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2023-08-16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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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指数:8分
重生之江山为聘by风月马前卒
事情的发展几乎和沐秋预料的一丝不差——在宋梓尘说出照顾幼子的请求之后,皇上不仅欣然答应,还颇为欣慰地在百官面前大力赞赏了他报国的心志,当堂便将西北所部兵权交付与他,还赐下了征西大将军的铠甲印信。大军定在三日之后出征,出师时皇上亦将亲临犒赏三军将士,以彰国威。
“殿下做的不错。”随着宋梓尘进了书房,沐秋合上门,倒了一杯清茶放在他手边,浅笑着温声赞了一句,“如此一来,无论是府上还是世子都有皇上代为看顾,我们便可无后顾之忧了。”
“说得好像我已经同意了你一起去似的。”
宋梓尘在朝上讲了半日正渴的厉害,闻言轻笑了一声,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抬手拉着沐秋一并坐下:“我可还没忘——你说等回来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就这么糊弄过去可不行。”
沐秋顺着他的力道坐下,闻言神色却忽而微怔,沉吟片刻突然起身,退了半步便双膝跪倒在地。宋梓尘还不及拉他,就见他深深拜倒下去:“请殿下恕沐秋之罪。”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宋梓尘被他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扯了起来,又怕他再弄出什么叫人心惊肉跳的举动,索性扯着人推开暗门直接进了卧房,将他拉到榻边一起坐下:“这里清净,就什么话就放心说,别再没事就跟我请罪了,知道吗?”
“此事日久,沐秋却碍于自身进退知情不报,原本就是罪过——妄议皇子,却又是罪上加罪……”
沐秋无奈地苦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缓声应道:“此事干系重大,沐秋不敢丝毫欺瞒殿下,只望殿下多少能生些警惕之心,沐秋纵告罪也心甘情愿。”
“你说。”宋梓尘的目光也终于带了些凝重,他始终以为自己活过一次,至少把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可现在沐秋想说的事显然干系重大,他却没有半点头绪——莫非这桩桩件件之中,还有太多自己不知道的秘辛么?
沐秋微抿了唇思索片刻,将手探进怀中,取出数个小巧的瓷瓶一列摆开。还不待宋梓尘反应过来,便垂了眸轻声开口:“此一列自左向右,分别是六出寒霜、金风玉露、七绝丹、迷仙引、十日醉、断肠散,都是能要人性命的狠毒药物,是这两个月来,我在府中下人身上搜出来的。”
“你说什么?”虽然做好了准备,宋梓尘心中却还是不由巨震,猛然起身,半晌才攥紧了拳低声问了一句,“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三殿下府上。”沐秋不闪不避地迎上他怔忡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开口,语气带了些罕有的低沉,“毒药不是冲着殿下的,一直都是王妃那边出的事。那之后我始终在小心防备是否仍有人投毒要害王妃,却不曾想——居然会在王妃生产之日生变……”
宋梓轩。不知是恨是恶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宋梓尘真的没有想到,他忠心耿耿保着的三哥手居然真的下得这么早,居然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把手伸进自己府里来,开始盘算着除掉自己身边的人,末了居然还能像是与他毫无关联一般跑来质问。
沐秋虽然没有明说,但与他的猜测却不谋而合,为什么恰恰在那一晚忽然有刺客大闹王府,却又雷声大雨点小地作罢?唯一的解释就是刺客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府上的王妃和世子。
宋梓尘忽然就明白了那个时候的沐秋究竟是如何出的纰漏。不能与自己明说,只能暗中调动一切力量守护王妃,本就已极耗费心力,他甚至隐约记得有一段时间连自己与王妃所用的饭食那人都要先尝过一遍,自己还曾全无所查地笑过他谨慎太过,浑然不知那个人究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做了多少。
沐秋的身体在醉红尘毒性的侵蚀下原本就不算太好,他甚至能想到那一日毒发的沐秋因为王妃顺利熬到生产而终于松了口气垮下来,却又骤闻惊变时的措手不及,可他居然还那样一无所知地斥责于他……
“为什么——”
宋梓尘的话刚问出口便被他咽了回去。为什么不早告诉自己?只怕他比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沐秋要更加清楚——若是当年的那个自己,听了沐秋这番话,只会激愤之下将他赶走甚至斩杀罢。自己曾经不就是这样做的么?甚至还在那个人不曾真正做过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的时候,就不由分说地将他降罪贬谪,却从不曾给他过哪怕一次辩解的机会。
前世的沐秋没有告诉自己这件事,却未必是不敢说,而是不能说——他不告诉自己,也未必就是为了保全他自身,而是担心自己一旦暴怒起来,不由分说地发作了他,他纵有天大的本领,却也再无力守护自己了。
这样看来——他甚至不知道,他和宋梓轩究竟谁才是更可恨的那一个。毕竟真正害了那个人,叫那个人中毒受伤,甚至最终丢了性命的,其实从来都是他才对……
“殿下……”
身边的人轻声唤了一句,眼里带了些不安的担忧关切。宋梓尘连忙冲他摇摇头,努力挑起唇角想要缓和下表情,却还是忍不住抬手将他拉进怀里,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以后……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不要一个人担着,告诉我,我们一起来分担——好不好?”
