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2023-08-19 11:06
- 主角为王安林玉衍的小说《猎户为妻》已完结正火热推荐中,小说猎户为妻是一本好看的纯爱小说,由作者自我行所著,内容是:他们并不喜欢,所以才想要和对方分开,可家人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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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指数:8分
猎户为妻by自我行免费阅读
夜里,一场猛烈的风雨骤然来袭。
王安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巴路上。
他闷头走了许久,最后在山脚的篱笆院停下。
“阿娘。”
王安取下蓑衣,兴冲冲地进门:“今天运气好,药坊把咱们的草药都收了。”
说着王安从兜里掏出今天几枚铜板交到母亲赵氏的手里,赵氏借着微弱的烛光数了数,一共有六个铜板。
这比起平常的两三个铜板的收获已经非常让人熨帖,赵氏将铜板小心翼翼地收在床头的陶罐里:“有了这些钱,再加上家里的老黄牛卖的二两银子,你大哥的婚事总算有了着落。”
赵氏年过四十,但看上去却如一个六十老妇。她的丈夫原本是王家村的第一个举人,本是风光无限,偏生死的早,只留下她和嗷嗷待哺的三个儿子。
赵氏变卖了为数不多的家产,搬到这偏僻的尖山峰山脚,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了三个儿子,可她却再也没有余力负担起儿子的娶亲聘礼。
以至于她的大儿子王平富年过二十二却讨不到媳妇,她东拼西凑,眼盼着尽快凑够三两银子可以给老大说门亲事。
赵氏的目光落在王安的脚上,挽起的裤腿都湿透了,她忙道:“老二,我烧了热水,快去洗洗。刚淋了雨,可别染了风寒。”
王安应了一声,然后问:“冬生呢?”
赵氏看着窗外的雨:“大约还在学堂,那么大的雨,一时片刻他也回不来。”
王安放下手中的换洗衣服,重新带上蓑衣:“太晚了,路不好走,我去接他。”
冬生是他的幺弟,今年虚岁十二,在读书上颇有天赋,一家老小都指望他能考上举人,重振王家。
“那你小心些,别摔着了。”赵氏嘱咐道。
王安哎哎应了几声,就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阿娘。”
赵氏回头,看到从里屋出来的老大王平富。
“钱都给我娶亲,冬生的束脩怎么办?”
赵氏看出大儿子的忧愁,她努力扯出个宽慰的笑容:“儿啊别担心,阿娘来想办法。”
“阿娘,先给冬生把学堂的钱凑出来吧。我娶亲的事再缓缓……”
都说长兄如父,王平富亦是如此。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个家里没有什么比冬生念书的事更重要。
“儿啊,你能缓,香荷缓不了,咱总不能一直拖着人家姑娘。”赵氏语重心长道:“你同香荷是青梅竹马,阿娘知道你一直都是钟意她的。香荷他爹说了,这个月咱拿不出银子下聘,就要把香荷许配给别家,如何等得?”
“可是冬生……”
“听阿娘的,明儿起早把家里头的米拿去卖了。”赵氏拿定主意:“我要去村上走一遭。”
第二天赵氏给三兄弟把一天的干粮备好,就提着竹篮往王家村去了。
她的丈夫生前种过不少善因,本来因缘际会都是自然,但她如今实在走投无路。
于是她挨家挨户敲响了昔日受过丈夫恩情的住户大门,过往十数年,她从未这样做过,无论日子过得多么艰难,她宁可吃糠咽菜养活孩子,也不愿利用亡夫昔日留下的情谊去向别人索取什么。
可活下来已经不容易,她真的再也没有办法,她深知现在哪怕榨干自己,也凑不出这些钱。
如今为了娃娃的事,面子又算得了什么?觍着脸登门去求就是了。
王安也没闲着,一大早就带着干粮去镇上搬货做活,一天下来能挣二十文钱,算是笔大收入。
今天的货物很多,王安是个实诚人不懂得偷懒,一个人闷头干活,累出一身的汗。
杂役头子看在眼里,心里头对这个年轻人的干劲颇为欣赏,结算工钱的时候给王安多添了五个铜板,顺口夸了句:“做得不错。”
王安受宠若惊,跟管事的道了谢,这才在黄昏时分踏上回家的路。
这番赵氏忙活了大半天,空竹篮被食物装得满满当当,她在心里盘算了下,今天去借得三百二十二文钱,再把这些食物卖掉,大约能有四百文钱,加上家里存的,再有两百文就能凑够三两银子给老大娶亲了。
可这剩余的两百文还能去哪儿凑呢?
正当赵氏环顾自家败落得不成样子的院子陷入愁绪时,远远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王家嫂子,好久不见哟——”
赵氏寻着声音望过去,是个体态丰腴,打扮讲究的妇人在喊她。
“你是?”
“哎呀,王嫂嫂,是我呀,梅洛镇的沈英,你不记得啦?”
