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盛海棠by万万不可

京盛海棠by万万不可

苏京生淡漠着脸，给了顾盛言一个眼神，就让那伙计拉着黄包车走了。

顾盛言瞧着愈渐远行的黄包车，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抚了抚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了眼一旁的林副官，随即上了轿车。

车上，林副官看了眼坐在后座的顾盛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调侃道:“怎么了？这是，又和苏先生置气了？”

顾盛言抬手捏了捏鼻梁，忽然就嗤笑了一声，“叔，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京城里脾气最爆的，不就属他苏京生了嘛。”

即便这般说着，但顾盛言眸里的温柔却是不减半分，嘴角那笑好似也宠溺了些。

顾盛言这话虽说的无奈极了，但林副官却是清楚的很，这小子怕是早就陷进去了。

为此，林副官不禁提醒了句:“盛言，这事你还是早些跟司令提了吧，我怕司令到时候再气着了。”

说罢，林副官眸色清明的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黄包车，车上的人直挺着腰板，这头就从未低下来过。

后座的顾盛言听到这话，眼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抿着唇没有应答，眸子深邃到探不到底，根本看不清里头的含义。

林副官见他没有说话，便也没再说什么。

苏京生脾气爆，性子倔，这京城里就没有人是不清楚的。

明面上虽然没人敢惹他，但也不乏有些人在后头碎嘴，诋毁了苏京生的名声。

苏家有个规矩，凡是男性者均不可从商。

这么多年，苏家也就靠这戏台子和多少年积攒下来的钱财过活。

好在苏京生还是个实在的人，不喜那些从国外弄进来的新鲜玩意，一直守旧的很，偏爱长衫大褂，茶水点心。

不过顾老爷子却是看不上这唱戏的，若是知晓了顾盛言的意思，怕是那鞭子会抽的更加凶狠。

林副官记得，苏家不从商这事还是因为那苏宗德，不过一切得从苏家老一辈那边说起。

苏宗德也算是苏京生的三伯伯，天生就不是唱戏的料子，打小皮得很，这人一生也算悲惨了。

二十出头就随几个朋友下海经商，却不料被人算计了，差点把苏家的家底都给赔光了。

最后还是苏老爷子出面摆平了这事。

也因这事，苏家才有了那不可从商的规矩。

不过这事还没平息过去，那苏宗德却又惹了事端，沾上了鸦片，有了赌瘾。

苏老爷子也因此差点气病了过去，发令将那苏宗德逐出苏家，就连名字都不得写进族谱里头。

正巧，那年苏京生也出来了。

‘京生’这名字还是苏老爷子取的呢，说是在这京城里头出生了。

苏京生打小便跟在苏老爷子身边学习唱戏，这脾性可谓是一模一样，又倔又爆。

虽然苏京生这戏唱的，比不上当年的苏老爷子，但也差不到哪去。

顶多差点韵味。

但顾二爷就偏爱听苏京生唱戏，尤其是那出《霸王别姬》，说是只有京生能唱出那味道。

也对，这京城里头也就苏京生的虞姬最够味了！

车子行驶了一会儿，顾盛言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前头的黄包车，就那么直白的盯着苏京生的背影。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跟踪对方呢！

顾盛言的宅子离这儿不远，拉黄包车的很快就能跑到，不过苏京生这次却是特意让那伙计放慢了速度，说是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

可也就顾盛言知晓他苏京生在想些什么。

上次顾盛言那般放纵秦菘蓝那丫头欺辱祥子，他苏京生可是记在心里头呢。

他这是在故意刁难顾盛言。

不过顾盛言却是不当回事儿，他总不能与苏京生再闹翻了吧？

都说苏先生脾气爆，性子倔，却独得顾二爷宠溺无度，说是恃宠而骄了。

这次京城的百姓却是真正的看清楚了！

黄包车拉到了顾盛言的宅子前，缓缓停了下来。

苏京生从车上走了下来，理了理长衫，望着后头驶来的汽车，对着拉车的车夫说了句:“老规矩，去园里找管事的要钱，要是他不肯给，就去找祥子，说是我吩咐的。”

车夫听他这么说，憨笑着应了声，“欸！”

随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拉着黄包车走了，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照耀的格外油亮。

苏京生瞧着顾盛言从车上走了下来，轮廓分明的脸庞在微光下，显得更加白皙干净。

顾盛言模样生的霸气，但脸庞又干净的很，那剑眉下的黑眸总是凌厉骇人，只是在看向他时，才会温柔下来。

异常的动人，迫使苏京生情难自已。

顾盛言瞧到苏京生在看自己，神情瞬间就柔和了下来，快步凑近对方，“京生，这马就在后院里头，你先同我进去吧。”

