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理性by一卷千里未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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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8点钟，燕书言已换好行服，同其他睡眼惺忪的同事一起，开始聆听晨会。妆容精致，气场满满的女经理乔鸿今天一反常态地没有严肃训话，没有讲行业分析，而是笑容满面地说：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们行将有一位同事有机会去本地的全国名校D大金融系进修四个月，参加考试，完成论文，不用上班，工资照发，奖金暂停”......

话音刚落，台下已哀嚎一片。仿佛没听到大家的声音一般，乔鸿自顾自满怀期待地问道：

“那么，有哪位同事想主动报名吗？我来看一下，如果人多的话，可能还得看下大家的履历，行领导择优选拔。”

大家都不做声，乔鸿补充道：

“虽然没有奖金，但是实际上省行为每位参加该项目的员工投入的预算要比奖金还高，去了可就是赚了哦。”

此时乔鸿的内心：

骗鬼呢？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么坑爹的“好消息”有人愿意去才怪，不承诺提拔，还降薪，行长你怎么不自己来宣布啊！幸好我身经百战，阅人无数，貌美如花，机智聪慧，还有足够厚的脸皮和强心脏！那么，就让我来看看，有没有哪个小“倒霉蛋”愿意去吧～～～

台下众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书言也不例外，但是当他低头时，恰好看到脚下一只灰黑色的毛毛虫悠悠地爬过，自幼害怕所有节肢类动物的他，吓得站起身来。

伴随着他的动作的，是椅子的“哐当”一声。这个声响立刻吸引了乔鸿的注意力，她不等书言说话，不顾脚下踩着8cm的高跟鞋，三步冲向前，握住他的手，说：“好！那么就恭喜燕书言获得这个机会！”

其他同事立刻如释重负地鼓掌叫好！纷纷说道：“恭喜书言！恭喜书言!”

还有人幸灾乐祸般地说“要好好学习啊！”

书言此时还有点懵懵的，但是当看到乔经理转身离开时，刚刚那只毛毛虫已成为她的“脚下亡魂”，书言瞬间释然，比起迫在眉睫的毛毛虫危机，似乎四个月的降薪与考试已不是什么困境。

会后，乔鸿叫书言去单独谈话，介绍培训的细节。既然人选已定，不再“有求于众”，那么，就不必“礼下于人”了。乔鸿收起晨会时热情的态度，又恢复了往日的强势，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次进修是为响应全省系统内的‘重归校园再铸梦’计划而设，与你一起的还有其他行的同事，可以相互交流。3月1日新学期起，你的进修就正式开始。在这四个月里，你可以根据在既定的课程范围内选课学习，修满30学分，并且参加期末考试，每门课成绩70分以上就可以了。同时，针对每门课程你需要书写各一千字的心得体会，并形成一篇三千字以上的专业论文。各门考试的成绩，以及心得体会和论文都要全省评比，影响各行的绩效，一定认真对待！此外，本次D大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会为你们一对一地安排一位辅导老师，指导你们的学习和报告写作。距离3月1日还有三天，这几天你交接一下工作，28号带着行里的介绍信就去学校报道吧！”

乔鸿很是担心书言有异议，故作底气十足地一口气说完了所有工作要求，一边说还一边打印好了他的《公出申请》，递到书言面前，让他签字。小可怜书言还没从早上发生的一系列事项中缓过神，又听到乔经理灌输的一堆要求，在内心大吼了一声：

“我！也！不！想！去！啊！”

然而，事已至此，只能认命地签下人生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并且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战胜虫子！

最后，乔经理拍拍他的肩膀说：“书言，D大金融系全国排名第一，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学习知识，提升自己！”

书言轻轻点头，努力压抑无奈，哑声道：“好！”

乔鸿现年37岁，至今未婚，担任银行中层正职已有六年，没错，就是在书言对未来仍有迷茫的年纪，这位乔女士已是经理。而就在今天早上，对书言的所作所为算是乔鸿职业生涯里为数不多的“亏心事”。望着书言离开经理办公室的落寞背影，乔鸿长舒一口气，也想着，书言蛮好的一个小伙子，还是研究生毕业，工作能力也不差，确实是太内向了些，不善表现自己，这次算姐姐对不住你，以后有机会一定补偿。

