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2023-05-20 09:59
- 纯爱小说《温柔的讨债》,原创小说温柔的讨债正火热连载中,十一月十四所著的围绕主角江愈陆琢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江愈很愿意和陆琢在一起,但偶尔他也不知道陆琢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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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讨债未删减小说
江愈小时候的大部分记忆,都是医院雪白的病房,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苦涩难咽的汤药味道。
身体原因,江愈从小就很乖,因为生病折磨得他没有力气,根本不能闹腾,只能做个安静的小孩儿,大部分时间就是乖乖地抱着自己的玩具自娱自乐,或者听家政阿姨给他念故事。
江愈的父亲是这个城市里知名的企业家,为了儿子的身体做尽好事,捐钱建学校,捐钱植树造林,捐钱支援灾区,还长期捐助了一家福利院,希望福报可以落在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上。
他是这样爱自己的孩子,即便这个孩子从出生就病恹恹的,医生说这种病治愈的几率小到百分之零点几,他也没有再多要一个孩子。
江愈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也接触不到外界的小伙伴,一个人的成长是孤单又寂寞的,何况他还要承受病痛的折磨。
所以在爸爸妈妈又一次例行去福利院看望那里的孩子时,江愈小心翼翼提出来自己的请求:“爸爸,妈妈,我也想去看看。”
福利院在江爸爸的捐助下,环境设施都很好,给江愈找一间活动室,让他和其他小伙伴接触一下,这是很好的事情,于是江妈妈给江愈穿了很厚的一件白色毛绒外套,裹着红色的围巾,带他去了福利院。
江愈就是在这里遇见了陆琢。
当时江愈九岁,陆琢十二。
九岁的江愈因为生病的原因长得很小,裹在一团毛茸茸的衣服里,鼻尖冻得发红,刚刚从室外进来,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点湿漉漉的凝结的水珠。
也因为身体,江愈几乎没有户外活动,出行全都是车接车送,所以他本来就很白的皮肤在常年见不到阳光的情况下,更是白得像是拿牛奶冻出来的奶冻。
软的,嫩的,白的。
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让人一看就只想宠着他。
反正陆琢是这么觉得的。
陆琢年龄已经超过适合收养的岁数了,没有人愿意收养陆琢,他在福利院已经待了四年,俨然一个地主小霸王,平时学习成绩一般,还老爱打群架弄一身伤,是这个福利院里让院长最头疼的孩子。
没有之一。
可是这个刺儿头看见江愈,把自己不知道淘什么气蹭得脏兮兮的手背到身后蹭了蹭,然后把刚刚欺负别的小孩儿抢过来的板凳摆好,还顺手拿了架子上不知道是谁的坐垫,对江愈招手说:“来,你坐这里。”
江愈走路慢吞吞的,一点一点往陆琢那边蹭。
陆琢是个急性子,看江愈像个步入不属于自己领地的小奶狗似的小心翼翼,干脆自己走过去牵住了江愈的手,带着他坐到了板凳上。
江愈很感激地冲着陆琢笑了笑。
然后奶声奶气地又很认真地说:“谢谢。”
这个笑后来珍藏在陆琢心里许多年,每到被生活折磨得快崩溃的时候才从记忆深处拿出来看一看。
他们上午做手工,陆琢一向不喜欢这种活动。
他有“道上”的兄弟,觉得这项活动小儿科,但是这一天破天荒地留下了,守在江愈的身边给他递小剪刀和胶水,再帮他用美工刀切东西——因为他发现江愈好像有点害怕刀子,不是很敢摸。
江愈其实不是害怕刀子,他只是最近病情越发严重了,视力都跟着受到了影响,视线是模糊的,用刀子用不好,会划手。
走路慢吞吞的,也是因为看不清路。
可是就是看不清,他也能隐隐约约描绘出来陆琢的轮廓——比他高许多,板寸头,脸部线条很硬,眉眼是带着点痞气的,但是手很暖和。
江愈憋了一个上午,在吃午饭的时候小声对陆琢说:“哥哥,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本来江愈是在这里玩一个上午就回去的,可是江愈舍不得陆琢,央求爸爸妈妈再让自己留一会儿,体验一下和这么多人一起吃午饭的感觉。
江爸爸和江妈妈当然不会反对。
陆琢没拿自己的餐盘,一手牵着江愈,一手端着江愈的饭,拉着他找了个离空调近的位置让江愈坐下,然后说:“小不点,你当然应该叫我哥哥。”
江愈咬着勺子,黑亮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露出一点洁白的齿尖,说:“哥哥!”
陆琢揉了揉他的脑袋,才去拿了自己的餐盘来。
回来的时候江愈正拿着叉子戳烤好的一份小土豆,怎么也叉不到,悻悻地放弃了。
很笨又可爱的要命。
陆琢“噗嗤”笑出来,抓着江愈的手帮他叉到想吃的食物,逗他说:“小不点,你这么笨,以后我罩着你。”
江愈不想让小朋友对他另眼相看,所以福利院的老师只是带他来这里,并没有介绍这是“资助人的孩子”,保姆在看见陆琢对江愈十分照顾之后,也由着江愈开心,没有跟着,所以陆琢还以为他也是个孤儿,要住进他们福利院。
江愈吃掉叉子上的食物,其实福利院的饭并没有家里阿姨专门给他准备的营养餐健康可口,可是江愈还是吃得很开心,吃完咽干净,才细声细气地慢慢解释:“我只在这里一天,一会儿就要走了。”
陆琢傻了:“啊?”
