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先生by雀无牙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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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华街区聚集了大量的艺术类院校，因而附近书店和咖啡馆的装潢都极具特色，走的都是文艺风。

非咖啡便是其中一家，整个房子都是玻璃外墙，地上铺着鹅卵石，隐约可以看得见泥土，墙角边是一簇簇叫不上名来的蕨类植物，绿茸茸的，长得十分茂盛。

最特别的要数非咖啡外面那一整面的心愿墙了。所有人的心意都被写在木板上然后挂上玻璃墙，远远看去，非咖啡就像闹市中的一间茅草屋。

作为服务员的傅同偶尔会看看一看这些木板上的话，大部分是大家对生活的希冀、小情侣间的示爱，形形色色，当然也有故事。

M先生的话是令傅同印象最深的。

“他说他要过正常的生活，我们分开了。——M”

“他结婚了，找了个温柔贤惠的女人。——M”

“他爱他，这是什么罪？我们伤害到了谁？——M”

“为什么我们的人生要让别人来认可呢？我不是那种需要别人承认的人。——M”

“不，我们没错，是他们偏见太多。——M”

“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我是怪物，觉得我肮脏？——M”

……

看到这些，傅同有说不出的心酸。其实这不仅仅是M先生的秘密，也是傅同的，他们是一样的人。

M先生的不能外露的心思被他饱蘸浓墨写在了这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看见的地方。然而恰好他看见了，这个恰好是多么的好啊，至少他可以分享这个孤独的人的心事。

傅同有时候觉得M先生就在他附近，或许某一天，他们会不期而遇。

从傅同在非咖啡工作的第一天起，有位客人就会雷打不动地来光顾。

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这位先生每次来都戴着墨镜，起初傅同以为他是盲人，后来他看他行动自如，猜想就打破了。墨镜为这位先生平添了几分神秘感，傅同也因好奇对他多了几分关注。

墨镜先生经常早上9点过来，要一杯康宝蓝，一个人坐在吧台斜对角的角落里。坐上一刻钟，喝完咖啡，然后离开。如果是休息日，他会坐得更久。

傅同不知道他的职业，但他猜测客人应该在这附近工作。他有点多管闲事地想，如果是为了提神，喝浓缩咖啡效果或许更好，但他没有立场去替客人做选择，只能看他日复一日执着于相同的口味。

墨镜先生消失了半个月，傅同本来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他稍微沮丧了一阵子，没想到墨镜先生却出现了，傅同再次见到他时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在他进门坐下之后，傅同走过去帮他点单，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兴奋，“您来了，还是老样子吗？”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依旧是一个人安静地喝。要是以往，墨镜先生会有有零有整地掏出纸币，干脆地付完钱就走。

今天他摸摸口袋，没有多少尴尬的神色，问傅同：“我没带现金，可以用银行卡付款么？”这好像是这么久以来这位常客跟傅同说的第一句话。

傅同露出服务生标准的微笑，“可以。”

付完钱，墨镜先生在客户签名那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乔叙，两个字笔锋凌厉，后面习惯性签了个大写的字母M。

他的笔迹有点似曾相识，难道这个M就是木板上的那个M？傅同有点惊讶，但最令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几天后等他再去翻心愿墙的时候，最新的木板上写着：“很想让你知道我，从知道我的名字开始。”落款是M，日期刚好是他知道他名字的那一天。

傅同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一直是看故事的那个人，哪里想到有一天自己很有可能成了M先生故事的一部分，一时间他有点接受不了。

不多久，傅同又自我开解，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吧，又或许那个人根本就不是M。

周末的晚上，非咖啡的供电系统出了点小问题，只有进门处的应急灯幽幽地亮着。傅同四处摸索着找手电筒。黑暗中，有人捏住了他的手，一枚指环被放进他的手心，他轻轻挣了挣，但对方不松手。

傅同几乎已经猜到是谁了，对，是乔叙。

乔叙耳语道：“我的心意写在木板上了。这么多咖啡馆，我为什么每天跑这么远来你打工的这一家，我又为什么刚好坐在你能看到的位置？这些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只怕你不愿意去弄懂。如果你明白我，就戴着它吧，一周后我会再来。”

原来他爱他，克制又隐忍。不知是什么契机，他的爱终于决了堤，现在他给他时间让他考虑。

可是这些都让傅同觉得受宠若惊。

灯一亮，乔叙就走了，除了黑暗造就的一点小骚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傅同愣愣地看着手心里的那枚黑色指环，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好。

乔叙在逼他直视自己的内心，可他没那么勇敢，他不敢听从那感觉，他怕。怕闲言碎语，也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更怕那些人把这样取向的自己跟有病划上等号。

他交女朋友是因为别人都交，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但他从没跟人说过，这个社会对他们这些不一样的人远没有想象中的宽容。

一周后，乔叙依言来了，傅同却用了最粗劣的手段去回答他。傅同一边跟新来的小姑娘有说有笑地攀谈，一边偷偷看乔叙。咖啡馆天花板上镶着几块镜子，傅同站的位置的确刚好可以看到座位上的他。

而乔叙只往他那里看了一眼，没什么明显的动作。等到傅同走过去收拾桌子时，乔叙说：“那姑娘挺不错的。”他把杯子里的咖啡全部喝完，抽了张纸擦掉嘴边的白色奶油，然后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傅同又忍不住问：“你明天还来吗？”

乔叙摘下墨镜，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说我该来吗？”

傅同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戴墨镜了，乔叙的眼神根本藏不住，藏不住的贪婪与爱慕。如果他们不一样，傅同可能会从一开始就把他当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傅同不答，他片刻的犹疑足以给乔叙幻想，乔叙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了。”

康宝蓝是什么味道？初入口时是一点点酸涩，还带着原始的清苦，接踵而至的是奶油的香甜，那滑腻的口感与先前的感受两相对比，让他欲罢不能。

对乔叙来说，傅同就是他的那杯康宝蓝。既然傅同没有明确的拒绝，那么他肯定会再来。

收拾桌子的时候，乔叙握过的杯子还有余温，也许只是咖啡残留下来的，可傅同决定继续误会下去，他轻轻摩挲着杯壁，好像自己偷偷牵住了他的手。

好像傅同对乔叙的感觉除了好奇，也开始掺杂一些别的东西了。

城市夜晚的星星像老人干枯的眼睛，看起来灰蒙蒙的。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在20楼的楼顶，那里很安静。

他们仍旧没有过多的交谈，只是当乔叙伸出手时，傅同不再犹豫，他会牵住他的手，能这样不被打扰的相处已经是一种幸福。

乔叙之前因为自己的取向吃了不少苦头，租房被房东赶，家里人都跟他断绝往来，父母也沦为别人的笑柄，就连朋友也渐渐疏远他。

在那段让人绝望的日子里，傅同的笑容是透过乌云的光，暖暖的。乔叙在非咖啡遇到他，又刚好看到他为M先生的故事动容，这些精密的巧合在指引他们靠近彼此。

乔叙后来告诉傅同，自己不是M，最后那句话是自己模仿M的笔迹写的，当时付款的签名也是乔叙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所以故意误导他的。

M先生在木板上留的最后一句话是：“或许，该说再也不见了。”

他们猜测M先生很有可能以一种折断自己的方式来向不能容纳他的环境妥协。不过乔叙悄悄地把这块木板藏起来了，他不希望M的结局是这样，也不想这样的话被他们的同伴看到。

说起来，M先生是媒人呢，如果他还在的话，他们三个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至少他们不会互相嫌弃。

他们的感情像生在暗处的苔藓，见不了阳光却兀自茁壮，充满生机。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像M先生一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