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屋子by铜琵琶杨安定杨千帆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黑屋子by铜琵琶杨安定杨千帆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绍光这话可以称得上冒犯，杨千帆听着都觉得有些过分。

但女孩只是略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不见生气，倒有浓浓的愁色和近乎麻木的疲惫从眉目间浸染开来。

她妥协似的一叹，平静地说起了自己和师兄的遭遇。

于是杨千帆这时才得知了他们两人的名字——徐阳清，南枝——这对师兄妹自小长在一起，感情深厚非常，甚至因为师父不常管事，可以说徐阳清才是真正一手把师妹拉扯起来的那个人。

“师兄一直对我百般照拂，从前闯荡江湖时便是这样，流落进黑屋子以来，他也处处想着护我周全……”

“等等。”杨千帆几乎是下意识开了口，只因为听见她话里的“流落”二字，“你们原来……你们是怎么进到这里的？”

他立即就想起了大哥嘱咐过他的，绝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不属于这里的秘密。可听小姑娘的意思，他们师兄妹分明也来自其他地方！再有，大哥之前也自称他在黑屋子待了四年多，而在那之前呢？

要是能弄明白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不——就有希望找到回去的方法？

“你不知道？那你……”南枝的语气里不免带上几分疑惑，偏偏这时，绍光在旁边干咳了两声，她便也识相地没有多问，“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只记得那时我和师兄已经很久没有事情可做了，每天只在街上闲逛……那段时间，我们都有些浑浑噩噩的，总提不起精神，一天比一天睡得久。”

小姑娘的脸上尽是茫然：“现在说起来，那阵子发生的事就像梦一样，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也不知是哪一天，我和师兄一觉醒来，就发现我们已经身处黑屋子里头，后来的经历才渐渐‘真实’起来。”

杨千帆听得同样茫然，不由得悄悄去瞄绍光的反应。

后者已经不再把玩那柄长刀，只是托着腮，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忽明忽暗的心火映着他漠然的双眼，竟叫杨千帆心头一颤。

南枝看不见他的动作，顾自继续道：“我们也曾四处找人打听过，起初的几个月毫无所获，后来师兄在黑屋子里遇见一位疯疯癫癫的道人，避着我与他谈了很久，回来时脸色很不好，也不同我细说，只是语焉不详地提了几句……”

“他说，我们都被抛下了。”小姑娘声音空灵，若有若无的叹息顷刻便消散在黑暗中，“没有了用处的人，就会被扔到这来，自生自灭。”

“……”

杨千帆张了张口，却想不出该说什么。再看绍光，他的视线也移向了前方的黑暗，眸中一片暗沉。

“那个疯道人，是灾变后才进来的吧？”

片刻后，绍光率先打破沉默。虽是抛给南枝的问题，却用了笃定的语气。

“灾变？”南枝有些不解。

“没什么。”绍光收回了目光，“你们继续吧。”

杨千帆不由瞥了他一眼，直觉他应该知道得不少，但现在显然不是找他追问的时候。也多亏他打了岔，杨千帆不必纠结该怎么安慰小姑娘才好，就这么接着问了下去。“呃，南枝……姑娘，你刚刚说的‘抛下’，是指有什么人……”

南枝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师兄这话的意思，不过，应该是有这样一个人吧……我隐约记得，我从小就无父无母、四处漂泊，是有什么人将我送到了华山去，还告诉我，以后要成为名震江湖的厉害女侠。”

“可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那人是谁了……她好像常常给我做些漂亮的新衣裳，也会在我受伤时给我送药。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可是……我为什么不记得了？”

“是黑屋子的影响吧。这里不单会消耗我们的心火，也会逐渐蚕食我们的记忆和执念。”绍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火，突然嘴角一勾，充满了恶意地笑道，“说不定什么时候，你连你那个师兄都会忘掉哦。”

另外两人都愣了愣，南枝刚要反驳，却又见绍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了，跳过那些早八百年的旧事。不如说说，你们这伤都是怎么来的？”

这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虽然几度被他堪称无礼地打断，南枝的脸色多少有点难看，可也按着他的要求说了下去——尽管语气微微沉了下来。