苏京生注视着顾盛言深邃的黑眸，难得的放下了芥蒂，笑着点了点头，“一起走吧。”

苏京生同顾盛言直奔后院的马厩而去，一路上两人虽无言，却不似刚才那般疏远，只能说默契了些。

苏京生与顾盛言认识得不久，也就三年之余，称不上熟识。

两人还是顾盛言某次来梨园听戏碰上的，一见面顾盛言就被苏京生的戏给吸引住了，非要认识这位小有名气的苏先生。

苏京生的戏唱的有韵味，顾盛言一听就听明白了，甚是喜欢。

可正当他去后台寻那人时，却是被对方怼人的架势给震惊到了，也算是亲眼见识到了苏先生的暴脾气。

被苏京生这么一吓，顾盛言愣是缓了三天，才静下了心来。

这二人初见，可谓是惊天动地！

不过苏京生这一出，却是让顾盛言的心性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当顾盛言第二次去听戏时，竟然悄悄打听起了苏京生平时的喜好。

戏园子里的下人告诉他，苏先生平时最爱去茶楼，喜喝龙井，爱食绿豆糕，有时候还会瞧人下棋，去说书的那里凑凑热闹。

顾盛言这么一听，心里难免觉得有趣了些。

实在是没想到，这苏先生竟然这么质朴！

不过即便顾盛言心里这么想着，但手里头做的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刚开始，顾盛言只是坐在那茶楼里，远远的看着苏京生，并没有上前打扰的意思。

这一看，就是半个多月。

不过苏京生却是觉得这人烦得很，每次他去那茶楼喝茶时，都会被那人盯个几个时辰，也不知道那人是个什么意思，看得他心里直犯怵。

后来，苏京生干脆不去茶楼了，改同好友去那城外的马场骑马散心。

只是苏京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竟同那狗皮膏药似的，又去那马场堵他来了。

苏京生当时就发飙了，骑着马凑到顾盛言的跟前，没给对方一个好眼色。

正当他准备开口质问顾盛言时，对方却是先发制人了，“苏先生，好巧啊，你也是来这散心的？”

苏京生瞧着对方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心里气得很，但也只能憋着。

谁让这人没有脸皮子呢？

顾盛言的身份苏京生一开始就知晓，他本来就是打算井水不犯河水的，可这人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自己的底线，他苏京生为何再要委屈了自己？

为此，苏京生冷着脸，留给顾盛言一句话，便骑着马准备回去。

“顾二爷何必这般模样，您心里应该也明白，今天这事若真是巧合的话，我苏京生也没必要给您摆脸色了！”

话音刚落，顾盛言却是大笑出了声，从自己的马背跨跳到了苏京生的身后，一把搂住了苏京生的腰，拉紧缰绳，驾着马而去，动作迅速利落。

马背上，苏京生一张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感受着腰上男人炙热的温度，他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

苏京生咬着牙，心里气坏了。

“顾盛言！你快放我下来！你这人还真是没有脸皮子了！”

听到这话，顾盛言使坏般的低头凑近苏京生的耳边，轻声说了句话，温热的气息吹的对方耳尖微微泛红。

“苏先生，你怎么就知道了我今个是专门来寻你的？怕不是你也心悦于我？”

顾盛言这话说的轻佻，苏京生听来真想将人踹下马去！

苏京生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轻浮的登徒子，心里不禁抵触了些。

心想，若不是这人是那顾家的，他真能一气之下杀了他！

顾盛言搂着苏京生骑着马在那场溜达了一圈，苏京生憋着一肚子气，但实在是不愿与对方再交谈了。

这人轻浮的很，说出口的话也难听极了。

马停了，顾盛言终于松开了搂着苏京生细腰的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苏京生黑着脸看了眼马下一脸得意的顾盛言，压制着内心的怒火下了马。

两人虽站在一起，但苏京生却是一个好脸色也没给顾盛言，牵着缰绳就要离开。

不过顾盛言却是一下拦住了苏京生的去路，嘴角噙着一抹笑，“苏先生，你怕是误会了，今个我确实不是寻你来的，不过既然苏先生这么认为了，那在下便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听到这话，苏京生一下子愣在了原地，错愕的很，面上一下子就挂不住了，满脸的尴尬。

顾盛言瞧着苏京生微微泛红的脸颊，心里窃喜着，也没再打算让对方难堪下去。

“苏先生，来日方长，下次这茶水我定陪你光明正大的喝。”

