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长夏by张秋溢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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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段成屿从院子里的竹床上醒来，家里早没了奶奶的身影。

夏天水干得快，奶奶每天一早都要去田里检查稻田的水流，防止有人恶意挖沟，截断水源，庄稼田里的事说难不难，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事，就是要时刻关注，处处留心。

揉了揉手臂上清晰可见的印记，段成屿懵了一会儿，抓抓脑袋，掀开身上的毯子，想到昨天被冻醒了好几次，还是得让奶奶给他找条厚点的毯子。

院子里的葡萄藤歪歪扭扭地爬满了围墙，七月是葡萄涨大的月令，翠玉似的果子绿压压堆了两层，邻居每次路过都要感叹他们不好好打理藤蔓，浪费了这么听话这么好生养的果藤。

段成屿却不以为然，焉知这不是无心插柳柳才成荫的呢？

墙外还有一颗山茶花，不高，但每一片叶子都绿得出油，开的花色亮形大如芍药，乐平村盛产茶籽油，在这里看到山茶树不足为奇。

耷拉着拖鞋走到井边，用水瓢从木盆里舀了满满一瓢冰凉的井水，“哗啦啦”刷牙洗脸。

清晨微凉的风吹过，在这炎炎的夏日能冻得他一哆嗦。

井边的餐桌上有奶奶给他凉好的白粥，以及两个包子，都是清晨有人骑着摩托车来门口叫卖的，用棉被裹着的包子五毛两个，刚拿出来时热腾腾的，现下已经凉透，咬一口味道依旧很不错。

吃完早饭把碗洗了，段成屿开始做家务，地里的事除非到了农忙季节，奶奶一直都不允许他干，你坚持去她还嫌弃你碍手碍脚会生气，他就只能帮着做做家里的事。

先是把衣服洗了晾好，再去扫地拖地，把水缸打满，最后去后院喂鸡喂鸭，操作熟练行动准确，没一会儿就把家里弄得井井有条。

完事后，奶奶一手扛着锄头一手拿着鞋打着赤脚从田里回来了，锄头上吊着一把从地里摘回来的沾着露水的新鲜蔬菜，拉过水管冲去脚上的泥点子，问段成屿中午想吃什么。

段成屿接过菜拿去洗，突发奇想想吃饺子，不过家里没红薯粉了。

奶奶给了他钱，让他骑自行车去村子里唯一的小菜市场买点回来。

“骑慢点儿知道吧？”

“知道知道。”

十点钟左右的暑假，太阳已然高高挂起，段成屿把脚下的踏板踩得飞快，丝毫没把出门之前奶奶那句“骑慢点儿”放在心里。

沿路是成片成片的稻田，在余光中形成了一条绿色的残影，头顶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眼望去是无尽且纯粹无比的水蓝布，有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裹挟着禾叶的清香，非常不客气地钻进他的衣领和袖口，鼓鼓囊囊装了他一身，很舒服，很肆意，很潇洒。

“呜呼～～～”

不用上学不用做作业的日子总是有些傻乎乎的开心。

“小屿啊，来帮你奶奶买菜啊。”

老板娘见了他首先笑着给他打招呼，她人不高，有点胖，笑起来总是很亲切，面善且有福相。

农村人总是注重面相，老板娘就属于那种好相处的面相，大家就愿意到她这里买东西。

“买点红薯粉，家里没有了。”

“有的有的，要几斤？”

段成屿按奶奶说的买好之后，老板娘随口关心他暑假怎么没去找他爸妈玩。

“他们很忙，没空来接我。”

其实是段成屿不大想去，更小的时候他总是期盼着暑假去在大城市里的爸爸妈妈那里玩，逐渐长大后却发现没什么意思，他的父母都忙着工厂里的生意，去了也是跟一群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待在一起，还不如在家好好陪奶奶，更不用说这里还有这么多好朋友。

“唉小屿就是太懂事，不像我家那个不省心的，来你把这个西瓜拿回去吧，”老板娘从冰柜里拿出一个西瓜，“特意给你和你奶奶留的，冰镇的，又甜又凉快。”

