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喜欢我by纯纯的铁牛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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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飘着烟味、酒味、油烟味。地上散着烟头、酒瓶、餐巾纸。两桌客人坐在角落喝酒吹牛。收银台后电视机上放着篮球赛。

招呼我们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他是老板儿子。那时，他还是个小屁孩，跑着到每张桌子前讨饮料喝，现在竟然可以管店了。

我们挑了张靠门的位置。我低头拿纸巾擦椅子和桌面，抬头一看，萧宇已经在对面坐下了。

害，我给忘了，他不是魏莱。

“吃什么？”他举着手机扫码，问我。

小炒店与时俱进，那时我们还是对着墙上的菜单点菜，现在，斑驳的墙壁上，菜单已经褪色到辩认不清了。

我们点了几盘炒菜，一盘拍黄瓜，又要了一打啤酒。

等菜的功夫，我摸摸口袋，忘带烟了，正起身要去买，萧宇掏出一盒十二钗，扔给我。

我捏出一根：“你还在抽这个？”

读书时不学好，二十一包的十二钗，五六个人凑钱买来。一到中午大家就躲在食堂后面，偷偷抽烟。回家的路上，每人拿颗口香糖粘手，是胖子最先发现的去烟味诀窍。

“嗯，我念旧，抽习惯了”萧宇倾身越过桌面，帮我点上烟，再给自己点上。烟雾遮住了他的脸，在凝滞的空气中迟迟不散开。

“念旧好啊”我说，“当初你去了美国，一下就没了消息，还以为你把兄弟们都忘了呢。”

萧宇奇道：“我给你寄的明信片，你没有收到过吗？”

我傻眼了：“什么明信片？”

萧宇给我大致描述了一下明信片的样子，年年都寄；我听得直摇头，一口咬定是他记错了地址。

“原来是这样。”萧宇释然地笑了。

“太可惜了。”我感叹，“没事，现在你回来了，以后可以常聚。”

我又说：“其实现在聚一下也不容易。狼头、乔乔去了外地。胖子又忙着家里的事…”

想起曾经的大家各奔东西，我的心沉了下去。大家都变了，我也变了，拥有的东西变了，在乎的东西也变了。聚少离多，万事都无法强求。

“好啊，以后有空常聚。”萧宇说，他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失落，把手探过来，似乎是想握紧我的手表达真挚。

“害，我也就随口一说，你肯定忙，不用管我。”我连忙摆手。

萧宇摇头，收回手，吸了口烟道：“不忙，工作时间还算固定；再说，我现在回来，好多人都没联系了，不和你多呆着，就真的是举目无亲了。”

“你爸呢？”我问。萧宇和我一样，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我跟着我妈，而他出国前，一直是和他爸住。

“他年初走了。”萧宇平静地说。

我一惊，不知该怎么回复。他们关系不好，好几次他爸把他打得走不了路，拄着拐来上学，全校人都知道。

放假时，我留他来我家住。半夜他偷偷哭，我听到了，却不知怎么开口安慰，只能第二天打电动时，故意输给他。有时他盯着我妈在厨房的背影出神，我知道他是想妈了。可他妈也不是东西，傍上土老板，抛夫弃子，十几年前就离开了宁城。

萧宇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小老板及时把啤酒和拍黄瓜一起端过来，给了我台阶。

“开吃开吃，先走一个。”

“走一个。”

举杯，碰杯，一饮而尽。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一杯干完，我俩不约而同打了个嗝，相视一笑，气氛又化开了。

加过一轮菜，从前的糗事也聊过了一轮。话题转到现况上。

“现在回国了，你住哪儿？”

“公司给我暂时在酒店定了房间，我也在自己找地方住。”

我不解，怎么不住他爸那的房子，又回过劲来，他一定也是有难言之隐。

“宁城的房子，比七八年前可贵了不少。”

萧宇笑笑，附和道：“是啊，我还准备找个室友合租呢。你考不考虑啊？”

“哈，我现在包吃包住，总要省点钱给我妈。”

“你这样不长久。和老板一起住，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还行吧，我都不和他住一栋楼，我住车库那。”

萧宇的表情严肃起来。我赶紧补充：“不是真的车库，是个单独的套间，有浴室。所以真没什么不方便。”

“不拘束吗？”萧宇又问。

我挠挠下巴，凭心而论，的确有点。可比起在我家只能睡客厅，晚上想搞点东西，都得提着耳朵听我妈睡着没，在魏莱家要自在多了。

“还行吧，”我回道，“都是大老爷们，没啥尴尬的，而且他其实也挺随便的。”

“他叫什么？”

“谁？我老板？”我再次确认。真稀奇，魏莱问他，他又问魏莱。这两人怎么回事？

“是啊。”

“魏莱。”我老实回答，“魏国的魏，草字头下面一个来的莱。”

