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逃离番茄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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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认识林子虔，却没有人记住林照。他被人提起来，总是以大导演林子虔的儿子开头，以林子虔的影视作品结尾。他名字不难记住的，只有两个字，林照。这是林子虔和妻子金希云取的，出自韦骧《讯鞫有闲呈德夫》：静径牵情数，芳林照眼明。二人伉俪情深，总是感叹相逢得佳侣，尤足慰营营，但金希云在他五岁时过世了。二十一岁的林照依稀记得母亲是一个极为温婉又有傲骨的女人，她爱爬雪山，最终葬于雪山。

林子虔说她死于所爱，不亏。他听出了父亲语气中极深的悲怆，却依旧为母亲感到不值得。K2杀人峰凶名远扬，为什么她还是那样义无反顾？林照不懂，更不想去懂。在他看来，人最应该把握当下，触不可及的未来都是虚无。

他只想红，能红到摆脱“大导演儿子”的程度，红到和陆九译并肩的程度。一夜成名，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对目前的他而言，最近最快最有效的途径，是这场选秀。这种类型的选秀已在韩国捧出不少优质偶像，而今引进中国，林照觉得，他的机会来了。时长五个月，从一百名选手中选出七名成团，竞争激烈，是博得眼球的好法子。他扫完官网报名要求，填上了自己的信息。

关了电脑，他骑单车去了舞蹈教室。海选的舞蹈，想要吸睛就得走好男团风格，要的是能引爆全场的舞台，可是他学的是现代舞，对这种风格目前把握不了，他希望能得到老师的些许建议。

尚戎是他的舞蹈老师，主攻现代舞、爵士舞，曾经走出国门表演，后来因为韧带拉伤，退居二线成为一名舞蹈老师，业务能力顶尖，只是性格很急。尚戎和父亲很熟，得知他要孤注一掷放弃原来的轨道去参加选秀，想必会不太高兴。

果如他所料，尚戎听完他的打算，呵斥道：“你有病吗？去参加什么选秀？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林照点头。

“你他妈知道个屁！”尚戎用手一撑，坐在舞蹈室的横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老林以前问你喜欢什么，还记得你的回答吗？”

林照微微皱了眉，又是父亲。

尚戎没指望他能回答，他扭头看向窗外，自顾自说着，声音越来越冷：“你说，你喜欢表演，你要成为陆九译那样的人。你读了北影，学了表演，现在你放着正路不走，去选秀？林照，你的梦想真是一文不值。”

“我十一岁时是说过想学表演，但人是会变的，梦想也会改变。一句玩笑话，说多了，说久了，说到自己都信了，周围的人便会信以为真。”林照抿唇。

尚戎冷笑一声，“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提出来？你按部就班读了北影，选了表演，快毕业了说我想走别的路。如果我离你很远，我会佩服你的决定，毕竟未知是充满挑战的，但这十年来，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觉得你懦弱又自私。早些说出你的看法，何必让老林到处去找老师为你磨练表演所需的技艺？”

林照苦笑：“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正爱表演。”

“那你现在知道了？所以你想去当偶像？”尚戎挑眉。

林照摇头，而后盯着尚戎说，“我现在也不太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想红。”

尚戎扯了嘴角，“红了之后呢？你以为你就顶天立地、无所不能了？总有人在俯视你、碾压你，而你只能仰望。”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林照淡淡地说。

“你试错的成本……”尚戎跳下来，把一边手搭在林照肩头，悠悠吐出一口烟，“可是由你爸承担的，你脑子给我拎清楚了。”

“我……”

“回去吧，去和老林聊聊你那‘大好前程’，他要是不反对，我也没意见。”尚戎说。

“爸，我打算去选秀。”闷声吃完饭后，林照冷不丁抬头一说。

林子虔颇为意外地看了儿子一眼，“为什么？不打算学表演了吗？”