对方报上名字之后赵氏有了些印象,倒不是记起是相熟的人,而是沈英的名声响亮,是十里八乡都晓得的第一媒人。
她促成了不少好姻缘,赵氏原先也拜访过沈英,想请她为自家大儿子说亲,可惜沈大媒人只抽空同她草草见过一次,便再没下文。
沈英的热情让赵氏有些手足无措,只得顺着对方道:“记得、记得。”
“十里八乡的人都说见了我沈英便知道有喜事,今儿个我来便是同我王嫂嫂报喜的!”
沈英说完冲外头招招手,两个小厮并力抬进来一个沉甸甸的红漆木箱。
赵氏更摸不着头脑了:“这是?”
“这是聘礼。”沈英道。
“可是弄错了?我们家没姑……”
“哎呀,嫂嫂,没弄错。”沈英毫不见外地拉着赵氏往屋里走:“你同我来,我慢慢与你细说。”
进了屋,赵氏体谅沈英赶路辛苦,还是给沈英倒了一碗水。
沈英急急地喝了一口,便直入主题道:“嫂嫂,我也不同你绕弯子,这是燕州林家给你家二公子下的聘礼。”
“老二?”赵氏不解,生怕闹了误会:“我家老二可是男娃。”
“男娃咋了?谁说男娃就不能受聘了?”
这话一出赵氏的脸色难看不少,这世上哪有给男娃下聘的说法?
沈英对赵氏的脸色视若无睹,她道:“燕州可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那儿民风开放,男子与男子成婚就如吃饭喝酒那般平常,何况当今圣上都纳了郎君为妃,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其实沈英这话说得并不客观,在大闵的确早有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前例,在开放富足如燕州、青州、闵州等地此类婚事更多一些,却也并未到如吃饭喝酒那般平常。
大多数百姓对此的接受程度并不高,只是平日都奔波生计,自然没这闲心对王公贵族的生活提出异议。倒是诸多清流文人认为此乃歪风邪气,批驳的文章险些将笔杆子写歪。
只说前几年天子纳过一位男妃,开了这道先河,百姓对此的接受程度要略高一些,因畏惧天子强权,那些文人也消停不少罢了。
沈英说这番话自然是为了宽慰赵氏,赵氏听后果然脸色稍好了些。
沈英笑着又道:“嫂嫂有所不知,林家乃是燕州首富,是商贾大家。而林夫人的亲姐姐更是皇宫里头的贵妃娘娘,这门第、这家世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赵氏听得玄乎:“如此富贵人家为何要到来咱们这小门户求亲?”
“这林家幼子身子不好,方士给林小公子算了相合的生辰八字,寻来寻去就到了咱们梅洛镇。”沈英拿出一幅画像:“嫂嫂你瞧,这就是林小公子,生得多俊俏。”
画像里头的人长眉若柳,身如玉树,若是文人骚客见了必要摇扇夸一句神姿高彻,濯濯若风尘外物。
但赵氏无心欣赏,她推开画像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林家再好我这男娃也委实高攀不起,沈媒人另寻他人罢。”
沈英也不恼,毕竟是给两个男人说亲哪儿这么容易?
她早有准备似地吩咐小厮将红漆木箱打开,里头是放置整齐的绸缎布匹和玉器银锭。
“这是林家的小小心意,若嫂嫂能考虑下这门亲事,我也会再同林家说说,将供养冬生读书的钱一并出了。”
沈英见赵氏有些松动,接着又劝:“日后冬生若能做官,都是一家人,贵妃娘娘哪有不为冬生美言呢?”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赵氏实在干不出卖儿子的事。
“嫂嫂别忙着拒绝,眼下平富还要娶亲,家中用钱的地方多的是。”沈英看看屋子,轻声叹口气:“嫂嫂日子过得不容易,我是知道的。日子总要往前看,一辈子把儿子留在身边也是在这穷疙瘩里苦熬着,眼下有了好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才是啊。”
沈英起身:“这些东西便先留在这儿,嫂嫂也可细细考虑一番,过几日我再来拜访,届时嫂嫂再告诉我答案也不迟。”
赵氏拗不过沈英,只好应下。她送沈英出了院子,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回去。
沈英走了,但沈英的话却还在赵氏耳边荡。
赵氏的目光落在那银锭上,神色晦暗,他们全家不吃不喝干二十年的活儿恐怕都挣不到这么多。
王安到家的时候夜空中已布满繁星,他乐呵呵地把白天搬货挣来的钱交给赵氏,让赵氏存起来尽快给大哥说亲。
赵氏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欣喜的表情,只是同大哥和小弟一起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注视着王安。
迟钝如王安总算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这种奇怪的氛围。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王安一脸不解。
“今天梅洛镇的沈英上门做媒。”赵氏的语气有些沉重。
王安以为大哥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顿时乐了:“这是好事啊,你们怎么瞧着都不高兴?”
王安的视线落在角落里的红漆木箱上:“那是准备的聘礼吗?”
赵氏盯着二儿子看了一会儿,幽幽开口:“那是聘礼,打开看看罢。”
王安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乐滋滋打开木箱,然后眼中的喜悦逐渐演变成震惊:“阿娘,哪儿来这么多钱?”