沐秋怔了片刻,神色虽仍有不解茫然,却还是弯了眉眼浅笑起来,轻轻点了点头:“好,以后无论有什么,我都一定会如实与殿下说的。”
“我知道宋梓轩在盯着我——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但我早就不信任他了,也不过是和他虚与委蛇,做些场面功夫……”
知道了这些密辛,宋梓尘却也不再瞒着沐秋自己的心思,认认真真地揽着那人一起坐下,把这些天自己想好了的话尽数说了出来:“所以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你知道的我或许不清楚,我知道的你也未必尽数了解——我们一起把事情弄明白,才好应对他出的暗着。”
“殿下——居然知道?”
沐秋有些诧异地轻声开口,他以为他的殿下最多只是对宋梓轩心生提防罢了,却不料宋梓尘的态度居然这般明确,心里也不由暗自松了口气,浅笑着轻声开口:“看来殿下对人心之揣摩把握,确实大有长进……”
宋梓尘脸上不由微红,含混着支吾了一声便将怀里的人放开,再度坐直了身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的目标没有理由是王妃,可又是什么叫他冒着如此大险,要向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下手呢?”
“我这几日也始终在思量此事,却始终不得头绪。只能暗自揣测——是不是三殿下在陪伴皇上左右的时候,听说了什么……”沐秋思忖着低声开口,语气也带了几分猜测不定,“譬如,天命之子,或是先生皇孙的皇子有福一类的——今日殿下在朝堂上这般轻松,也多少验证了这一点。皇上的心情,只怕多半还是因为皇孙而好起来的。”
“为了这玄之又玄的东西,就能如此狠毒么?”宋梓尘冷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只怕也是早就看我不顺眼,生怕我有一点儿冒头的地方,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上来彻底踩死……对了,照理说我去打仗,父皇一定会把运粮的差事交给他,你说——他会不会趁机又捣什么鬼?”
“此事殿下倒可放心。”沐秋淡淡一笑,语气带了些温和的笃定,“皇上最重宗室之中亲故之情,兄弟之谊。三殿下那般擅长揣摩圣意,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因而在这种被无数人盯着的场合定然会做得尽善尽美。就算往最坏了预测,若是三殿下真被什么缘由逼急了,连军粮也要对殿下懈怠,致使延误了军机,殿下也可趁机在皇上面前哭诉。皇上替殿下抚养世子,心中清楚殿下王妃新丧便不顾哀痛与府中幼子奔赴前线,原本对殿下便有怜惜,倒时候也未必便是坏事。”
沐秋少时便是这般耐心地替他分析讲解每件事的利弊,宋梓尘下意识端正了身子听得频频点头,半晌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作为一个已经活过一次的人,居然还不如沐秋看得透彻,脸上就不由一红,抬手攥住了那人的手腕:“沐秋,你于人心之道,简直比我强出太多……日后还要你教我才是。”
“殿下有心想学便是好事,这种事也急不得,多练几次便会有所进步的。”沐秋轻笑起来,似是安抚地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不早了,殿下歇息罢。大军三日后出征,该准备的还有不少——明日一早,只怕就要忙碌起来了。”
“好啊,这便歇息。”宋梓尘点了点头,微挑了眉看着那个毫无自觉打算起身行礼告退的人,眼疾手快地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时辰晚了,就在这里睡罢。”
“可是——”
沐秋不由微怔,回身对上宋梓尘带了些期待的目光,终归还是张不开口拒绝,也只得无奈地浅笑着应下,安抚地拍了拍那只牢牢扣住自己手腕不放的手,“殿下稍待,我去唤下人送些热水来,沐浴过再歇息。”
宋梓尘盯着沐秋的眼睛看了一阵,见他神色自然不像要趁机逃跑才松了手,却又连自己都觉实在有些幼稚可笑,不由失笑摇头:“好好——快去罢。我们一起洗,然后一起睡。”
沐秋毕竟秉性温润持重,被他这般直白的说词引得面上微红,带了些尴尬地轻咳一声,低低应了一声便快步出了门。宋梓尘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耳根的一抹血色,眼里便不由带了些促狭的笑意——在他的印象中,沐秋永远举止恭顺稳妥进退有度,罕有这般情绪外现的时候,却不想居然也这般叫人觉得……可爱。
不知是否因为宋梓尘方才的话,沐秋连平日服侍惯了的沐浴也做得颇有些拘谨迟缓。宋梓尘看着他在热气蒸腾中微红的面颊,心中不由微动,也不顾那人身上还着了中衣,扣住他手腕向怀中拉了过来,一手揽住他颈后便吻了上去。
沐秋对他本无提防,只能匆忙扶住木桶边沿立稳身形,宋梓尘细细吻了一番才肯罢休,看着那人仍有些茫然怔忡的神色,便不由笑出声来,也不再故意捣乱:“好了好了,左右也洗得差不多了——你也快叫些水,沐浴了好歇息,不必忙活我了。”