老板娘平常很照顾他们祖孙俩，经常送吃送喝，具体原因段成屿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在老板娘一家还很落魄的时候，段成屿的父母帮助过他们。

“谢谢阿姨，但我不要，等下我奶奶骂我。”

“就一个西瓜，能值几个钱，那门口卖的就几块钱一个，我这多买了才想着留你们一个，收着吧。”

段成屿是见识过这些大人的推拉战术的，经验多了，他选择不再争辩，脚底抹油，骑上自行车直接跑了。

“阿姨我走了，过两天再来买菜。”

“诶，小屿你这孩子……”

回去的路上，段成屿碰到了骑自行车从反方向来的段家晟，黑亮黑亮一个人，凑近了才能瞧清五官。

“屿子，你干嘛呢？”

“买面粉。”

“我去镇上买零食，你去不去？”

“不去，我奶奶还等我包饺子呢。”

“无缘无故吃什么饺子啊，那下午抓鱼去不去？”

“你不怕你妈揍你，罚你在家写一整天作业？”

村里以前有小孩去河里玩淹死了，所以大人们都严令禁止自家小孩去河边玩，抓鱼都不行，尤其是夏天，一群毛孩子脑子一热就脱衣服下水游泳，最容易发生意外。

段家晟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得了吧，我都毕业了写什么作业，再说，不让我妈知道不就行了，不说了，回见。”

脚踏板一踩，一溜烟没影了。

回到家门口，刚还说西瓜呢，此刻自家门口就停着一辆电动小三轮，大人们叽叽喳喳地在买西瓜，围在车边挑挑拣拣，拿起这个凑近耳朵拍拍听听响，拿起那个也拍拍，段成屿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听什么，大人们总有些他参悟不了的技能。

难不成把耳朵凑过去能听到西瓜说我很甜快买我吧？

那边段奶奶挑好一个，见了他说：“回来啦？买到了吗？”

“买到了。”

“那快去井里打点水上来，把西瓜冰着，咱们晚点吃，诶呦，这西瓜可真沉。”

“知道了。”

高压锅里的芋头早就蒸熟了，倒出来趁着热脱去外衣，直接和进新买的红薯粉里，这是他们从他们家一个远房亲戚那里学到的做法，这样煮出来的饺子皮晶莹剔透，滑滑弹弹，十分入味。

家里没有冰箱，夏天的菜很快就会馊，祖孙俩统共吃不了几个饺子，包完后奶奶有点后悔包多了，一个劲儿让段成屿多吃几个。

“我爸说买个冰箱回来，您非不让。”

肚子都快爆炸了，实在是吃不下，奶奶还在往他碗里倒。

“你个臭小子懂什么，那东西多耗电啊。”

“哦对，”奶奶想起什么，“瞧我这脑子，给你古阿姨送一碗过去啊，她平常一个人在家，肯定吃不到饺子。”

说着她利索装了一大碗，让他给送去。

出了门顺着下坡路一直往下走拐个弯就到了一栋两层高的小平房，这房子原已经很破败了，去年翻新过，寻常红砖白墙，不高不漂亮也没有院子，胜在整洁干净。

大门是开着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里，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排排花花绿绿的布料，下面摆着缝纫机和操作台，地上还散落着一些颜色各异的线头和边角料。

这是古阿姨的裁缝铺，此刻她人不在这里。

“古阿姨？”

他试探着叫了几声，无人应答，只好先把饺子放在桌子上，往里面走去。

令他惊讶的是，与其貌不扬的房子外表不同的是，里面别有洞天。

原来古阿姨家的院子在后面，不像他家在前面。

一走进去，他的目光最先被一簇簇的鲜花吸引，那些花生长茂盛，颜色品种各异，面积还不小，各种颜色、形状，品种繁多，在这日照充足的白昼下，尤为漂亮。

这里同样种了很多葡萄，与他家野蛮的生长环境不同的是，那些藤蔓显然被精心打理过，顺着生长轨迹被挂在了半空的木架上，形成了一片阴凉区，下面放着一把躺椅还有……

等等！

躺椅上好像有个人。

定睛一看，还真有个人。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周围的动静，亦或是微风吹动发丝惊扰了他，黑漆漆的睫毛微动，他睁开了眼，脸上有跳跃的细碎光影。