“不，我就想去试一试。因为我还……”林照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我感觉我对表演……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所以我想去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我想红，我想在娱乐圈占有一席之地。”然后摆脱你的影子。做林子虔的孩子太累——他的成功或者失败都会被镌刻上“林子虔”三个字，成功属于实至名归，因为他是林子虔的儿子；失败属于砸人招牌，因为他是林子虔的儿子。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被蜚语侵扰，但他做不到，听得多了，聚沙成塔，最终狠狠把他镇于塔下。

陆九译曾经对他说：“炤炤，只要你名声足够响亮，你便能够挣脱所有束缚住你的一切。你会从你父亲的荣光中走出来，创造属于你的荣耀……当你和我一样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做到了。”陆九译安抚性质的话像是鸡汤，但泼掉鸡汤，背后是赤|裸|裸的真相——你还不够红，你没有选择权。

“尝试新的东西就要放弃原有的道路，你可要想清楚了。偶像的生命是很短暂的，你可能只在节目播出的这一段时间被人知晓，就算你能出道，可是据我所知，在这种选秀模式下，出道组成的团是限定团，限定时间一到，你如果还想被世人记住，你就要经常出现在人们眼中，重返节目成为导师或者参加综艺并不是长久的法子。你要么不断创作，在歌手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要么回归荧幕，去表演或者去创作，用影视作品证明你自己，这样才能被别人记住，才能永远占据着娱乐圈一席之地。”林子虔叹了一口气：“炤炤，这条路的未来具有多样性，太多人夭折了，你确定你能坚持下去？你真的能走下去？”

林照撇了撇嘴，不过就是相劝自己不要节外生枝，好好走表演这条路罢了。他冷声说：“我决定了，就算你拦我，我也要走这条路。”

“选秀这条路不好走，你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你会错过这段发展时机。”林子虔盯着儿子。

“知道了——不就是不同意我去吗？说那么多做什么？”林照站起来，拿起碗筷，大步走向厨房，哐当丢进洗碗池。

林子虔瞧见林照大步走向房间，想说什么，又无奈摇摇头。房间门撞击、反锁，把一切隔离在门外，也让林子虔的话彻底烂在了肚子里。就当自己欠他的吧。

林子虔是知道林照活在自己的压力之下的，提起林照，人们想到的总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对林照施加任何额外的压力。关系到人生的抉择，选择权永远在林照手里，他不会干涉，但他会在事前为其做好一定准备。他的儿子若打算搏击长空浴血厮杀，他便会把敌人的利刃斩断，扫出一片天任其飞翔。

林子虔私下联系了尚戎。电话那头的老朋友漫不经心咬着烟：“你同意了？”

“别说什么同意不同意的，他的人生，难道要我来决定？小孩子想去就去吧。”林子虔轻笑。

“啧，让你给惯的。”尚戎磕掉烟灰，又把烟头叼回嘴里，“行吧，我去联系老K。”

“麻烦你了，老尚。”

“小事小事，但你要知道林照玩心大，未必能坚持下去。”尚戎用指尖夹住烟头，叹了一口气，“你看演戏这条路，他说丢就丢了。”

“人总归是要不断试错的，或许演戏真不适合他。”

“但愿吧。”尚戎丢了烟头，“其实……他不适合娱乐圈，他太过刚硬倔强，会被折断的。”

林子虔微微一笑，低声说：“像我爱人。”

“希云那是傲骨，林照那是傲气。”

“我在一日，便会护他一日。”

“你不可能一直陪伴他。你既然让他出去闯荡，就不要为他铺设后路，温室中的花骨朵受不了狂风骤雨。”

“有我在，他没必要接受外界的狂风骤雨。”

“啧，随你。让林照后天收拾行囊来舞蹈室，‘狂风骤雨’的集训就要开始啦，你可拦不住。”

林照铁了心想去选秀，但又担心老林阻拦，便熬夜收拾行李，打算跑去陆九译家住一段时间。林子虔早上来敲门，喊他吃早饭，又隔着门说了尚戎准备安排训练的事情。林照兴奋得冲过去开门，却因为长时间蹲坐，大脑一时眩晕，缓了好一会才拧开门。门外已无林子虔身影。