沐秋应了一声,却还是下意识取了大块的布巾要替他擦身。宋梓尘看着他难得的愣怔模样,只觉仍忍不住想笑,接过布巾起身跨出木桶,扬声替他叫了水,又趁机探身吻了下他的唇角:“快点儿,我等着你。”
直到泡进温热的水里,沐秋依然觉得忍不住有些面红心跳。胸口盘踞着的情绪叫他极为陌生,心跳得比那一次都要快上不少,往日引以为傲的养气功夫仿佛彻底再派不上任何的用场。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吻上来,也不是第一次肌肤相贴同床共枕,可不知为何,偏偏就只在这一次生出浓浓的局促慌乱,脸上也烫得吓人。或许是因为那个人的态度与往日每一次都不尽相同,也或许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他的殿下已经彻底长大成人,眉宇间已带了令人心觉可靠的稳当,将他拉进怀里时也已带了不容反抗的力道。他为着他的殿下这样的变化而有些无措,却又不能否认心底最隐蔽的那一丝欣然。
唇角方自挑起些不易觉察的弧度,胸口便骤然一缩。沐秋下意识抬手掩了口,只觉喉中一甜,手心便是一片殷红。原本含笑的温然眸光骤然凝滞,渐渐浸润过些许黯然的苦涩。
他险些忘了——他是不能,也不该与他的殿下生出牵绊的。
有些话他终归没有与他的殿下讲。就像他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三皇子曾用解药威胁过他要他背叛,他也从来不会告诉他的殿下,那些暂时起到缓解之效的解药其实早已经被减半了药量,甚至有些不过是徒有其表的药丸罢了。他为了压制那些毒素始终在精修内力,却仍可以感觉到身体在那样凶猛的毒素侵蚀下一日日愈发虚弱,也许不知道那一日,他就会倒下,再也无力起身——纵然死不成,也早晚会成为三皇子用来要挟殿下的筹码。
他陪在他的殿下身边,是为了守护那个人的,无论宋梓尘怎么想,他都注定不可能接受那样一个无力的自己。
所以,他也只是想在自己还有力气站稳,还拿得动剑的时候,再多陪陪他的殿下,再用尽所有的力量将那个要用毕生守护的人护在身后。在大限到来之前,他会主动消失,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既然分离本就是定局,他或许原本就不该再陪着那个人一起陷进去,以免在那一日徒增悲伤。
可是……终究还是舍不得。
沐秋无声地苦笑,掩了口尽量压低了声音轻咳着,五脏六腑仿佛被烧灼着绞成一团,有带着腥甜气息的热流从喉间涌上,冲破唇齿的封阻,指间便染上了淋漓的殷红。他攥紧了桶沿努力稳住身形,身上却止不住的一阵阵发冷——上一次的解药便是假的,他入口时便已知晓,只因不忍叫那人担忧,强运功力将翻涌的血气压了下去,眼下却再也压制不住了。
既然压制不住,那便放松一次罢。殿下在内室,水很快就会被下人倒掉,应当不会有人发现的。沐秋无力地扯了下唇角,斜倚在桶壁上,痛痛快快地咳尽了胸口淤塞的血气,重新将内力运转周天。身上疲累得紧,他合了眸调息片刻才撑身而起,取了布巾来将身上的水迹擦干,换上备好的中衣,招呼下人将水倒了,这才稳了稳心神走进内室:“殿下——”
“沐秋,来。”
宋梓尘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了,正随意披了一件袍子,靠在灯下闲闲地翻着书。见他进门目光便是一亮,浅笑着起身拉住他的手,却只是一碰便不由皱紧了眉:“身上怎么这么凉——那些惫懒的连个水都烧不好么?”
“只是不慎走了神,水泡得凉了……”沐秋笑了笑,随着他的力道走到榻边坐下,“下次定然注意,下人无辜,殿下就莫要拿他们发作了。”
“下次下次,你总是这般不注意自身,下次只怕我要亲自盯着你沐浴才行。”
宋梓尘扯着他一并在榻上躺下,又拉过被子将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还觉得不够,索性将那人冰凉的身子拉进怀里捂着:“沐秋……你说,人心真的就那么容易变么?”
沐秋知道他心中在想着什么,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像儿时一般抬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人心难测,殿下也莫要太萦于怀,免得伤神……”
“或许总归是有原因的罢,只是我还蒙在鼓里罢了。”宋梓尘合了眼苦笑一声,随意把玩着怀中人仍带了些潮湿的长发,努力排解开心中的重重思虑,却终归还是躺了半晌都无睡意:“沐秋,睡着了么?”
“殿下若是睡不着,我便陪殿下说说话。”沐秋的语气里带了些柔和轻缓的笑意,怕宋梓尘总是维持着一个身子会觉酸麻,他便主动抱了膝坐起身,宋梓尘也学着他的样子坐起来,挪着身子和他挤在一块儿,把被子往上扯了扯:“记得小时候我睡不着,你便是这般整宿地陪我说话,最后我挨不住困靠在你膝上睡着了,你就当真坐了一夜……”
“殿下居然还记得。”沐秋有些讶然地笑了一句,探身够过榻边那件衣袍替他披上,浅笑着轻声开口,“那便再如当时那般——殿下可还要我去偷些点心来当宵夜?”