江愈说:“我爸爸是这里的资助人……哥哥,我想让我爸爸妈妈收养你,你做我真正的哥哥好不好啊?”
陆琢亲生父母去世的时候他比这时的江愈小一点,八岁,但是这个年纪对亲生父母的记忆已经很深刻了,陆琢很排斥被收养,因为要叫收养人爸爸妈妈。
可是他盯着眼前乖乖吃饭的江愈,心里一软,说:“好,我等着你来接我做你哥哥。”
有这么一个弟弟的话,叫别人爸妈就叫吧。
而且这个小不点好像很笨的样子,自己不答应的话,以后会被人欺负吧?
陆琢想。
自从陆琢答应了,江愈就变得有些黏黏糊糊,他走路不方便,就主动伸手让陆琢牵着自己,很有些开心,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你一定要等我。”
陆琢说:“当然。”
陆琢把他带回休息室,等着江愈爸爸妈妈来接他。
但是江爸爸被一些事情耽误了一下,江愈等了几分钟,就犯了午困,脑袋一歪,栽在陆琢肩膀上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地点是在他自己的床上。
他睡醒之后总有些缓不过来,像是灵魂在他睡着的时候已经偷偷跑了,醒过来时要用些时间把灵魂叫回来才行。
这一次他缓得时间更久了一些,直到看见枕头边放着的一件黑色牛仔外套,才隐隐约约想起来他的小哥哥。
江愈浑身难受,但是心里又有点小小的开心。
他眨巴眨巴眼睛,弯起了没有什么血色的嘴角,心想:他今天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小哥哥,如果爸爸妈妈收养了他,自己死掉的话,爸爸妈妈应该也可以被他哄得开心起来。
江愈食言了。
陆琢并没有等到他的小不点。
等他再次见到江愈,已经过了十多年,他的小不点没有成为粘着他的可爱弟弟,而是成了坐在餐桌对面的乙方。
当然,这个乙方不是江氏。
江氏破产了,这是这座城市的大新闻,陆琢自然知道。
但是他没有想到世界这么小,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江愈重逢。
许多年没有见了,江愈似乎还是老样子。
个子没太长起来,和他比起来还是小不点一个。
一张小脸蛋儿干净白嫩,嘴巴很小巧,粉粉的,习惯性地抿起来,吃饭慢吞吞的,说话细声细气的,细软的头发乖巧服帖,整个人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显得特别的好欺负。
陆琢用拇指摩挲着酒杯,心想,没有我这个哥哥,他也好好长大了,并没有给谁欺负了去。
而且,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了。
妄亏他惦记了这人这么多年!
陆琢心里的火气一点一点的积累起来,看着江愈恨得牙根痒痒。
想报复,想欺负他。
于是陆琢碰了碰自己的酒杯,漫不经心而又意有所指地说:“小江好像不太会喝酒?”
江愈没有文凭,找工作找得就不太轻松。
他这家公司是个小公司,经营挺艰难。
这次合作对于陆琢他们公司来说是个小案子,可是对江愈所在的公司来说算是很大的订单。
也就是说,陆琢现在的身份,是正儿八经的甲方“爸爸”,江愈他们得巴结着。
江愈这边的主管立即把江愈面前的酒杯倒得满满的,说:“小江,你敬陆总一杯。”
江愈很紧张。
他一眼看到陆琢,就感受到了对方很凶的气场。
是他最害怕的那种很霸道的气场。
被点了名敬酒,江愈咬合肌紧绷再放松,然后才鼓起好大勇气端起酒杯,用软绵绵的语气说:“我敬陆总。”
态度很诚恳,表情很乖顺。
可是这一点点乖巧没办法让陆琢满意。
陆琢似笑非笑地看了一会儿江愈酒杯里的啤酒,然后说:“我就不怎么喜欢啤酒,没什么意思,还涨肚。”
江愈不能喝酒,主管是知道的,刚刚连忙给倒了一大杯啤酒就是想含混过去。
这会儿一听陆琢这话,他头皮都发麻了,给自己的酒杯倒了一整杯白的,说:“那什么,陆总,我也觉得啤酒没意思,我敬您一杯。”
陆琢自己动手把自己酒杯给满上了,一大杯白的,说:“成啊。”
主管为了项目,只能自己硬着头皮把酒灌了下去,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琢喝酒很厉害,他十五初中毕业之后开始混社会,从那会儿酒量就练出来了,现在一大杯白的灌进去,眼睛都没眨一下,喝完放下杯子,眼神看向江愈,说:“小江不陪着么?”
