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自由by星币汣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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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刚过半，杜夏的手机就收到了信息。

他很清楚发信人是谁，也猜得到信息里说的大概内容，所以他没有看。

晚餐他是和手底下带的新人去公司餐厅吃的，新人诚惶诚恐，一顿饭说了三百次谢谢，表了五十次忠心。

杜夏面上笑脸盈盈，内里只觉心累，但他并没急着结束饭局。

饭后新人表示要给杜夏当司机，送他回家。杜夏摆手，“下周公司见吧。”

今天是周五，杜夏到酒吧时人已经很多了。

他随便在吧台找了个空位坐下，调酒师Joe和他是老相识，也没多问，直接上了一杯威士忌。

等到吧台客人少了些，Joe才靠了过来攀谈，“好久没见你来了。”

杜夏托着腮，慢慢转着杯里未融的冰块，“最近带新人，太忙了。”

调酒师给他续了些酒，“来了就好好玩玩，过了零点还有节目，保证够嗨。”

杜夏笑着摆手，“我这年纪还玩什么嗨场，喝两杯就走了。”

Joe也没挽留，从吧台里拿出一张写着号码的字条，“谭舟回来了，你愿意的话就联系他。”

杜夏瞥了眼字条，并没有碰。

他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起身朝Joe点点头，“走了。”

信步走在深夜的街头，呼吸间有浅浅的酒气，但他很清醒。

清醒到他现在立刻就可以把刚刚那串号码倒着背出来。

倒不是他记性好，而是谭舟依旧用着出国前的那串老号码。

那是他五年前亲手给谭舟选的，尾数1122，是谭舟的生日。

一路走回小区，他并没立刻上楼，而是站在楼底下数楼层。

“……13、14、15。”

还好还好，十五楼的窗户黑漆漆，想来那人已经睡了。

他悄悄松了口气。

回到家，杜夏摸黑进浴室，轻之又轻带上门。

将水柱开大，放的却是冷水，几乎像自虐般狠狠搓洗完脸，他撑着洗手台，任由水珠滴落，脑子里还盘旋着那串数字。

距离谭舟离开已经整整三年，他几乎就要摆脱这人给自己带来的阴影。

不能在这个节点功亏一篑，他对自己说。

浴室门被轻敲。

杜夏神色一动，“进。”

贺鸣尧缓缓推开门，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回来了啊。”

“抱歉，吵醒你了。”杜夏打开水龙头，仔细搓洗着并不见脏的双手。

“今天怎么特别晚？我下午还给你发过信息，你肯定又漏看了。”贺鸣尧说完，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困得不行。

“今天加班太忙了，没注意呢。”杜夏抽过纸巾，沿着指缝细细擦拭。

逐渐褪去困意的贺鸣尧通过镜面映射，观察恋人的神情，“这样啊。”

他们在一起三年了。

但贺鸣尧总觉得自己从未有一天真正拥有过杜夏。

他缓缓走近，步履轻柔，伸手覆在杜夏肩膀小心翼翼揉捏，“累了吧？”

“还好。”杜夏淡淡道。

贺鸣尧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闻见了杜夏呼吸间浅浅的酒气。

—

杜夏不知道贺鸣尧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他只觉怅然。

对于恋人，他总感到抱歉。

贺鸣尧对自己实在太好，好到整整三年，他都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提分手。

他怕贺鸣尧心碎，也怕自己后悔。

但感情没办法勉强，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再坚持一年，时间久了总能相处出情分的。

毕竟贺鸣尧那么好，他有什么理由不爱上他？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想。

虽然已经很晚，但杜夏还是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时，他发现屋子里的灯竟然全部打开了。

贺鸣尧托着一个心形的蛋糕从厨房出来，朝杜夏微笑，“小夏过来。”

脚步微顿，心道该来的总是会来。

换上笑容，再配上一声乖巧的轻呼，杜夏落了座，佯装又惊又喜。

“虽然晚了点，但总算没过十二点。”贺鸣尧笑着在蛋糕上点上蜡烛。

心形蛋糕上裱了漂亮的花体字，言简意赅写着「三周年快乐」。

“可惜菜冷了，”贺鸣尧有些懊恼地挠挠头，“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

杜夏抿着嘴微笑，在柔暖的烛光衬托下，显得尤其幸福。

贺鸣尧给杜夏斟了些酒，道：“我知道你记不住日子，也怪我，想给你个惊喜，结果保密过了头。”

“没事，心意最重要。”杜夏语气分外宽宏体贴，心却因为愧疚扭作一团。

他当然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正是因为知道，才不敢回家。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演应对贺鸣尧的款款深情。

“所幸，”贺鸣尧与他碰杯，“现在也没过十二点。”

偏甜口的干白，是杜夏喜欢的款。

有一说一，在喝酒这方面，他与贺鸣尧从来都很契合，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爱好。

“吹蜡烛，”贺鸣尧噙着笑，透过烛光望向杜夏，目光深深，“许个愿吧。”

杜夏摆摆手，笑着推脱，“什么呀，又不是生日。”

“吹吧，吹完送你一个大礼。”贺鸣尧哄他，满眼都是柔情。

“哈，神神秘秘。”杜夏举手投降，“那你可别让我失望。”

