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2023-08-01 17:24
- 实力推荐小说《耶耶紧急呼叫》作者郁棠所著在线阅读,许斯哲白叶是小说耶耶紧急呼叫中的主要人物,小说的主要内容为:许斯哲原本是个医生,他其实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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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耶紧急呼叫by郁棠在线阅读
白叶完全不记得自己的闹铃响了几次,也不记得自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凭借最浅表的潜意识按掉过闹铃几次。
对现在的白叶来说,马林巴琴的声音已经和催眠曲一个作用了,俨然是在语气慈爱地软言劝他:“快睡吧,再不抓紧睡就真的要起床了!”
白叶无法分辨被半醒半梦的大脑扭曲拉长的时间;直到闹铃变成了警示意味十足的尖锐警报声,白叶这才不得不起床了。
白叶皱着眉,晃晃悠悠地撑着胳膊,歪歪扭扭地从床上坐起来,尝试睁开还黏糊着的眼睛。
早上六点……
这是自己该起床的时候吗?白叶已经没有概念了。从事护士这种职业的人,好像根本不配拥有生物钟。
这周进行到第几天了?自己这周的休假是星期几来着?前一天上的是哪个班次?明天是不是又要上夜班了?
白叶勉强在洗手池面前站稳了,拿着随便挤上了牙膏的牙刷在嘴里乱捅。看着面前镜子里憔悴又纷乱的脸,白叶方慢慢反应过来——啊,这是我啊。
大脑这才像是被迫开机的旧电脑一样,发着烫冒着烟,仿佛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苏醒过来。
白叶换好衣服,靠在桌子旁,手里捏着厚厚的南瓜燕麦味代餐饼干,边吃边做着今早上班前最后的神游。
这种每次起床都希望世界毁灭的心情,白叶已经忍受将近一年了。
青居疗养院地处市郊的山林,风景美则美矣,但对白叶来说,却是个美丽的牢笼。
这地方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下班,下班之后还是要待在宿舍,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回城一趟。而只要白叶人还在疗养院里,那他就还是时刻待命的状态——
无计,疗养院人手短缺不是一天两天了;白叶作为这里唯一的男护士,自然首当其冲。
白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像环形跑道一样、疲惫又无望的生活。工作里的许多情况,并不是靠他的努力适应就能改善的。
白叶从靠着的桌子上起来,拉开右边抽屉,抽出一个被压在最底下B5笔记本,翻开中间的某一页,在已经写了将近五分之四页的“正”字后面,又用铅笔添上了一笔。
白叶三个月前就决定了,这一页的正字写满的时候,就是他正式递交辞职申请的时候。
不过辞职显然不会是今天的事。
白叶把本子在原处收好,直等到手机上的时间到早上六点二十八,才给自己脸上贴上一张灿烂亲切的笑,推开宿舍门,往护士台走过去。
值了一晚上夜班的同事在值班台后面引颈而望,几乎飘散了的瞳孔下是乌青的黑眼圈,他们早已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只等着新人来交接。
青居疗养院有康养部和精护部之分,区别在于入住者所需的医疗护理之多少。
白叶所在的康养部,类似于一般的养老院或老年公寓。里面大多是有些慢性病,但整体健康状况还不错、不需要特别治疗和看护的老年人。
白叶每天早上查房的主要任务,就是记录诸如血氧血压血糖一类的数值,询问他们前一晚休息得好不好,有没有身体不适,顺便再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对了,小白啊,”秀娟奶奶在测血压的时候想起:“算下来,好像今天林大妈的儿子要来这边看她。”
“林大妈的儿子?”白叶留心看着血压仪上的数值,随口搭话:“我好像还没什么印象……”
“可不是嘛。”玉娟奶奶正靠在另一张床的床头织毛衣:“从林大妈住进来开始,有两三个月了吧,她那个宝贝儿子一次都没来看过她。这次说要来,林大妈念叨了好几天。”
“兴许是人家孩子忙呢,”秀娟奶奶打圆场:“能把父母送来这么贵这么好的养老院,孝心肯定是没得说。”
“孝心?”玉娟奶奶叹着气摇头:“怕是那孩子还在生他妈的气呢……”
住疗养院的老人们大多没什么事情做,不用买菜不用做饭,也不用自己收拾卫生洗衣服;大把大把的空余时间,是八卦消息最理想的滋生空间。
白叶就算平时工作很忙,可就单凭这早上查房聊的几句话,也获知了不少小道消息。
林大妈和她同一间房里的赵大爷,是半路夫妻。据说两人之前都是丧偶状态,不知怎么地看对了眼儿,不声不响就去领了证。林大妈这边经济条件好,儿子貌似很有一番作为;知道这件事之后,她儿子总觉得赵大爷意图不纯,是盯上了他们家的钱,几人一度闹得很僵。
林大妈感觉矛盾一时间解决不了,就想先避一避冷一冷,所以主动要求来疗养院住一阵。她儿子也“硬气”,只有送她来的那天短暂地露过一次面,再就一次都没来过了。
不过,林大妈的儿子“出场率”虽低,“知名度”却高得多。
就连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金花奶奶都知道他,看到白叶进来查房,就坐在轮椅上朝他招手笑:
“小伙子,是来看林大妈的吧?她不住这儿……”
“这是小白!”在帮金花奶奶绑头发的爷爷连忙纠正,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白叶笑笑,又耐心地低下头跟老伴说:“你再想想,小白啊!一直在这边照顾我们的护士,昨天下午才见过的嘛……”
“昨天下午……”金花奶奶的眼神迷茫起来,稍歪着头定定看着一处,无措又缓慢地眨着眼睛;又有些害怕地看回白叶的方向,张了张嘴,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白叶走过来,在金花奶奶的轮椅边蹲下,笑着转移了话题:“金花奶奶今天气色真好,发型梳得也好看!昨晚睡得好吗?”