“这是燕州林家下的聘礼。”赵氏沉沉地说。
王安啧了几声:“这么财大气粗,是给哪家姑娘下的聘?”
“给你……”
赵氏有些哽咽,而王安还在状况外,他没听清楚便又问:“给谁?”
“这是林家给你下的聘。”
赵氏的眼泪从眼眶滚出来:“你的生辰八字和林家小公子相合,林家想迎你进门,这是他们下的聘礼……沈英说若是应下这门亲事,林家还会供养冬生读书……”
王安愣在原地半晌,混沌的脑子终于扯出一丝头绪,他几乎是颤抖着声音开口:“阿娘是想应下吗?”
回答王安的只有赵氏泪眼。
“不,我不去!”王安大吼,然后抱起木箱就往外走:“我要把它扔了,我要把它扔了!”
“二哥!”冬生死死抱住王安的腰:“二哥你冷静点,不能扔啊!你若是扔了,大哥怎么办?阿娘怎么办?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老三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这原就不是我们的东西!”王安怒不可遏道。
“可它现在就在家里!”冬生也哭了,抱着王安哭着喊:“二哥我想读书,我想读书啊……”
“我没说不让你读。”看着嚎啕大哭的冬生,王安心疼又心酸。
冬生哭得更厉害了:“可是读书要钱,家里没有钱、没有钱供我读书——”
“够了!”赵氏不想再听这两兄弟争吵下去:“老二把东西放下。”
王安看向赵氏,放下了木箱。
“老二……”都说母子连心,赵氏一开口,王安就已经知道母亲所想,他红了眼眶:“阿娘真的要为了这些卖掉儿子吗?”
“对不起,儿啊,是阿娘对不起你。”赵氏哽咽着说,但却不敢再看王安的眼睛:“我要对得起你们死去的爹,不然九泉之下我如何去见他?”
一股愤懑涌上心头,王安质问道:“难道要我和一个男人成亲就对得起我爹吗?”
“我不答应,我绝对不会答应。”王安捡起角落里柴刀就往手上砍:“阿娘若要逼我,我这便砍了我的手指还阿娘的生养之恩。”
赵氏大惊失色,连忙按住王安的手,终于声嘶力竭地哭喊:“老二,你性子咋就这么烈啊!”
哭喊、撕扯,场面一度混乱。
沉默寡言的王平富终于忍不住冲上来夺了王安手上的刀,难得一见地骂道:“老二你是疯了不成?”
接着把哭得几欲昏倒的赵氏扶起来:“这事儿不成,阿娘后几日寻个空去将沈媒人拒了罢。这家里头有我们三兄弟在就倒不了。”
赵氏哪里真狠得下心去逼王安应承,见老大开了口便顺着道:“沈英说等几天会再来,到时我便去同她讲。”
王平富走过去拍拍王安的肩:“大男人哭什么?不成样子,万事都有大哥在呢。好了,去洗把脸去,早点睡。”
王安也不是个矫情的人,自知自己刚刚将赵氏气得不轻,便也不闹腾了,默默地出去打水洗漱。
王平富又宽慰赵氏几句,而后看向小弟:“冬生,我知道你想读书,但也不能将你二哥卖了。读书人最讲究骨气二字,莫要让你二哥寒心。”
冬生低头不语,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实在过分,对不住二哥的多年付出,他想跟二哥道歉但年轻人那点不服软的性子又让他张不开口。
王平富没多说什么:“你年纪还小,你二哥不会跟你计较,你也去睡吧,明个儿还得去念书呢。”
处理完这场闹剧,王平富觉得心累。
他回到自己逼仄的房间里,长叹一口气,心中满是苦涩。
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一家人仿佛都在这一夜暗暗下定了决心,第二天各自起了大早,去忙活自己的活计。
尤其是王安,天不亮就爬起来到镇上的码头等活儿。
昨天管事的见他又来,便招他去运河沙。没想到这个年轻娃娃干起活像不要命一般,原本两三人才能搬完的河沙,他午时过半便搬好了。
管事的一边给他结算工钱,一边夸:“你这小子有蛮劲儿,干活利落。”
王安擦擦额头的汗:“叔,还有什么活计?我啥都能干,脏活累活都可以,只要能挣钱就行。”
“我这儿还真有个活儿,不过不是公家的,算是我私人的。”管事的说:“我老母一个人在家,柴火不便,你去给我老母备好一个月的柴火,工钱我照常给你算,你看如何?”
“没问题,出力气的活我能干。”王安满口应下,去打了壶水就着干粮填饱肚子,麻溜地往管事老母家去了。
王安这边卯足劲干活,王平富也没闲着。
早晨去市集把昨天阿娘讨来的食物卖掉,上午回家又扛着锄头把地翻了一遍,下午就去山上砍柴挑水,再到家就是黄昏了。
斜阳把树下的影子拉得很长,王平富没注意到躲在影子里鬼鬼祟祟的人,还是在院子外听到里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才察觉出不对。
“什么人?”