莫名顿住的段成屿僵硬抬起手，“额，你好，我找古阿姨。”

他明明不是一个胆怯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被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盯着，思绪就被抓走了。

“我妈妈不在。”

妈妈？

段成屿愣了一秒，没见过古阿姨有个儿子啊。

“这样啊，是我奶奶让我给你妈妈送点饺子来，我放在外面的桌子上了，你们记得吃。”

“嗯，谢谢。”

“不客气，那…那我走了。”

回到家他问奶奶古阿姨什么时候有儿子了，奶奶告诉他本来就有的只不过一直在城里读书。

古阿姨现在住的那栋房子是古阿姨父母的老房子，后面古阿姨去了城里工作，把父母接走，房子就一直空着。

村子里的人都以为这一家子在大城市里安家落户户了，没成想去年，阔别家乡已有将近20年之久的古阿姨竟然回来住了，更奇怪的是就她一个人回来了。

有爱管闲事的人去问，得到的答复说是回来放松休息一下。

问话的人心下不解，农村有什么放松休息的，脚下是地抬头是天，天亮就起天黑就睡，除了家里地里的活，其他什么都没有。

可城里什么都有，吃香的喝辣的，那才叫放松享受呢。

不过他们见古阿姨不愿多说，就不再问，回去跟身边的人分享情报，再添油加醋推测一番，心中就有了七七八八的猜测。

段成屿洗着碗，还想问一些关于古阿姨儿子的事情，却被奶奶阻止，让他少管大人的事，摇着扇子回房间睡午觉了。

段成屿无所事事先去找付轩轩玩了一会儿，付轩轩正在哄弟弟睡午觉，电风扇呼啦呼啦地吹，房间的温度却不减，段成屿跟他说让他别开风扇了，拿小麦扇手动扇，没过一会儿，他弟弟就睡着了。

等正午过去，段成屿从付轩轩家里出来，迫不及待遛去楼上打开电视，一边看一边祈祷今天别打雷下雨等下电视又没信号，不知是不是心诚则灵，连下了七八天雨的乐平村真就消停了一天。

顺利看完五集动漫，简直是意犹未尽。

上次他表哥从城里回来看奶奶，跟他说现在外面都有动漫的DVD卖，可以不用等广告一口气看到底，他原本打算今年去找爸妈的时候买，结果今年没去成。

窗外太阳快要开始下山，段家晟准时出现在他楼下叫他去河里游泳。

夏季的河床很浅，正是适合摸鱼的好时候，一群半大不大的男孩子在一起哪有不疯的，一个个压根管不住，还是下水了。

段成屿评估了下水的深度，不过比人高了一点点，确认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便加入了他们。

他水性极好，能做到在水下长时间闭气睁眼，他就在水里找那些漂亮石头，颜色奇异的，形状酷似动物的，适合打水漂的，都会被他捡上来。

以前他曾问过奶奶为什么不像其他的长辈那样反对他去河边玩，小老太太一脸高深莫测地说因为他知道他孙子做事有分寸。

是的，兴许是爸爸妈妈奶奶教导有方，亦或是从小就是留守儿童懂事得早，他从小做事就知道考虑后果，有分寸知进退。

“屿子，你捡到什么啦？”

见段成屿上岸，段家晟跑过来看他手里的战利品。

“没什么，都不怎么好看。”

铺在地上的几块石头中有一个晶莹剔透泛着白光，亮晶晶的，段家晟伸手要去拿，“这个不挺好看的嘛。”

段成屿拍开他的手，“唯一一个看得过去的，我要带走。”

“切，小气，改明儿我去十里坝捡，那里的石头才漂亮。”

一群人从河里出来，天边的太阳只剩下一个边边，他们推着自行车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背景是火焰似的橘红色天空，湿哒哒的脚印落在温热的地面上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兔崽子可让我逮住你！”