金花奶奶很开心,笑着用手拨弄自己的两条短麻花辫;站在一旁的爷爷替她回答:“昨晚睡得还可以,半夜起来去厕所也没闹,很快就睡回去了。”
金花奶奶蓦地有些茫然,转头问身后的人:“你是谁啊?”
爷爷面露无奈,仍是笑着回她:“他们都叫我‘金花爷爷’。”
“哦?”金花奶奶像是听到了很让人惊讶的回答,定定地望着他,慢慢也弯起眼睛笑了:“真的吗?我们是同名?”
白叶和金花爷爷配合默契,趁着金花奶奶愣神的时候,用血糖针采到了她的指尖血。
好容易查到最后一间房,白叶已经听到五六个病人提起林大妈的儿子了。所以到了林大妈和赵大爷的房间,白叶寒暄过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林大妈,听说今天您儿子要来?”
林大妈是非常开朗健谈的人。即便前几天不小心扭到了脚,现在只能戴着固定支具在室内休息;她却仍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好像心情一点没受影响。
听白叶这么说,林大妈脸上笑意更浓:“是,他说今天下午来这边给我过生日。今年也是赶巧了,刚好是休息日;天气也好,不冷也不热,他到时候带着孩子来,还能在附近山里玩玩。”
“今天是您生日?”白叶并没有收到系统日历提示,有些惊讶:“生日快乐啊林大妈,中午让厨房做一碗长寿面给您端上来吧!蛋糕可能不行了,您这血糖还得好好注意。”
林大妈连声答应:“好好好,有心了小白。”
只不过,跟林大妈同屋的赵大爷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坐在茶几旁边,在林大妈投来目光的时候淡淡地笑笑。
白叶嗅出了气氛中些微的紧张和尴尬,及时收了声,把话题转回了健康方面的注意事项;提醒林大妈去洗手间时要尤其小心,需要帮忙就联系值班的护士。
护士,起码疗养院里的男护士,基本是万金油一样的存在。而在青居疗养院,这句话里的“男护士”专指白叶。
除了和照顾患者相关的工作之外,白叶作为疗养院里唯一的男护士,有许多责无旁贷的“义务”。
早上查完房,白叶刚想在护士台后面坐着歇会儿,药房那边就打来了电话。药房人手不够,运货的车又急着送下一单,所以要他来帮忙卸货和清点。好容易搬完了药,白叶又被综合活动楼叫了过去,帮几个新来的小护士换了几桶水……
一直到将近中午吃饭的时候,白叶才得以从繁琐冗杂的工作里脱身,回到康复部三楼的护士台,坐下喝口水喘口气。
白叶还没坐稳,今天和他一起值班的护士薛妍就也委屈起来,皱着眉跟白叶抱怨:
“白叶你怎么走了那么久啊……每次有人按铃都是我过去。这都一上午了,我凳子还没坐热呢!”
白叶转过头,尽量装作轻盈地抬了抬嘴角:“可这……我又不能不去,对吧?”
薛妍下意识翻了个白眼:“真是!我们院就不能多招点儿人吗?大家老这么借来借去的,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得累死!”
白叶点点头,眼神由于疲惫尚有些涣散:“就是因为太累,所以招来的护士才都辞职走了。然后就一直不够人手。然后就一直累……”
“啊真的……”薛妍皱着眉一脸苦相:“想想就绝望啊!”
“谁欺负我们康复部的护士了?”
白叶和薛妍正吐着苦水,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护士台附近来了人。两人都是一惊,赶忙“噌”地一下抬起头正襟危坐。
护士台前站着一个穿浅蓝色衬衣的男人,整洁干净的寸头,薄薄的无框眼镜,嘴唇的线条平直而干练,嘴角却隐隐上翘,有种藏不住的打趣的意味。
“吓我一跳许医生!”薛妍的坐姿很快又放松下来,连连拍着心口:“我还以为是院长呢……”
许斯哲垂眼笑了笑,一只手支着护士台,稍稍俯身:“我听说那个实业家刘毅今天要来?他妈妈住你们这一层?”
薛妍抿嘴一笑,压低声音回应:“是!林大妈几天前就开始说了。但系统里还没收到会面申请,估计是大忙人,下午赶着时间来看一眼就算了。”
许斯哲抬了抬眉毛点头。
薛妍见许斯哲没穿白大褂,问他:“许医生今天是休假吗?”
许斯哲笑着摇头:“不是。差不多到点儿了,我准备去吃饭。”
薛妍纳闷:“那怎么来我们这儿了?”
