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有愧容牧殷裴景初小说

于心有愧容牧殷裴景初小说

“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一天，她说，先生跟她聊城外的世界，有酒醉灯迷的百乐门，有朗朗书声的教堂，有说着听不懂的语言，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还聊了许多听起来云里雾里的诗，每一首都美得感觉文字都模糊了。”

“最后，他们聊了各自的童年。”

“第二天，她便委身于先生。”

“第三天，先生便带着她的憧憬于爱慕，永远地离开了。”

“等她发现自己怀孕后，已经是先生离开的第三个月。望穿秋水，可她不识字，不会写信，更不可能走出家门，托人写信。”

“所以，第四个月，她绝望了，辗转找到人，买了堕胎药，喝了几副，却毫无用处。”

“直到第六个月，瞒不住了。”

“她跟父亲坦白了。”

“孩子，也用某种残忍的手段打掉了。”

“烧成了灰，放在祠堂里，供奉着。”

听到孩子被打掉的时候，容牧殷便隐隐猜到，祠堂里的骨灰瓮里藏着的，应该就是方小姐孩子的骨灰，可为何有九个骨灰瓮如此之多？难道……看来，是得把所有骨灰瓮都偷出来，才能破了那荆棘花契约。

不过这老不死的也是狠毒，居然用自己血脉去养小鬼，真是不怕天收了他。

裴景初想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如此了解。”

董少爷感觉自己的唇已被咬得泛红，眼眶微酸，轻声念道，“因为她待我好。”

半晌。

“你愿意帮她一个忙吗？”裴景初深思熟虑后，缓缓拉起左手的衣袖，露出已然变得狰狞恍若盘踞在手臂上的怪兽般的荆棘花，说道，“你想要她恢复正常吗？”

“这是……”董少爷瞪大眼睛，深深地望了裴景初手臂一眼，又抬头望着裴景初那不似玩笑的神色，嘴巴微张，表情愕然。

容牧殷只看见裴景初在董少爷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董少爷便是一脸决绝赴死的模样，转过头，开门，匆匆离开了。

待到裴景初撩开帘子，一脸从容地望着容牧殷，容牧殷才酸酸地问道，“有什么体己话还不能让我这个外人听的吗？”

“我让他去把祠堂烧了。”裴景初面无表情地说道。

“把祠堂烧……烧了？！”容牧殷反映过来，发现裴景初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真是艺高人胆大！

“嗯。”裴景初一副‘你怎么这么不聪明’的表情望向容牧殷，“想要用正常手段把方小姐的骨灰换回来，几率为零。”

毕竟方家老爷只要勺上些许，点火烧起，不用吸上几口，便能闻出其中的差别。

“所以，要制造混乱。”

“火，是最容易，也适合掩埋踪迹的混乱。”裴景初双眸仍是如此无辜，恍若在说‘我今天吃了两顿饭’一般平常。

容牧殷思考些许，缓缓点头，算是同意，“幸好你去做遗体修复师。”也凭着裴景初这一身手艺，现下这具躯体有些磕磕碰碰掀开了皮翻开了肉的，都能被修复得毫无痕迹，最重要的是，防腐防坏，加上化妆手艺，这才在这方家大院内无踪无迹地混上这么个些许。以裴景初这能力和脾性，若是真要使上点坏脑子，那妥妥的就是个反社会人格。

裴景初抿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以往被许多人夸赞手艺好，只觉得正常，不过是职业所需，可被容牧殷夸奖，嘴角总是忍不住翘起，就像是你的作品开口说话，还开口说，你做得真好，那是另外一种无上的愉悦感。

在这世界里，每日最放松的时刻便是拿起针线为容牧殷修修补补的时候，虽然有这般奇怪的想法不好，但是他总想把容牧殷的手或者脚掰下来，再缝回去，耗些时长，看看修补后的灵活度，还能累计些经验。

可料想，容牧殷也不会让自己如此胆大妄为，可惜白白浪费这难得的机会了。

容牧殷感觉到奇怪的视线，只觉得身体被觊觎了，再一看，仍是裴景初那木木的表情，难道是幻觉？

“对了，董少爷去放火，他还能去把骨灰瓮搬出来？”容牧殷想起董少爷那脆弱的小身板，不由担心。

“当然是你去啊。”裴景初疑惑地说道。

“你现在是在跟我商量吗？”容牧殷侧过头更是疑惑问道，就连‘放火’这件事情，自己也是刚刚知道。

裴景初摇摇头，说道，“不是。”

“是通知。”裴景初表情乖巧，无辜问道，“难道我去吗？”