那眼神非常不友善,江愈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现在至关重要的甲方副总已经干了一杯白酒,还点名让他陪着。
江愈抿了抿唇,舌尖抵住齿关,这才伸出手去拿圆桌中心的酒瓶。
结果杯子里还有啤酒呢。
江愈为难得不行,四下看了看没地方倒掉,只能小声叫服务员,想拿一只新的杯子。
但是陆琢说:“倒了可惜,你先把杯子里的酒喝了吧。”
主管把江愈带出来,是因为公司最近离职率太高,组里剩下的都是女职员,还有一个怀着孕。
他硬着头皮张了张嘴,想要说话给圆个场,江愈却已经老老实实把唇凑在了酒杯边上。
那么大一杯酒,他喝得有点急,又没怎么喝过酒,喝到一半就呛到了,咳得眼角发红,有点喘地说:“对,对不起。”
陆琢看着对面的人。
江愈睫毛上挂着一点因为呛咳而掉出来的眼泪,湿漉漉的,嘴角也沾了一点呛咳出来的液体。
狼狈又可怜。
可怜得让人心疼。
陆琢的火气就非常没出息的被江愈可怜巴巴的样子平息了。
陆琢没说话,江愈就担心因为自己表现不好搞砸事情,缓了两口气连忙又去拿酒杯。
不过这一次唇才凑过去,酒杯就被人抢了。
陆琢和江愈隔着江愈他们主管还有一个空座位坐着,然而陆琢身高腿长,倾身越过桌面,伸手就能拿到江愈的酒杯。
他说:“算了。”
江愈吓了一跳,手拿着酒杯不肯松开,说:“别,陆总别算了,这个项目我们准备了很久,您再考虑一下。”
争抢之中半杯酒晃出来一点,染了陆琢的衣袖,陆琢一用力就把杯子给拿走了,落座回自己的位子上,说:“我是说你别喝酒了。”
他抽了几张纸巾随意蹭了蹭袖口的水迹,把江愈的杯子放在一边,像是刚刚的事情没发生似的,继续和他们公司的总经理聊天:“王总,刚刚说到哪了?”
江愈看着被抢走的杯子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的茫然。
这是……是应付过去了吧?
甲方可太凶了。
于是江愈就弱弱地缩在自己位置上,抱着自己的小茶碗一点点喝水,跟个小仓鼠似的,把存在感降低到最小,生怕自己夹一筷子菜就能惹怒脾气不好的甲方爸爸。
然而江愈就是再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仅仅是他这张脸,“江愈”这两个字,都能让陆琢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于是他只喝水不吃饭的小动作自然被陆琢看得一清二楚。
陆琢既觉得他活该,又自责自己把人欺负狠了。
刚刚那一杯白酒上劲了,他心里冰火两重天地闹腾开。
再看见江愈,他是高兴的,又是愤怒的。
高兴和愤怒的,都是他找了江愈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当面问问他:说好了给你做哥哥,你怎么反悔了?
可是江愈没给他这个机会。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江愈就借口要去卫生间。
陆琢没管他,在他出去没两分钟就说:“行吧,今天就到这吧。”
江愈他们公司的总经理连同他主管跟忘了江愈这个人似的,直接就陪着陆琢下了楼,又目送他上车离开。
然而其实陆琢并没有走,兜了一圈就回来了。
他要捉人。
然而陆琢看着楼底下的几个人走了,又停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江愈的身影也并没有出现在他视野里。
陆琢等得不耐烦了,下车上楼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人。
他找了个服务生一问才知道,江愈居然早就从后门溜了!
江愈溜了!
江愈居然敢溜!
陆琢气得回家之后又自己去了一家酒吧,点了一堆酒,抽了一堆烟。
这家酒吧是他之前经常来的,和这里的老板和驻唱乐队都混的很熟。
陆琢初中毕业之后就在这里混了,他打架又凶又狠,帮老板处理过不知道多少次小混混寻衅滋事,还替驻唱乐队的鼓手打过一次绿了他的混蛋。
奈何他酒量太好,灌了好些酒下去也没能“借酒平怒”,反倒是引来好几个熟识的人来问他“陆哥这是怎么了,借酒浇愁?”。
陆琢喝不下去了,烦躁地拎着自己的机车头盔,对酒吧老板说:“哥,储物间钥匙给我。”
酒吧老板把钥匙扔给他,皱眉说:“这不会真受情伤了吧?放着好好的大房子不住,跑来我这里睡储物间。”
陆琢一摆手说:“喝酒了,不然你送我啊?”
送当然是没人送的,何况这个所谓的储物间其实就是临时休息室,地方小,但是干净整洁。
而且陆琢没有进他现在这个公司之前,以及刚进公司没钱买房子的那段日子,都是靠这个小储物间做容身之所的。
可是在熟悉的环境里,陆琢仍旧没睡好。
他第二天很早就醒了,骑着机车风驰电掣地回了家,车钥匙和头盔往客厅一扔,进浴室洗了澡,再把皮衣外套换回西装。
陆总就又人模狗样了。
他去公司,整理资料,然后跟董事长汇报说合作可以开展,他想跟进这个项目。
他从小就恶劣得很,不是什么好人,以权谋私这种事情干起来丝毫没有道德压力。
他这些年有仇就报,不爽就打,不高兴就骂,没受过什么人的气,最窝囊的事情就是等了江愈好些年没等到,现在江愈给他逮到了,陆琢觉得自己一定得找补回来。
之前不是溜了么?
