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趁早治小说

有病趁早治小说

酒店江柏舟已经订好了，但他此刻还在江边走。

原因无他，某个醉鬼不肯睡觉。

醉鬼喝醉了不闹不折腾，就是絮絮叨叨地说话，诗词念完了念散文，散文念完了聊人生，江柏舟全程轻声附和，免得醉鬼太过激动跳起来摔着。

路边有棵桂花树，香飘十里，叶南田突然站住脚，仰头往树上看。

“你看这桂花，粗粗大大，香得痛痛快快！”叶南田说。

“……”

这人说不清醒吧，好歹认得是桂花，说清醒吧，好像又有点不对。

叶南田看他不理，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啊？”

江柏舟说：“夜深了，该睡了。”

叶南田脸上露出几丝不赞同，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江柏舟费了大劲把他扛到床上去，给他扯掉外套，盖上被子，叶南田路上虽说闹了些，但被被子一包住就是一副任人摆布的可怜样，动也不带动的。

江柏舟去洗完澡，回来见叶南田平躺着，枕头也不用，两眼努力睁着，颇有种对抗睡意宁死不从的喜感。

他想起宋涿说的话，皱眉走上前去，将人掰成侧躺，垫上高枕头。

他刚走开，就听见被褥的摩擦音，一回头见叶南田又恢复成了躺平的姿势。

他复又上前，这次调整好姿势后没走开，果然见叶南田皱皱眉又要翻过来。

“……”江柏舟算是看出来了，这人睡觉大抵是会自动平躺的。

宋涿唬他说的呼吸道误吸实在太过恐怖，江柏舟想起来叶南田晚上也吃了不少，若是真的吐了怕是要出事。

他犹豫半响，把被子抱过来，跟叶南田挤在一张床上，抵住他的背，让他不能翻身。

单人床很狭小，江柏舟几乎睡在床的边缘，他们后背相抵，呼吸可闻。天已经有些冷了，江柏舟却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块热炭。

宋涿提议住酒店的由头合情合理，没有任何人可以说什么，但是当时，江柏舟是害怕的。

旁的时候还好，但这种安静无人的空间，他难以控制自己诡秘的心思，他为之羞愧痛苦，却难以根除，甚至忍不住越靠越近。

这样下去不行，他想。

江柏舟转过身，对着叶南田的后脑勺，心道：再等等吧。

等到火焰喷发的那一天，他再离开。

叶南田早上睡醒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他刚醒时只觉得挤，反应了一会才发现身旁有人，一回头，正是江柏舟那张帅脸，哪怕此时这小子头发凌乱搭在额前，脸上略有浮肿，都没人能否定这是张帅脸。

叶南田看了看四周环境，自身状况，记忆回归，他抱着头捂着脸坐在床上思考人生。

他只是醉了，但是没断片，偏生一喝醉就管不住嘴，絮絮叨叨什么都说，还念诗，念什么诗！

现在他最大的期待是江柏舟睡醒了不要提昨晚的事，不然他还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来得快些。

正想着，身旁传来轻微动静，江柏舟悠悠转醒，醒来第一句话跟他打了个招呼：“早啊，叶哥。”

他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

叶南田见他没嘲笑自己，便顺势岔开话题，问：“怎么我们俩在一张床上？”

江柏舟说：“宋涿说的，让你不要平躺。”

他这话说得很奇怪，答不对题，不过叶南田此刻酒后刚醒，倒是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倒是心道宋涿这人居然这么细心，明明以前一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两人岔开洗漱，没人注意到叶南田枕头底下的手机一闪一闪的，最后电量耗尽，归于沉寂的黑色。

叶南田走在路上才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叹了口气，对旁边人说：“你也不知道给我充上电。”

江柏舟看了他一眼，说：“你当我是你的谁，伺候完醉鬼顺便还管你手机。”

叶南田委屈地说：“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昨儿还是给你挡的酒，你个小没良心的忘恩负义。”

江柏舟又看他一眼，说：“我可没求你挡，我倒是想泼他一脸酒糟。”

叶南田无奈说：“刘群那人心眼极小，手段又阴，好歹不在学校里咱们见不到几次，这种人能避就避，何苦起了争执乱了心情”

江柏舟快走几步，冷声说道：“这种人生不能报效社会，死不能一世英名，活该醉死在酒里，喝得半身偏瘫才好。”

叶南田沉思了会儿，说道：“你这话对，又不完全对，刘群这人固然心胸狭隘，看起来一无是处，可你要是问那些叫他大哥的人，他们多少对这人有些感激的。”

江柏舟不解，问：“为何？”

