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情by指尖霜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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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将要落山时，李清走向了走廊尽头的工作间。门上的铭牌挂着：设计总监，颜意。

门敞着，里面没人。

霓虹般的暮色投入巨大的落地窗，全都铺在浅色的木地板上，墙上两米长的巨幅海洋摄影图也被一层光影盖住。余下的，就是铁制的衣架了，从里到外排了好几列，挂满了这一季Wild刚刚打完样的货品。

这里是颜意是工作间，近五十平米的空间里不摆桌不摆椅，只有衣架与人台。他看过颜意的工作方式，赤着脚在这里走来走去，时常把打版纸全都铺在地上，自己蹲着裁版。有时忙累了，就索性躺在地板上休息，比这栋楼里所有的服装设计师都有艺术家的风范。

李清一眼扫过，看见了立在窗前的人台模特。

人台上套着一件未完成的白衬衣，缎料，富有光泽感。

正想着，颜意从背面一把扣住了他的肩。

“喜欢啊，喜欢就做给你。你每天都是白衬衣，其实白衬衣也可以有很多款式。”颜意在他背后拉起了皮尺，“我量量你的尺寸。”

李清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了颜意慢悠悠地半抬眼睛。

他推却，“我是来提醒你，明天去米兰的飞机是上午七点，你不要迟到……”

“我记得，我们在候机室碰头。”颜意没有停下手，他的皮尺顺着李清的左肩拉到右肩，手指一寸一寸地隔着李清的衬衣摸在他的背骨上。

“还是这么瘦。”他调侃起来。

李清板直着腰，沉默。

今天的颜意有点怪。

对面的高楼点起了外侧白色的灯带，无数的光点映入他眼睛，他视线一转，看到了垃圾桶里满满当当的废稿。

颜意的手就在这时从他的衬衣衣领处，顺着脊柱的走向，一路由上至下划至了腰窝。

触感熟悉，李清立刻条件反射地避开。

背后的颜意用皮尺将他的腰线束住，伸手抵在他腰侧，几乎将他半扣在怀里。离得太近了，他从玻璃的倒影看到了自己与颜意几乎贴在一起的侧脸。

太近了。

他收回目光，往前上了小半步，“你最近一直在画稿？”

“随便画画，Wild对外收了很多稿，用不上我的设计。”颜意目光下落，他的皮尺顺着李清的上臂拉到了手腕。

李清自说自话，“我还当你很忙。”

“忙。瞎忙。”颜意起身，用皮尺环绕李清的脖颈。

他的手指在衣领与喉结下的位置微微停留，“衬衣上有烟味，你又去见了关言？”

李清没有回答。

颜意直接问，“你特意去找他的吧。”

“负责拍摄的供应商跟他意见不合，双方都不肯让步，我做个说客。”李清试图轻描淡写，“几句话的差事，工作需要而已。”

颜意“哦”了很长一声，“跟他说上话了，开心吗？”

开心——这是李清心里最直接的声音。

他独自难过了这么久，不被任何人看见，一句话也没有声张，甚至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他至少需要关言认同他的坚强。

又或者是，尽管他无法成为关言爱的人，至少还有一些人认同他对关言的特殊性，他是能在关言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这种开心混合了委屈和得意，让他既感到欣喜，又感到卑微。

所以他面无表情地说谎，“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颜意收起了卷尺，随手在便签条上记下了几个数据，贴在了落地灯的灯罩上。

他在地上坐下，双手撑在背后，伸直了双腿，“他跟前男友在一块的时候，你就一直在等他吧？”

这副悠哉悠哉的表情，是在等听八卦的意思。

李清回想，“我没等他，只是当时太喜欢了。”

喜欢到一张年会合照的照片，七八个人同框，他还一直放在相册的收藏夹里，时不时翻出来看一看。甚至没觉得自己这样是不对的，每天一起床想到去公司就能见到关言，等地铁时都在高兴地哼歌。

在比周围萎靡困顿的社畜对比，精神得格格不入。

颜意点评，“四年，太夸张了。我能喜欢一个人超过四个月都难。”

轮到李清疑惑，“四个月？太夸张了。这么点时间，都说不上互相认识。”

他合理猜测，“你不会是一谈到四个月就甩人吧？这……”