他有的是法子折腾江愈。
江愈听说项目没有被他搞砸,松了口气。
他这周不用加班了,就可以去原来那家福利院的地方打听一下,抱着渺茫的希望打听他的小哥哥。
他当年病得已经很严重,遇见陆琢的时候根本看不清人,自然也记不得小哥哥的模样。
所以现在只能用最土最老的法子,先找到当时的院长或者老师,问一问他们还记不记得那个哥哥现在去哪里了。
江愈每次想到他的小哥哥情绪就会很差,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问一问小哥哥的名字,也会后悔为什么没有留一张合影,更后悔为什么自己要睡着着凉生病导致爸爸妈妈只顾着照顾他。
江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收起思绪,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下班回家,然后叫了一份阳春面的外卖。
毕竟曾经十几年的生活都是有人照顾的,江愈适应能力已经算是很强了,但是仍旧娇气地学不会煮饭。
好在国内外卖服务已经非常到位了,不会饿死他。
然而外卖软件显示点餐高峰,需要四十分钟才能送达。
江愈赤着脚踩在他花了九十九块钱在淘宝上买的珊瑚绒地毯上,吃一个苹果垫补饥肠辘辘的肚子。
就在他熬过了二十分钟,外送软件终于显示“骑手正在路上”的时候,手机响了,接进来一个陌生本地号码的电话。
江愈还以为骑手提前到了呢,接起来声音都带着快乐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陆琢听见他雀跃的动静脸色就黑了。
江家不是破产了么,现在江愈要给人家打工,在这么个小破公司,现在还要看自己这个甲方的脸色,凭什么他还可以过得这么开心?
陆琢阴暗的报复心理立即更重了。
他本来是打电话要约江愈周一的时间来定一些项目要求的,听到江愈的一声“喂”之后,话就改成了:“过来一下。”
江愈没反应过来,问:“啊?”
陆琢口气就变得很不耐烦:“我说——你过来我这边,有些项目要求我要跟你说一下。”
江愈瞪大了眼睛,小声而毫无底气地说:“可是我下班了。”
陆琢冷笑一声:“下班了?那行,我大可以找一个愿意周末加班的工作室来做这个项目。”
江愈涉世未深,小时候他家还没破产的时候江爸爸也不会让他插手这些费心的事情,所以他不清楚这些合作都是怎么进行的,被陆琢一吓唬就吓唬住了。
他赶紧说:“别,我现在就过去。”
陆琢报了一个地址,说:“给你半个小时,过不来后果自负。”
江愈虽然在这个城市长大,可是九岁那年他出国治病了,九岁之前很少出门活动,何况城市发展日新月异,他并不知道陆琢说的地方在哪里,也不是自己过去需要多久。
但是陆琢已经挂了电话,江愈赶紧打开地图搜了一下,发现乘坐地铁的话将将好需要半个小时。
那就来不及等到二十分钟之后的外卖了。
江愈沮丧地取消了外卖订单,苦着脸收拾了一些资料,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出发了。
下班晚高峰,地铁线拥挤不堪,江愈租的房子就在自己公司旁边,平时步行上下班,这下感受了一把晚高峰,挤得额角都出了一层细汗。
他狼狈地赶到的时候,隔着落地的玻璃窗看见陆琢已经等在咖啡厅了。
大长腿伸直放在桌下,修长的手指敲打着电脑键盘,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吓人。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人,江愈都有点不敢进去了。
然而陆琢好像感受到他怯怯的目光似的,一抬眼,正好和江愈对视了一下。
江愈:“!”
他赶紧过马路,都差点同手同脚了。
陆琢坐在进门不远的地方,靠着窗,江愈凑过去,一脸怂兮兮地说:“陆先生好。”
陆琢食指敲了敲桌面,说:“坐。”
江愈像个听话的提线木偶,小小步蹭到陆琢对面坐下,双腿贴着椅子腿,并拢脚尖地正襟危坐,生怕碰到对面陆琢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又惹恼了脾气不好的陆先生。
他都把人欺负成这样了,陆琢还没消气,找茬似地说:“坐这边。”
江愈愣了一下,很傻气地“啊?”了一声。
陆琢抬眼看江愈:“不看我屏幕,你让我给你报几点钟方向来说设计要求么?”
那眼神里明晃晃的“别惹我不高兴”几个大字,江愈赶紧坐过去,打开自己的笔电,细声细语地说:“陆先生,您说。”
两个人离得很近了,近到陆琢能够感受到江愈身上的热气。
陆琢这才注意到江愈白皙光洁的小脸上热出来的红晕和沁在鼻尖额角的细汗。
那双杏仁似的圆圆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怯怯地讨好他。
陆琢被这眼神看得没了脾气,问:“很热?给你点杯喝的再工作。”
夏日限定的桃子冰是这家店的招牌,据说是店老板一开始在大学旁边开店的时候亲自研究出来的配方,现在店都开到了市中心这里,这一款饮品仍旧位居饮品单榜首,可见是非常好喝。
陆琢自作主张给他点了,然而江愈身体不好,就算是夏天,也没办法喝冷的东西。
可是陆琢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江愈就只好端起杯子,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小口,小声说:“谢谢陆先生。”
陆琢的好脾气是有限的,毕竟从见到江愈开始他就憋着一股火儿。
他打开文档,说:“给你说一下改动要求。”
这一说就说了快一个小时,天色都擦黑了。
江愈还没吃晚饭,全身紧张着工作一个小时,饥肠辘辘,在陆琢终于说“差不多了,就这样吧”的时候,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他实在是饿得胃里不太舒服了。
江愈弱弱地看着陆琢,很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吃个饭吗?很快的,二十分钟就可以。”
陆琢:“……”
他本来都打算放人走了,听完江愈的话又改了主意,说:“行,去吃饭。”
江愈的临时加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演变成了陪甲方爸爸吃饭。
那是一家非常有名的百年私房菜餐厅,江愈小的时候江爸爸带他来过这里,他很喜欢吃这里的小点心。
时间过去十多年,餐厅生意仍旧红火。
餐品价格也仍旧居高不下。
江愈默默看着对面的人面无表情地看菜单,然后一口气报了好几个菜名,心里直哆嗦。
这是要宰自己一顿吧?