“好啊——你竟敢打趣我,看本王不给你点厉害瞧瞧!”宋梓尘故意瞪了眼睛,笑着去咯吱他腰间软肉。沐秋向来怕痒,一边笑一边连声讨饶,两人闹了半晌才消停下来,宋梓尘一手扶着床榻,看着那个因为笑得太厉害而抬手抹着泪的人,惬意地舒了口气,将他拢在怀里吻了吻额角:“沐秋,你我若能始终这般,该有多好啊……”
沐秋身形不着痕迹的一滞,眼里便又带了清浅柔和的笑意,抬手覆在那人的腿上,带了些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将来的事又哪能说得准呢……殿下其实无需总是打算着以后的事,只将当下过好,便已足够了。”
宋梓尘不由微怔,心头莫名蔓延过些许寒意,就像怀中那个不知怎么都焐不暖和的人一般,叫他止不住的微微一颤,揽着那人的手臂便紧了些:“沐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始终对我说,要走一步看三步,时常为以后留些进退之路才好么……”
沐秋这才惊觉自己似乎有些失言,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圆回来,也只能强笑着轻声开口:“殿下的确大有长进……是我一时想得少了,哪能不打算着以后呢?只是想到若是老为了以后活着,那般处心积虑步步算计着却也实在太苦——因而有些心疼殿下……”
“有你陪着,便不觉得苦。”宋梓尘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鬓角,柔声应了一句。沐秋已不敢再随意开口,只是浅笑着温声应了,心中却莫名漫过些悲凉伤感,抬手回抱住了那个人,臂上带了些不舍的力道,眼中便浸润过隐然水意。
可是他——究竟还能陪着他的殿下多久呢。
虽然听沐秋说了诸多令人心惊的秘辛,但宋梓尘心里却依然清楚,这些依然并不能算得是那人一定要跟着自己去的理由。他相信有些话定然是沐秋不愿说出来的——纵然沐秋不讲,他却也多少能猜得到。能让沐秋宁可放弃替自己守住王府也一定要随在自己身边,只怕宋梓轩暗中还是已经对自己有所图谋了。
然而——只怕他的好哥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死心塌地扶助兄长夺位的单纯少年了。他在兄弟们之中排序靠后,少年时又不得父皇宠爱,因而也从未奢想过那个九五之尊的皇位。但倘若当真生在帝王家,不争就只能被踏在脚下的话,他却也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对了……沐秋,我还从未问过你——你可通晓军事么?”
大概也是这几日陆续发现了沐秋身上的诸多不寻常之处,宋梓尘忽然生出个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来,带了几分好奇地看向那人,下意识便将那个忽然冒出来的疑惑问出了口。沐秋不由微怔,有些茫然地回视过去,眼里便带了些无奈的笑意,微微摇了摇头:“一窍不通。”
“还好还好……”宋梓尘这才舒了口气,笑着随口调侃道,“若是你连这个都会,我可真要怀疑你究竟是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了——无妨,待到战场上时我来教你,你这般聪明,估计一学就能会的。”
“不——殿下,我曾向先父发过誓,只怕这些都是学不成的。”
叫他意外的是,沐秋却没有半点要应下的意思,反倒浅笑着温声回了一句,微探了身细心地替他将被子掩好:“我随殿下去,也不过是护持殿下左右罢了,与军旅征战之事可帮不上半点忙……”
“为何?”宋梓尘愕然地问了一句,将那人微凉的指尖不由分说地握在手心。他始终觉得沐秋过世的父亲对他的教导方式颇有些奇异之处,似乎为着某种特定的目的,却又莫名的叫人参详不透,“你苦练一身本领,却不能上阵杀敌,岂不浪费?”
“这一身武艺,不过是能为三五人之敌——做侍卫足够,在战场上却未必能有什么助益。”沐秋淡淡一笑,眼里便不由带了些怀念之色,“父亲当年对我说……能臣与良将只能选一个,良将太苦,不如就只做一个能臣,追随一位自己选定的主君,此生便也足够了。还叫我发誓,此一生绝不研习兵书,不领兵杀敌……”
“你父亲——当真只是个御前侍卫么?”
宋梓尘听得暗自心惊,这些话看似寻常,他却听得出里头的深意来。能臣与良将只能选一个,并非是因为人力有限不肯好高骛远,而是担忧手中权势太盛,引得君王猜忌。说良将太苦,也未必是因为征伐沙场四方奔波,而是相比于依附于皇权才能建构势力的文臣来说,手握兵权的武将显然更容易触及君王最敏感的神经。
“我不知道……在我记事起,他便已经是侍卫了。”
沐秋带了些怔忡地思索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有一事,我幼时不懂事,倒也并未在意过,如今想来才觉出的确有些奇怪——若是普通的御前侍卫,可有不轮值不巡查,只专司护卫皇上一人的么?”
“哪里会有……若是只护着皇上,便该叫暗卫了。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是从来见不得人的。”
宋梓尘摇摇头应了一句,心中却是愈发觉得惊诧莫名。当时年幼不经事,他竟从未细想过沐秋的身份——沐秋出身虽说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遗孤,却被父皇亲自下旨认养在宫中,赐了半皇子例,又承袭了父爵,有着御前侍卫的挂名身份,宫中无处不可随意行走。若要细论起实权来,只怕寻常皇子都比不过他。
是了,毕竟皇子伴读一向出身尊贵,他纵然在幼时不受父皇宠爱,却也没理由只有一个可怜巴巴的小侍卫作伴读的道理。他自小与沐秋熟识,那人待他又一向恭谨周全,叫他竟不知不觉中忽视了沐秋近乎显赫的身份与底牌。可是……若说父皇是因为与沐秋之父关系匪浅,故而才会待沐秋这般亲厚,又为何在自己前生冷落沐秋的那些年中再未关照过他呢?