王平富放下水桶,警觉地盯着房门紧闭的里屋。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王平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拾起扁担,轻手轻脚地往院子里走。
忽地,有人一脚踢开房门,屋子里闯出三四个手拿尖刀的大汉。
王平富又惊又怕,他们王家穷得彻底,连小偷都懒得来光顾,何时竟招来这群山匪?
但当看到山匪手里抬的红漆木箱时,王平富知道了缘由,这林家的聘礼果然是场祸患!
王平富来不及多想,他知道若聘礼被抢,他的二弟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王平富拿着扁担冲过去大喝:“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打劫!把东西给我放下!”
那山匪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畏畏缩缩的男人竟然敢冲上来阻拦,他眯了眯眼,冲抬木箱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迎上王平富。
“把东西放下!”
王平富眼看着那两人抬着木箱就往外走,心里越发着急,也顾不得害怕,拿着扁担就往前冲,那架势仿佛不要命了一般。
山匪也不是吃素的,拿着刀同王平富过了几手,发现这是个不会武功的莽汉,便越发肆无忌惮。
山匪先打掉了王平富的扁担,见王平富还不肯死心,便拿刀砍伤他的两只手,没想到王平富丝毫不管血流如注的手仍旧径直往前追,山匪心一横,操起地上的扁担追上去,生生打断了王平富的两条腿。
末了,见王平富再也无法追上去,山匪这才扬长而去。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把东西给我放下!”
王平富又痛又急,可却动弹不得,只得在嘴上呵斥,眼睁睁看着他们抬走木箱,嚣张离去。
半个时辰后,赵氏远远便看到自家院子里躺着一个人,她走近一看随后惊呼:“平富!”
“……阿娘。”
王平富流了很多血,整个脸看上去异常苍白,但他意识很清醒:“山匪打劫了咱们家,我的腿断了,你快些去喊人来帮忙。”
赵氏知道自己的力气是决计背不动年轻力壮的大儿子去村上寻医,她流着眼泪,到里屋扯了被褥出来搭在王平富身上:“平富你再忍忍,我马上去村里把秦老汉请来。”
秦老汉是王家村的半吊子郎中,平时乡里乡亲有个头疼脑热都叫他帮忙看诊。他是个热心肠,赵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当下便跑着去喊人。
秦老汉听闻此事也不含糊,提了药袋就跟着赵氏走了,途中遇上了回家的王安,赵氏抹着眼泪说了事情经过。
三人紧赶慢赶,到时天还是已经见黑。
秦老汉给王平富把刀伤处理好,而后他摸了摸王平富的腿骨,随即皱起眉:“这腿我医不了,腿骨都碎了,得赶紧送到镇上的回春堂去,再耽误这腿怕是就要废了。”
这话一出,赵氏顿时慌了神,还是王安道:“我现在就背大哥去镇上,阿娘你留在家里照顾好冬生。”
赵氏含着泪说好,把荷包塞到王安手里:“把钱带上。”
回春堂看病很贵,王安也没推辞,背起王平富就开始赶路。
梅洛镇说远不远,说近也谈不上,还是有十里路。
王安平时一个人走大约要一个多时辰,如今背着受伤的大哥赶夜路,整整走了三个时辰才到梅洛镇。
此时天刚刚泛白,王安不认路,几番打听才寻到回春堂。
到时回春堂大门才开,药童还在洒扫。
“这位小童,请问现在可有大夫坐诊?”王安背着王平富在门口问。
药童睨一眼王安,放下掸子道:“李大夫还有片刻就到,先进来吧。”
见王安两人颇为狼狈,药童还是好心地给他们搬来一张椅子,王安感激地看了眼小药童:“麻烦了。”
“他的腿伤的很严重。”药童道。
“能治吗?”王平富忍不住问。
“能。”药童道:“李大夫最擅长骨科。”
兄弟二人疲倦的脸色总算舒展。
“但李大夫的诊费也很贵。”药童补充道。
“我大哥这腿若要治好需要多少诊费?”王安的神色又紧绷起来。
药童还没回答,药坊里屋就走出一个青衣男子,他鬓角有些白发,看起来约莫五十左右。
“李大夫。”药童问了好便退到一旁,拿着他的掸子继续打扫去了。
王安上前道:“李大夫,我大哥被山匪打碎了腿骨,您帮他瞧瞧罢。”
李大夫看了眼王平富:“他腿骨尽碎,整个梅洛只有我能治。”
“求大夫救救我大哥。”王安焦急道。
李大夫仔细打量了一番兄弟俩的穿着,而后道:“诊费六两银,药材二两银,留堂一月食宿二两银。交了钱便能治了。”
堂上静了一瞬,王平富挣扎着去拽王安:“我不治了,二弟,我们回去找秦老汉。”
王安没动,王平富又喊:“我不治了!送我回去!”