许斯哲抬手捏了捏自己袖口的扣子,飞快地瞟了一眼白叶,解释道:“前几天我休假的时候来了个快递,白叶帮我收了,我今天顺道来取一下。”
“呃……啊?”白叶睁着眼睛愣住了,他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儿,询问地朝许斯哲眨眼。
许斯哲倒很镇定:“不在这儿吗?那应该是个小盒子,会不会收到你宿舍去了?”
白叶虽尚不明白许斯哲的意图,但还是先配合他:“好像是……那我带你去拿?”
白叶从护士台后起身出来,带着许斯哲沿康复部的走廊一直走。
从康复部到宿舍区要过一条连廊。连廊边上种着的两排三角梅开了,枝条如同向四周迸溅的飞瀑,定格着鲜艳蓬勃的生命力。
许斯哲就默默跟在白叶身后,两手插着裤子口袋,跟白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得体距离。上午山里的天气很好,微风中飘着阳光和草叶糅合的清新气味。
宿舍区域的走道上铺着地毯,防止三班倒的护士们被脚步声扰了清梦。由于白叶目前是疗养院里唯一的男护士,所以原本的两人间宿舍只住着他一个人。
白叶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尽量轻声地开了门,进去之后,侧身站在门边给许斯哲让路。
许斯哲一步就迈进来,在略显逼仄的鞋柜边转身关了门,当即就把白叶压在门板上,贴过去跟他接吻。
白叶吓了一跳,心跳“砰”一下飚得飞快,耳际嗡嗡作响。
许斯哲大概也是类似的状况,白叶甚至感觉得到他脸上直扑过来的热气,以及按在他腰际蠢蠢欲动的手指。
两人汁水淋漓地吻了半分钟,白叶急促地喘着气,把许斯哲推开了些,小声嘟囔:“干嘛?大白天的……”
许斯哲噙着笑又贴过来,蹭着白叶的鼻尖,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啄:“我想你了。”
白叶微怔,心脏里霎时间炸开了粉红色的烟花。火星落到地上,又变成了粉红色的泡泡飘起来。而泡泡里面映着的,正是许斯哲现在靠得很近的脸。
完……完蛋了。白叶无助地眨着眼睛,他知道有一件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要发生了——
“扑哧!”
白叶见许斯哲笑了,心道他肯定也看见了。果不其然,许斯哲抬手摸上了白叶的头顶,在有意被续得稍长的短发中,摩挲着那两个毛茸茸的、又软又滑,还隐隐动着的三角形白色耳朵尖。
“这就冒耳朵啦?”许斯哲竭力收着嘴角的笑,在白叶恼羞成怒之前见好就收,移开了手:“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
许斯哲转身朝房间里面走,像是走在自己家一样自在,抽出放在桌子下面的椅子坐下,靠着椅子背抬起下巴看白叶:
“小白护士这周日没排班吧?来我家呗,有什么想吃的吗?排骨?黄焖鸡?”
白叶深知许斯哲的脾性,去许斯哲家根本不是去吃东西的,是被他吃的。两人不在卧室就在浴室,要么就在从浴室到卧室的路上。黄焖鸡和排骨不过是在接吻的间隙点来的外卖。
白叶的脸隐隐又要热起来:“但我周六是下午班,到晚上十一点的。”
“没事儿啊,我等你,到时候一起坐我的车走。”许斯哲从白叶桌子上拿了一盒代餐饼干,以此作为自己没收到的快递,跟白叶说:“这算你的车费,包来回,怎么样?”
“那本来也是你买的……”白叶稍稍转开了目光,靠在门口的墙上,抬手试探着摸了摸自己头顶。
“放心吧!只是亲了一下而已,耳朵早收回去了。”许斯哲笑着站起来:“我要去食堂了,你一起来吗?”
白叶摇头:“我还上班呢,会有人送盒饭上来的。”
许斯哲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走来白叶跟前:“那我走了?”
白叶叶点头:“嗯,你走吧。”
许斯哲去开门,忽地又转身,看着白叶勾起嘴角:“要不要再亲一下?”
“哎呀你快走!”白叶两步走过去,红着脸把许斯哲推了出去。
许斯哲走后,白叶一个人靠着门板,花了好长时间平复心跳,戳破那些残余在宿舍房间各处的粉红色泡泡。
除此之外,白叶走之前还做了一件事。
他把压在抽屉最底下的本子又取了出来,用铅笔屁股后面的橡皮擦掉了今早写的那一笔。
犹豫了一会儿,又把前面一整个“正”字也擦掉了。
白叶很喜欢做人的生活,但有时,又觉得做人实在辛苦,或者自己可能实在无法适应。
也有时,白叶会在真的很累的时候做一些无谓的想象——
如果自己一岁那年,没有从萨摩耶变成人的话,会拥有一段怎么样的生命呢?