他腹诽，这人好渣，“他们说你的外号是花蝴蝶，原来还真是。”

颜意笑了，笑得很微妙，李清意识到他刚刚只是在开玩笑，而自己又当真了。

“不要太较真。”颜意耸肩，“你能肯定自己喜欢关言这四年，就只是喜欢，不是舍不得沉没成本？”

很难说，李清认真觉得，很难说。

有时候是喜欢，有时候是惯性，有时候还有点怨恨，总之很难说。

夜色完全降临下来，他看到玻璃上映出了他的脸，木讷讷的，眼里没有一点光。

“放轻松。”颜意不知是不是在安慰他，“喜欢而已嘛，谁没喜欢过人，这有什么了不起？时间久了，都会不喜欢的。电影里都教过，爱情是有保质期的。”

李清花了点时间回味他的话。

以每段恋爱都谈不过四个月的经验来说，这几句话也许是颜意的肺腑之言。

巨大的夜色从落地窗里投进来，将颜意整个人笼罩着。

他意识到颜意骨子里也许是个很冷漠的人。

可是他也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高中时，坐在他前面的女生给他送过情书。当时他趴在桌上午睡，她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蹲下，把信封放到了他的抽屉里，他余光瞥见她的侧脸，脸颊和耳垂都是红的。

当时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英语课的两个课代表，一起收作业、发试卷，一起帮老师监督晚自习。

他将她当做很好的朋友，于是认真看了几遍信里的内容，又认真回了一封信给她，认真地告诉她，他会将她当成最好的朋友。

……可她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他能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一种介于委屈和怨恨之间的情感——痛苦。

他正是这痛苦的源头。

一直到大一时，他们在地铁上偶遇，她不知道是在跟谁发信息，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他谨慎地跟她点头示意，她却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一块出站时，他看到她大步往前跑，跨住了一个人的手臂。

他看得出她脚步的轻盈，多少有些失望——她这么轻易就甩掉了对他的喜欢，然后将他视作芸芸众生里的一个过路人，半夜睡不着觉时，也很难再想起他来。

她这么简单就不喜欢他了。

其实关言也和他说过，不管是喜欢一个人，还是不喜欢一个人，都是很平常的事。

也许很短暂的一个瞬间，就能忘记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这是非常平常的事。

他慢慢走到了靠近颜意的位置。

颜意向上伸出了手，懒洋洋地伸着——微弯的手指投在墙面上，呈现出握笔的姿势。

李清的视线在光影的层次下产生错觉，他觉得颜意好像试图在虚空的墙面上画出来什么。

他盯着颜意手腕的轨迹，看到曲线，看到直线。

可惜他没有美学天赋，盯了很久，眼前依旧只有昏昏暗暗的墙面。

沉默了很久，颜意突然问，“你知道行政没有给我们订酒店吧。”

李清错愕——他不知道，他还当酒店预定的信息发到了颜意手机上。

颜意说，“一起住我在米兰的老家吧。”

消息有点突然，但李清能接受。

“早点回去休息吧。”他说，“出差一趟，有不少东西要准备的。”

“没什么好收拾的。”颜意望着他笑，“回家嘛，什么都有。”

李清叮嘱带到，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颜意伸手拉住了他。

“哎。”光拽住衣角还不够，颜意出声拦下他，“问你一个问题。”

李清不明所以，站定在原地。

颜意问他，“你这种天生长情的人，有可能喜欢我这种缺心少肺的人吗？”

“什么？”但李清很快意识到，颜意问题的重点不在于他，而是指他这种类型的人。

他笃定颜意今晚有心事，就藏在这个人嬉皮笑脸的面具后面。可惜以他们之间目前的关系，颜意不会告诉他什么。

他只好说模棱两可的话，“这不好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颜意不在乎这个答案，松开了拽着他的手，保持微笑，“10小时之后见。”

李清拍了拍他的掌心，走出工作间。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整个空间都静悄悄的，路过的脚步声都没有。

颜意在黑暗里盯着自己的手机，来自裴渡的信息收自于三小时前。

裴渡：我最近太忙了，没时间见面，下回你回来的时候再通知我吧？我带你去度假。

他已经把这条信息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试图给对方回复只言片语。但反复措辞，他最终放弃了这一想法。

裴渡，裴渡。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