说罢，顾盛言眸色晦暗不明的看了眼对方，便牵着马回去了。

那日，苏京生羞红着脸站在原地，一待就是一下午。

苏京生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心里反正羞愤的很，但又不愿拉住对方，上前解释一番。

伴着夕阳，他拉着缰绳，牵着马走了。

现在想来，苏京生好像是明白了，那日突如其来的情绪。

割舍不开的东西，是他。

马厩里，苏京生抬手安抚着烈马的性子，喂了那烈马一些草料。

嘴角隐隐挂着一抹笑意，很浅。

顾盛言注视着苏京生，眸里的温柔很深，他说:“京生，这马你可欢喜？”

苏京生望了他一眼，淡淡道:“嗯，欢喜。”

话音一落，顾盛言眸里的温柔更甚，笑容肆意，仿佛面前的男人在同他抒发情意。

他接过苏京生手里的草料，递到了烈马的嘴边，那烈马咀嚼着，顾盛言缓缓出声:“你欢喜便好，这马好像与我并不有缘，倒是与你亲近些。”

“怎么？这是要忍痛割爱？”苏京生转头看了他一眼，勾唇反问道。

顾盛言盯着苏京生那唇线勾勒出的殷红薄唇，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愣了几秒。

回过神来，他笑着应了句:“嗯，忍痛割爱。”

顾盛言这话说的轻巧，苏京生倒是没反应过来，挑了下细长的眉毛，打量了面前的男人一番，调侃了句:“顾二爷既然不喜这烈马，又为何要接下来，用上这最好的草料？”

忽的，顾盛言的目光一下子就从苏京生的唇上移开了，抿着唇不说话，耳尖还微微泛着红。

苏京生瞧见他这番模样，心里头有些不明白了。

他问:“怎么了？这马是舍不得送我了？”

顾盛言看了看眼前的烈马，从口中缓缓吐出一股子浊气，他红着眼，忽然看向苏京生，抛出了一个问题。

“京生，若是这马跟你走了，你是不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

苏京生听着这话，盯着对方泛红的眼白，心里一下子就垮掉了，那怨那气好似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顾盛言的意思。

苏京生注视着顾盛言，轻轻的应了声，“嗯。”

“不过，这人情顾二爷难道不应当亲自来取？”苏京生压着心里喷涌而出的情意，缓缓道出这话。

此话一出，顾盛言笑了，依旧是那么的桀骜不驯，但又隐隐能感觉到其中的满怀欣喜。

顾盛言一把就抱住了面前的苏京生，紧紧的抱着，眼里的激动与喜悦显而易见。

他说:“京生，今日这约定，今天过后我定会许诺！”

顾盛言长这么大，也就这一刻最为开心，并不是因为面前的男人答应了自己，而是苏京生愿意与他共度余生的承诺。

苏京生就这么紧贴着对方的胸膛，听着来自对方心口处的跳动声。

“砰砰砰——”

很重很深。

二人相拥许久，分开时，顾盛言瞧着苏京生微微泛红的脸颊，拉过对方的手紧攥着，淡淡言道:“京生，你怕这世俗吗？”

“若二爷不怕，我又怕什么？”苏京生挑了挑细长的眉毛，真的好嚣张。

他注视着顾盛言，忽的叹了口气，勾唇一笑，“不过，二爷，你会怕什么？”

顾盛言狡黠的望着他，空出的另一只手忽然碰上了对方纤细的腰肢，轻轻一勾，苏京生又入了他的怀。

苏京生抬眸盯着对方的眼睛，顾盛言眸里倒映出的他依旧是那么傲气，狭长的眼尾衬得他如同一只骄傲的狐狸。

顾盛言嗤笑出声:“我顾二爷怕什么，苏先生难道不知道吗？”

苏京生盯着他的眼睛，一把拉过了顾盛言的衣领，眼看着两人的鼻尖一下就碰在了一起。

他说:“怕什么？怕我偷了你的心吗？”

狡猾的狐狸远比聪明的野狼大胆一点。

听到这话，顾盛言趁机在苏京生的脸庞留下一吻，温软的薄唇碰到脸颊的那一刻，苏京生一下瞪大了双眼。

苏京生愣着，顾盛言笑着。

偷香成功，顾盛言心满意足的松开了对方，从马厩里牵出了马，他坐在马背上，朝还有愣神的苏京生伸出了右手。

“苏先生，上马了！”他唤道。

苏京生惊醒过来，盯着对方的黑眸，脸瞬间就爆红了。

他递上右手，顾盛言拉着他上了马。

“抓紧了，京生。”顾盛言凑近苏京生的耳边轻声提醒了句。

“嗯。”