叶南田说：“这人爱装阔绰，也是真阔绰，遇到穷得吃不起的饭的小弟就会主动让人跟着他干，最不在乎的就是钱，甚至会主动给手下小弟涨工资，虽说喜欢拉着女员工陪酒买醉，但是每个陪酒的女员工都会有一大笔奖金，且不强求，某种程度上他确确实实是个好老板。”

江柏舟沉思了一会说：“可能对于员工来说，他是个好老板，但是我不认为跟着他能有什么发展前途。”

叶南田笑道：“巧了，我也这么想。”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对现在大部分人来说，拿到手上的馍馍比远方可能登上的高塔来得更实惠，人要吃饭的啊。”

江柏舟沉默了一会，无言以对。

他生在洋房大院，自小高居象牙塔，金银俗物对他来说跟五毛钱硬币没什么区别，确实也不懂打工人的辛酸。

两人一路走回宿舍，不巧，撞见了叶明山。

叶南田没弄明白自己爹怎么跑过来了，上去相迎说道：“爸你……”

“啪！”叶明山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

叶南田沉默了，江柏舟紧紧攥住袖口，压住自己想冲上去打一架的心。

刚刚叶南田叫他爸了，这是长辈，不能……

叶南田被一巴掌打得有点晕，感觉牙齿都松动了，喉咙里涌出甜腥气，没有太多的情绪，只觉得胸口憋闷发紧。

他努力平复情绪，抬头说：“爸，怎么了。”

叶明山身量几乎与自己儿子一般高，他还打着领带穿着衣服，瞧着像是刚从什么表彰大会出来，若不是目光凶狠地看着自己儿子，当真能称上一句温文尔雅。

叶明山盯着他，喘了几声粗气，叶南田知道自己父亲现在必定内心暴跳如雷，但总是强装表面冷静，不远在愿在公共场合爆粗口。

叶明山掏出手机，点了点，扔到他面前。

叶南田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是某个最近大火的视频软件……正在播一段视频。

“哎老铁们，咱们正在老九烧烤店吃烧烤呢！这人突然就倒地上了，铁子们看到那白布没，都给盖上了哎，哎，来玩喽，没救喽，这人死如灯灭，老铁们要爱惜身体，拍摄不易记得三连。”

是当天烧烤店的场景重现。

这人视频没完，他拿着手机绕着店里走了一圈，无意间拍到了叶南田和江柏舟的脸。

叶南田甚至点开了评论区，感觉有些可笑。

——那俩小帅哥有联系方式吗，要到的话姐姐我给你刷小汽车

——楼上加一，小哥真帅，直接出道吧。

叶南田感觉自己好像沉入海底，四周皆是寂静，他甚至喘不上一口气。

江柏舟看他有点不对劲，悄悄伸出手抵住他的背。

“看完了吗？”叶明山问。

叶南田说：“看完了。”

叶明山说：“你当真是有出息啊？人在你面前出事，你就这么坐着？你良心能安吗？我从小教你的医德医风是喂狗吃了吗？”

他怒斥道：“你难道不知道提前心肺复苏的抢救率吗？哪怕他不是心脏骤停，你不会跑过去看一看吗！你是不缺吃不缺穿的了，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家庭，有没有孩子，有没有老母亲！”

他越说越激动，狠狠地又补了一巴掌，打得叶南田头都歪了过去。

江柏舟见状，想冲上去跟叶明山理论，叶南田伸了伸胳膊把他挡住。

叶南田心道：自己老爹难得失控一次，索性让他发出来算了，免得憋出病来，这世上本来也没那么多好争辩的，何况那次烧烤店的事，他也至今难忘。

可惜他拦住了江柏舟的人，拦不住他的嘴。

“伯父您好，敬您是长辈，有些话我必须得说，您别走，您就搁这听听。”江柏舟冷笑说，“您知道南田当时的状况吗？”

江柏舟没等他回话，继续说：“他全身都在发抖，出冷汗，我按都按不住，我不觉得他当时情况能比地上的好到哪去，您说他医德医风喂狗吃了，且不说他没有执业医师资格证，就说他之前火车上成功救人，难道您忘了？”

叶明山愣了愣，张张口想说话，被江柏舟堵了回去。

“你说得倒是轻巧，是！你带给了他医学启蒙，给了他你所能给的资源，但你关注过他的精神状况吗？一个自己尚且有病的人，该怎么治病救人你想过吗！”

江柏舟语气越来越激动，到最后连敬语都不用了，拉起叶南田就走，叶南田踉跄转身说：“爸，今天早点休息。”

两个男生走得飞快，眨眼间已经看不见身影，只留下叶明山僵在原地，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