书言回到工位，其他同事纷纷过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书言从未受过同事们如此的关注，一时有点小紧张和不自然。他清清嗓，条理清晰地把刚才乔鸿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大家听后，都沉默地投来同情的目光。

一位和他关系比较近的女同事崔闻闻关切地问道：“书言，你还好吗？”

书言笑笑，白皙的面庞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长睫毛微微颤动两下，说：“没事，就是学习嘛，肯定比上班轻松啦。少几千块钱也不影响还房贷，大学里吃饭还便宜。”

闻闻看着此时的书言，心里佩服他此时还能这样客观冷静，晨光洒在他的脸上，仿佛一道“圣光”，不禁感叹到：“书言，你好美！”

书言轻声苦笑，想着：牺牲我一个，幸福你他她，能不美吗？！

内向的书言能和崔闻闻走的近，一方面因为小姑娘的热情让他难以拒绝，另一方面也因为他很羡慕崔闻闻，总能直接坦诚地表达自己的喜爱和赞美。

对于书言的牺牲，大家都看在眼里，火速“瓜分”了他手里的工作，书言报道前一天，同事们还给他精心地准备了一份大学生礼包，包括保温杯，整理袋，笔记本，午睡枕等等......

他离开时，乔经理和同事们都去送他，看着大家或同情、或庆幸、或“亏欠”的眼神，背着一大包的礼物和杂物，竟有些要奔赴“战场”的“悲壮”意味，书言难得地调侃了一句：

“壮士一去兮，定复还！”

与在市中心的银行不同，大学都聚集在城北的大学城里，28日一大早，不会开车又舍不得花上百块打车的书言就坐着公交，晃晃悠悠地从城南颠到了城北，花了整整两个小时。下公交时，书言已经晕得频频作呕，也愈发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找个机会拒绝！但是当他抬头看到校门上金灿灿的“Dxxx大学”几个大字时，心绪瞬时平复，想起了自己的寒窗岁月，也曾把D大校门图案的书签悄悄夹在书本里，把D大金融系作为目标鞭策自己，但最后以五分之差与之失之交臂，去了H大。大四时因为成绩优异可以保送本校研究生，也就断了再去考研读D大的心思。而此时，这座曾梦寐以求的学府就在自己眼前，少时的图片成为了眼前的实景，自己还将在这里度过四个月的时光，多少算是迟到的“圆梦”。书言想着，大概这就是那些“心灵毒鸡汤”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

书言正要走进校门，就被保安拦了下来，说：

“同学，出示学生证，外校生不得入校。”

此时的书言穿着干净的白夹克，白衬衫和牛仔裤，单肩背着书包，白皙的小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确实一副学生模样。书言拿出介绍信，给保安看，说：

“我找金融学院的吴主任，我是来进修的，这是我的介绍信。”

保安看了介绍信，说：“你想找哪位老师就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这可把书言难住了，两天前在行里狂风骤雨的信息轰炸中，根本没考虑到需要要对接人的联系方式！此时，又有一人走进校园，保安看他远远走来，就打招呼：

“柯老师好啊，还提前来学校啦！”

那人也热情地回应：“是啊，王师傅，院里给安排了个新任务，早点来了解下情况。”

书言还在为怎样联系这位吴主任而发愁，就听到耳边响起温柔磁性的男声：

“同学，你怎么了，是需要帮助吗？”

保安说：“柯老师，你看看，他拿着这个介绍信，说找你们院的吴主任，但是又联系不上他，这也不能让他进啊。”

柯邵朗看了一眼介绍信，“重归校园再铸梦”几个大字映入眼帘，轻笑一下，和保安说：

“王师傅，我知道他这件事，正好，我找吴主任也是为了这个，我带他去找主任吧。”

书言惊喜地连声说：“谢谢，谢谢！”

等书言在校门登好记后，柯邵朗故作亲切地揽了一下书言的肩，说：

“来吧，跟我走就好。”

