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by雀小舟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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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生在乌云下展翅高飞，领着月暂晦一路来到杨家驻地的后门。

那红檀大门上刻着缠花羊角，地上落着一把大锁，被砍得七零八碎，不用看也晓得是谁的手笔。

月暂晦将残破的铁锁踢开，雨生先一步进门，轻啼一声，又扇动着羽翼向前飞去。

他跟上雨生，想起那把大锁，心中腹诽道：“分明是来杨家拜访旧友，却像是入室行窃似的。”

雨生很快便寻到了春潮生所在的院子，又落回月暂晦的肩上。

月暂晦朝那扇窗看去。屋里灯火通明，两道人影正对饮，却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有风声。

月暂晦伸出手指，勾一勾雨生的鹰喙，随后指向那扇窗。

“雨生，去。”

雨生兴高采烈地张开双翼，飞向窗边，用翅膀拍打着窗，惹得屋里那两道人影也放下杯盏。其中一个来开窗，正要抱起雨生，不经意间向外一瞥，登时把雨生给丢开，翻窗而出。

雨生愤怒地大叫，要飞出去讨个说法，却被一温婉女子给捉了回来，捏住了鹰喙。

春潮生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上，便来见月暂晦，领着他往屋里走，嘴上还不忘念叨：“……深更半夜，倒是不嫌冷。我让雨生给你捎信儿，可没叫它把你捎来……”

月暂晦抚平他翘起的卷发，静静道：“我的橘子。”

春潮生错愕片刻，道：“也怪我……别生气，我给你讨去。”他转而朝屋里喊，“温容，你这院儿里有没有橘子？我家公主要吃橘子！”

杨温容正哄着雨生，闻言答道：“这偏院平日里都不用，哪来的橘子。”

春潮生“哎哟”两声，想着哄月暂晦两句，却见他眸光温而钝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轻轻捏了一把。

月暂晦道：“来见杨家主，是有事要问？”

春潮生老实地答道：“我前些日子见过杨家的暗桩，想起温容在这儿，想跟她打听打听春家的近况。”

月暂晦点头。

也是，他虽说在云州定居五年，却足不出户，对外界的形势与消息也不并不关心，春潮生若是来问他，那还不如问荀清疴。

二人进了书房，杨温容正喂雨生吃点心。

雨生气哼哼，也不理春潮生，在杨温容手心里叼走一块点心，飞去窗边吃。

杨温容嘲笑道：“雨生也不理你咯。”

春潮生道：“不理便不理。”他利索地斟茶倒水，头也不回地将杯盏递给月暂晦，“暂晦，你坐我那张椅子。”

月暂晦不客气地坐下，对杨温容微微颔首，便当做是打过招呼。

二人也并不相熟，仅仅只是杨温容曾与他打探过春潮生的下落，他们之间没什么也可说的，一点头便再没了话。

月暂晦端着那杯茶，盯着茶中的花瓣出神。

杨温容抚弄着雨生的羽毛，微笑道：“是我自己摆弄的花茶，太子若不嫌弃便尝一尝。”

月暂晦这才回过神，轻抿一口，道：“好茶。”

他寡言，连夸赞都简短。杨温容却笑得开心，说若是喜欢，便带一些走。

春潮生笑一声，方要开口，月暂晦便抬起手拽住他的衣袖，又看向他，眸光柔柔，声音轻慢，“潮生，我想吃甜橘子。”

春潮生无奈，却仍旧温声道：“好。还要什么？我一道拿来。”

月暂晦慢吞吞地笑起来，道：“你午时做的那点心还剩下几块。”

春潮生走的阵，瞬息间便消失不见。

月暂晦见他离去，才把目光挪回杨温容身上。

“杨家主，”月暂晦开门见山地问道，“云州的杨家暗桩，可是你安插的？”

杨温容微微一怔，随即道：“不。”她端起茶盏来，也抿了一口茶，“云州毕竟是春家的地盘，我不可能这样招摇，只有安排过几个眼线盯着春煊。你们见到的那些暗桩，应当是本家的。”

*

说来可笑，杨温容成为家主后来到云州时，是孤身一人，身边也并无心腹，十八里内的杨家弟子都是眼线。如今形势好了些，她身边也只有两三心腹，连近侍都不曾有。

本家怕她不守本分，想着反叛，于是十八里便全是眼线。可杨家的内里早已被蛀空了，若不是有杨温容的茶叶生意，早就从云端落下去了。

可杨家偏偏不懂。

也不明白，掌握着钱财才是硬道理。

月暂晦沉吟道：“……潮生回云州，很张扬。”

他向来行事张扬，月暂晦管不住他。雨生从云州的城门飞过，春家人不可能没有看见它——那是春潮生亲自熬的鹰，亲密无间，从不分离。他们认得雨生。

杨温容自然也晓得。那一日她的心腹来报，说是在城门外看见了一只鹞鹰，像是雨生。她匆匆地离开十八里，还没到城门，仰头一看，一只鹞鹰自天际飞过，只听得一声长唳，它便消失不见。

杨温容想起那日的情形，又想起春煊那黑水般的脸色，不禁摇了摇头。

杨温容道：“想必春煊也去寻过太子了？”

月暂晦道：“我不愿见，便把他赶走了。”