王安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一把摁住王平富的手,对李大夫道:“治,我们治。”
“王安!”王平富大喝一声,随后软下声音:“二弟,你听大哥的话,这双腿我不要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去。我没事的,一点都不痛,我们先回去罢。”
王安充耳不闻,他把赵氏给的荷包和自己昨天两份活计挣得钱一并拿出来,然后对李大夫道:“我先付这些,余下的我下午凑齐给您,您先帮我大哥看腿,可以吗?”
李大夫斟酌了一番,然后点头:“酉时若未凑齐,便来将人接回去。”
“好,劳烦您了。”王安看向王平富:“大哥你别担心,安心治腿就好。我去去就回。”
王平富不晓得王安有什么法子,在他看来十两银子对他们家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根本不可能凑出来。
事实上王平富是对的,王安在梅洛镇的大街上魂不守舍的走了一圈,确实没有想到任何办法,除了……
王安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身边的行人,他突然想起他七岁的时候大哥背着他赶集,那时候阿爹才走不久,大哥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但就是那瘦削的肩背起了他,背起了家里的责任。
他如今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废掉双腿?
王安终于下定了决心。
“大娘,请问沈媒人家如何走?”
王安朝一个胖妇人打听,那妇人一听以为又是哪家要成好事,便笑着道:“径直朝前面走到尽头,左拐第四家便是了。”
“谢谢大娘。”
王安很快找到沈英的住处,他上前敲了敲门,里头探出一个脑袋:“请问您是?”
王安没想到沈媒人家竟还有门房,只好报上姓名:“我叫王安,想见一下沈媒人。”
门房见他衣着朴素,有些狐疑地审视了一番王安,但到底没有多问,只道:“我去同沈娘子通禀,请稍候。”
而后开启的门又合上,王安想梅洛镇的一个媒人规矩便这样多,那林家岂不是更甚?
没等王安多想,沈家大门骤然打开,门房跟在沈英后头看向王安的视线更为好奇。
要知道沈英是这梅洛镇第一媒人,名声响亮,人人见她都是笑脸相迎,话里话外恭维着。
毕竟谁家孩子长大了都得说亲,且都想说门好亲事,沈媒人别的不说,这周边镇上哪个富贵人家的亲事不是她促成的?
是以沈英平日见客都会拿上三分乔,没想到今日居然亲自出来迎这个看起来有些穷酸的小子,难怪门房高低得多看两眼王安。
“王二公子久等了。”沈英乐呵呵地道,一双精明的眼睛早在第一眼看王安的时候就将他打量了个遍。
“沈娘子午好。”王安学了门房的称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知礼一些。
“王二公子愿意来见我,我自然是欢喜的很。来来来,进来坐。”沈英招呼着人进去,而后对门房道:“快去给二公子看茶。”
“不必麻烦了,我只说几句话。”王安哪见过这阵仗,当下便有些局促。
沈英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待客之道理当如此。”
两人落座后,沈英瞧出王安眉间的愁绪,但她故作不知,只问:“二公子来可是为了林家的婚事?”
“是。”王安有些尴尬,婚姻大事本应由赵氏来同沈英商议,自己直接登门来说颇为失礼,也不合规矩,但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家中有些变故,所以只好自己登门,让沈娘子见笑了。”
“没事,二公子若有什么想法尽管同我说便是。”沈英自然不在乎这些小节,毕竟另一方的主顾可是燕州首富。
“林家的婚事我可以应下,只是这聘礼能否再商议一下?”
沈英笑着道:“自然可以,除了之前同王嫂嫂谈好的条件,二公子还想添些什么呢?”
“实不相瞒,我大哥被山匪打伤了腿,如今正在回春堂医治。若林家愿意帮我治好大哥,这门婚事我便是心甘情愿的。”王安道。
沈英端起茶杯,趁着喝茶这片刻工夫心里已将利弊分析清楚,她含笑说:“二公子重情重义,这事便包在我身上了。”
“回春堂那边要我今日酉时钱交十两银子过去……”王安有些难以启齿。
沈英放下茶盏:“那我即刻便动身去客栈同林家来的人说道,二公子可要同去?”
王安怕耽搁时间,于是点头:“我在客栈外头等。”
沈英自然无可无不可,她原本就想促成这桩婚事,好赚个盆满钵满,如今有了这一遭,她也好做个顺手人情,卖林家未来的正房郎君一个面子。
此次为林小公子求亲,林夫人不能亲至,自然派了最得信任的女史来相看。
女史名田玉,随行的还有卜算八字的方士及六个小厮。
田玉听沈英说了来龙去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情重义,倒是个不错的孩子,老爷夫人一定会喜欢。”
沈英听到这话便知道这桩婚事算是成了:“那孩子现在就在楼下,姑姑从这窗户也能远远瞧上一眼。”
田玉走到窗边,一眼便看到楼下的王安。
相貌还算周正,只是看上去有些壮实。
田玉对王安总体来说还是满意的,她给沈英支了二十两银子让她交给王安,另外又给了沈英二两银子的赏钱,让她对此事多多上心,等方士看好日子便要王安同她们一同回燕州。
沈英得了好,自然连连应下。
王安大约在楼下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沈英便带着银子下来,她把两枚银锭放到王安手里:“这是二十两银子,你大哥的腿伤,除了诊费以外,旁的地方也需要照料。都拿着,这是林家对你的心意,以后也是一家人了。”
王安心里五味杂陈,干巴巴地冲沈英道谢,然后便匆匆朝回春堂赶去。
回春堂里,李大夫已经重新给王平富包扎好刀伤,也将他的腿做了简要的处理。
见王安银子到位,也不啰嗦,命药童将王平富推进里屋准备施针。
王安一直等到天黑,才见到王平富。
王平富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二弟,你哪儿来的钱?”