江愈年少时从未因为钱发过愁,成年后却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仍旧不是太会攒钱,此时不得不算计自己卡里的余额,并开始考虑公司可不可以用招待经费给他报销。
陆琢并不知道江愈此时小心肝都在颤抖。
他和江愈只见过那一面,也只一起吃过一次午饭,那次是江愈细声细气地告诉他自己想要吃什么,然后他帮江愈一一拿进餐盘里的,所以他也只知道江愈喜欢甜食,就一口气把这里的招牌甜口菜都点了一遍。
这是陆琢下意识的行为。
点完菜看见对面眼巴巴看着他的江愈,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又心软了,就像上次灌他喝酒一个结局。
陆琢心里憋着火儿,一言不发,彻底贯彻食不言的优良餐桌礼仪。
江愈很多习惯改不掉,比如走路经常慢吞吞的,比如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还喜欢用舌尖舔一舔唇边,那红润的舌尖只露出来一点点,润湿浅色的唇瓣,又飞快地缩回去。
然而就算他吃的这么慢,还是比陆琢先吃饱了。
他心里有事,焦虑而又紧张,本来就饭量很小,现在更吃不下去。
陆琢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强迫江愈多吃一点,只是自己三两口喝掉了最后一碗汤,说:“走吧。”
江愈看着桌子上还有两道菜几乎没有动过,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掏出来自己的钱包,声音很细又很软地对服务员说:“麻烦给我打包一下,然后结一下账。”
陆琢:“……”
这叫什么?
身体力行的实践“吃不完兜着走”么?
陆琢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服务生,说:“记账上,不用打包了。”
他其实很少浪费粮食,但是这会儿又胡说八道地找茬:“我不喜欢我办公室有饭菜味道。”
江愈皱了皱自己的小鼻子,很小声地争取道:“我可以不带去你的办公室。”
陆琢冷笑:“现在你要去我办公室加班,这些饭菜你要放哪里?”
好凶。
江愈就不敢再反对了,老老实实跟着陆琢去了人家办公室。
陆琢的公司自然是江愈所在的那个小公司没办法比拟的,人家有自己的写字楼,每层是不同的部门,高管的办公室都是带休息和小会议室的套间。
很多楼层都亮着灯,为生活所迫的加班党仍旧在工作。
江愈有点新奇,但是只敢跟在陆琢身后拿余光悄悄看。
以前江氏应该也是这样,只可惜他一直生病来着,都没有去爸爸的公司看一看过。
电梯打开又合上,陆琢把人带到办公室,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那儿。”
江愈坐过去,电脑放在小桌上,就有点挨,江愈要几乎胸口贴着膝盖才能平时屏幕。
他鼓起了好大的勇气,问陆琢:“我可以垫一下吗?”
陆琢把自己的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回身从书柜里抽出来好几本大部头的设计手册拿给江愈:“用这个。”
江愈双手去接,差点砸在地上。
厚厚的设计手册,六七本,陆琢轻轻松松搬过来,江愈就忘了这东西会很重,他搬不住。
陆琢只好亲手帮他放到了茶几上,然后问:“行了?”
江愈赶紧连连点头:“好了,好了的,谢谢陆先生。”
陆琢没说什么,回去自己办公桌做事情了。
江愈看着那么高挑的一个人终于埋首到了公事里,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一只手还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陆琢其实很忙。
没有什么坐到副经理位置的高管会很清闲。
何况陆琢没有背景没有学历,全靠当初一点运气和后来的业绩拼上来。
但是他今天加班的状态着实不太好,眼神总会有意无意往小沙发的方向飘,根本控制不住情绪里的暴躁。
不爽,分外不爽。
陆琢有些不耐的翻了一页报告,眉头突地一跳。
那是一个计算失误,非常低级,已经报到他这里的报告里根本不应该出现这种错误。
陆琢拿内线电话叫人,语气很冷:“过来一趟。”
安安静静的办公室本来只有鼠标和键盘的动静,陆琢这突兀的一句话响起来,江愈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男人正眉头紧锁,怒气显而易见。
江愈正要敲键盘的手顿了顿,速度降下来,努力让键盘不要发出声音。
他在心里小声念叨着跟自己键盘讲话:“嘘,不要出声。”
不过陆琢还在看报告,没看他。
过了一会儿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门口,紧接着响起来敲门声。
陆琢说:“进。”
应该是陆琢的下属,江愈用余光看着那边,正好看见陆琢不轻不重地把文件扔在了对方怀里。
然后江愈就亲眼目睹了陆琢是怎么样冷心冷口地差点把人家骂哭。
办公室里的气压像是骤然降低了,陆琢没有用一个侮辱性词汇,音量也并不大,但是每句话都听得江愈心惊肉跳。
下属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被陆琢一句“改不好明天不用来了”给送出办公室。
等人走了,陆琢的目光才不经意扫到了江愈。
江愈:“!”