白叶一岁之前,是一只如假包换的白色萨摩耶。小狗有记忆的时间很早,白叶现在还能记得很多一岁以前的事情;只是那些电影一般的回忆画面,全部是以距地面半米高的视角录制的。
白叶有一个还在读书的小主人,父母工作很忙,他平时大多一个人住。白叶最初的职责想来应该是护卫,但彼时的白叶并不知道,见到友善的陌生人时只会一味地咧开嘴巴笑;使得小主人遛它的时候总要停下好多次,好让那些被可爱笑容蛊惑了的路人,都能够过来摸摸这只小狗的头。
白叶记得自己的第一个名字,那是小主人取的,叫“耶耶”。虽然很简单,但白叶很喜欢;因为小主人这样叫他的时候,有一瞬间,嘴型很像是在微微地笑。
印象中,小主人貌似一直不太开心;几乎不出去找朋友们玩,也不爱笑。只有自己在家无聊,蹭着他的裤脚跟他撒娇的时候,他才会浅浅地笑笑,俯身安慰似的摸摸小狗毛茸茸的耳朵。
白叶作为小狗的最后一天,是他终于长出了第四十二颗牙齿的那天。
每晚上楼回家,小主人帮他把四只爪子擦干净后,就是每天固定的吃饭时间。但那天除了往日的狗粮和冻干,小主人还亲自给他煮了玉米胡萝卜排骨汤,盛了满满一碗,放在他的食盆旁边。
白叶高兴得转圈儿,迫不及待地冲过去大快朵颐;头埋得太深,嘴边一圈毛都被弄脏了。
把狗粮和汤悉数扫光之后,白叶还把方才洒出来的汤也舔干净了。转身准备去找小主人时,却因为太兴奋,后腿没注意踢到了汤碗。“哗啦”一声,碎瓷片散了一地。
白叶吓了一跳,同时一下子害怕起来。白叶知道自己闯祸了,在一旁缩着脖子蹲着,心虚地低着头,做好了要挨一顿骂的准备。
可是等了半天,白叶竟完全不见小主人的动静。暮色四合,窗外天光昏暗,家中安安静静,完全听不到一点声音。
白叶害怕了,开始在家中四处跑,吠叫着尝试寻找小主人的身影。飞迸出来的碎瓷片划伤了粗糙的爪垫,客厅白色的瓷砖上沾了鲜红的血点。
寻觅无果时,白叶注意到了紧闭的浴室门——那是他平时被禁止去的地方,可此时,浴室门缝里正往外飘着湿热的水汽。
白叶嗓底发出“呜呜”的悲声,一次一次高高跳起来试着开门。扎进瓷片的后脚一次一次重重落在地上,痛得视界模糊。记不得尝试过多少次,门竟真的被白叶打开了。
白叶四脚打着滑飞快冲进浴室去,果然看见小主人就在里面。一片氤氲水汽中,小主人正安静地躺在浴缸里。
白叶凑过去,舔小主人搭在浴缸边的手指,舔他紧闭的眼睛;忍着后脚的痛感直立起来,用前爪扒拉小主人的胳膊和肩膀。小主人平时睡得很轻的,但是这晚,他只是无动于衷地闭着眼睛,睫毛都不曾颤两下。
此时的白叶不理解小主人这是怎么了,他只闻到扑面而来的血的腥甜气味,看到浴缸里的水一点一点颜色更深。
白茫茫的水汽挤占了浴室里稀薄的氧气,也挤占了白叶本不多的思考空间。
白叶忽然晕晕乎乎地觉得,说不定小主人真的只是睡着了呢?
不想醒来,是因为他正做着很甜很美的梦;在梦里,他有很多朋友,有很多可以开心地笑的理由,所以才会舍不得醒来吧!
小主人在睡觉,在休息。小狗要保护他,保护他来之不易的梦。
白叶于是跑去一旁的洗手池下面,在一个干燥却脏污的脚垫上趴下,一只耳朵贴着地面,陪小主人一起睡下了。
白叶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第一次辨认出了绿色——洗手池的颜色;也第一次在自己的世界看到了红色——浴缸里盛着的水的颜色。
浴缸里是空的,整个房间也是空的。小主人完全不见了踪影。白叶想站起来找他,忽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变化——蓬松丰厚的白色毛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小主人一样的,修长而光洁的四肢。
白叶觉得不可思议,尝试着用两条腿,像自己的小主人那样站立起来,竟然也没费什么力气就成功了。
白叶又惊又喜,第一时间就想去跟小主人炫耀。可一转身,在早已褪去雾气的镜子里,白叶这才发现,自己竟赫然变成了小主人的样子……
变为人形后的白叶是有语言能力的。但是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他是只小狗。
这张脸,就连三个月没露面的父母看到,都可以一眼断定这就是他们的儿子。对他们来说,相信这种一听就像在胡扯的事情,还不如相信是自己的儿子弄丢了狗,怕承担责任,所以编出了如此拙劣的故事。
于是白叶就这样顺理成章,又稀里糊涂地,接过了之前小主人的一切——
他的姓名,他的身份,他孤单又辛苦的生活。
白叶在这之后才慢慢发现,原来人是很脆弱的。
人的咬合力很弱,牙齿一点也不锋利,吃东西又慢又累。人的皮肤很嫩,也没有丰厚毛发的保护,稍稍不注意就会破皮流血。人的行动速度很慢,两条腿虽然长,但跑起来远没有四条腿快。人很容易饿,每天只吃一顿饭完全不够。
人每天要做的事情很难。数学题里的图形和坐标很难,外语书上的鬼画符字母也很难;不像小狗,坐下、握手、躺倒露肚皮装死,都很简单。
人每天考虑的事情很多,选择很多;可白叶却不太看得出这琐碎背后的意义,只能感受到琐碎事务带来的烦忧。这些烦忧切实地影响着他每一次睡眠、每一天的心情。