“殿下——在想什么?”
听见身边人关切的询问声,宋梓尘总算收回了漫无边际的思绪,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随便想了些有的没的……沐秋,我猜你爹其实定然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才会这般有高瞻远瞩,又能教出你这么好的儿子来。”
“殿下说的什么话……”沐秋无奈地浅笑一声,若说前头听着还靠谱些,后面就简直叫他没法应答了,“往事已过去多年,只怕也没什么人再会在意,殿下亦无需太过挂怀。只需知道——我实在学不了这征伐之事,绝非有意偷懒,实在是父命难违也就够了。”
熬了这大半宿,宋梓尘也生出些倦意来,身子向下滑了滑,打了个哈欠嘟囔着随意开口:“好好——我知道了,你学不了打仗,那你跟着我去干什么……侍寝?”
他这话未经深思便顺口说了出来,紧接着就觉有些后悔。毕竟沐秋生性持重,这般说显然有些轻慢于他,带了些心虚地抬眼看去,却见那人依然是带了些无奈的温然笑意,扶着他躺了下去,将被子仔细掩好,自己也跟着躺了下来:“边疆苦寒,战事寂寞,就当是——给殿下做个伴吧。”
“沐秋……”宋梓尘轻声唤了一句,终于还是忍不住将那人一把揽进怀里。怀中的身子似乎依然没有多暖和,又颇消瘦,两只手轻轻松松就能圈进怀里,叫他心里止不住地泛起些隐痛:“沐秋——若我能倾尽所有换你不曾中过这醉红尘之毒,我定无半分犹豫……这些年来,你就真不曾怨过我?”
一旦想清楚了沐秋原本的身份,宋梓尘心里便愈发不是滋味。沐秋是正正经经被认养在宫里头的,也算是半个皇子,父皇虽未曾替他赐下名姓,皇子该有的份例却也从来没少了他的,甚至连皇子们都有的玉佩替他也刻了一块,只是沐秋从未显露过半分,又将那些份例大都填补给了他罢了。他幼时只会欣喜着自己获的赏赐比兄弟们都多,夏日的蔬果,冬日的银屑炭,还有春秋换季时的衣物——他始终心安理得地享用着沐秋的那一份,甚至早已忘了沐秋也有这般身份,根本就不用对他行跪礼,不用亲自服侍他的生活起居。他甚至还在兄长的怂恿下,迫着那人服了一颗醉红尘。
“殿下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醉红尘是三皇子拿出来的,是我自愿服下的,又怎么能怪到殿下头上。”
沐秋抬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脊,浅笑着温声开口,却又只说到一半语气便是一转,竟带了些调侃之意:“那时殿下才多大啊,努力学着皇家威仪,却又委屈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我都怕再晚点儿把药吃下去,殿下就自己把自己吓哭了……”
“沐秋!”宋梓尘面上一红,窘迫地把头向一旁别开,照着那人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我那时不懂事,做事也糊涂犯蠢——可你也不能就老揭我的底……不就是比我长上几岁,哪有你这般欺负人的!”
“惭愧惭愧,沐秋虽比殿下年长这几岁,可从来都是说也说不过,打又舍不得,也只能用昔日诸般故事欺负殿下一二了。”沐秋怕痒,腰间被他一碰就笑得喘不上气来,勉强嘴硬了一句便不得不连声讨饶,“殿下殿下——沐秋知错了,日后绝不再用此事笑话殿下……”
“别的事也不行!”
宋梓尘佯作凶恶地瞪着眼睛,看着那人抬手抹着笑出的泪水连连应是,这才不再与他嬉闹,又将人抱进了怀里,轻轻蹭了蹭他的肩窝。
怀里的人依然冷得很,就像是永远都捂不暖和一样。明明是个习武之人,身量却消瘦得几乎硌手,安静地被他抱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打在颈间,轻缓得叫人心里止不住的一阵阵酸楚疼痛,好像那人的生命之火也如这缥缈的气息一般,稍不留神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心中一阵阵的苦涩漾上来,喉间仿佛也哽得叫人难受。宋梓尘抱紧了怀中的人,直到感受到那人胸口规律的跳动,才终于略略安下了心,吻了吻他的额间,轻轻地闭上了眼。
他知道沐秋故意说笑话将方才话题岔开的用意,既然那人不愿他纠结于此,他也就不会再多提,可也绝不会就这般作罢——天下之大,他却不信,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就真寻不来这醉红尘的解药。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就到了要出征的日期。沐秋已经将家中的一应事务打理妥当,只等着陪宋梓尘一起上路。逸儿已经被送进了宫中交由皇上亲自抚养,看着几乎只剩下了个空壳子的府邸,宋梓尘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望向身旁仗剑而立的那个人:“沐秋——你说等他发现这府里头就这么一个人都不剩了,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沐秋的性子向来谨慎,话也一向不多。闻言也不过是低下头浅浅地笑了笑,又温声道:“殿下,此去一路务必小心——在京中行事毕竟是天子脚下,他或许还不至太过不择手段。可一旦出了这座京城,要做什么就无需太多顾忌了。”
“有你在,我心中就还有些倚仗。”
宋梓尘望了他许久,才轻声应了一句,又替他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天已经凉了,你身子又不好。边境苦寒,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的回不来,我有信心在军阵中护得住你,只是怕你受不住那边的气候……你不要总是顾着我,好好照顾你自己才行,知道吗?”