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凶的教训人,现在被陆琢看一眼都有点头皮发麻,傻了吧唧地举了举手里的蓝牙鼠标,然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傻了,“唰”一下缩回自己的位置,动都不动地看着电脑屏幕。
那架势完全是被吓到了,生怕自己也被陆琢的火气殃及,挨一顿骂。
陆琢移开了目光,没说话。
算他有眼色。
然而过了一会儿,余光里却看见江愈频繁地抬起头很小幅度转向他的方向瞄一眼,然后又飞快将小脑袋埋回去,修长白皙的手指心虚地在鼠标上飞快点两下,表示自己在认真工作。
陆琢:“……”
他停下了手里的事情,叫江愈:“过来。”
江愈正偷瞄了一眼,猝不及防还以为自己被抓住了,紧张得不行,声音都抖了:“我真的有在认真工作。”
骗谁呢,就那一分钟瞄一眼的频率,还能再一心二用干什么正经事?
陆琢敲敲自己的杯子,说:“先去给我煮杯咖啡。”
还好,没被发现。
江愈心里松了一口气,小声又乖巧地“哦”了一声,从沙发上爬起来,老老实实给陆琢去煮了咖啡。
咖啡送过来,奶和糖都是分开放的,因为不知道陆琢的口味没有直接放进咖啡里。
陆琢喝了一口,没有搭理江愈,将他晾在一旁十几分钟,忽然又说:“去打印室,把我刚刚印的文件拿过来。”
江愈只好又任劳任怨地去拿文件。
这次花费了好些时间,因为他没有来过陆琢的公司,并不清楚复印室在哪里,这个时间还在加班的只有刚刚被骂的人,他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又不太敢去惹陆琢。
刚刚陆琢骂人的事情是在让他心有余悸。
结果文件拿回来,陆琢办公室已经黑了灯,锁了门。
江愈目瞪口呆。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陆琢回来,不得已接受了“陆琢已经下班”这个事实,拿着一沓文件下楼去。
他的手机、钱包和笔电全都被陆琢锁在了办公室,身无分文,打不到车,也不能乘公共交通,连家在哪个方向都摸不清楚。
江愈从来没有被这么耍着玩过,委屈的情绪一下子蔓延起来。
他小心翼翼抱着那一沓文件,在写字楼门口的拐角处缓缓蹲了下去,小脸埋进臂弯里,整个人一抖一抖的。
那是哭了。
陆琢当然是故意的。
他那年十二,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愿意收养他了,结果好巧不巧,在答应给江愈做哥哥的那个周末,有一对老夫妻想要收养他。
其实这是很好的选择,老夫妻人品口碑很好,家境也很优越,儿子儿媳都是医护工作者,在一次援非的救援中牺牲了,老两口没有孙辈,在失去亲人的伤痛中挣扎了很久,决定收养一个孩子。
那么多可爱懂事的孩子中,老两口一眼看中了鼻尖还带着伤的陆琢。
他们跟陆琢说,他们失去了儿子儿媳,陆琢失去过爸爸妈妈,他们都是失去亲人的伤员,可以互相陪伴疗伤。
放在之前,陆琢会很心动。
但是当时陆琢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答应了小不点等着他的。
那会儿他正处在最严重的中二期,还跟人家炫耀了一把自己即将拥有一个“又可爱又乖巧天下难找世界第一好”的弟弟。
然后成了整个福利院的笑柄。
陆琢想,他等了小不点好几年,现在惩罚他自己花两个小时走回去,也不算过分吧。
反正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人,走两个小时路而已,第二天还是周末可以休息,不会怎么样。
然而想是这么想,身体却违背他的意志。
陆琢开着车刚回到自己的房子,自动门刚缓缓打开,他又不知道想起来什么,调转方向开了回去。
然后他就看到瑟缩在墙角的小小一团。
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动物,没有避风避雨的港湾,胆小又可怜。
手里却还小心翼翼捧着他随手胡乱打印的废纸文件。
他走过去,高高的个子投下一片阴影罩住江愈,居高临下地问:“蹲在这里做什么?”
江愈没抬头,但是肩膀一抖一抖的,明显是仍旧在哭。
陆琢不可抑制想象出来那张清秀的脸上挂上眼泪的样子,泪滴挂着滚烫的温度砸在心口,烫出来细小的坑洼,有点疼。
陆琢有点烦躁,蹲下去在江愈跟前,说:“起来,我送你回去。”
他伸出手把江愈的文件拿开,顺手就拉住那只嫩生生的小手,一用力,江愈就乖乖的被他拉了起来,但是仍旧垂着头,以陆琢的身高,只能看到他一个乌黑的发顶。
但是哭泣的动静是遮掩不住的,陆琢知道小不点还在哭。
他没办法了,说:“你别哭了,二十几岁的人了,丢不丢人。”
江愈抬起头来看着他,委屈又无助,然后努力把自己的手从陆琢手里抽出来,往后退了一步躲开陆琢。
他哭得抽噎,结结巴巴地问:“陆,陆先生,还有事要吩咐吗?”
陆琢问他:“怎么不回家?”
江愈抿了抿唇,很小声地说:“你把我的东西都锁在了办公室。”
那脸上遍布的泪痕和陆琢想象中如出一辙,江愈就用这样的神情望着陆琢,继续说:“我没有百度地图,找不到家……”
声音像是委屈的控诉,陆琢彻底缴械投降。
他万万没想到从小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江愈连家都找不到,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他妈!二十多岁了找不到家?”