这样微妙复杂的社会,不适合头脑单纯的小狗。
“好的各位,我们这次培训会就是这些内容,感谢大家!现在可以去吃饭休息了。”
副主任的话驱散了遥远缥缈的回忆,把白叶从神游中拉回了现实。白叶看了看自己摊开后就没动过的笔记本,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原本下午三点他就该下班的,现在已经五点多了。
白叶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跟随着人潮出了会议室。这会儿员工餐厅又正拥挤,白叶胃口一般,只喝了碗南瓜粥就走了。
山里天色暗得早,快六点的时候,天空是漂亮的粉紫色,飘着丝丝缕缕橘色的晚霞;如燃烧的火苗放慢了播放速度,迟缓地变换着火舌的形状,一点点燃尽了又一个白昼。
山风摇晃间,白叶一边走一边在脑袋里清点今天的各种事项;想起今天是林大妈生日,路过护士台时就顺便问了一句:
“张姐,林大妈今晚吃什么了?她儿子来有没有带蛋糕?她血糖高……”
下午值班的张姐皱着眉连连摇头,没等白叶问完,就压低了声音说:“她儿子没来。我们一直没收到会面申请,打了个电话过去确认,还是他儿子秘书接的;说是工作上临时有事,忘了跟他妈说。还让我们跟她转达。”
白叶愣了愣:“就中午吃碗长寿面,这生日就这么过去了?那下午她怎么吃的?”
张姐也心有戚戚,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去问了,但林大妈说没胃口。她心情看着不太好,我们就也没多留。这事儿她之前念叨了那么多天,到日子了又不见人来……刚我看赵大爷下楼了,可能会帮她带饭上来吧。”
白叶像是喉咙口卡了鱼刺一样,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只是稍稍想象一下林大妈的心情,白叶就觉得自己失落得像淋了一路暴雨。
即便还没想好要做什么,白叶还是第一时间去找林大妈了。
林大妈的房间已经关了灯,但没有拉窗帘。窗外透进来一些昏暗的天光,不知道是不是窗户上落了灰,从这里望出去,原本粉紫色的天空也有种莫名的黯淡。
林大妈没睡,只是躺在病床上而已。听到有人进来,林大妈立刻把头转过来,同时露出那张和往日几乎无异的笑脸。
白叶只觉得心尖一颤,鼻尖一酸,脑袋里一下子全都空了。看着林大妈询问的眼神,白叶一时间只能想到他作为护士,经过上百个小时的培训后,最经常说的那些话:
“林大妈,我刚忽然想到,您脚上的固定支具已经戴了有段时间了,应该差不多可以拆了。所以过来问一下,现在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林大妈仍然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感觉了已经。之前小薛护士也跟我说了,可以适当下床走走。但我自己怕万一再伤着,又添那么多麻烦,所以能不动就不动了。”
“没有这一说……”白叶走过来,低头看到被林大妈晾在被子外面的脚。固定支具扎得很紧很标准,脚趾仍有未散水肿:“林大妈,我们在这里就是照顾你的,不存在添麻烦。要是已经不疼了,我们明天就去精护部做个复查,然后正常行动就可以了。”
白叶走到床头柜前,伸手按了一泵清洁凝胶抹开,拉开凳子坐在床边,收着力气帮林大妈按小腿。
他最开始只是想来表达一下关心,跟林大妈说一声生日快乐的。但是看到林大妈关着灯,在昏暗的暮色里朝他笑的时候,他只觉得,听到“生日快乐”的林大妈可能会笑,却不一定会真的快乐。
天色愈发暗下去,白昼在绚丽的晚霞中做着最后的挥别。疗养院的路灯在几秒内渐次全亮了起来,远处浮起了许多光点,却照不到近处的人。
安静了许久的林大妈忽然开了口,问起白叶:
“小白,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过你父母,你们还住在一起吗?”
白叶摇摇头,没提过倒不是因为避讳,而是他觉得有些尴尬:“他们不喜欢我。我不聪明,之前考大学考得很差;他们觉得我是故意的,觉得我不努力,现在还在生我的气,也不想见我。”
林大妈好像对此非常惊讶,稍稍抬起了脖子,睁圆了眼睛,眉毛撇成了八字形:“怎……怎么会呢?你这么善良这么体贴,有你这样的孩子多好啊!”
白叶正准备道谢,可蓦然想到今天林大妈的儿子失约的事情,担心自己成为比较对象,就只抿嘴笑了笑。
但白叶这次估计错了林大妈的意图。话音刚落,林大妈自己就立刻补充,甚至是有些郑重其事地跟白叶申明:
“我儿子其实也很好的。”
或许是昏暗的天色造成的错觉,或许是林大妈的眼神真的暗了下来:
“他只是太忙了……”
白叶很能理解林大妈的意思。疗养院的工作就是这样,其实白叶很喜欢这份工作,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忙”。
之前读书,每天拼了命看书做题,成绩却不见起色的时候,妈妈曾经说过:现在不努力学习考试,以后工作了,干的就是最忙最累的活儿!