骂人的是付轩轩他爸，付轩轩没想到他爸今天会坐在小卖部门口守株待兔，上一秒还嘲笑段家晟掉了只拖着，下一秒就被自家老爸抓个正着。

“说，是不是又去河里玩了？”

付轩轩按着被他老爸捏痛的耳朵，狡辩，“诶呦，我没有，我，，我去学校打篮球了。”

“好你个打篮球。”

付爸也不问在场另外几个呆若木鸡的同伙，一把扯下儿子的衣服后领。

好嘛，背后通红一片。

直接就是一巴掌下去。

“晒成这样了还没去河里，让你撒谎，我让你撒谎，你个臭小子。”

“哎呀，爸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大伙儿眼睁睁看付轩轩被他爸提溜回去挨揍，事后心照不宣地作鸟兽散。

“诶，小屿！”

是小卖部老板娘美英阿姨。

“怎么了？”段成屿回头。

“你奶奶下午从地里回来问我要酱油呢，不凑巧卖完了。刚批发店老板打电话跟我说马上送来，你要不坐下等会儿顺便拿回去，你奶奶晚上做饭还要用的。”

段成屿说好，在店里找了个小板凳在门口坐下了，顺便研究起自行车的链条来。

这自行车是他爸爸以前用过退下来的，锈迹斑斑的车身隐隐约约能看出是墨绿色的涂料，别看它老，骑起来一点都不费力，他爸说要给他买新的他都没要。

不过最近这车子链条开始不顺滑了，动一下就“嘎吱嘎吱”响，时不时得拿小木棍撩一撩。

过了两分钟，店里进来两个男人，是来买烟的。

买好烟他们没着急走就站在店门口的槭树下眯着眼睛腾云驾雾。

“我昨天听你老婆说，你跟那女的勾搭上了？”

“嘘，你小声点，”另外一个男人窃笑，“我家那臭娘们儿可没少给我摆脸色。”

“啧啧啧，瞧你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到手了呢。”

“那不是迟早的事儿嘛。”

“哪有那么容易？好歹是咱们村第一个走出去的女大学生，不好弄哦。”

“你懂个屁，鬼晓得她到底读没读过大学，指不定就是在外面做小姐傍大款去了，现在回来是躲风头。”

“真的啊？”

……

两个男人旁若无人继续说，老远处批发店的老板骑着摩托车运着一箱货来了。

“美英姐，你要的东西到了。”

段成屿拍拍手站起来，“阿姨，货来了，我帮你拿吧。”

在店里面独自整理货架的美英阿姨听了笑眯眯地说好。

走过去将批发店老板卸后座上的货抱起，还挺重，一个转身的功夫他没稳住下盘，纸箱的边缘不小心蹭到了旁边一个男人的胳膊上。

虽说是纸箱，但硬生生被这么蹭一下还是脱了层皮，男人嘶了一声嘴里骂他不长眼睛。

美英阿姨连忙过来笑了笑说这么大一个男人了这点痛肯定不算什么，不要跟小孩计较，那男的才没说什么，拿上脚边的水桶走了。

从店里出来，段成屿迎面碰到一个人。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两个走远的男人。

“小屿买东西吗？”

古阿姨一手拿着一把小锄头，怀里捧着一束蓝紫色鲜花，脚下踩着沾满淤泥的雨靴，衣服是再简单不过的麻制水洗蓝色衬衫黑色裤子外加碎花围裙，乌黑的发卷起，有几根掉落的发丝被随意地挽在耳后。

“对，拿包酱油。”

“谢谢奶奶的饺子，很好吃。”

古阿姨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像春天的风，和煦而温暖。

她在这个村庄里，跟其他人做着差不多的事，停下手中的裁缝工作，她同样要下地干活洗衣做饭。

可她就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气质，不一样的容貌，岁月和劳作除了在她的手上留下痕迹，在别的地方似乎就更偏爱她，未施粉黛的脸庞优雅美丽，了了几丝皱纹并不显得衰老反而更添几分气韵。