虽然只是轻轻一触，但书言感受到了他指尖隔着衣服传来的些许温热，歪头看去，手已抽回，但还是看到了这只手的纤细修长。

柯老师和书言并肩走着，大概比书言高半头，身材高挑，看起来比书言稍微壮一点。这是一直都不好意思抬头看对方的书言目之所及处，能获取的关于对方的全部信息。柯老师看他只是低头走，也不说话，露出干净的脖颈，耳朵微微发红，当他是比较认生，于是主动开口，打破沉寂：

“你叫燕书言，是吧？”

书言被对方突然开口吓了一跳，猛一抬头，正对上对方的双眼，对方肤色不算白，眼睛不算大，但是眼眸很深邃，眼角有两条浅浅的岁月的痕迹，此时也正微微眯起，面带笑意，表情和善却不失成熟男性的刚毅。

书言扶了一下眼镜框，定一下神，说：“是的，我叫燕书言。您是柯老师吧。”

柯邵朗道：“我是柯邵朗，金融学院的讲师，这次你们这个项目，我应该也是其中的辅导老师。”

书言了然，想着，如果能让这位老师做自己的辅导老师就好了，至少不像大学里的很多老学究那样刻板，给人的感觉也很亲切舒服。

柯邵朗又问：“你今年多大呀？看起来年纪很小，一点也不像已经工作的，难怪刚才王师傅叫你同学呢。”

对方语气温和亲切，始终不疾不徐，书言也渐渐轻松，答道：“我已经三十岁了，工作快五年了。是从H大研究生毕业的。”

柯邵朗说：“H大啊，在兰城，兰城也是个好地方，和苏城一样，都是海滨城市，怎么会来苏城工作呢？是家在这边吗？”

书言说：“对，老家在苏城的县城，回来照顾父母也方便些。”

不觉中，两人已经到了金融学院的教学楼，恒远楼，这是一座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建筑，欧式的外观设计，而今看来仍十分壮观，被风霜和战火侵蚀些许的台阶和外墙留下岁月的痕迹。很多鸿儒名家曾在D大传道授业，想必也曾在这里留下足迹。书言莫名生出一种神圣感，素来喜欢历史文化的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走近过一座历史遗迹，而且，这座“遗迹”至今仍发挥着功用。

柯邵朗看到书言站在教学楼前，脚步停顿，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一般，说道：

“这座教学楼啊，是1922年建的，今年正好一百年了，算是D大的“珍贵”文物之一！一直都没大改，就是每年修缮维护，保持历史的原貌。”

书言有点小震惊地回头看柯邵朗，说：“老师，您怎么知道我在想这座教学楼的事情？”

柯老师挑挑眉，故作“骄傲”地说：“那当然，我在校多年，阅学子无数，从大家刚看到这栋楼的反应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啦！这栋楼是D大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百年建筑。来，咱们先去找主任去！”说着，柯邵朗轻轻拍拍书言的背，示意他一起进门。

邵朗想到，这么多年，看着这么多人从这栋楼进进出出，这是第一次看到像书言这样流露出敬畏神情的学子，一如当年的自己。柯邵朗唇边泛起淡淡笑意。

恒远楼确如邵朗所说，楼内仍保持着原本的风貌，红木楼梯，红木门窗，以及被不知多少人的足迹磨得光滑的水泥地面。他们步行到四楼的主任办公室，邵朗轻轻敲门，门内中年男人的浑厚嗓音回了一声

“请进！”

柯邵朗与书言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看到柯老师进来，吴主任摘下老花镜，热络地站起身来，说：“邵朗来啦”，又看向书言，疑惑道：“这位同学是？”

书言赶忙上前，将介绍信双手递给吴主任，说：“主任好，我是市行的燕书言，会在D大进修一个学期。”书言庆幸自己完美避开了“重归校园再铸梦”这么社死又中二的名字。

谁料吴主任接过信，就用他的仿佛男中音的声线读道：“重归校园再铸梦”！书言顿觉一身冷汗，头边两道黑线。“嗯，对对对，邵朗来也是这个事。同学你来得好早啊，是第一个来报道的。”

“这样，我和院里李老师已经交代完了，等下你去302办公室找她，她给你办校园一卡通，开通校园网权限，安排宿舍。”然后，吴主任半戴上老花镜，头歪向书言，说：“早到的鸟儿有虫吃，你们这个项目一共30人，前面五个人可是安排在教工宿舍的单间哦，环境比学生宿舍好很多，先到先得！”