他看着江愈被哭得湿漉漉的小脸,口气又缓和下来,哄道:“我这不是回来找你了么,别哭了行不行?”
江愈撇撇嘴:“我、我没哭了……对、对不起。”
现在只是哭太久,生理性的抽噎。
陆琢根本没有随身带纸巾的习惯,就直接伸手给江愈擦了眼泪,动作很轻很轻,然后抱怨道:“你啊,笨死算了。”
江愈像是根本没脾气,可怜巴巴又好言好语地说:“可以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吗?我可以坐地铁回去。”
陆琢没办法,只能说:“你跟我上楼去拿。”
江愈没动,弱弱地看着陆琢,还沾着眼泪的眼睛眨巴眨巴,动了动唇,小声解释说:“我脚麻了……”
陆琢只好自己上楼一趟,回来之后顺手往江愈嘴里塞了一块方糖。
办公室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别的糖果,只能拿这个哄人。
江愈抱着自己的笔电,含着被陆琢没头没脑塞进来的糖,鼓着脸颊爬上了陆琢的车,又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
陆琢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他也没有给欺负的很厉害好吧?至于像个受气包似的吗!
江愈安安静静坐在后座,一点动静都没有,陆琢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那张还带着泪痕的小脸,忍了再忍,没忍住,走到一半的时候下车去给他买了一份提拉米苏。
递过去的时候江愈还用很提防的眼神看着陆琢,仿佛陆琢手里的是白雪公主后妈的那只毒苹果。
然而等陆琢把甜点盒子放在江愈怀里自己回到驾驶席,透过后视镜正看见江愈拿小勺子挖了一块提拉米苏送进嘴里。
像是偷食的小动物,飞快吃进去,还要假装无事发生。
太可爱了。
陆琢心里的不爽随着那块提拉米苏全被吃掉了。
周末江愈过得还算舒服。
虽然一开始他提心吊胆,生怕陆琢又来让他加班,但是陆琢好像是放过他了似的,并没有再折腾什么事情。
他前一天受了委屈,哭了一场,第二天没什么精神,在家里怏怏地躺了一天,周日才背着运动水杯出发去了原来那家福利院。
他其实对福利院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全部记忆都是他的小哥哥,能找过来都是靠着当年的旧新闻,也费了好大的力气。
江愈之前已经来过两次,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线索,这次再来,是做好失望而归的心理准备的。
然而他还没有走到门口,注意力就被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车子吸引了。
很眼熟。
江愈无措地虚空握了握手,脚底转了个弯就掉头往回走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陆琢。
准确地说,是陆琢的车。
不管是陆琢真的在福利院里,还是只是恰好有人开了和陆琢同一个型号的车子,江愈都不打算进去福利院里面了。
他不敢。
生怕陆琢好不容易把他给忘了,见着面又把他想起来,然后拎着他回去加班。
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陪陆总一起加班了!
于是江愈就在福利院街对面的一家小卖部买了一个蛋黄派,一边吃一边悄悄留意福利院的动静。
夏天的太阳毒辣而又炽热,江愈等了一个小时,已经被晒得蔫巴巴的,看着小卖部冰柜里面的棒冰直咽口水。
然而却不敢吃,因为他生病留下的后遗症,吃完冰的东西会胃疼。
他走了神,没留意陆琢已经从福利院出来了,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陆琢在福利院长到了十六岁,这家小卖部算是他调皮捣蛋的据点之一,人生中第一根烟都是在这里吸的,他当然要来这里看看。
没想到屋子里面有惊喜,江愈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正眼巴巴望着小卖部的冰柜。
那神情好像是身上没有零花钱的小朋友,可怜极了。
江愈被逮了个正着,惊吓之下都结巴了:“陆,陆先生好。”
陆琢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生出来一丝类似希冀的东西,他把江愈死死的堵在那里,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愈下意识撒谎:“要,要去图书馆学习,路过。”
他抓着自己的衣角,声音有点胆战心惊的,说:“那个,陆先生,我先走了。”
希冀落空了。
而且江愈竟然连这家福利院都忘了。
陆琢的火气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比外面的暑气还要灼人,直将陆琢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
他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拉住了江愈细瘦地手腕,江愈疼得一哆嗦,茫然地看着陆琢,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江愈懵了,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结结巴巴地出声:“陆,陆先生?放、放手,疼……”
可是就是被捏疼了手腕,江愈也只是怯怯地看着陆琢,小脸皱巴巴的。
他没说谎,陆琢力气太大,听完江愈弱弱地喊疼放开手,那白嫩干净的手腕都被他抓红了。
陆琢还是放江愈走了。
因为小卖部的老板娘走出来叫了陆琢一声,问他:“你怎么回事,长大了还欺负小朋友?”
江愈人小小的,今天穿着T恤和牛仔裤,还背着个运动水壶,的确非常的“小朋友”。
而他比江愈高出来一个头,今天还穿了一条破洞牛仔裤,怎么看都像欺负人的恶霸。
陆琢回过神来,松开江愈的手,说:“图书馆什么时候搬到城东来了?”
江愈胡扯的谎话,慌里慌张地圆谎:“我,我走错了。”
陆琢卸了力气,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神情复杂地看了江愈两眼,说:“乘3号线换6号线,别坐反了。”
江愈胡乱点头,然后在陆琢说完话的瞬间立即飞快地跑了。
人跑了,那怯生生的神情和指尖细腻的触感却留下了。
陆琢虚空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然后问老板娘买了包烟,点了一根抽上,问了问生意怎么样,末了说:“我小时候也不欺负小朋友的好吧?”