沐秋淡淡一笑,却没应声,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宋梓尘又按了按他尚显单薄的肩膀,忍不住担忧起这样消瘦的身子究竟能不能撑起那一副沉重的盔甲:“路上坐马车,听我的,好不好?”
“殿下——其实我还是没有那么弱不禁风的,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忧了。”
沐秋无奈地笑了笑,温声应了一句。宋梓尘却只是一味望着他,神色固执得叫他几乎不忍再反驳——他一向不擅应付那个人这样的态度,从他们初识起就是这样。那个孤戾得像是一匹幼狼的孩子将那一枚药丸递给他,神色紧绷得仿佛和他的兄长同样冷漠狠绝,那双眼睛里却闪着近乎委屈的隐忍水光,叫他根本升不起任何拒绝的念头。
他那时也同样尚且年幼,还不知道那一丸药究竟是什么东西,不知道自己的余生都会被这样的一丸药所禁锢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可即使后来的他已知道了这一切,只要一想起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就依然无法对着那个人生出哪怕半点的怨怼。
“沐秋……”
望着他这些日都不曾稍稍红润起来的面色,宋梓尘心中就始终像是被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巨石。他不知道沐秋究竟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他的地方,可这些日子无论是怎么替他进补调养,那个人的身子都仿佛没有半点儿的起色。
“只这一次——你听我的,好不好?我实在放不下心……”
他早已暗自对自己发誓过,绝不会再强迫沐秋做任何他不愿做的事。可这一回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就这么叫那个人穿着那一身冰冷的重铠,跟着他晓行夜宿,千里迢迢地奔赴那一片荒凉苦寒的戈壁大漠。
只要一想起前世沐秋在自己怀里止不住地吐着血的样子,他就始终难以安下心来,生怕哪一次看顾不到,那个人就会又再一次从自己的身边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宋梓尘不是个擅长劝人的人——他是皇子,又习惯了军营中的杀伐果断、言出必行,几乎从来不需要苦恼应当如何劝别人去听自己的话。可沐秋却不同,他不愿对着那个人发号施令,也不想再看到他隐忍谦恭的样子,所以就算是再困难,他也依然下定决心要让自己习惯这样的感受,绝不再让那个人受半点儿的委屈。
“其实——只要殿下开口吩咐,沐秋就一定会遵从的。”
眉心忽然蔓开微凉的触感,宋梓尘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迎上了那人温然含笑的目光:“所以殿下也不必这样苦恼,老是这样皱着眉,就算年纪再轻,也是难免要未老先衰的。”
宋梓尘没料到那个一向温雅沉静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讶异地盯了他半晌,自己先忍不住失笑出声,又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就任他未老先衰又如何?我又不指着这张脸过日子,今后终归也有你陪着我,我也就知足了。”
沐秋还是头一次听见他这样直白的说出今后的打算来,不由微怔,脸上就不由泛起了些血色,难掩窘迫地微低了头:“殿下——眼见着都是要带兵出征的人,就不要这样胡闹了……”
“只要我们始终都在一起,我就该还有不少的机会胡闹。”
宋梓尘的眼里又带了些许笑意,望着左右无人,就把人一把揽在怀里,在额上轻轻落了一吻:“沐秋,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心里就能安定得下来,做什么事都觉得有底气……所以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才行,不要叫我担心,好不好?”
沐秋猝不及防地被他拉进怀里,下意识想要退开,却被那双有力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揽了回去。才稍一动弹,那双手臂上的力道就越发紧了几分。
那个人固执地揽着他不放,打在颈侧的呼吸微烫,仿佛带了些隐隐的急促。望着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执着光芒,沐秋心中极深处的某个地方仿佛也跟着微微一动,垂了眸将眼中复杂的光芒尽数敛下,浅笑着轻轻点了点头:“好,我听殿下的……”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血色,显得整个人的气色都仿佛也跟着好了不少。宋梓尘又不罢休地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直到怀里的人已经窘迫得脸上隐隐发烫,才终于满意地把人放开:“走吧,整军去——等父皇勉励过全军,咱们也就该出发了。”
齐朝安宁了三代皇帝,民生富足百姓和乐,已多年没有过什么大规模的战事。这还是近百年来头一次有匈奴犯境,早已阔别了铁马金戈太久的朝堂上转眼就乱成了一片,若不是宋梓尘主动站出来,那些连军阵都不通晓的武将们还不知要推脱到什么时候。
宋梓尘不喜欢全副披挂,只是简单地穿了一身轻便的薄甲,身侧配了一柄御赐的宝刀。他不喜欢用剑,总觉得剑招轻灵太过而狠厉不足,不如长刀使起来痛快果决。这柄刀还是父皇在出征前亲手赐给他的,在前世几乎陪了他一辈子,直到最后被自己亲手训出来的精兵擒于马下时,才终于落到了宋梓轩的手里。
望着好歹还算齐整的军阵,早已习惯了后世被自己以铁腕手段训出的那一支铁军的宋梓尘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将战马交给身后的亲兵,走到那个不知在出什么神的人身边:“沐秋,在想什么?”