好在萧宇打住了，没再问更多的事。倘若他再问起魏莱的生辰八字来，我可真答不上来。

我看着萧宇的打扮，头发服帖地梳到脑后，黑色高领毛衣外罩着驼色的翻毛皮衣，就连胡茬都透出一副超脱这个年纪的成熟来，和我形成了鲜明对比。不禁好奇道：“你有女朋友了吧。”

“以前忙着上课，后来又忙工作，哪有时间谈恋爱？”萧宇摇头。

也是，像他的作风。他这人，读书时看似和我们鬼混，对学习却是一等一的上心。脾气虽然有点软弱，主意却很坚定，在大家得过且过熬毕业的时候，他拿着英文录取书，宣布自己要出国念书去了。

“你呢？”

我灌下一口啤酒，实话实说：“我也没有。”

萧宇挑起眉毛，表示怀疑：“你？不可能吧？”

以前好多女生追我，给我偷偷塞情书，胖子、狼头还埋怨我，害他们都找不到女朋友。谁能想到，今时今日，却是这个样子呢。

“骗你干嘛？进了部队，再没有过。”

萧宇举起酒杯：“敬两个单身汉。”

酒过三巡，头开始犯晕，啤酒胀肚，我起身去厕所解手。回来时，萧宇站在店外抽烟，背影修长，手插在裤袋里，透出一副自信从容的样子。我摸摸自己的脸，天气干，有些起皮了。喊出小老板结账，他努嘴：“你朋友买过单了。”

出了门，我要把饭钱转给萧宇，他推辞：“说了我请你的。”

再三让了让，我也就没强求：“下次请你，吃全宁城最好吃的面条。”

“好！”萧宇一口答应。

喝了酒，浑身热热的，也就不觉得天冷了。站在夜空下，我们聊着近况，等代驾来。

萧宇说什么也要让代驾先送我回去，我一把将他推上车，和代驾招呼了一声，就转身走了——我不想一天麻烦他太多次。萧宇趴在车窗上，随着车缓缓驶远，喊道：“你怎么回去？”

“打车！”我也喊道。

沿着熟悉的老路缓缓踱步，不知不觉，快走到母校门外。酒劲渐渐散了，我打了个寒颤，掏出手机，将近九点。街边的榉树在秋风中毫不吝啬地抖下落叶，发出簌簌的响声。我向围栏里打量，教学楼还亮着灯。

一到九点，电铃声响起，原本安静的校园轰得闹起来，窗口攒动着人头，走廊上涌出成群的黑影。几个跑的快的小子，已经冲到了操场，一路打打闹闹往校门奔来。

我掐了手中的烟，看他们大呼小叫地跨上车骑远，不禁笑了，这不就是从前的我吗。后面的学生陆陆续续出来，坐上门口电动车的后座离开。校园越来越沉默，最后，几个老师也挎着包走了。

门口的大爷端着茶杯走出来：“小伙子，这是最后一个班，接谁啊？”

我回过神来，摆手，门卫早就换了人，以前的俞老头不知去了哪里。伤感突然袭来，妈的，怎么就二十六了？

大爷让我站远点，我听话，走远了，立在处寒风中打车。等鼻涕泡都要冻出来了，快车才来。我有些后悔没听萧宇的，跟着他车走。

上山的时候，司机师傅一路确认：“没走错吧？”

待到开近大门，他才肯相信的确是这条路，连连感叹：“在宁城跑这么久，才知道山上还有小区。”

晚班的蒋叔公事公办，拿着小本子登记车牌时，又一辆车从后面驶来，猛按喇叭。他连忙过去搭话，小跑着把门开了。

红色法拉利一脚油门，超过我们，开进门内。司机师傅咂嘴，正要发表点意见，我赶紧催他：“快点快点，跟着这车走！”

紧赶慢赶，眼看车都进了车库，我才来得及从边门悄悄溜进去，内心盼着能赶在魏莱出车库前，回到房间。

谁成想，一开门，和他打了个照面。车库灯还未灭，魏莱背光站在院子里，脚边投下长长的阴影，脸暗得看不真切。

“魏…”我话没说完，他就走了。小洋楼的玻璃门“啪”得关上，惊起一阵虫鸣。

回到房间，一身烟酒味，我踢踏脱掉鞋子衣服，囫囵洗了把，就睡下了。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魏莱、萧宇轮番出现，这一秒是魏莱追着我喊虎哥，下一秒是萧宇站在背光处沉默。

醒过来时，我一身冷汗，腿重得几乎挪不动。好不容易爬起来，我拖着酸软的身子，走到小楼时，魏莱还没下楼。

看看钟，已经九点。魏莱不吃早饭，我也实在没这个手艺每天翻花样做。但想到昨天的事，我还是从冰箱刨出一点东西。蛋和培根，万一他要吃呢。

我给培根翻面的时候，太子爷趿拉着拖鞋下楼了。

他进了厨房，呵欠连天，一屁股坐到早餐桌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手机。

一时间，屋里只有煎锅发出的滋滋声。我憋着劲，等魏莱开口审问我。出乎意料的，直到把早饭端上桌，他都没和我说一句话。

我实在憋不住了，主动坦白：“魏总，我昨晚上和朋友出去聚了聚。”

