出他的排斥。

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怎么样才能让言言接受他呢？

步行至阴暗处，童言忽然停下了。黎钦想得出神，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当童言转过身，面对着他时，黎钦的心跳漏了一拍，短暂的停顿后急剧加速，他紧张地咽了咽唾沫，那团火带着明亮的炽焰，连带着他的胃、他的肠子都在灼烧。

言言……是要亲他吗？

他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江面上的微风刚刚够穿过树林，吹来夏夜温暖潮热的芬芳气息，黎钦不仅手掌心紧张得像瀑布，哗哗出汗，胸前的t恤也全部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胸膛。

可预想中的亲吻并没有落在他的脸颊。

童言看他一眼，露出一副难以启齿、一言难尽的表情，最后认命：“你，跟我来吧。”

他们不似明城路上的一些情侣，亲昵地牵着手，或者由一个揽着另一个，高大的揽着娇小的，长臂上挂着只奶白的f家新品手袋，他们之间，保持着忽远忽近的距离感。

童言似乎严禁黎钦靠得离他太近。

黎钦也就不好再腆着个脸凑上去。

他沉默地跟在童言身后，替他拎包，看起来跟他的保镖别无二致。任谁都想不到，他们是男朋友关系。

通体透明的玻璃幕墙灯光辉煌，发着光的广告牌印着巨大的logo，高高在上，统治着屋顶那个高度的黑夜。

童言带他走进了一家美国运动品牌专柜。

在店内转悠了半圈不到，童言还没有开口，柜哥就满面笑容地拿出了许多双足球、篮球明星亲自代言的限量款，一一摆在他们面前。

黎钦大骇：“言言……”你这是做什么？

童言却轻描淡写。把玩着他的美甲，对着指尖轻轻吹了吹气，像拂掉一粒根本不起眼的微尘：“去试试吧。”

柜哥是多精的人啊，他早就看出这两人中，作决定的是那个穿着打扮时髦矜贵的小少爷，而不是眼前这个黑黢黢的穷光蛋。

他一口气拿出好几双鞋，放在黎钦脚下，他抬起黎钦的脚，拿着鞋正欲往他的脚上套，黎钦却猛地向后缩了一下。

柜哥一怔，抬头看他。

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孩似乎感到极度不适应，面色涨红，呼吸急促，往后收回了脚，手指紧紧抠着沙发边缘，深陷进了麂皮沙发的褶皱里。

柜哥的面色骤然冷了不少，他轻嗤一声，在黎钦看不见的地方还偷偷翻了个白眼。

以为谁愿意伺候你似的。

“帅哥自己来吧。”他深吸一口气，维持着虚假的职业性笑容，礼貌地收拾好地上几双不符合黎钦尺码的鞋，抱着鞋盒往仓库走去，“我再去给你拿几双适合你穿的鞋。”

“不用了，”黎钦叫住了他，“我不需要。”

他转向童言，赔着笑，软和的语气，甚至带着讨好：“言言，你瞧……我的鞋还没坏呢，”他穿上他原本那双开胶的旧鞋，站起来走了两圈，“还能穿。”他语气柔缓，带着点儿小心翼翼的讨好，又像在哄心上人，“不着急买新鞋，啊。”

童言：……

童言无语。

“都那么旧了，还开胶了。”他扯扯嘴角，轻嘲，“别走着走着鞋底掉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换上。”他强势地命令道，下最后通牒。

黎钦垂下眼睛，产生一种落寞的痛楚之感。他沉默地接过那双鞋，弯腰换上。

红黑配色的篮球鞋剑拔弩张，还是限量款，左下角的球星签名做了烫金处理，肆意张扬，个性尽显。

黎钦站直了身体，局促不安地用手捋了捋t恤衫的下摆。这双篮球鞋，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童言却说，“很好看。”

他弯起眉眼，笑得真切，眼尾细细的弧度上挑，媚得像只狐狸。

黎钦怔怔看着他。

在璀璨夺目的灯光下，童言眉眼口鼻的轮廓全都镀上了一层光。

他小说读得并不多，却觉得此刻的言言像极了日本精怪小说里靠吸取男人阳气活下去的妖怪。

倘若言言此时抽着烟斗，往他脸上吐一口烟圈，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刷卡消费一千二，给黎钦买了双运动鞋，童言很满意。

他让黎钦直接穿上新鞋，把旧鞋装进纸袋里。

童言结账的时候，黎钦红着耳根，不好说什么，刚走出专柜，他立刻：“言言…给我吧。”他小声说，嵌在黝黑面孔上的一双眼睛流露出羞赧。他晒得实在太黑，因而脸红也不是很明显。

童言却用力一拽，把装着他旧鞋的纸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说什么就是不肯把袋子给黎钦。