他有些恍惚。

尚戎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消气，并让他按时来舞蹈室集训。他暗自猜测，尚戎心情转变和老林应该有密切联系。

临走前，他本想好好谢谢老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平日里呛老林习惯了，整不来忽然煽情那一套，只是别扭地说了一声“谢了”。

他走出家门的那一霎那，却忘不了老林眼角因笑意而加深的细纹。

尚戎推荐的老师K是南韩出道团的Dancer，成名许久。团队目前在准备专辑，预计明年回归。K答应老朋友的请求是有私心的，一是编舞少了灵感，二是许久没回国了，教一位小朋友练习纯属顺带，但这位小朋友给了他不少小惊喜。这小朋友舞蹈功底不错，个人台风初步成型，这在舞台上会很有辨识度，但个人能力是一回事，团队能力又是另一回事。

“男团不是单打独斗，需要的是彼此的配合，如果你的独舞水平和团队的整体性不能很好融合，那么你十年的舞蹈功底反而会给你带来负担。”

“您说得对，我的确缺少团队协作，台风也趋于固定，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脱颖而出？”

K在这年轻人的眼中看到了他熟悉的野心，他笑了笑，“这三个月，你听我的。”

林照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事后证明，他感受到的恐惧并不是虚假的。K老师真的很恐怖，他每天都在地狱模式里训练。为了达标，他从不敢懈怠，以至于每晚躺在床上的时候，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疲惫，四肢已经剥离了躯干。他沾了枕头就能睡着，四个小时后睁眼又是一条好汉。

陆九译回国看望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林子虔时，得知了林照参加选秀的决定。表情管理向来出众的他，眉头紧锁成川：“炤炤真的想清楚了？”

料理后院月季的林子虔不紧不慢摘下手套，“他那犟脾气，我又拦不住，只能随他咯。”

“简直胡闹。”

“要不你去探个班？他在老尚那里。”

陆九译驱车直奔尚戎的舞蹈工作室。前台的姑娘见到他，总觉得这人像是来找茬的，面前的男人扎着小辫，戴着墨镜，黑衬衫袖子半挽，白皙胳膊上盘龙纹身生猛狰狞，自称姓陆，老板朋友。她打了电话给尚戎再三确认，才让陆九译进去。

陆九译走到林照日常练习的1号舞蹈室，敲了三下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哀嚎，轻轻笑了笑，但想到林照轻率的决定，笑意微敛，推门走了进去。

林照仰面躺在地上，并未意识到进门的不是自己的舞蹈老师：“打个商量，这种风格舞蹈能不能放到最后练习？好歹给我点时间琢磨琢磨啊！”

“炤炤。”陆九译大步走向前，躬身看向林照。

林照错愕地眨了眼睛，最终把面前的道上老大和陆九译画上等号：“你去意大利演了黑手党？”

“没，是一位艺术家。”陆九译摘下墨镜，露出俊逸的眉目。

林照站起来，目光在花臂上打转，赞叹了一句：“Cool!纹身贴还是？”

“纹身贴，近期没排通告，就留着了。前台的姑娘见我总觉得是来打劫的。”陆九译叹了一口气，佯装抱怨道：“尚戎这里有什么值钱的吗？值得我来打劫？”

林照指指自己，说了句：“我啊，对了，还有K老师，南韩Triumph的舞担。”

陆九译嘁了一声。

“我最近一直在练习，要不看看？”

陆九译本想好好和林照聊一下关于选秀的事情，但面前人神色飞扬，他一时开不了口，只能顺着话题，点头应了声好。他以为这是应对尚戎考核日的曲目，却在林照开口唱歌的时候，反应过来——尚戎的考核并不包括声乐，这舞蹈是应对选秀的。他稍稍抿了唇，虽然内心不太赞成林照轻率的决定，但他并没有出声打断林照的表演。