王安故作轻松:“林家的婚事我答应了。我仔细想了想也没什么,就当是去林家做一辈子长工罢了。”
“糊涂!”
王平富心疼弟弟,他哽咽着道:“婚姻大事岂是你自己做主的?哪怕阿娘不在,我是你大哥,都说长兄如父,你也合该问问我的意思。”
“大哥,林家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他们给的聘礼被山匪抢去,我们砸锅卖铁也赔不起。”王安说:“你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我一定要给你治腿,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林家可以帮帮咱们。”
王平富长叹一声:“我只怕你以后会受委屈。”
“大哥放心,你瞧我像是会受委屈的样子么?”王安笑着说。
王平富没再说话,他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只会叫王安心里难受。
王安守了王平富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回家报平安。
赵氏一夜没合眼,脑子里都是大儿子断了的双腿和浑身是血的模样,她坐在堂屋,怔怔地盯着外头看。
直到看到王安的身影,她才猛地回过神跑出去拉着王安急急地问:“你大哥他如何了?”
“大哥没事了。”王安从兜里掏出八两银子交给赵氏:“阿娘,这些钱你先收着,寻个好日子把大哥的婚事定下,余下的钱便给冬生留着上学。”
“你哪儿来的钱?”赵氏问。
“林家的婚事我应了。”王安不等赵氏作出反应,立刻又道:“阿娘,这回是我自己愿意的。”
赵氏对自己二儿子再了解不过,她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儿子眼中坚定的目光,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道:“林家是良善人家,对咱们有大恩,阿娘望你知恩图报,却也不想你受委屈。儿啊,你可想好了?”
王安点点头:“想好了,阿娘不必挂心。”
一晃数十日过去,王平富的腿虽还不能下地走路,但却有肉眼可见的好转。
中途沈英再去跟赵氏碰了面,林家知道上回的聘礼被山匪抢去,特意又重新备下新的聘礼,比起上回多出了数倍。
赵氏将金银珠宝都退了回去,只留下了一些诸如棉被绸缎、茶具桶盆的物什。
沈英没多劝,只说林家看好了日子,三天后就要王安同她们一起回燕州。
赵氏一愣,喃喃道:“这么快?”
“好嫂嫂,林家在咱们这小地方待了两三月的时间,不算快了。”沈英道:“再说方士算好了嫁娶日子,怎么也耽搁不得,我听田姑姑说燕州那边都在张罗宴席了。”
“宴席?”
“是啊,到时候燕州的达官贵人们都会来道贺,除此之外林家还要摆上三天的流水宴请燕州城百姓同乐。”沈英笑着道:“嫂嫂,我早便同你说过,这是门正经婚事,咱们哥儿嫁过去必然是正头郎君。这可不是框人的话。”
“这也多亏有沈娘子从中周旋。”赵氏安心了些,她原以为林家撺掇这门婚事只为八字一说,没成想到对方竟像模像样地摆设宴席,显得颇为重视。想来王安过去,林家也不会苛待他。
这事便这么定下来。
王安对此没太大的反应,听完后只是默默地应了一声好,又闷头去忙田里的活计去了。
王安走的那天是田玉领着人亲自登门去迎的,田玉这才对王家的贫困有了真正的认知。
那是一个极其破败的院落,院落外有好一段路十分崎岖难行,连马车都行不进去。
“这路烂得连脚都下不了,全是碎石子,姑姑可当心些,莫要崴了脚。”小厮亦步亦趋地跟在田玉身后提醒。
“你有心了,也提醒下后头的人都看着脚下,这大喜的日子见不得晦气。”田玉抬头,她已经看见院落篱笆上随风而动的红绸,心想总算快到了。
而王家这边已经收拾妥帖,一家人正坐在堂屋叙话。
赵氏看向王安的眼中满是舐犊深情:“安儿,此一去不知何时还能见面。你到燕州后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随意使性子,要稳重些。既与林家结了亲,日后也要同林家少爷好好过日子,若是受了委屈……”
赵氏哽咽一下,接着道:“若是受了委屈便回来罢,你的家永远都在这儿。”
王安的眼眶有些红:“阿娘放心,林家帮了咱们这么多,可见都是好心人,不会给我委屈受。”
“二哥,你到燕州之后记得给我们写信。”冬生抱着王安道。
“好。”王安揉揉弟弟的头:“你在家要好好念书,咱家都指望着你日后能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呢。”
其实王安也念过书,只是当初家道中落,连吃饭都成问题,自然也没有余钱去念书,只好辍学为了家里的生计奔波。
不过王安在这件事上也无甚遗憾,他深知自己在读书这件事上并无过人天资,若能一直读下去增添见识他当然乐意,但若不能继续对他来说好似也并非什么要命的大事。
他一直很佩服那些读书好的人,所以他格外疼惜冬生。
“二哥,我会想你的……”冬生窝在王安怀里小声说。
王安没听到,因为王平富给他倒了一杯酒,他的注意力在自己大哥身上。
“这杯酒既是践行酒,也是我同香荷的喜酒。”王平富的婚期定在冬天,王安那时多半也回不来,他一向不善言辞,只在饮下这杯酒后沉声道:“二弟,大哥只望你平安顺遂,家中诸事我会照料,不必挂心。”
“好。”王安一个劲儿的点头。
离别的伤感萦绕在每个人心中,直到外头响起沈英敞亮的笑声。
“嫂嫂,是时候了!”