蜡烛熄灭。

“拿来吧。”他朝贺鸣尧伸出手。

贺鸣尧缓缓起身，走到杜夏身边，虔诚地握住他的手单膝跪下。

杜夏只觉脑中警铃大作，一时间甚至忘了掩饰表情，他几乎是在用所有的意志力抑制自己夺门而逃的冲动。

贺鸣尧目光澄澈，眼中的柔情与三年前告白那天别无二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开口了，语气温和得不像话。

“小夏，我们分手吧。”

贺鸣尧做事很有条理，效率也高，提出分手的第二天便整理好所有行李。

说来也是神奇，同居三年，他最后收拾出来的东西竟还装不满一个20寸的拉杆箱。

杜夏抱着臂，背靠紧闭的房门，佯装摆弄手机，耳朵却在注意门外的动静。他不是不敢出去，而是不想。

事实上关于昨晚分手的提议，杜夏并没有立刻答应。

说来也是可笑，昨晚那种情景，深情款款又单膝跪地，任谁都会以为对方就要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求婚戒指……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任何事，如果和预想的情况出入太大，都只会让人大脑宕机，而非痛快做出决定——更何况是分手这种大事。

贺鸣尧这边当然也不太好受，昨晚他刚把话说出口，就见杜夏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提得太唐突，有些尴尬地苦笑，“你看我，好好的三周年说这种话。”

退回自己座位喝下一大口酒，他接着说：“明天我会搬出去，小夏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会尊重。”

“为什么？”杜夏问，他神色茫然，只因这一出实在太突然。

贺鸣尧低下头，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总不能老让你有家不能回。”

——以上就是贺鸣尧从昨天到今天对杜夏说的最后一句话。

倒不是他不想沟通，而是对方听完这句话，直接拍案离席，回房落锁，徒留贺鸣尧一人呆坐在餐厅，和空酒杯里的倒影大眼瞪小眼。

离上午十点还差几分钟的时候，贺鸣尧敲响了杜夏紧闭的房门。

他们住在一起，但睡的是两个房间。贺鸣尧还有些东西在杜夏房里，为了不麻烦对方以后转交，他决定现在进去拿。

门过了一会儿才开，杜夏抱臂倚靠在门框，虽然表情不太高兴，但看起来精神状态还可以，这让贺鸣尧松了口气，“我还有些东西要拿。”

杜夏让开路让他进房间。

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被妥帖地收进背包，贺鸣尧又挪到书橱前，“我可以打开吗？”

杜夏点头，心里却堵得慌，对方表现得就如同一个不太熟的访客，分手而已，何至于此？

书橱门被打开，整摞的专业书籍中间有一个不起眼的相框。

贺鸣尧小心翼翼从书堆里抽出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相框，里面是二人第一次去海边旅行时的合影。

那时，贺鸣尧给这张合影配了个花里胡哨的相框，还特意放在杜夏的床头柜，只是不知何时被收进了这不见光的书橱。

“这个我可以带走吗？”贺鸣尧指指相片，“就是……留个纪念。”

“嗯。”杜夏抱着臂伫立一边，并没有看对方。

“谢谢。”贺鸣尧把照片塞进背包最里侧的口袋，又掏出这间的公寓钥匙放在桌上，“那我走了。”

送贺鸣尧到门口，杜夏总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瞥了眼行李箱，“就这么点东西？”

贺鸣尧明白他在问什么，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哦，那些衣服本来就是你买的，也不算我的东西。”

“我们尺码不一样，你留下我也穿不了。”杜夏有些受不了贺鸣尧现在的过分客套，一些衣服和配饰而已，有什么不能带走的？

贺鸣尧笑着抖开双臂，秀了秀上身宽松的连帽卫衣，“算了，反正我也喜欢穿运动服。”

礼貌地互道了再见，门轻轻开了又轻轻合上，家里瞬间安静下来。

杜夏心里又闷又空，不由自主走近贺鸣尧原本的房间。

走到衣柜前，伸手拉开。

一排排剪裁考究，颜色素雅的西装与大衣整整齐齐挂在衣柜里。

随手取出一件，发现这是贺鸣尧第一次升职时自己送对方的礼物。

他还记得贺鸣尧收到礼物时，脸上的感动与欣喜，如此鲜活，仿若昨天。

杜夏突然觉得茫然。

他任由自己朝后仰倒进床，那里本应铺着最柔软的床品，如今只剩一张光秃秃的空床垫。

昨晚贺鸣尧那句“总不能老让你有家不能回”实则激怒了他，故而听罢就甩脸色回了房。

原来贺鸣尧什么都知道。

原来贺鸣尧一直都知道。

知道却仍旧放任自己日复一日卖力表演，也不知是这人太温柔还是某种隐密的恶趣味。

杜夏用双手捂住眼睛，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贺鸣尧了。

但理亏的终究不是对方。

他心里很清楚，甚至一度觉得这段感情的结束自己说了不算，他欠贺鸣尧太多，如果由对方主动提出分手，如果甩掉自己能让对方心里好受些，他也没意见。

只是，毕竟朝夕相处了三年，虽然分手的场景在他脑内预演了无数次，真正迎来这天还是有些不适应。

但还好，他很擅长离别。

三年前是谭舟，三年后是贺鸣尧。

没有什么离别会比谭舟抛下自己出国那次更痛苦。

所以，他应该很快就能修复心里空掉的地方，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