如今看来,白叶觉得,或许妈妈说得没错。
不过就在这种繁忙到没有缝隙的生活里,也发生了魔法一般不可思议的事。现在回忆起来,白叶完全想不通他当时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会在这么忙这么累的生活里,交到了一个男朋友呢?
更不可思议的是,如今,这个男朋友竟成了白叶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白叶刚进青居疗养院的时候,这个地方给他的印象无比温柔、美好。
做入职前培训的时候不用倒班,却有工资;负责培训的护士们无比亲和体贴,都笑眯眯的很好说话(现在想来可能是真的想留住新来的人);高层管理者们为了表示对新同事的欢迎,特意办了一场非常用心的欢迎晚会,就在综合活动楼的一层。
那是培训结束后,公布正式入职名单的第二天。白叶早已不记得副院长当晚说了什么话,只记得他下场之后,大厅里的灯忽然就灭了。
当时所有新人都以为停电了,黑暗里窸窸窣窣地传来骚动;可就在此时,宴会厅里忽然响起了三拍子的华尔兹舞曲。
活动厅四周的带灯缓缓亮起来。在昏暗的黄色灯光中,一溜身穿燕尾服,戴着羽毛面具的挺拔身影从侧门鱼贯而入;他们踩着拍子,队形聚起来,又踏着舞步散开,走到观众席前,向各自选定的舞伴俯身做邀请手势。
白叶惊讶得瞪着眼睛张着嘴。,看着受邀的前辈们全都欣然接受,这才注意到她们来的时候就穿着裙摆宽大的连衣裙,显然是一早排练好的,可培训的时候却完全没听她们提过。
这个环节效果好极了,所有不知情的新人们都在小声惊叹。可是惊喜毕竟无法排练,是一个很难管控风险的项目。
“停电”的那十几秒,不少毫不知情的新人以为要散场了;就摸着黑,一个跟着一个朝出口走过去,把原先的站位弄乱了。还就真有一个穿燕尾服戴面具的表演者,在这样混乱的场面里,一下子找不到原定的舞伴了;脚底步伐犹豫着,伸长了脖子张望。
可是音乐已经快要到开始舞蹈的节点了,其他舞者也都牵上了自己的舞伴,缓缓走回台前;这个唯一落单的人就显得更加局促窘迫。
电光火石间,正在近距离看戏的白叶不知怎地,忽然跟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对视了;紧接着,那人便朝他微微俯下身,向他做出了一个清晰且标准邀请手势。
白叶懵了,瞬间感受到了视线集中于自己身上时带来的灼热感。白叶全身都僵住了,牙关在隐隐发颤,小声说:
“我……我不会啊……”
那人像是听不懂白叶的话一样,直接把他的手抓了过来,一边拉着他走一边小声宽慰他:“没事儿,我也不太会,一会儿我带你。”
白叶挑高了眉毛,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
那人紧了紧白叶的手:“拜托了,之后我请你吃饭。”
白叶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被拉到前面去了。两人刚一站定,音响里的乐曲就换了下一个乐章。
白叶斜瞟了一眼盯着他们看、还举着手机录像的观众,霎时间脑袋全空了。那个拉他上来的人倒还算镇定,小声在白叶耳边书数拍子,说着“前后左右”这种简易的指令,拉着白叶勉强配合上了之前排练的队形。
白叶紧张得脸色发白,他好像丧失了从上台到在掌声中谢幕的这一段记忆,脑袋里只有一些浮光掠影般的画面——
半张面具后,晶亮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脸;打理井然的鬓角旁,那只耳朵明显泛着微透的红色;金色羽毛遮掩下,那人的额角悄悄渗出了汗。
白叶以为这个人应该很热,但好像又不然。那只全程都轻轻握着自己的手,手背发凉,指尖发颤。
晚会结束后,白叶仍有些恍惚。心脏仍然像在台上时一样,跳得那样急那样重。夜色浓重,白叶茫然四顾,蓦然意识到,他甚至还不知道他面具后的样子。
但第二天,当他第一次以正式员工的身份上早班的时候,那人便主动过来找他了。白叶看到了他别在白大褂上的名牌,上面写着他的职级和名字——主任医师许斯哲。
白叶认出了那双眼睛,还有他开口说话时的声音。他说:“你好,中午或者下午,可不可以赏脸一起吃顿饭?”
事情可能就是从那顿饭开始变了质。下午五点,当白叶换掉制服,换上精心挑选的休闲装出现在约定好的地点时;许斯哲穿着熨烫妥帖的衬衫,锃光瓦亮的皮鞋,站在一辆车门半开的SUV旁边。
白叶被许斯哲的阵仗唬住了,步伐不由自主地不稳起来;走到许斯哲身边时,甚至嗅到了许斯哲身上轻飘飘的香水味——几乎和雨后的泥土一个味道,带着青草味的广藿香。
本来一切都很好,但白叶嗅觉过分灵敏,坐进车里时猛地被香水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阿——嚏!
