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by余鼠鼠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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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工作时突然晕倒在大街上的噩耗传来时，陈安正跟往常一样在教室认真上课。

他专注地盯着书上的某道难题思索，眼看答案有了雏形、马上就要呼之欲出时，班主任却突然赶到门口，把他叫到了走廊。

很久之后陈安才知道，当时他没能解开那道题，后来也没法解开自己人生的枷锁。

他和那道题一样，永永远远被困住了。

新到任的年轻班主任面色有些沉重，目光中带着几分悲悯，扶了扶眼镜，轻轻拍了拍陈安的肩，告知了他一个坏消息:年迈的外婆在进行打扫街道的工作时突然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大街上，所幸被好心人发现送到了医院，现在正在进行急救。

医生在外婆的老人机里发现了陈安班主任的电话号码，顺藤摸瓜打来电话让他帮忙通知陈安。

陈安从听到“外婆晕倒”这几个字起就愣在了原地，而后老师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心上又补了一击。

一击又一击，直至将他的心脏踩踏得遍体鳞伤。

心里轰然炸开一股巨大的悲拗，好似有鲜血汹涌地往外流，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响彻着嗡嗡作响的扭曲杂音。

像死机的电脑一样，陈安的脑子里不断响彻重复着一个痛苦且残忍的事实:跟他相依为命、疼他护他的外婆，现在进了医院，生死未卜。

陈安很清楚，外婆一直是个很坚强、很能忍耐的人，一直用自己瘦弱苍老的身躯护在陈安身前，替他挡下这个世界的风雨，尽己所能地给他自己所能有的最好的一切，平时再苦再累也总是强挤出笑脸说自己很好，生怕陈安担心。

现在难受到晕倒，一定是病得很严重。

心猛地揪了一下，陈安攥紧了拳头，掌心一片刺痛。

难道外婆也要跟爸爸妈妈一样，抛下他了吗？

恍惚间，陈安悲痛地想。

这个绝望的设想再次给了他一次迎头重击，他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气，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班主任伸出手想扶他，可他踉跄一下又重新站好，失魂落魄地说了句“谢谢”。

眼泪在眼眶打转，漂亮的眼睛里波光粼粼，陈安却咬着牙不让它落下。

外婆还在等他呢，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他急切地跟班主任请完假，跑回教室拎起书包就往医院赶。

公交车过了很久也没来，打车又太贵，他只能步行跑去医院。

那是他这辈子跑过最漫长、最艰难也最绝望的一段路。

脑子里混混沌沌，什么都抓不住，只能凭着心里那个一定要赶快见到外婆的坚定念头豁出命去往前跑，都困难到上气不接下气了，他还在心里向上天祈求，一定要保佑外婆平安无事。

上天啊，求求你，他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寿命，换外婆健康平安。

他真的，不能失去外婆。

外婆要是死了，他也一定会死的。

脑袋因为缺氧而晕眩，但这个信念却无比坚定。

好不容易赶到了医院，陈安连口大气都不敢喘，赶忙跑到前台问外婆的情况。

护士小姐说，外婆得的是脑中风，现在正在急救室里抢救。

说话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神色匆匆地往这边走，护士小姐的眼睛无意间扫到了他，瞬间变得亮了亮，在那人离这还隔着一段距离时就笑着对陈安说:“瞧，给你奶奶做手术的医生来了！看来是手术结束了。”

“小弟弟，你放心，顾医生年轻有为，是我们医院医术最厉害的医生之一。有他在，你外婆一定会没事的。”

听到那人是给外婆治病的医生，陈安的心揪了揪，顺着护士小姐的目光往后看，正好跟他撞了个对视。

很冷的一双眼眸，淡薄得像冬日的飞雪，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对视的一瞬间，陈安就断定，这大概是个很难接近的人。

穿着白色大褂的修长身影有过一瞬间的微怔，但很快恢复如常，直直朝这边走来。

护士小姐忙朝他喊:“顾医生，您刚刚负责的那位患者的家属赶来了！”

说着，她指了指陈安:“这是她的孙子。小孩可孝顺了，很担心外婆，一直在问我患者的情况呢。”

“现在您来了，劳烦您跟他说说，让小孩放放心。”

说完，她看了陈安两眼，悄悄示意他去找顾医生了解情况。

陈安愣了愣，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听话地走到顾医生身边，按下害怕，焦急又担忧地开了口:“顾医生，我外婆怎么样了？她是不是没事了？！”

顾医生大概也是为了患者的事情而来，也没隐瞒什么，一五一十地把外婆的病情告诉了陈安。

外婆是突发性脑中风，虽然被抢救了回来，但病情严重，还得在医院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就算将来脱离危险能出院，也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

言外之意，就是外婆没有生命危险，但治疗费不少，而且以后都离不了人了。

但陈安才没心思注意这点。

他只知道医生说了外婆没有生命危险，他不用担心失去外婆了。

陈安这才终于放心松了口气，感激地跟顾医生道了谢，然后就从他口中问到了外婆的病房号，急急忙忙地跑去见外婆了。

所以他不知道，他转身后，顾医生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拿起病案本离开。

因为外婆刚结束抢救，所以暂时住在重症病房里，陈安只能在门外看她。

隔着玻璃门看见外婆的那一刻，陈安难受得当即红了眼眶:明明才半天不见，外婆却憔悴得仿佛变了一个人，身上插满各种仪器，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陈安咬住嘴唇，心中一片酸楚。