杨温容微怔片刻，随即大笑起来。

杨家也曾要她去向月暂晦示好，但她与春潮生是多年的朋友，纵然没怎么见过这位东海太子，也从春潮生口中得知了不少这位太子的脾气秉性。

她晓得月暂晦的脾气秉性，便也不愿去扰他清净。不论杨家怎么说，她也仍旧不动如山，任谁来劝说也是一样。

她听说不少世家在得知东海的太子定居云州后便匆匆赶来，月太子一个也没见，只让贴身的近侍赶出门去，也不管什么世家友善，扰了他的清净，谁也别想好过。

几个世家通通吃了闭门羹，悻悻而归，杨家也不例外。

她记得……那时春潮生似乎已经离开云州两年之久。

也不怪月暂晦不愿见他们。道侣行踪不明，连句话也没留下，又心烦意乱的，谁愿意去应付不相干的人？

“春煊来寻我，只是想讨我个态度。”月暂晦抿一口茶，垂眸道，“潮生于他而言是威胁，而我与潮生亲近，他也晓得自己拉拢不来我，便想试探我是否会站在潮生这边。”

他淡淡地哼笑一声，很不屑。

“春煊怕潮生，怕得要死。”

杨温容冷笑道：“他能不怕吗？午夜梦回之际，或许没少见到过枉死的兄嫂。”

月暂晦不置可否，只是道：“因果轮回，报应迟早会来。”

他又抿一口茶，也不再说话。

春潮生也是在这时回来的，剥着橘子往屋里走，嘴里骂骂咧咧，眉头皱得死紧，一头卷发乱糟糟的，仿佛一团鸟窝。

藤蔓替他拎着一筐甜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等进了屋，便乖乖地自行退去。

春潮生的橘子剥好了，头也不抬地塞到月暂晦手中，骂道：“清疴这个馋嘴，饿了又懒得下厨，把那点心吃了。”

月暂晦把橘子掰开，递给杨温容一半。

他把骂骂咧咧的春潮生拽过来，把那半个橘子送到他的唇边，淡淡道：“吃橘子。”

春潮生就把气咽下去，恶狠狠地吃起橘子来，手上还不忘再剥一个。

杨温容打趣道：“你倒是比近侍更像近侍。”

春潮生叼着橘子，含混道：“内子爱吃，多剥几个。”

月暂晦只瞥他一眼，静默不语，咬着一瓣橘子，嘴里甜滋滋的。

春潮生该打探的也都打探完了，便与杨温容叙旧。两人多年未见，有不少话可说，月暂晦在一旁听得也津津有味。

云州形势多变，春家的规矩也一日一变，而明面上的家主春鹭首当其冲，成天叫人骂得狗血淋头。好在他体弱多病，甚少出门，外人怎么骂也都当听不见。

春潮生说，他这个堂弟打小病弱，如今被推上风口浪尖，也是春煊这个王八蛋干的坏事儿。

春鹭体弱，打小就是在爹娘和叔婶的庇护下长大。他上有爹娘庇护，下有叔婶堂兄疼爱，从没受过什么苦，也做不成这个家主。

春家的家主与春神相连，得春神庇护。若是听不见春神的声音，又没有能力，是做不了家主的。

春涣也听不到春神的声音，可他是春家的天之骄子，比其余的兄弟都要强，所以才成了家主。

春家存在百余年，在兴盛之前也不曾有过一个人能听见春神的声音。

也是到了春潮生这一代，才有人能听见。

春潮生是春家唯一一个能听到春神、见到春神的人。他自出生时便得到了春神的庇护，是神明的孩子，天生的神子。

月暂晦听他回忆往昔，忽然问道：“平日自言自语，是在同春神说话？”

春潮生答道：“是啊，春神的嘴皮子闲不住，比我还爱说呢。我平日里同你瞎掰扯他司情爱也是他和我闲聊时说的，可你不信啊。”

雨生一偏头，很是不屑地学起了鸭子叫，“嘎嘎”两声，仿佛嘲笑。

杨温容看着怀中的雨生，忍笑片刻，最终没忍住，不顾仪容地大笑出声。

杨温容擦一擦泪，“净会睁眼说瞎话。太子，休要信他。”

春潮生靠在月暂晦的肩头，拉长了调子，甜蜜蜜地喊：“暂晦——”

月暂晦面不改色，理理他的碎发，平静道：“信你。”

春潮生乐呵呵地直起身子，把雨生捞回来，上手好一通蹂躏。

杨温容单手托腮，看他同雨生玩闹，忽地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去身后的藏宝阁上拿下了一把长刀，“砰”地一声摔在桌上，把那红木桌子劈开一道深痕也不心疼。

她指着长刀上的梅花环首，看向春潮生，问道：“这是你们春家的铸刀师铸的吧？”

春潮生只看了一眼便答道：“是，这是春如霖铸的。她铸刀有个习惯，刀柄上的环首总是要做成花哨的镂空梅花，一眼就能瞧出来。”

杨温容道：“那可就坏事了。”

春潮生挑眉，反问道：“怎么？”

还不待杨温容答话，月暂晦便开口了。

“草木之灵让它也有了灵性，但有灵之物却被被因果缠身……它正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