“我和师兄起初还不太能适应这里的黑暗，摸索出心火的用法后，便总留着点光。谁知这般举动招了掠夺者的惦记，师兄和他们交手时吃过不少亏，也由此结了仇。我的盲眼和师兄的暗伤，都是那时留下的。”

“后来，我们打听到了几处守序者的据点所在，便想着过去投奔，多少寻份安宁。”南枝蹙起了眉，“我们在途中恰好碰见了那伙掠夺者又在追杀无辜者，师兄拼着负伤救下了被围攻的那位百草谷医女，本想带她一同前往据点，可谁知……她竟趁我们不设防，用匕首重伤了我师兄，那匕首上还带着百草谷的秘毒！”、

“——她也是掠夺者！”

小姑娘终于藏不住眉目间的怒意，还有怒意之下的那几分后怕：“若不是师兄牢牢护住了我，只怕我也要遭了那人的暗算！可惜还是叫她逃了，不知道后头还有多少人要被她骗了去！”

听到这里，杨千帆好似有点明白绍光的用意了。

还是嫌他多管闲事，所以用旁人血淋淋的教训来提点他吗？

他其实也知道人心难测，这种环境里更是如此，可他更不想变成对生命完全漠视的模样啊。他还记得绍光毫不避让地从瓷偶胸膛上踏过的那一幕……他那坦然、不以为意的态度，叫杨千帆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皱眉。

绍光还不知道杨千帆在心里怎么想他的，眉头一挑：“医女……我记得她，总爱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扮无辜倒是有一套。小杨大夫有好几次都替人解了她的毒，她大概恨我们恨得牙痒痒了。”

杨千帆没想到这事还跟他们有关系，搞不好绍光一早就有所猜测了，才有把他们两个叫过来谈话这一出。不过，南枝话里出现过几次的词倒让他有点在意……

“掠夺者，”杨千帆顿了顿，“他们攻击别人，是为了……掠夺什么？”

“心火。”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绍光和南枝异口同声地给了他答案。

南枝说完便垂了头，并不跟他们争话头。

绍光则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掌心间的心火，一边继续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心火即是黑屋子里‘生机’的象征，它在这里几乎无法得到补充，却一直被消耗着，消耗殆尽的结果嘛……你也亲眼见过的。”

杨千帆想起他们一路走来见到的那些瓷偶，面色有些凝重。

“不过，心火虽然很难靠自身补充，但可以转移，或者‘被转移’给其他人。前者是自愿，”绍光顿了顿，“后者，就是掠夺者们维持性命的手段了。”

“如果人的心火被夺走了，就会因此死掉？”

面对杨千帆的疑问，绍光目含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结果倒是没差别，只不过你说反了顺序。”

“顺序？”

“自愿进行的心火转移很简单，就像你荷包里有那么多铜板，只要你自己乐意，你想把铜板送给谁、送多少，都是随手的事。当然，由此带来的损失也会根据送出的数目而定，不一定立即就成了穷光蛋。”

杨千帆想了想：“所以掠夺者的行为，相当于当街劫财？”

“劫财？”绍光品着这个词，似乎觉得有意思，咧了咧嘴道，“恐怕还要再加上一等，用‘杀人越货’来形容比较恰当。”

“！”

杨千帆终于明白什么叫顺序反了。那些被掠夺者不是因为心火被夺而身亡，因为在失去心火之前，他们就已经被有目的地杀害了。

“这可不像从荷包里偷铜板那么容易，倒是也有用把柄来要挟，强迫其他人将心火转移给自己的——唔，相当于绑架勒索赎金？但这毕竟也是在谈好的价码上‘自愿’交出去的心火，可不算掠夺。真正能够在非自愿前提下，强行夺走心火的方式，只有一种。”

绍光眼神一凛，勾起的唇角泛出丝丝冷意：“亲手杀掉心火的持有者，在他确认死亡后，他的心火就将全部转移到凶手身上。为了防止在那人咽气前，主动把心火赠予其他人，掠夺者要么就在确保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动手，要么……索性将被掠夺者的亲友一并干掉，以免白费功夫。”