“我在想——本朝的将士,或许确实是稍显羸弱了些。若是有硬仗,只怕少不得是要吃亏的。”
沐秋略一犹豫,还是轻声应了一句,望着宋梓尘的目光也多了些担忧:“殿下带着这样的一支队伍出征,需得额外小心才行。”
“你不是不通军事——竟能看得出来么?”
宋梓尘的目光不由微亮,讶异地望着身边的人,心中便莫名生出了些许难言的感慨。
在当朝的那些官员,甚至包括他的父皇眼中,这一支军队都是军容齐整军威森严的,恨不得出征就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出去打一仗就能风风光光地大胜归来。
前世的他一度也这样坚信着,却才第一战就被匈奴给了当头的狠狠一棒——那一仗几乎将他手里的军队打没了两成,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若不是随后的调度及时,几乎就被匈奴直接长驱直入攻破了边境。还是他凭着一股子不要命的轴劲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硬生生死守住了边境两个月,撞大运地赶上了匈奴部落内讧可汗被杀,趁机将敌军一举击溃,这才几乎是白挣来了一场大胜。
有了这一次的教训,在他回京之后,就开始发狠地整顿那一支中看不中用的军队。因为手段太过严苛无情,还惹了不少的弹劾怨怼。他那时还什么都不懂得在意,明明朝中内外都已怨声载道,也从不曾多加理会过,只想着往后再打仗的时候说什么都不能再吃亏。就这样训出来了一支终于能算得上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军,却也就是这一支铁军最后彻底断了他的生路。
“多少能有些感觉,如今的军队气势不缺,却外强中干——就像是练武之人一样,徒有一身横练功夫,却无内力傍身,唬一唬人自然没什么,遇到真正的高手却难免是要吃亏的。”
沐秋思索着缓声应了一句,望着宋梓尘若有所思的凝重神色,又忍不住轻声道:“殿下……可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妥?”
“不是——我只是在想,你不修军事真是可惜了。”
宋梓尘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陪着他缓步往前走着,隔了片刻才又试探着问了一句:“沐秋,如果——我知道你不能违父命,但如果是你来带着这只军队出征,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叫他们第一仗输得不至于太惨?”
“若说办法……”
沐秋闻言不由微怔,略一思索才又缓声道:“我不懂军阵之事——但若是依武道功夫而论,倘若一个人身手不如对方,又不想要吃亏,要么就要用暗器下毒、行阴私招数,要么就是佯作强势,震慑得对方不敢贸然妄动。”
“阴私招数,佯作强势……”宋梓尘低声念叨了几遍,心中忽然升起了个大胆的念头,目光蓦地亮了起来,“我明白了——沐秋,多谢你!”
“殿下明白什么了?”
沐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不由微挑了眉,好奇地问了一句。宋梓尘却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现在也不过只是有个粗浅的想法,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知能不能成——等想好了再和你说,兴许还要你适当‘点拨’我一二呢。”
“岂敢就称点拨了……”
沐秋脸上不由带了淡淡血色,微低了头轻咳一声,目光就不自觉地向一侧转开。宋梓尘望着他局促的模样,眼里便带了隐隐暖意,浅笑着轻轻按了按他的背:“马车来了,上去一起走吧。”
“是。”
沐秋温声应了一句,随着他向前走了几步。那架马车看着只是比寻常的稍坚固些,总归还不算是太显眼张扬,也叫他总算略略松了口气。正要撩起衣摆上车,身旁的人却忽然伸出了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殿下……”
沐秋轻声唤了一句,却还是没有推辞,只是浅笑着微微俯身,略借了力登上了车。一进车厢才发觉里面竟被收拾得极精心仔细,不仅特意用裘皮将坐卧的地方都铺好了,还特意在车里替他安置了一张小几,小几上摞着几卷书册,甚至连茶水点心都一应俱全。
“我还要巡视,不见得时时都能在这儿。怕你无聊,就给你备了几卷书——也不要老是看书,马车上晃得厉害,难免要伤眼睛的。”
宋梓尘缓声嘱咐了一句,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马车里面的布置,见自己吩咐的都安排得齐全了,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就当是接着养身子,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觉得闷了就来找我,我陪你透透气。”
“殿下放心,我现在的感觉还不错,估计这一路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沐秋浅笑着点了点头,有意振作了精神,运转气血叫自己的脸色好了些。宋梓尘又嘱咐了几句才总算略略放下了心,转身上马回了军中。
望着宋梓尘已走得远了,沐秋才终于极轻地松了口气,脱力地倒在车璧上,微蹙了眉抬手用力按上胸口。
或许是这几日忙着安排府里的事宜操心得太过,他的心悸越来越频繁,一咳起来就难止得住,胸口也总是隐隐像是堵着什么似的喘不上气来。在宋梓尘身边的时候怕那人担心,只能强运真气压制住身上的不适,也叫脸色能显得稍好些,虽说看着确实仿佛真无碍一般,可一旦松懈下来,那些被暂且压制住的病痛就会加倍地卷土重来。
支撑着替自己倒了杯热茶,却只抿了几口就再难咽得下去,身上的倦意也越发的浓了。车厢里被收拾得极温暖舒适,柔软的裘皮叫人止不住的想要躺上去,沐秋极轻地舒了口气,一直以来绷紧着的心神终于因为离开了那一座危机四伏的王府而略略松懈了下来,断断续续地咳了几声,便放松地阖上了双眼。
马车缓缓前行着,虽说难免颠簸,却也已比预想中平稳了不少,显然也是宋梓尘特意嘱咐过了的。沐秋没过多久便睡得熟了,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隐约感到身旁有人扶着自己的肩轻声唤着,才恍惚地睁开了眼:“殿下……”
“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宋梓尘也钻进了车里,扶着他坐起了身子,叫他靠在了自己的肩上:“你一直在盗汗,现在先不要出去,免得着了风……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沐秋一时还没能反应得过来,只是下意识轻声应了一句,又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宋梓尘已经换下了那一身盔甲,只穿着寻常的衣物将他揽在怀里,又替他换了杯热茶喂着他喝下,担忧地试了试他额间的温度:“你这几夜一睡着就会盗汗,我问了太医,说是体质过虚消耗太甚……你要多歇息,不要再总是操心了,你的身子本就比不得寻常人,再这样耗费下去,少不得是要出问题的。”
“不要紧的——只是最近身上偶尔有些发虚,歇上几日就会好了,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沐秋已缓过了劲儿来,浅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又撑着身子坐起了些:“殿下,咱们这是到了哪儿,已经扎营了吗?”