“我去了回不来怎么办……”裴景初佯装苦恼道。

“我去！我怎么也得去！”容牧殷咬牙切齿，再一次见识到裴景初分明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还是大尾巴狼，现在把狼尾巴露出来摇得起劲呢。

“嗯……应该再过三柱香的时间就能看见火烟了。”裴景初推开窗，遥遥望向祠堂，那日的祠堂里，他便看见，一群穿着红肚兜的小孩，双颊都被刷上了一抹红胭脂，有的无精打采，难受地坐着；有的昏昏沉沉，躺在地上，恍若缺氧的死鱼；还有的惊恐且害怕，蜷缩在牌位后黑暗的角落，瑟瑟发抖，他们唯一的相同点，是那全黑的双眸，黑得仿佛能从双眸直视至另一个宇宙。

他权当看不见。

可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从容牧殷的口中得知，这些‘小鬼’，如果没有了血的祭献，就会变成恶鬼，而且，再也无法进入六道轮回。

想来那樱花树下被埋葬的尸体，也曾是他们的口粮。

既然如此，那祠堂，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因为，他们的灵魂，已然灭亡。

半夜，三更。

巷外响起打更人的敲锣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最先是点点的星火，星火蔓延，最后是舞动着妖娆姿态的火舌，碰到干燥的物体，便立刻染上，碳化，将一切焚烧成统一的模样。

“走水了！走水了！”

一桶又一桶的水泼灭了一小簇火团，惹起一阵水蒸气，烫得人步步后退。

浓重得仿佛要把人淹没的烟雾，空气里夹杂着阵阵金贵的馨香，就连泼水的脚步，也乱起来了，每个人看见的，都是不一样的景致，空中花园，梦中蜃楼。

而裴景初听见的，是那群小孩的嚎啕的哭泣声和撕心裂肺的痛苦，缓缓低头，虔诚祈祷，众生皆苦，愿他们日后安宁，平平安安，不再被他人所利用，不再承受这些无所谓的痛苦。

方家老爷穿着亵衣迈着两条不方便的腿，拼命的赶了过来，望着那控制不住的火势，气得吹眉毛瞪眼，忍不住踢了一脚衣衫凌乱的管家的屁股，怒骂道，“给我查！查出来是谁干的！我要把他碎尸万断！”

屁股生疼，管家只能忍住那痛苦，脸皱得跟窝瓜一般，心脏跳得极快，低头哈腰，扶正了自己头上的瓜皮帽，连声哄道，“老爷，不怕不怕，这吉时就在明日，这是好兆头啊，好兆头啊！您快回去好好休息，别误了明天的大事。剩下的事情，便都交予我来。”

方家老爷闷哼了一声，想起明日的祭祀，又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抬起脚又往管家的后背狠狠一踹，骂道，“皮绷紧点！误了明日的大事，我定要你填命。”

随即又望着那将成废墟的方家祠堂，入邪般嘿嘿一笑，转身离开念道，“这方家祖宗，显灵咯。”

管家躬身待到方家老爷离开，连忙火爆地随意抓住一个急匆匆的小厮往他的屁股上一踹，望着他被踹翻在地，又赶上前往小厮的后背补了一脚，小厮下意识抱头，畏畏缩缩，一脸无措，把他从那晕乎乎的梦里踹醒了。

泄愤后，管家嘴角露出满意地笑，指着那些来去匆匆的人，大声叫骂道，“快！快点抬水！这火要是漫出去了，我定要你们这群下等人好看！”

容牧殷抱着董少爷寻到的方家小姐的骨灰，一个眨眼，便潜入到方小姐的屋子里头，虽说是‘小姐’，但是是个‘傀儡’小姐，不会言语，不会走动，只要保持‘活着’这一状态，那便足够了。

这场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方小姐这里，更是无人看管，毕竟人大多数都是爱看热闹的动物，这一场火如此热闹，既能看见方家老爷无能震怒，又能看见管家唉声叹气，谁不爱去看别人痛苦的表情呢？

容牧殷视察一番，确认屋内只有方小姐一人后，翻窗入内，把骨灰瓮放在桌上。

方小姐坐在轮椅上，似乎感受到某些气息，身体机械性地抽搐了几下，‘啊啊啊’地发出了几声响声，声音不尖锐，恍若在告诉自己的身体，如何哭泣。

容牧殷远眺窗外，眯着双眸，望着那北斗七星的位置，今夜无云，星空明媚，星尘闪烁，半盏茶的功夫，容牧殷根据北斗七星的位置调整里骨灰瓮与自己的站位，大袖一挥，三十六枚铜钱穿着红线从袖中飞出，按照三十六天罡星的位置排布，天罡为阳，地煞为阴，铜钱红线不受重力影响在空中漂浮，映照着夜幕的繁星，上下涌动，一呼一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