他那个温柔爱笑的外婆，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为了照顾外婆，陈安请了长假，每天守在医院。

但光有人陪着是不行的。

治病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祖孙俩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仅有的七千块钱存款，还是外婆辛辛苦苦省下留给陈安上大学的。

但就算外婆从重症病房转入了普通病房，这些钱也还是远远不够，还是欠下了一大笔费用没缴。

陈安除了外婆就再没亲人，连个借钱的人都找不到，只能干着急。

外婆治病需要花钱，也需要人照顾，犹豫挣扎了很久，陈安还是艰难地做出决定:终止学业，打工挣钱。

陈安当然知道，这个举动无异于彻底放弃了自己出人头地的最后一点希望。

但是，跟外婆的生命比起来，前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命都是外婆给的，他要还。

决定好后，陈安回了一趟学校，找班主任林秦提出了退学申请。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很是惊讶，连忙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以你现在的成绩，只要保持下去，高考正常发挥，一定能考个很好的大学。怎么会突然想退学呢？”

他说的这些陈安当然都懂，他也不想放弃，但比起未来，他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去守护。

他苦笑了笑，直接将真实原因全盘托出:为了挣钱给外婆治病。

话一出口，林秦瞬间不说话了。

陈安想，他大概是不理解的。

他常听见同学们在背后讨论林秦穿的是哪个牌子的限量款、哪个季节的限定款，开的又是哪个牌子的跑车，为什么刚毕业就能空降到他们这所重点高中当班主任、还有一间独立办公室？

像这样勾勾手指就能得到一切的有钱人，是很难懂得穷人的艰难的。

但陈安不怪他，因为生在有钱人家本来就不是错误。

每个人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林秦是，他也是。

所以他只是面色平静地朝林秦伸出手，想向他要一张退学申请书。

但林秦却愣了愣，站起身反锁住办公室门。

刚刚还在苦口婆心劝学的年轻老师好似突然换了一张面孔，摘下眼镜，直直地走到陈安面前，将他逼入墙角，圈在他的左右臂之间。

陈安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到，无措地伸出双手，试图推开他:“林老师，您这是做什么？”

然而林秦却只是笑笑。

他低头看着陈安，目光贪婪又期待，哑着嗓子开了口，好似诱哄:“陈同学，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不仅能解决你外婆的医药费，还能让你继续学业，要不要考虑一下？”

“做我的情人，怎么样？”

暗哑的男声落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像是恶魔的低语。

陈安猛的一抖，惊恐地看向他。

那一刻，他好像真的看到了恶魔。

衣冠楚楚的恶魔。

那天，陈安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这种以身体为代价的畸形交易。

他是一个受过正常教育的人，有良好健康的三观和尊严，坚信人不是商品，不可以出售买卖。他无法接受这样肮脏不堪的事，更没有办法摒弃原则去做。

可是有原则又有什么用呢？

他引以为傲的原则，在这个时候不仅不能换钱，也没法让外婆的病马上变好。

像个故作清高的笑话。

陈安嘲讽地笑了笑，干涩的喉咙里全是苦味，在他心中漫开一片悲楚。

过不去心里那关，陈安到底还是犹豫了很久。

直到第五次被医院催着缴费，并发出最后通牒:再不缴清欠款就只能停药停止治疗的时候，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接受林秦的提议。

陈安想，再抗拒、再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

还是得在现实面前乖乖低头。

外婆是他最重要的人，为了外婆他什么都能做，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脏就脏吧，只要外婆能好好活着，他怎么样都可以。

哪怕坠入地狱也没关系。

下定决心后，陈安犹豫了半天，才颤抖着手拔下了林秦留给他的那个陌生号码。

十一位数字，像是一串魔咒，狰狞地将他拖入深渊。

电话很快被接起，陈安尚未开口，另一边的人就笃定是他，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略带几分戏谑地问道:“陈安？你想好了？”

那道陈安曾经无数次听过的教书育人的声音，它本应属于讲台，此刻却被用来调戏他年幼的学生。

陈安浑身颤抖，反胃地几乎要吐出来。

可现在不行，林秦还在等他的回答。

于是他强忍下恶心，艰难地回答道:“是……我想好了……我接受你的提议……”

电话里发出得意的笑声，难听得像是刺耳的杂音:“很好，我知道，你是聪明的乖孩子，一定会做出正确决定的。”

陈安捏紧手机，只觉得可笑，出卖自己换钱，这算哪门子正确决定。

分明是最错、最肮脏的决定。

但他还是得这样做。

忍着不适，他再度补充:“但是，你能不能先预支给我五万？再不交钱的话，医院就要停止治疗了……”

林秦答应得很干脆:“当然可以。不过，你也得让我这钱花得有点参与感吧。”

他故意顿了顿，加重语气，一字一句缓缓道:“——今天晚上，来我家过夜。”

——“你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说完，他笑了笑:“怎么样？敢不敢？你要是敢来，我马上就把钱转给你。”

陈安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胃里一阵汹涌，差点当场吐出来。

可是，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丢弃这无用的自尊心。

他从牙关里咬出一个“好”。

然后在林秦放肆又得意的笑声中，结束了这次通话。

林秦没有食言，电话挂断不到二十秒，他收到了五万的转账，随即而来的，是一串陌生的地址。

陈安收下钱，脑袋无力地仰靠在身后的墙上，脸扬得高高地，似乎是在逼回眼角的泪。

所以，他就这样，把自己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