方士看好的时辰一到半点不能耽搁,一家人陪着王安出门。
田玉迎上来微微福身:“王郎君,吉时已到,随奴婢去罢。”
王安颔首:“有劳。”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是小厮掐着点放的炮仗。
赵氏忍不住跟上去,含着泪道:“前面这段路不好走,我送送你们。”
见田玉没拒绝,沈英便冲赵氏招招手,示意与赵氏与她同行。
“嫂嫂可千万别哭,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见眼泪呢?不吉利。”
赵氏也怕给儿子的亲事添了晦气,连忙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不哭,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是好事,好事啊,我怎么会哭?”
“那就好。”沈英笑笑:“燕州那边有回门的风俗,也许过不了多久嫂嫂便又能见到二郎君了。”
赵氏心中好受了些:“那这日子多少也有个盼头。”
碎石子路不长,一行人很快行至马车稍停处,田玉迈着莲步过来,冲赵氏行礼道:“夫人留步,我们已经到了,不必再相送。”
赵氏点点头道:“劳烦替我向林老爷和林夫人带句好。”
田玉应下,福了福身子便转身上了马车。
王安坐在单独备下的马车里,临行前他撩开遮帘,最后看了一眼赵氏和这片他生活多年的山水。
千言万语终只能汇成一句——再会。
月上柳梢,林府的长廊已经点起灯笼。
林渊从和夫人白氏坐在上首,烛光打下的阴影笼罩在林渊从的脸上,显得神色莫测。
林玉衍手脚都被粗绳缚住,歪歪斜斜地跪在地上。
“爹,你就是打死我这个亲我也不成。”
林渊从压着怒火:“混账东西,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想造反不成!”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谁也勉强不了我,就算你是我爹也不行。”林玉衍反驳道,而后仿佛觉得这话力度不够,还不忘补一句:“爹要是这么喜欢那个乡下汉子便自己娶去!”
“好啊你。”林渊从气得半天说不出话,他抄起手边的茶杯往地上一摔:“你翅膀硬了,要做你老子的主。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眼看着林渊从到处找棍棒,白氏终于忍不住道:“老爷,衍儿还小,你同他置什么气?”
林渊从一听自己夫人不仅不为着自己说话,反而向着这个小兔崽子,他更加来气:“我置气?分明是他要气死我!”
“好了老爷,你骂也骂了,罚也罚了。让我来同衍儿说说。”白氏心疼儿子,已经把林玉衍的绳结解开:“衍儿,你可知你姨妈几月前来信要你去闵州城,说要给你求个体面的官职。”
林玉衍的姨妈就是白氏的亲姐姐,如今宫里头风光无两的贵妃娘娘。
白氏长叹一口气:“你也晓得林白两家都是商贾出身,如今朝中无人,如今你姨妈再想往前便是不能了。所以她希望你能入闵州城,尚公主或是同世家联姻。孩子你要知道这两件事都是表面风光,自古便是士农工商,闵州城那些世家一向不喜欢咱们身上的铜臭味,你过去哪能像在燕州洒脱,必然是看人脸色过日子。”
“衍儿,人这辈子哪能事事如意?我们在你姨妈的荫蔽下安稳多年,娘不舍得你去闵州城,却也不舍得看你姨妈在皇城得不到半分助力。圣上纳了男妃,最忌讳有人对此不满,你是贵妃的亲侄儿,如今若也能娶个男子做正室,便也是顺了圣心,你姨妈在宫里的日子也好过些。”
白氏泫然欲泣:“何况这桩婚事确也不是随便定下的,你和那孩子的八字相合,娘也只是忧心你的身子,盼着能有个祥瑞之人在你身边。”
林玉衍别过头,冷哼:“都是借口。”
“跟他说这么多做甚?”林渊从冷哼一声:“来人,给我把他压下。”
白氏抬手制止了庭苑里的侍卫冲过来,她沉重地说:“衍儿,这桩婚事三天前为娘便写信告诉了你姨妈,不出意外的话圣上的赏赐已经在路上了。婚事若是办不成,便是欺瞒圣上。”
“我和你爹都不逼你了。”白氏起身:“事情利弊我已然尽数告知于你,接下来你做任何选择,爹娘都支持你。”
林渊从还想说什么,白氏轻飘飘看了过去,他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满室寂静无声,林玉衍晃晃悠悠站起来:“娘,我无话可说,一切随你们便。”
白氏拿帕子拭干净眼角的泪:“委屈我的衍儿了。”
林渊从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来人,送少爷回去休息”
白氏下令后,院中的仆人立刻便簇拥着林玉衍回房。
待人走完,林渊从巴巴跟在白氏后头:“夫人好生厉害。”
“一天到晚不是打就是骂,儿子不是你生的就不心疼是不是?”白氏的嗓音好听,便是数落人听着也不叫人厌烦,反倒有几丝娇呢在里头。
“我心疼他做甚?”林渊从笑道:“我只心疼夫人。”
“油嘴滑舌。”白氏嗔怪,但却十分受用:“宴席请帖你可都发出去了?”