拉着缰绳，两人驾马而去。

今时不同往日，此时的二人早已不是当初无知少年。

他们伴着夕阳乘车而归，那烈马却是留在了马场里，苏京生说:“我这戏园子里可没有地方养它，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却不知这一别，他再未等到顾盛言。

四月初，天阴沉，京城里春雨绵绵，屋檐下黑燕而立，苏京生一身灰蓝长衫站在那窗前，远眺着前面的顾家大宅。

距马场那次分别，已经过了快十天，苏京生每日就待在这屋里头，等着顾盛言的消息。

他肯定，那人会过来的。

只是已经快十天了，这人怕是出不了顾家的大门了。

顾老爷子苏京生见过，还是年幼的时候。

那会儿，顾老爷子就同现在一样刚正不阿，身上的威严就好似与生俱来的，但顾老爷子对他苏家却是说不出的抵触。

苏京生听家里的长辈提及过，顾家与苏家之间，不单单是隔阂那么简单，他苏家欠顾家一条人命，这几十年来，那冤债就从未还清过。

苏京生不怎么过问苏家长辈们留下的冤孽，毕竟那不是他造成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两家之间再继续僵持下去。

这么想来，苏京生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顾老爷子不放人，他总不能看着二爷再受了苦。

即便顾老爷子疼二爷，但这事牵扯的东西太多了，二爷根本抵挡不了。

苏京生攥紧了拳头，望着不远处的顾家老宅，心里下定了决心。

“二爷，这事不能你一人扛了！”

苏京生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打开房门那一瞬，门外的祥子正端着刚煮好的茶水，差点就与苏京生撞了。

瞧着先生焦急的模样，祥子立马放下了手里的茶壶，担忧出声:“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

苏京生瞥了眼身后的祥子，拿起门口的油纸伞，就急急忙忙的上了一辆黄包车，对着车夫说了句:“去顾家老宅！”

祥子刚追到门口，就瞧着苏京生同那黄包车远去了。

祥子担忧的望着苏京生远去的背影，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先生这是去顾家寻二爷了。

那日一别，二爷已经快十日没来园里看先生了，就连平日里常去的茶楼，都没有了二爷的身影。

祥子不知道先生和二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管事的却让他少管闲事，说顾家与苏家这是有深仇大恨的，先生与二爷本来就不该有什么。

祥子才十几来岁，有些事情他不明白。

明明二爷与先生情投意合，为何又不能在一起呢？

顾家老宅，厅堂里顾老爷子手拿长鞭，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在顾盛言的背上，面上除了狠厉再无其他。

年轻时，顾老爷子就打过仗，摸过枪杆子。

抽打顾盛言时，这手劲自然大的厉害。

鞭子挥在顾盛言的身上，抽打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这些血痕交织着，攀附在顾盛言的背上。

顾盛言跪在地上，咬着牙忍着痛，从刚才鞭子挥下时，就没吭过一声。

顾盛言硬气，这硬气也是从顾老爷子身上传下来的。

无论这鞭子抽打的多狠，顾盛言就是不肯妥协。

顾老爷子让他与京生断了联系，可按照顾盛言的性子，这事指定没得商量。

被老爷子关在屋里快十日了，顾盛言每日都想着出去寻苏京生，可在他屋外把守的都是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士兵，身手可比他厉害多了。

今日，老爷子忽然拉他去厅堂里问话，说只要他肯与京生断了联系，这些人他就撤了。

可他顾盛言却是不愿意妥协的。

既然他答应了京生，这事他怎么也得办成了。

顾盛言不肯，老爷子当场就发飙了。

让林副官动用家法，可林副官却是于心不忍，下不了手，顾老爷子也不为难他，亲自夺过长鞭，重重的挥打在了顾盛言的身上。

顾家老宅外，苏京生撑着油纸伞从那黄包车上走了下来，身上的大褂已经湿了大半，但是他并不在意这些。

现在的苏京生只关心顾二爷。

苏京生按了几下门铃，看门的伙计瞧见是他，睨了对方一眼，就跑回去通报了。

屋外，苏京生白皙修长的手指紧攥着伞柄，清冷的眸里坚定不移，他抿着唇，向院里张望着。

苏京生站在外头等了好久，这雨也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油纸伞上，像是要将这油纸伞穿透。

等到那伙计回来时，这雨却是暂时停下来了。

苏京生收起了油纸伞，抬头望了眼那阴沉着的天，心里莫名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