不过段成屿是不懂得欣赏，她就觉得这位长辈不一样，尤其是跟那些动不动就一套一套说教人的不一样。

“不客气，奶奶说感谢你上次帮她免费补衣服。”

“我也就这点能帮上忙了。”

“阿姨，你手上抱着的是什么啊？”

“这个吗，是桔梗，好看吗？”

“好看的。”

“是吧？我也觉得很好看，所以打算移植到后院去。哦对了，你昨天见到我儿子了吧，跃跃和你是同龄人，就是性格没你这么开朗，不知道你们聊不聊得来。”

“见到了，月月？是他的名字吗？”

“对，他叫古跃，跳跃的跃。”

“哦，是这个跃跃啊。”

“你明天要是没事的话……过来吃午饭吧，阿姨明天做好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段成屿从古阿姨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村子里大家吃来吃去很正常，他奶奶有些时候明明上一秒还端着碗在门口跟路过的人聊天，下一秒就窜到人家家里去了。

不过段成屿不喜欢这样，可这次拒绝的话在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行，我明天去。”

“那太好了。”

奶奶听说他要去古阿姨家吃饭塞了个大西瓜给他，进了房子，古阿姨邀请他进去先坐，给他拿了家里的水果，还让他随意参观后院。

“稍等一下，阿姨这边马上好，跃跃去地里择葱了，等一会儿回来。”

“好的。”

他坐了几分钟，就看到楼上下来一个人，竟然是夏玫玫。

“小屿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阿姨叫我来吃饭，你怎么在这儿？”

“我这几天每天都来这里呀。”

“每天？”

“我爸爸妈妈他们去外婆家了，我没有去，到这里来看书了。”

段成屿回想了下，“上次你跟我说，古阿姨让你多看书。”

玫玫点点头，“嗯嗯，你想跟我上去看看吗？”

在她期待的眼神里，段成屿不忍拒绝，“可是……”

玫玫明白他的意思，她蹦蹦跳跳跑去厨房，趴在墙上露出半个脑袋对着厨房说：“阿姨阿姨，我能带小屿哥哥去看看你的书房吗？”

古阿姨的声音很轻柔，“当然可以，但是赶快下来哦，马上吃饭了。”

“好，谢谢阿姨。”

转个身，迎面正好碰上从外面回来的古跃，夏玫玫跟他打招呼，古跃点了点头。

“哈哈你好。”段成屿站起来，语气有点傻。

对方再次点头以作回应。

夏玫玫带着段成屿上了二楼。

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更像是一个杂物间改出来的书房，小小的空间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上面还用细绳挂了很多照片。

“快看！”

玫玫指着一张古阿姨站在海边的照片，照片上的古阿姨比现在年轻一些，肤色相对深一些，一贯的笑容中似乎多了几分肆意和洒脱，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古阿姨说这是她在别的国家拍的，还有这个，这个，这个，都是在世界上的很多个地方拍的……”

玫玫踮着脚尖，一张张指过去，对那些照片如数家珍，脸上写满了无比的期待和神往。

段成屿忽然意识到，此刻站在他眼前的人是鲜活的，是朝气蓬勃的。

不是一个小大人，不是熟练帮父母做家务依旧受尽白眼的乖顺女儿，不是左一个右一个照顾弟弟妹妹的姐姐，她是她自己。

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段成屿：“你想去这些地方吗？”

“我能去吗？”

“当然能去，只要你好好念书。”

“真的吗？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夏玫玫垂下眼帘，抬头望进段成屿坚定的眼睛里问，“那我能带我妹妹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

夏玫玫这才笑了，“好。”

“小屿，玫玫，下来吃饭了哦。”

楼下的饭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菜。

古阿姨很开心，虽然她平常总是笑眯眯，但段成屿能感受到她今天格外开心，脸色红扑扑的，一个劲儿让他们吃菜。

桌上的菜都比较清淡，段成屿跟着奶奶的口味吃的都比较重油重盐，所以有点不符合他的胃口。

“哦，还有饮料，差点忘了，我去拿。”