“夫人吩咐我哪敢耽误。自然早早地就送到了。”林渊从扬扬头,凑到白氏跟前问:“夫人刚刚跟衍儿说得那番话可是真的?”
“咱们衍儿那个身子骨养得比公主还金贵,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姐姐哪敢让他去尚公主?”白氏笑笑:“不过圣上的赏赐的确已经在路上了。”
说着白氏停下脚步,狐疑地看一眼林渊从:“你怎么还跟着我?你的账房在那边。”
林渊从苦着脸:“眼下月色正好,夫人难道要舍弃我去账房看账吗?”
白氏静静地看着林渊从,笑而不语。
“好罢。”林渊从闷闷不乐:“我也去看账。”
白氏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夫君最是让妾身安心了。”
说起来白家原也是大富之家,只是白老爷膝下只有两女,一女入宫,一女嫁人。
白老爷去世后,白家家产便由白觅银打理,面上虽然并给了林家,实际上两边的账目却是不相通的。
月影西移,外头刮起风,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
林玉衍躺在铺了两层羊绒毯的床上仍然有些发冷,门被悄悄打开,有人拿着烧热的汤婆子进来小心翼翼地塞在林玉衍脚下。
“天青,是你吗?”林玉衍问。
天青是打小伺候林玉衍的侍从,他道:“夜里冷,我忧心少爷染了风寒,便拿了汤婆子来,可是吵到少爷了?”
“没有,原本我也睡不着。”林玉衍说:“田姑姑已经到燕州了,明天叫莺莺去探个底,她是田姑姑的外甥女好说话些。”
天青替林玉衍掖好被子:“好,少爷不必挂心这些杂事。小的替您照看着呢。”
林玉衍想若那人是个识趣的,以后便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个不识趣的,那就要给他些颜色看看。
第二日一早林玉衍就被外头的响动吵起来,他心情不佳,问侍候的仆从:“外头在吵些什么?”
仆从知道自家少爷不满这门亲事,故而答的小心:“回少爷,外头正在张罗着挂灯笼。”
林玉衍冷哼一声,也不欲再睡,起来换好衣衫径直往外走,那些摇摇晃晃的红灯笼和随处可见的喜字看得他厌烦:“叫许嘉易那几个小子出来,今儿个少爷我在如意楼摆宴吃酒。”
如意楼临江而建,菜色佳,风景好,妙就妙在它不是林家产业,没了下面那些人的通风报信,林玉衍可谓是逍遥又自在,所以如意楼算是他时常光顾的地方。
因着如意楼不过是个吃饭喝酒的地儿,仆从也未有阻拦劝说,领了林玉衍的话便去请其他公子哥。
出门登上香车,林玉衍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香车缓缓行驶在朱雀长街上,祥云客栈跑堂的伙计东福一眼便认出那是东家的车,忍不住对旁边洒扫的丫鬟说:“娟子,你说少爷可是专程过来瞧王郎君的?”
娟子压低了声音道:“应该不是,听本家的说少爷为了和王郎君成婚这事儿闹得厉害。”
“我瞧着王郎君人挺好的,昨个儿还帮我搬酒坛子来着。”
人是挺好的,娟子想,那日她打扫厢房够不到博古架上的花瓶也是王郎君帮她拿下来的。
可人好有什么用?少爷一贯浪荡,在外头是出了名的纨绔,酒楼勾栏的常客,哪里能真心实意成婚?
可这些也实在不是她们能够操心的事儿,娟子有些惋惜王安:“但愿少爷以后能待王郎君好些。”
“不好好干活,你俩在这儿又嚼什么舌根?”说话的是祥云客栈的掌柜赵娘子:“眼下王郎君就住在咱们客栈,你们都给我警醒着,莫要在郎君面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若是坏了东家的喜事你们可吃罪不起!”
娟娟和东福低低应了声是,便分开各自干活去了。
这个小插曲王安自然不知道。
因为此时此刻他正在天字一号房里苦哈哈地学着燕州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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