老板娘说:“是,也就是抢一抢人家的汽水。”
陆琢头疼:“我解释过了,那次那个男生是抢了人家小姑娘的钱买汽水,我抢回去。”
他小时候劣迹斑斑,打架,喝酒,逃课,但是从来不欺负小孩儿,就那么一回,偏偏被老板娘撞见了,后来他进了这家公司做到高管,每次回来这里却仍旧都要被老板娘调侃一番。
老板娘请他吃了刚刚江愈看了半天又没敢吃的棒冰,说:“你别老这么凶巴巴的,你都二十五了吧?到现在也没个对象,估计姑娘都是被你吓跑了。”
陆琢烦这个,摆了摆手说:“工作忙,没时间。”
其实他是觉得谈恋爱没意思。
以前混街头的时候,酒吧里就会遇上示好的姑娘,后来他撞大运地进了这家公司,几年时间爬到副总位置上,主动追求的人更是不少,但是陆琢就是提不起兴致来。
不仅仅是心理上,生理上对某些事情的需求也寡淡的很,有的时候看小电影都硬不起来,他自己都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个性冷淡。
江愈给陆琢吓怕了,一上班就开始赶工。
但是这并不是他一个人加油就可以搞定的事情,团队内的其他同事仍旧按部就班地干活,进度并没能如江愈所愿的加快起来。
偏偏陆琢好像对这个项目很上心似的,不仅每周都要对接进度,竟然还要亲自来。
江愈看见陆琢就下意识想跑,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怂”。
陆琢来了,江愈拿着手机就溜进洗手间藏了起来。
然而他才当了十分钟的鸵鸟,手机微信就进来一条主管的消息:去哪了?赶紧来A809会议室,甲方来看进度,你的设计有点问题。
A809会议室,陆琢坐在会议桌左侧的位置。
他今天只穿了一件亚麻色的衬衣,袖子挽起来一点,露出来一块低调的腕表,正拿着签字笔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会议桌,周身的气场并没有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那么吓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平和。
江愈声音一向软软的,敲门进去之后小声说:“我以为可以不参会。”
陆琢一直就在盯着这个小不点,看见江愈进门之后只看了他一眼就飞快移开目光去和主管低声说话,于是出声说:“小江过来了?”
江愈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自己衬衣下摆,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他乖乖巧巧地立在那里,神情有点无措。
然后他听见陆琢指着他设计里的一个细节问:“我记得我们提出的要求不是这样的?”
江愈不解地看着陆琢:“陆先……陆总,这不是你后来提出的要求吗?”
陆琢问:“我?什么时候?”
江愈听着他的语气就觉得做错的是自己,很小心地口气说:“周五的时候,您让我临时加班,提的要求。”
这话一说会议室里的人的神情就都古怪了起来。
甲方可以提要求,可是也不该是和江愈对接,而且陆琢也没有权利要求江愈加班。
陆琢浅笑,问:“有书面记录么?有会议纪要么?项目负责人清楚么?”
江愈呆住了。
他才工作了不到两个月,哪里清楚这么多弯弯绕,陆琢提要求,他就按照要求做了,根本没想起来需要汇报给主管这件事情。
他抿住唇,垂着脑袋,又瘦又小的一个,显得整个人都很可怜,没底气地小声说:“没有……不清楚。”
主管本来还算是维护江愈,到这个时候也急了,瞪了江愈一眼说:“你这是搞什么乌龙?愣在这做什么,赶紧去改!”
江愈小声地“嗯”了一声,一张小脸慢慢地涨红了。
他没有被当这么多人骂的经历,难堪又委屈,连给自己分辩两句都忘了,惨兮兮地说:“我现在就去。”
他垂着头,陆琢看不清楚江愈的神情,却无端想起来周末的时候遇上江愈,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含着的怯怯。
他其实是想要让江愈在这家公司待不下去的。
这事儿只要陆琢想,他完全办得到。
周末的时候遇见,江愈的样子是完全不记得往事了,这事儿陆琢反反复复琢磨了好久,要被气死了。
他就像是个被抛弃了的怨妇,咬牙切齿要报复抛弃他的“渣男”。
可是现在,只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陆琢就生出来了负罪感。
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好像也没必要把他弄得这么难堪?
在江愈的手扶上会议室门把手的时候,陆琢忽然说:“改什么?我也没说这个方案不好,叫小江过来问问而已。”
江愈不知道陆琢这是什么意思,有点不知所措,他茫然地看了陆琢一眼,正对上陆琢似笑非笑望过来的一双眼。
从逼他喝酒,到逮他加班,再到把他锁在办公室外面,最后是现在刻意为难,江愈再迟钝,现在也知道陆琢就是在故意整他了。
可是从陆琢看过来的眼神里,江愈又觉察不到恶意。
毕竟酒最后被陆琢抢掉了,加班自己睡过去了,被锁在外面陆琢回来找他了,现在也给他解了围。
江愈觉得自己无法理解陆琢这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工位上,默默给这个难伺候的甲方贴了一串标签:喜怒无常,言而无信,难以理解,能躲就躲。
江愈坚决贯彻了“能躲就躲”四字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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