“黎钦，看好了，你给我看清楚——”

童言扬起手。

哐当。

跟随黎钦三年、被他穿到脱线开胶的老运动鞋像一块旧抹布似的被童言扔进垃圾桶。

童言面不改色，高高在上，像个公主。

黎钦：“……”

他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有说。

走出商场，天已经全黑了，夜色深浓，繁华的商业街人流如织，喧嚣依旧。

站在大街上，黎钦看着夜幕低垂，晚星一颗颗闪亮，头一次生出名为无措的情绪。

言言好像……心情不大好。

他不知道该不该去拉童言的手。

发泄一口恶气似的扔掉黎钦实在不堪的旧鞋，童言矜持地从包里拿湿纸巾擦了擦手。

做完这些，他抬起脸，向着黎钦：“走吧，回酒店。”

酒店大堂。

黎钦上了个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童言已经帮他办好了checkin。

黎钦回头：“言…”

肩上沉甸甸的麻袋咚的一声落地，马铃薯一个接一个滚了出来。

黎钦定定地望着他。

童言站在光里，朝他嫣然一笑。他的头发留得稍长，细碎的发尾落在肩上，打着卷儿，发顶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晕出一圈暖光。他漫不经心把散落的头发拂到耳后，腕骨上的陶瓷手串和颈间的项链发出像风铃一样清脆的叮铃声。

黎钦看愣了。

言言，好漂亮……

嗤。没见识。童言轻蔑地对他挑起嘴唇。两指夹起房卡，童言微微抬起下巴，像个骄矜的少爷，“走了。”

他目不斜视地从黎钦身边经过，率先进了电梯。

黎钦不敢怠慢，赶紧跟了上去。

电梯内部金碧辉煌，光滑的橡木地板被擦得锃亮，还上了一层保养油，清晰地映出人形。黎钦背着两个重重的包袱，双目茫然，望着镜中衣着鲜亮、脊背挺直的童言，再看看他自己。

朴素的。

灰头土脸的。

浑身大汗淋漓的。

他自己。

他缓缓放下肩上沉重的包袱，背靠镜子，蜷缩进电梯的角落里。一股“不配得”感油然而生。

咸涩的汗液无声无息滑进了他的眼眶，刺激得他的眼睛发痛、发痒。黎钦眨了眨眼，把那滴汗水逼了出去。他低下头，盯着地板上的一条缝。如果不是背靠着镜子，他此时已经无力地坐在了地板上。

一直支撑着他来到沪城、寻找童言的力量已经离开了他，像空气一样蒸发掉了。

口袋里的金丝熊躁动不安，鼓鼓囊囊的小山包窸窸窣窣，动来动去。它很想探出头来看看。

黎钦沉默地伸出手抚了抚它的脑袋。

汗水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仰面靠在电梯镜子上，心跳沉重迟缓。喉咙深处堵堵的，他的胃在翻涌。从见面起就一直牵着的嘴角的弧度，慢慢、慢慢下落，像一颗划过天际就消失的流星。

童言没有看到他眼神里的晦暗。

早知道……就不来了。

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可他还是来了。

因为他喜欢言言。很喜欢，很喜欢。

隔着网络，听见童言或爽朗清越，或慵懒柔和的笑声，他也会不自觉地想笑。用了五年的千元机钢化膜碎了，右下角磕了个口，屏幕漆黑一片，黎钦笑得很不值钱的脸浮于蛛网般的裂纹上。

他对他有好奇。

他想来看看，令他夜夜魂牵梦萦的男生，到底长什么样。

可今日一见，他才发现——

他和童言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童言是高高在上的轻飘飘的云。

他是雨后的黄土，是任人践踏的一滩烂泥，是陈旧的瓦房。

三十楼到了。电梯门开了。黎钦站在角落里，大厦里孤独的灯光似乎在闪烁，又从未有一刻落在过他的身上。而童言软和稠密的黑发上却细细碎碎落了层金光，使他高傲的轮廓都不再那么冰冷、疏离。

黎钦更觉得自己像小丑，寂寞，黯然，甚至颓唐。

他僵呆地站在原地，电梯门即将关上的一霎，他看到童言回头时惊诧的脸。

电梯外，童言死命按着“下”键。

“走啊！出来啊！”

他的眉毛拧成了细细的一条，面上透出罕见的焦急。

黎钦站在原地不动。

电梯门重新又开了，童言气得伸手把他硬拽出来。

他一副情急的神态，两颗圆眼珠瞪着黎钦，简直是他生平第一遭。像是忽然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拽着黎钦汗渍斑斑的衣衫，童言赶忙松手。他转过脸，骄矜地轻咳一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还不快跟上来。”他没好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