魏莱没拿正眼看我，还在看手机。

这一下，搞得我也挺没劲，干脆专心吃起早饭来。快吃完了，我注意到魏莱一动没动他盘里的东西，偷瞄一下他的脸——抿嘴皱眉，桌底下还在抖腿，有些烦躁的样子。

得，我懂了，他还没满意呢。

“魏总，都听你的，”我咬咬牙，没办法，谁叫他是老板，“我今天肯定不会找那女的。”

听到这话，魏莱终于有了反应：“为什么不去？不要赔偿了？”

“我怕被骗嘛…”我违心地说。

魏莱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我帮你把鸡蛋壳剥了。”我乘胜追击，细心把煮鸡蛋剥得滑滑溜溜的，一点都没破。他赏我一记白眼，接过鸡蛋，慢条斯理，只挑蛋白吃。

喝完咖啡，他指指盘里的培根：“家里怎么还有这个？我不吃油大的。”

“我买的，”我赶紧承认错误，“以后肯定不做了。”

魏莱吃饭跟个苦行僧似的，不吃这个不吃那个，为了练那么一副身板，苦了自己的胃口，我是真想不通。

“昨晚上，和谁出去的？”

我撒了个谎，“和胖子”，不提萧宇，怕又惹出其它问题。魏莱盯着我，可能是在施展读心术。我脑中努力放空，不能让他看出来。

半响，他幽幽问道：“是和那个萧宇吧？”

“不是”我矢口否认。

“是”

“不是”

一来二去，我俩都觉出幼稚来，住了嘴。天气很好，阳光从早餐厅的玻璃顶棚洒进来，给一切都镀上金箔。这样的天，应该去外面撒野，而不是在家斗嘴。

果然，我刚整理完厨房，魏莱就换了一身行头要出门。

“魏总，去哪？”我问。他穿着一件藏青色大衣，浅灰色的连帽羊绒衫被塞进牛仔裤里，戴上针织帽时，手腕漏出一圈明晃晃的钻石手链。

这一身，不像是去公司，像是去约会。

“出去，别等我吃饭。”魏莱语焉不详，扔下话就走了。

太子爷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家。要说我也真是，天生劳碌命，闲不住。转着转着，我就把剪子拿手上了，趁着阳光好，在侧院给风车茉莉剪枝。

这丛风车茉莉，还是两年前搬来时我种下的，魏莱嫌小气，可我喜欢。花藤沿着砖墙，蔓到边门。春天花开时，满墙烂漫。

这儿忙一下，拿儿弄一点，大半天就过去了。我早饭吃得饱——把魏莱不吃的全包了——中午也就懒得再弄。

下午三点半多，擦车时，手机来了信息，是李亦童。我满怀期待地点开。

李亦童：「对不起，我今天有事，下次再约好吗？」

一阵穿堂风忽得挂过车库，挂在墙上的工具叮叮当当乱响。抹布扔进水桶里，溅起一片水花。

我噼里啪啦打字，停了几秒，又全删了。

没准，没准是真有事呢？

对着聊天记录发愣，思前想后，我还是按住心头的不安，发了一条语气平缓的消息过去：

「好，那请你直接把修车钱转我，我下周一就把发票和收据寄给你。」

石沉大海。

在第十三次拿起手机，看向空荡荡的屏幕后，我长叹一声，滑屏解开锁定，找出微信联系人，却不知该和谁聊——不能告诉魏莱，他只会对我造成二次伤害；和我妈也绝不能说，老人家最听不得花钱的事；和胖子聊吧，怕他多心，以为我要他免单。

一个西装革履的头像映入眼帘。

混元掌门人：「唉…问你个事」

几秒后，那边回：「怎么了？」

我把撞车修车被骗的事，倾豆子般一下全说了，洋洋洒洒发了五条六十秒的语音。

几分钟后，屏幕亮了，萧宇这小子，居然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萧宇和我一致同意，及时止损，不再联系。况且她一个女人家，我若是真为这一千多揪着不放，闹到报警的程度，多少有些抹不开。

“你不会笑话我这是死要面子吧？”我问萧宇。

“人之常情嘛！”萧宇评价道。

我安慰自己：“都说吃一堑长一智。”

“破财消灾，我晚上请你吃饭。”

“别，我今天出不来。”要是再被魏莱逮住，以为我是去找那女的，闹起脾气，我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再说，哪有让你连着两天都请客的道理！等我有空了，请你吃饭。”

现在，我盯着李亦童的朋友圈，她今日份的自拍还没有发。这女人也真够胆大，还敢留着我微信。

“唉…算了…算啦！”我摇摇头，把她拉黑了。

风也好，雨也罢，不管骗局还是误会，就让我们相忘于江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