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夏by小谢清宴陆星沉宋夏皙小说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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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很安静，点滴区除了护士时不时过来走动下，就只剩下周围几声压低音量的细碎交谈。暖气吹到身上，宋夏皙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温度，点滴流进身体里舒缓了不少痛苦，他昏昏欲睡。

“喂！”朦胧中有人摇晃他的身体，略带烦躁的质问声传进耳朵里，“你是不是偷我的钱了！”

宋夏皙迷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站着一位陌生的老人，满头的白发看起来约莫有七十多岁，一身被洗到发旧的灰色条纹衬衫包裹着他略显佝偻的身体，看起来很朴素。

但他的精神看起来却比宋夏皙好多了。

此刻他怒目圆睁愤怒地睥睨宋夏皙，那双因为饱经风霜反而越发锐利的眼睛，像是盯着仇人般，恨不得在宋夏皙脸上凿出个洞来。

“还睡？”老人见宋夏皙懵懂地望向自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手拽住宋夏皙的手腕。

他的手掌里布满老茧，捏住宋夏皙手腕时，像一截粗糙枯木攀附在手腕间，磨得皮肤发疼。

宋夏皙的喉咙因为受凉此刻开始隐隐作痛，他忍住咳嗽，耐心地解释，“您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看到您的钱包。”

“还说没有，你看我的钱包都在这！”老人强行拽住他的手弯腰，宋夏皙担心他摔倒，连忙跟着他一起弯下身子，动作太过仓促，起身时宋夏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努力将因为晕眩引起的呕吐感压下去。

“哎呀里面的钱呢！”老人终于松开了宋夏皙的手，两只手连连拍向破旧的钱包疾呼道，“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我真的没……”

“你胡说！”老人再一次拽住宋夏皙的衣领大力推搡，“你让我搜！”

他的手按在宋夏皙的衣领，宋夏皙下意识抬手去挡，被他一把拍开。

老人的手打在了扎针的左手间，针头歪在血管里，细细的血线顺着手腕滑落，宋夏皙轻轻“嘶”了一声。

那老人像触电一样弹开。

“你、你这个……”他支支吾吾道，“不是我弄的啊！”

宋夏皙迅速反应过来，撕开粘在手背的棉花止血，按压的同时，他娴熟地抽出针头。皮肤被刺破的感觉不太好，但是疼痛很短暂，宋夏皙只是在那一瞬间垂落了眼睫，眼神始终平静。

带着血的针头拔出来后仍然在滴滴答答往外滴落血水，老人被吓得不轻。宋夏皙将针头放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老人家，”他耐心地开口，“您的钱包真的不是我偷的。”

“是啊，他在这里都没动过，”旁边围观了全程的病人看不下去了，热心地解释道，“更何况这小伙子手上还扎着针，怎么偷你的钱包？”

“我、你们……”老人面露局促，气势明显弱下去，“我的钱就是他偷的！”

“您别急，”宋夏皙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微弱地晃了晃，他掐住自己的手掌保持清醒，“我帮您找找。”

“这是怎么了？”护士长闻声赶来，她急匆匆抓起宋夏皙的手，“怎么出这么多血，小张拿消毒水过来！”

“坐下。”她一把将宋夏皙按向椅子，“输液输了一半也敢拔针，你这么能怎么不去当医生？”

她动作麻利地替宋夏皙消毒，目光一抬，看到旁边站着的老人也是一脸担忧，她眉眼一挑，“吴老，你怎么又在这闹事！”

“这次是真的，我的钱包真的被偷了……”吴老开口有些结巴，“他流那么多血……没事吧？”

一旁的小护士端着药盘，将新的针头递给护士长：“吴爷爷，您给我们省点心吧，您再这样我们就要叫保安了！”

“诶……别别……”吴老的神情宛如霜打的茄子，他看了一眼宋夏皙，又偷瞄了一眼护士长，苍老的手捏住空钱包的一角，嗫嚅了半天，终究是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了。

“小张，你来替他扎针，”护士长叹了一口气，“我去看看吴老。”

小张应了一声，利索地捧起宋夏皙刚刚流血的那只手，“血止住了。”

“换只手给你重新扎吧。”

“还扎这只手，”宋夏皙撕开占据了一半手腕的胶布，颇为歉意地说，“我的工作需要用到右手。”

他不确定自己明天的戏份会是什么，但如果又是类似于打斗戏这样的跑龙套镜头，为了呈现出最完美的效果，他确实只能用右手行动。

“这还怎么扎啊？”小张不解地看向眼前这个固执的年轻人。

这人估计是影视城里拍戏的小明星，他长得很漂亮，眉眼温柔，微微笑着抬眸时，像缱绻盛开的百合花。

小张之前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来医院看病的明星也不算少，长得这么令人过目难忘，性格还这么能忍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更何况像是为了替她缓解压力，这年轻人还在体贴地转移话题。

“那位老人，他经常这样吗？”