“扎过了,我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他们惊动你。”
宋梓尘温声应了一句,觉着他身上的汗已消了些,就将一领厚实的披风替他细细披上了,自己先出去试了试,才冲着他伸出了手:“现在没什么风,还不算太凉——快进帐子里去,留神别受了寒。”
沐秋顺着他的力道撑起了身子,才一下马车,就被夜里干冷的空气引得止不住低咳出声,把宋梓尘唬得连忙一把将人揽住:“沐秋——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不碍的……”
沐秋平了平胸口的气息,浅笑着摇了摇头,被他拉着快步走进了帅帐。望着宋梓尘紧张得几乎心神不宁的目光,沐秋的眼中就带了些无奈柔和的笑意,轻轻扯住了他的袖子缓声道:“殿下也不要太过紧张了——我本来是为了能帮上殿下些忙,才一定要跟着过来的。若是反倒害得殿下跟着不安牵挂,还不如就此回转京城了。”
“沐秋——”
宋梓尘下意识一把攥住了他的腕子,顿了片刻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好好,我不再紧张过度就是了……你少这样吓唬我,他现在对着一座空王府还指不定有多恼火呢,若是你自己就这么回去,我岂不是更放心不下?”
“到也未必——他也不一定就真的会老老实实地待在京里。说不准这条路上还会再出什么变故,殿下还是小心些为上。”
沐秋抬手覆在他的手上,安抚地轻轻拍了两下,缓声叮嘱了一句。宋梓尘望着他认真的神色,也收了眼中的笑意,正色点了点头:“我会多加小心的,你也多留神些。”
他原本是想着有马车能叫沐秋多歇歇,此时听沐秋这样一说,心中却忽然忍不住生出了些担忧——毕竟在行军的队伍里面,最容易被袭击的就是马车辎重。万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以沐秋眼下的身子,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沐秋——等过两日你身子养得好些了,就跟我一起走罢。我之前叫他们替你打了一身细铠,如今的行军速度也不算太快,我们慢些走,你的身子大抵也是能受得住的。”
“听殿下的。”
沐秋轻轻点了点头,温声应了一句,甚至连他忽然改换主意的用意都不曾问过,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应承了下来。宋梓尘望了他一阵,忽然忍不住道:“沐秋,是不是——无论我叫你做什么,你都会想也不想的答应下来?”
“大抵是这样……不过如果是殿下要我揍殿下一顿之类的,沐秋怕还是难以从命的。”
迎上他不错神的注视,沐秋的眼里就带了些清浅柔和的笑意,含着笑缓声开口。宋梓尘被他噎得一滞,忍不住失笑摇头,抬手照着这个看似温润实则嘴上不饶人的家伙的肩头用力点了两下:“要是谁真信了你这人畜无害的无辜样子,准保要叫你给骗惨了……”
沐秋也不由轻笑起来,还不待开口,帐外就传来了亲兵的声音:“将军,饭食送过来了,要现在用吗?”
“送进来吧,再多送两个火盆过来。”
宋梓尘示意沐秋先在桌边坐下,冲着外头淡声吩咐了一句。亲兵很快将晚饭送了上来,军中的饭食自然不会有府中那般精致,不过是菜干腊肉,配上一罐肉汤、几张饼子,就已算是军粮充足时的好待遇了。
沐秋在府中吃得也一向简单,此前被贬谪至三等侍卫时更是只能饱腹即可,对这些口腹之物从来都不曾有过什么挑剔。净过了手坐在桌边,配着肉汤慢慢吃着手里干硬的饼子,居然也是一贯的从容优雅,倒像是在吃什么上等的佳肴一般。宋梓尘望了他一阵,眼中复杂光芒一闪即逝,擦着手在桌边坐下:“这两天监军还在军中,盯着的人也多,先吃几日这些东西。等再往远走些,就叫他们做些补身子的东西给你吃。”
“殿下——如今这样已是不合规矩了,不可再为了我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沐秋温声应了一句,舀了一碗肉汤放在他面前,望着宋梓尘仍有些不情愿的神色,不由浅笑了起来:“殿下关怀,沐秋已感慨备至……至于那些确实力不能及的事,不妨就随它去,殿下说过了,我亦心领了,这不也就足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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