书言鞠躬道谢，转身要出门，这时邵朗拉住他的手腕，“等下”，上前对吴主任说：“主任，我不是要做这个项目的导师嘛，既然今天刚好和书言同学遇到了，就让我做他的导师吧。”

书言惊喜地回头看向柯邵朗，小声“柯老师”。

主任笑说：“好啊，你们都是年轻人，也好沟通。就这么定了。”又看向书言说，“咱们学院的青年才俊可不多，也是先到先得！柯老师的科研能力和授课能力都很出色，跟着他能够学到很多东西。”

书言再次鞠躬致谢。邵朗拿出手机：“来，咱们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书言加了柯老师的微信后离开办公室，跟着李老师去办理一系列的手续。吴主任又向柯邵朗嘱托了一些关于这个项目的内容，强调了重要性（即，是本年度大学创收的一项重要工作，还能拥有银行系统的就业和项目资源。）一定要认真对待，最后学员的学习成果也会是对导师的考核项目之一。

柯邵朗离开吴主任的办公室后，在常用联系人里拨通了一个电话，对面接通，一个悦耳女声熟悉中带点慵懒地说：“喂，柯大教授，怎么这么早啊？”

邵朗回道：“是啊，我不能睡懒觉，怎么舍得让乔行长睡得好呢？”

柯邵朗与乔弘是D大的大学同学，也是“最佳损友”，当年都是经济学社团里的精英，经常互相辩论得面红耳赤，然后又一起去自习，去食堂吃饭。“出双入对”了快四年，多少学弟学妹还“真情实感”地嗑过这对CP，却没看到开花结果，俩人手都没牵过，就各奔前程了。

乔鸿喜欢比自己更强势的男人，能HOLD住她外放的霸气，把谦和的邵朗当做无话不谈的男闺蜜。而邵朗，则喜欢温柔可人的人，但非常欣赏乔鸿“女中豪杰”的气势，所以也愿意和她一起学习、进步。当然，能在大学时代这样与不可能的对象“消耗青春”，两人当然都没把爱情放在第一优先级。

大学毕业，乔鸿去英国留学，回国后回到苏城在市行工作，而邵朗则保送本校研究生和博士，最后留在D大任教。这些年两人一直没断了联系，经常沟通近况，一起聚餐。邵朗现在还是讲师，而乔鸿则已是市行经理，两人互称“教授”、“行长”，也是对彼此事业的愿景，说着说着有一天就能成真了。

邵朗感受到了乔鸿的起床气，立刻步入正题：“你说的那个小孩，我见到了，燕书言，我做他的导师，你放心吧。”

乔鸿立刻精神了不少，说：“真的啊！你太棒了，他竟然这么早就去报道了，真是好员工。他家在城南，到D大有30公里呢。”

邵朗略惊：“是吗，我看他还是坐公交来的，那可要蛮久的。你们行这待遇也不太行啊，都不舍得打车，这小孩还挺能吃苦。”

乔鸿正色道：“嗯，这几个月他只有工资，没有奖金。应该还背着房贷，可能资金是有点紧张。但堂堂苏城市行的员工，怎么也能坚持的。不过，他也只比你小8岁吧，别小孩小孩的叫。”

邵朗清嗓道：“只要是我的学生，无论年龄大小，在我这都是小孩！总之，你放心吧，他有什么情况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再睡个回笼觉吧。”

乔鸿闻言放心，挂断电话，想着，书言啊，姐姐暂时只能帮你到这了，祝你大学生活愉快啦。

书言办理完手续，最后来到教工宿舍，去看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在6层最里面，打开奶白色的木门，只见明媚的阳光洒在书桌和一米五的大床上，显得温馨又美好，仿佛时光倒流，真的回到了大学时代。唯一的区别是，这是一间promaxplus的宿舍！不愧是D大，教工宿舍环境一流，独立卫浴、空调、被褥一应俱全，明天把学习材料和生活用品搬来，就可以正式开启校园生活了。书言坐在床上，双手抚摸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白色被褥，荡了两下腿，自言：“或许，一切没有想的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