许斯哲脸色立变,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用力过猛。像是被看穿了计谋的小孩,方才的游刃有余瞬间像气球一样泄了气,眼神窘迫地闪烁着,手指紧张得抠了一路方向盘。
就连到了餐馆,上了菜,两人都动了筷子后;这种暧昧且尴尬的气氛仍旧浓得无法忽视,像是一团跟着两人飘动的乌云,单单笼罩着他们俩所在的方寸空间。
白叶觉得许斯哲大概和他一样,根本没吃出来那顿饭是什么味道;只是单纯地借着吞咽和咀嚼的动作,尝试逃避让人心惊肉跳的眼神接触,以及断断续续的无谓交谈。
白叶本以为这顿饭就要这样生硬地结束了,但就在两人都吃得差不多,要买单的时候;许斯哲忽然说了一句完全猝不及防、完全脱离语境的话:
“抱歉,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现在单身吗?”
白叶又感觉自己的心脏猛跳起来,和那晚在舞台上,在注视中,在乐曲声里一样。
白叶看着许斯哲的眼睛,清亮的深潭里隐隐烧着暗火。白叶觉得自己像是溺在水里,又像是正被炙烤着;仿佛许斯哲问的不是他的感情状况,而是在念婚礼誓词,问他是否愿意。
白叶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发颤:“我是单身……”
大约三四天后,白叶有一个夜班要值。晚上十点半去交接,一直上到第二天早上七点。
白叶那是第一次正式值夜班,自己带了一杯速溶咖啡,装了一口袋提神的薄荷糖,还带了一支眼药水;为不犯困做好了万全准备。
老人们睡得都早,十一点后,整层楼好像就只有白叶一个还醒着的人了。走道上空空荡荡,照明亮度也为了不影响病人休息而调暗了,只有护士台后的灯一如既往地,像灯塔一样亮着。
每天的夜班一般只会安排一个人,白叶写完了资料,就只等每小时去查一次床;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情,也没有人可以一起聊天。
康复部的晚上很安静,白叶几乎能听到自己每一次呼吸的声音,能感受到因为熬夜而负担过重的心跳。
人无聊的时候是最容易犯困的。十二点才刚过,白叶就觉得自己困得眼睛都要黏在一起了,滴眼药喝咖啡都不管用;白叶无奈,只能干脆在护士台后面站起来。虽然还是困,但起码不会那么容易打盹儿了。
白叶觉得,现在的自己仿佛处在半梦半醒、半虚半实之间;很像庄周化蝶的那种状态,很奇妙。所以,当视野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慢慢走近,最终变成了许斯哲的样子的时候,白叶最初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的。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白叶挤着眼睛努力对焦。
许斯哲手里拿着一杯泡好的浓茶:“我今晚有点睡不着,出来走走。”
“啊……”白叶有些愣神地点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要给许斯哲让个座,忙把自己旁边的凳子拉出来:“许医生坐。”
许斯哲当然不会谦让,绕进护士台里,在白叶旁边坐下,轻声问他:“为什么值夜班要站着?”
白叶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有点无聊,总犯困。”
许斯哲点点头,也笑着回忆道:“我之前也是这样,最开始在市里的医院,也总在夜班的时候犯困。不过后面适应了会好一些。”
白叶苦笑,扭过头来,问许斯哲:“那要怎么适应?”
许斯哲回答:“我会晚上点宵夜,麻的辣的,最好是吃得比较慢的,比如小龙虾那种。但在这里不行。这里外卖送不过来,员工食堂又没有小龙虾。”
白叶摇着头叹气,把头又扭了回去。
空气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白叶又隐约感觉到有朵云聚在了头顶,把他和许斯哲像之前那样笼罩起来了。白叶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回忆起两人上一次见面,下意识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可这次,许斯哲没有放任沉默和尴尬蔓延。
许斯哲抬起手,用手指捏住白叶的袖口,轻轻向下拽了拽:
“你也坐呗,我们一起聊聊天,聊天就不困了。”
之后,许斯哲可能买通了护士长;他清楚地知道了白叶的每一次夜班排班,并且在每一个晚上十二点准时出现。
许斯哲仍旧是用那个“睡不着出来走走”的借口,每次夜班都陪白叶熬通宵,又在交班的护士过来之前离开。
白叶甚至问过他每次带着的浓茶是什么茶,但就是不直接戳破许斯哲拙劣的“谎言”,默许他继续这样做。
虽然已经变成人有好些时间了,但白叶内心深处,仍保留着类似萨摩耶小狗的单纯品性。他知道许斯哲对他好,知道许斯哲喜欢他;他就开心得不得了了。夸张点说,他心里简直恨不得扑进许斯哲怀里,躺在地上露出肚皮跟许斯哲撒娇,咧着嘴角让许斯哲摸他的脑袋。
白叶很轻易就建立起了对许斯哲的信任,过分轻易,以至于本来采取主动的许斯哲,也有一次被白叶的坦诚吓到了。
那是大约是第三个或第四个夜班,白叶和许斯哲已经聊了太多话;彼此熟悉了的同时,聊天的内容也慢慢进入了瓶颈期。忘了是谁提议玩真心话,可以轮流着问对方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于是白叶问许斯哲:“如果我其实是一只萨摩耶的话,你会怎么办?”