陆九译靠在了教室前的镜子上，站姿慵懒，却没有放过林照的每一个动作。他能看出林照投入了一切去演绎这首曲子，或许林照不应该去学表演，而应该去成为一名艺人？他是不是不该劝林照？

伴奏播放完后，林照停了下来，激动而忐忑地问：“怎么样？”

“你很投入，舞台很有感染力，但我毕竟不是专业的，也就说说外行话。”陆九译回答道。

“光投入没有用。”林照摇摇头：“这场选秀卧虎藏龙，大公司的人不会错过这次机会，这两个月内我一定要完善这支舞。”

陆九译目光扫过林照青黑的眼下，“不要太累了，注意休息。”

“你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你能熬过来，我也可以。”林照喝过水，继续投入舞蹈编排中。

陆九译在一旁前盘膝坐下，注视舞者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们认识十二年了。那是在林子虔导演的《刺骨》剧场，他那时刚刚从中戏毕业，因毕业作品幸被伯乐林子虔赏识，从而进到剧组，担任男二。挑大梁的男女主都是那时红极一时的演技派，这对于陆九译而言，是一次莫大的机会与挑战，他没日没夜地解析剧本，揣摩细微的情绪，青黑的眼圈总要用掉不少遮瑕。尽管那日他的戏份在下午，他依旧早早到剧组，揣摩剧本或琢磨前辈演戏。中午休息时段，他到场外散步消食，发现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一直在场外徘徊。剧组取景在城中村，他担心是走失儿童，便走过去问问情况。小孩乖巧回答：“我叫林照，你可以叫炤炤，不是朝阳的朝哦，是火字加上召唤的召。”

“你家住在这附近吗？家里大人不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玩吗？”

“不在，我是和爸爸一起来的。你不要骗走我哦，我爸爸就在那里！”林照抬手一指，那是拿着盒饭走过来的林子虔。陆九译一时局促地捏了捏衣角，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可爱的白面团子竟然是林导的孩子。林子虔朝陆九译笑了笑，蹲下来捏了一把孩子脸蛋：“乖儿子哟，你不要乱跑，跑丢会被卖到山沟沟里去的。”

林照应了声好，就在剧组扎根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顽皮，也最为天真可爱，他和剧组里所有人混了个脸熟，哥哥来姐姐去，人们都说小林林嘴真甜。陆九译暗自欣喜，剧组除了林导外，只有他知道林照小名叫炤炤。

许是陆九译是林照熟悉的第一位剧组演员，他很黏陆九译，连化妆都会呆在旁边聊天。

“哥，你比我白耶。不对，你黑眼圈好重哦，我这里……”林照划拉眼下：“比你还白。”

“像不像熊猫？”陆九译问。

“像，不过爸爸说像熊猫不好，会被当成保护动物抓起来。”林照认真地说：“哥，你要多多睡觉。”

陆九译一时没忍住笑，连声道好，化妆师白了他一眼。

他那时也想过松懈，但他要去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陆九译从小便想要成为一名演员，但他的家庭对此很不满。陆家这两代人几乎出自北外或外交学院，父亲陆良杰为他取名“九译”，便是希望他能成为国家的翻译人才，致力于外交事业。他随派出国呆过一段时间，或许是基因和家庭氛围的缘故，他熟练掌握了英语、德语、法语。

在家人为他设置的人生计划内，于国内读完高中，报考外交学院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陆九译背离了家人的愿望，高三那年，他偷偷参加了艺考，最终以燕都第三，华国第七的成绩被中戏录取。进入《刺骨》，是他梦寐以求的机遇，他必须拼命抓住它。

事实证明，一切努力都是有成效的。这部电影成为他叩响大制作影片的门票。

他在影坛慢慢往上爬。而立之年，他凭陈潇导演的一部电影，拿下海峡两岸影帝，而后转向国外发展。先前的语言功底，成为了他在国际发展的敲门砖，但他接的大都是文艺片、传记片，大多不会在国内院线上映。

在陆九译看来，那些电影是鲜少人发现的宝藏，而他是小心捧起宝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