“用毒可不是什么好手段，要是无法当即致死，往后的变数就多了起来。”绍光瞥了眼南枝，“小丫头命挺大，那医女八成是打算把你和你师兄一起当场毒倒的，谁知被你躲掉了，还偏偏叫你遇上了心软的小杨大夫。哈，这会儿算计落空，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

他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南枝面色苍白，却不全是朝他去的，更多是在后怕，以及对徐阳清的状况深深担忧。如果她迟迟找不到能解毒的医者，师兄会不会在意识尚存之时，就主动放弃生的希望……将心火都转移到她身上呢？

“你能够了解他们的行事手段，这是不是说明……掠夺者有固定的群体？或者说一直就是那几个人？”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绍光仿佛觉得杨千帆这话有趣极了，轻轻笑了起来，“饥荒时尚且有人同类而食，何况是在这样一个绝境，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衰弱下去，而初来乍到的那些人却充满了生机，偏偏他们还懵懂，稚嫩，且不设防。你觉得，有多少人能忍得住？”

“羊饿疯了，就有可能变成狼。而一旦变成狼，就再也当不回羊了。可笑那些‘捕快’把自己当做定下规矩管束羊群的牧羊犬，谁知道羊群里头，又有多少潜在的狼呢？”

“哪天羊圈里要是出现了几头狼，甚至牧羊的犬自己变成了狼，那可就好玩了……”绍光微微眯着眼，玩笑一般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正当杨千帆琢磨着其中深意时，一道熟悉的、带上了些冷意的声音忽然打断了绍光的话。

——“你说够了吗？”

杨千帆和南枝同时一怔，抬头，就见墨发长衫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后，肩上还靠扶着依旧不省人事的徐阳清。

青年面无表情，脸上的纹身重归平静后，瞧着也和之前别无两样，还是密密麻麻的跟面罩似的，把正常的皮肤完全遮涂了过去。心火的光芒在黑暗中太过微渺，隔了一段距离，杨千帆就已经看不太分明，也不好说纹身图案的位置有没有发生变化。实在是刚刚那线条扭曲得太厉害，叫他一直惦记着。

大哥的目光从几人面上扫了一遍，落到绍光身上时，顿时带上了几分明显的嫌弃和不满。他把肩上扶着的徐阳清轻轻放平在地，又重复说了他一句。

“你说得太多了。”

绍光嘿嘿地干笑两声，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刚才说起掠夺者时的锋芒凛意已然收敛了起来，这时的他，仿佛又恢复了心直口快的健气少侠模样，挠了挠头不再说话。

比起这几人之间的交流，南枝更在意被带过来的自家师兄。她快步绕过了杨千帆，半跪在地上去探徐阳清的脉。

随着她一番动作，杨千帆的视线自然也被带了过去，然后就惊讶地发现——“他的手臂……恢复了？”

虽然在有限的光照条件下，他看不清太多细节，但一些明显的变化还是不会错漏的。比如地上那人的面色已经由诡异的乌青转向正常，比如他缺失的那条胳膊，如今赫然重新出现在了身侧，也不再逸散出荧光。

“嗯，我牵引了他的部分心火，为他重塑断臂。”大哥轻描淡写地解释道，看向了南枝，“他身上余毒已清，剩下的伤势皆可自行愈合。除去用掉的那部分心火，便再无影响。”

南枝自然连声道谢，也没有对他擅自挪用师兄的心火提出质疑：“华山派弟子南枝，铭念大夫救命之恩，此后大夫若有吩咐，南枝万死不辞。”

“不必。”

青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你既已给出青蚨铃，便是等价交换，我们已然两清了。”

“是了，青蚨铃！”

南枝如梦初醒，赶忙从徐阳清腰间解下了另一枚铃铛，双手奉上。待青年接过以后，她仍是想说什么，却碍于青年漠然的态度，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抿起了嘴，压下另一边膝盖，借着此时的动作端端正正跪叩下去，千恩万谢尽在不言间。

大哥只是沉默看着她完成了一系列动作，眼中古井无波。随手把青蚨铃放进自己怀里后，才对南枝提醒道：“你师兄还需静心修养，往西走是守序者的据点，我们便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