大人们总是觉得小孩子喜欢喝饮料，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

目送古阿姨闪回了厨房，段成屿开口，

“你妈妈……”

“凑合吃吧。”

古跃打断了他，这个回答，好像是看出了他对这个菜不太感冒。

“不是，”段成屿摇摇头，被人看穿心思有点心虚，“我是想说，你妈妈今天看起来好开心啊。”

他转头看向玫玫，“玫玫，你觉得呢？”

夏玫玫点点头，“好像是的。”

“因为热闹。”

古跃的回答一针见血。

段成屿看了看四个人的饭桌，确实，古阿姨平常只有一个人在家，是会孤单的吧。

于是他开玩笑说：“原来阿姨喜欢热闹啊，那我以后每天来蹭饭。”

古跃“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段成屿顿在原地。

他该不会以为他真的会厚着脸皮每天来蹭饭吧？

这时古阿姨拿着饮料和洗好的杯子出来了，这个话题就没再继续下去。

吃完饭，古阿姨坚决不让他们帮忙洗碗，夏玫玫回了楼上的小书房，段成屿被带着和古跃去了后院小花园的凉亭下。

一大盘红彤彤的西瓜被端了上来。

“快吃吧，是冰的。”

不得不说，这个凉亭的设计真的很棒，在炎热的中午照样有凉风吹过，咬一口带着蒜味的冰西瓜，红色的汁水在口腔内流淌，甜蜜蜜，凉丝丝的。

“小屿你困了的话就睡一会儿吧，别看这是室外，它正对着走廊风，很凉快的，或者你要去楼上看电视吗？”

“不用了，我在这就好。”

“那好，跃跃帮妈妈照顾照顾客人哦。”

古跃很轻地“嗯”了一声。

等阿姨走后，段成屿拘谨地坐在竹床的边缘没话找话，古跃躺在一旁的躺椅上。

“阿姨好热情哈哈哈哈。”

无人理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你妈妈好像很喜欢我。”

“不是错觉。”

这次古跃回答他了。

“什么意思？”

“她想让你做我的，”古跃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思考了几秒钟，最后道，“朋友。”

“我吗？”段成屿疑惑，“为什么是我？”

“那要问你自己。”

“我不知道啊。”

“那什么，你读几年级啊。”

“我们同龄。”

“哦对对对，是的，古阿姨和我说过。”

“这个天气，好热哦，不过这里还挺凉快。”

“嗯。”

又没话题了。

身边无论是亲戚还是朋友，总是一个比一个话多，头一次碰见这种话少的，段成屿还是有些不熟悉。

小花园安静下来，剩下树上的蝉鸣不绝于耳，躺椅上的古跃像是睡着了。

段成屿想起第一次见他，也是这样的睡颜，只不过那个时候离得远，看得没这么清楚。

现在仔细看来，段成屿发现对方真的好白哦，对比起来他像块黑炭，毕竟他从小到大无论多大的太阳，都会去外面皮。

“段成屿，屿子！”

走廊外有人叫他，段成屿准备出去看看，段家晟就闯进来了。

“你奶奶说你在这里，真的在这里呀，诶，这是谁？”

他的目光好奇地放在后面的古跃身上。

“你小声点，他是古阿姨的儿子。”段成屿压低声音。

“啊？”段家晟跟最初的他一样，有些惊讶。

“啊什么啊，放暑假从城里过来玩，先出去说吧。”

“付轩跟我说晚上咱们小学操场上有人放电影，你去不去看？”段家晟迫不及待就说了。

像这种放电影的活动，他们村还不少，还有各种马戏团，戏班子来，村里人都会过去凑个热闹。

“随便，都可以。”

“那他嘞？”

段家晟这个自来熟把话题转到了古跃身上。

“放电影吗？”

身后厨房响起了古阿姨的声音。

“跃跃会去的，你们带他一起去吧。”

“妈……”一直没吭声的古跃睁开眼睛皱了皱眉。

古阿姨忽视他的眼神，继续同段成屿他们说：“晚上你们过来叫他就好。”

段家晟不由得羡慕了，“阿姨真好，不像我妈，就知道叫我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