许斯哲不解,不知道白叶问这个问题的意图;想了想说:“我挺喜欢萨摩耶的,很可爱。工作允许的话,我其实很想养一只。”
白叶“狗颜大悦”,当即像遇到知己一样,一股脑把自己是如何从小狗变成人,如何学不好习,又如何努力学习,考进专科学校,最后成为“小白护士”的事情,全部跟许斯哲说了。
白叶说得事无巨细,小狗时期的记忆尤其生动可信。许斯哲刚开始还以为白叶在开玩笑,后来见他讲得如此绘声绘色,方意识到这个“玩笑”可能真的是事实。
但白叶现在已经是人了,并且过了这么久人类的生活;那么他除了嗅觉灵敏一点儿、夜视能力好一点儿之外,跟正常人也无异。
许斯哲眨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问白叶:“那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样——”
许斯哲抬起一只手,缓缓放到了白叶头顶,顺着他的头发轻轻摸。
事实上许斯哲并不需要白叶回答,因为白叶的身体反应和白叶本人一样诚实。
在许斯哲的手碰到白叶头顶的瞬间,白叶的眼睛就像插上了电的灯泡一样,“bing”一下亮了起来。
尽管白叶本人很排斥回忆他们确认关系的那晚,但白叶不得不承认,那晚的方方面面他都记得很清。
那天大概是他们认识快两个月的时候。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已经接近透明了,只是还没戳破而已。
许斯哲还是每次夜班都过来陪白叶。两人除了聊天之外,也渐渐会做一些介于友善和暧昧之间的身体接触。比如摸摸头,靠肩膀,以及没有十指相扣的牵手。
或许是体质问题,许斯哲的手很容易冷。那天降了点温,夜晚更深露重,许斯哲又一直坐下没动,两只手的皮肤已经隐隐泛青了。白叶看到了,就很自然地伸手把许斯哲的手握住。
白叶不怎么怕冷,一双手永远是微微发烫的。但因为做护理工作,白叶手上的皮肤并不细嫩,手掌也很厚,却也因此颇有种让人心安的分量。
许斯哲随即也回握住了白叶,名为更高效地暖手,实为防止白叶再把手抽回去。
白叶就着两人并肩而坐的姿势,把脑袋轻轻靠上了许斯哲的肩膀,拖着嗓子抱怨:
“许医生,你是不是骗我的呀?上夜班这种事真的能习惯吗?怎么都两个月了,我还是这么困啊……”
许斯哲轻轻笑了一声:“我没有骗你啊。最近跟你一起值夜班,我都已经不怎么会困了。”
“真的吗?”白叶不太相信,满脸疑惑地坐直了,扭着脖子看许斯哲,问:“你真的不困?那会不会是我身体有什么问题?我要不要吃点药做点治疗什么的?”
“晚上熬夜犯困是很正常的事情,说明你生物钟很规律很稳固。没什么要治疗的。”许斯哲安抚地拍拍白叶的头:“不过……你要是想不困的话,我倒有个提神的办法,你要不要试试?”
白叶想都没想,当即捣蒜般点头。
许斯哲落在白叶头顶的手,顺着白叶的后脑勺缓缓下滑,手指悄悄插进发间,一路滑到了后颈处停下。
白叶蓦地浑身发热,身体过电般微小地颤栗着。许斯哲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得很近了,白叶听到了许斯哲很近很近的呼吸声。
许斯哲的眼帘微微垂下,在睫毛的遮掩中,视线带着隐约的灼烧感,落在白叶的嘴唇上。
许斯哲又缓缓抬起目光,望进白叶的眼睛里:
“确定?”
白叶的脖子,乃至沿着脊椎往下的整个上半身都僵住了。白叶没能点头,也没能向后躲开,只是两眼水汪汪地看着许斯哲。饱满精巧的双唇颤抖着,轻轻打开了一条缝,温热的气息顺着缝隙悄然散逸,轻柔地落在了许斯哲的嘴唇上。
白叶没能想到,这个他无意间打开的唇缝,成了唇舌交缠时长驱直入、畅通无阻的路径。
许斯哲的吻那样温柔,那样缠绵而酥软;而他按在白叶后颈的手却隐约带着强势,是种危险又诱人的矛盾感。
白叶深深地坠入柔情与占有交织的矛盾的网,感觉到许斯哲在他发间游移的指尖,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从未有过的荡漾感受像柔软的蛛丝,把他从头到脚,一丝不落地紧紧包裹住了。
太过分了……
白叶觉得自己此时的心率大概可比冲天的火箭;可许斯哲却像是还觉得不够一样,把带滑轮的皮凳滑得更近,同时用一只脚把白叶的凳子也勾过来,好在接吻的时候把他抱得更紧,吻得更深。
白叶也不知道他们吻了多久,他只记得,在这之后,自己确实不困了。
许斯哲用鼻子轻轻蹭他,额头抵着白叶的额头,眉眼带着盈盈笑意,问他:
“这么喜欢吗?”
白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许斯哲用两只手捧住白叶的脸,上半身稍稍向后倾,偏着头弯着眼睛,看着白叶一味地轻笑: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原来你舒服的时候会冒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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