“你说吴老啊？”小张抬起宋夏皙的左手，熟练地替他扎上皮筋，又颇为心疼地扫了眼满目疮痍的手腕，上手拍了拍后观察了一眼他的神色。

他好像真的不怕疼，眉头都没蹙一下，但他垂着视线，也不说话。

她在医院里见过的病人多了，每个人对痛觉的忍耐度都不一样，有怕疼的，针头还没碰到手臂，就咋咋呼呼开始闪躲；有不怕疼的，针头都戳进皮肤里了，还能神态自若地打电话。

也有像宋夏皙这样沉默不语的。

她看不出宋夏皙是害怕还是不害怕，但他的背脊绷得笔直，视线始终锁定在她换针的动作上，眼睛一眨不眨。

她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人，也许只是习惯了忍耐。

“吴老的老伴儿在我们这住院了。”她也试着转移话题，“吴奶奶年轻的时候摔了跤，流产了，那之后就没怀上。”

“老两口虽然膝下无女，但一生恩爱，可惜……”

“可惜什么？”宋夏皙抬眸，眼里闪过一丝不安。

“可惜吴奶奶得了癌症，两人的积蓄都搭进去了也不见好，”说到这里她也有些不忍，语气沉下去，“吴爷爷从此就三天两头想着法子看能不能弄出点钱来，什么撒泼打滚的法子都试了，这不今天就闹到你这了？”

“手术的钱是不够用，但买药的钱，能凑一天是一天吧……”她长长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大家看他们可怜，平日里也帮衬帮衬，但日子久了，唉，谁家日子不难过呢……”

宋夏皙就在此刻缩回了他的左手。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和平时满目欲语还休的清醒截然不同。

他想起小时候某个暴雨连绵的夏天，柳小玲被人推倒在夜店的门口，她的头发被雨水淋湿了，但她丝毫不在意，继续披头散发狼狈地爬起来去拽对方的裤腿。

“你刚刚是不是碰我了！”柳小玲恶狠狠地瞪着推她的男人，“你这个流氓！赔钱！”

“哪里来的疯婆娘！”男人将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不耐烦地朝她吐了一口唾沫，“孩子都老大了还出来疯，怕不是个没有爹的野种！”

宋夏皙就站在柳小玲身边，个子还没有男人的膝盖高，那时他还听不懂“野种”是什么，他只知道柳小玲在听到这两个字后疯了一样扑向男人。

“赔钱！”她不死不休般拽着对方的手臂，嘴里骂骂咧咧，“今天不赔钱老娘就是死在这也不让你走！”

男人欲要动手，宋夏皙就在此刻也抱上了他的膝盖：“你不许打我妈妈！”

“晦气！”男人扬在半空中的拳头收了回来，他从裤兜中取出钱包，掏出一沓钱扔在地上。

柳小玲立刻松开了他的手臂，扑到地上将已经被水浸透的钱大把大把捞起来装进口袋里。

“妈妈……”宋夏皙拽着她的衣角，他的眼睛里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受到惊吓后的泪水，他小声道，“妈妈，我想回家！”

雨水顺着柳小玲的头发断了线似的往下落，霓虹灯闪烁的街道，柳小玲忽然安静下来，她转过身麻木地看向同样湿透的宋夏皙。

她的眼睛冷漠而疏远，小小的宋夏皙吓得松开了握住她衣角的手，他颤抖着开始道歉，“妈妈对不起！”

柳小玲笑了。

“皙皙，”她很少喊他的小名，所以显得很是生涩，她站起来蛮横地牵起宋夏皙的手腕，“皙皙，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她的语气里有难得的欣喜和雀跃，和一向不敢见人般弯着腰走路不同，这一次她的背挺得很直，有种意气风发的激动。

但宋夏皙害怕了。

“我不去……”宋夏皙第一次试图反抗柳小玲，他太害怕刚才她看自己的眼神，冷寂得就像雨里的烟灰，好像一碰就会消散，他乞求地拉住柳小玲，“妈妈，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什么家？”柳小玲强拉着他往街道灯光明亮的地方走，“几天没吃饭了，你不饿吗？你是傻子吗？”

宋夏皙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他慌乱祈求地去看柳小玲的眼色，撞上的是柳小玲的眼睛里疯狂的厌恶。

宋夏皙记不得最后那顿饭有没有吃成，但他从那天起，再也没有违抗过柳小玲。

他害怕再看见那样的眼神。

“原来是这样。”

明亮的医院里，宋夏皙的眼睫颤了颤，他的嘴角轻轻扬起，挣扎出一个苦笑。

原来，柳小玲那天，只是真的想让他吃上一顿饭。

“想什么呢？”小张拍拍他被皮筋勒紧的手，“来，抬手。”

宋夏皙难掩疲惫，但他依然礼貌地看向她：“可以稍等一下吗？”

“等什么？”小张不解，“你害怕啊？”

“不是，”宋夏皙轻轻摇头，“我很快就回来。”

“诶？你这孩子……”

小张不可置信地看着朝门外走去的宋夏皙，他穿得很单薄，但他的背脊挺得很直，他的步伐跌撞，但他走得很急，像是迫不及待要去挽回什么人。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忍耐些什么，年纪轻轻就满腹心事，刚刚他抬眼看她时，那双大眼睛里浓郁的绝望，都快将他自己淹没了。

小张摇了摇头，医院里有故事的人，真是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