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土壤上的我和你泡泡吐ygp46tpx2097小说全文未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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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还是在二百七十四年零六个月十二天前。

“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个的，tpx2097？”

一只已经锈迹斑斑，即使扭上发条，也只能发出闷响和断断续续的音乐的八音盒，被tpx2097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是梦里的声音。”

听上去缺少生气的电子管虚拟人声从tpx2097的咽喉部位发出——准确来说那是它的扬声器，但因为没有维修过，出现故障后，它的声音比最初被制造时，要低了四个度。

“我们不会做梦，你的终端数据处理芯片出了故障。”

荒废的城市，破损的马路和自由生长在高楼废墟上的蕨类植物，沐浴着日出之时的第一缕光线。

两个类人型机器人正一动不动站在那儿，背部的太阳能光板在阳光的映射下反射出些许失焦的光点。

每天这个时间，tpx2097和ygp46都会在这里相会，机器人之间只会进行最简单的数据共享——在它们的主人没有授权更多的情况下。

“我感觉良好。”

tpx2097再次回答。

人类遗弃了这个曾居住数百万个岁月的星球。

一艘艘载人飞船在火箭的助推下飞向了未知的那片天空的尽头，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作为家政服务类智能机器人，tpx2097对料理和照顾花草十分在行，尽管这是在人类制造它时就载入的东西。

没有需要打散的鸡蛋黄，和需要与之混合在一起的小麦粉，它偶尔会用它那双纺纤维皮肤磨损严重，露出了合金制骨骼和硅胶包裹住的线路的双手，去将地上的泥沙和雨水搅拌在一起，最后小心翼翼捏出一颗贝果的形状。

已经有好久没有人对它说过谢谢。

它从来不去想为什么人类在消失了这么久后没有再次出现，以及它的上一任主人也没有再通过远程讯息传递给它，关于晚餐想吃些什么的消息。

人类需要出门工作，机器人则在人类的家中工作，有时也会外出，带着他们饲养的犬科生物。

打开通信网络，最后一条消息，是女主人发来的关于贝果面包的一些用餐需求——这是数百年前的事。

男主人在每天清晨出门前，都和和女主人轻轻贴合一次他们的嘴唇，tpx2097认为，这是人类进行某种除语言之外，其他的信息交流方式。

当交换完那个消息后，微笑会出现在他们的面部。

接着男主人会独自出门，女主人则去给家中还处于幼年期的另一个人类生物进行哺乳。

人类的身体构成很神奇，尽管这些知识在tpx2097还没意识到或者说明白、理解前，就已经深深地植入它多达上万个电子元处理器的大脑中。

他们还会听一些怪异的东西，就比如这个八音盒。

这是tpx2097在废墟堆里捡到的，它的识别器提取到了一些齿轮咯吱作响的声音。

外壳上的油漆已经基本全部脱落，当轻轻把它打开时，里面是一只由陶瓷制作的芭蕾舞小人雕像。

“我无法识别它是什么。”ygp46冰冷的声音从它左手臂上黑色的振膜片中传出。

“这是音乐。”tpx2097回答道。

但ygp46不知道音乐，因为在战场上，它听到最多的声音是人类因为肢体的变形和断裂发出的叫声，以及生命即将迎来终点时的呜鸣。

还有枪械和坦克，从头顶上方的天空经过的飞机，会丢下一颗被厚重绿色金属外壳所包裹的小型炸弹，落在泥土上会产生剧烈的爆炸和死亡。

拜它所赐，ygp46的右臂在那片战场上失踪了。

后来很长的时间里，它因为连续的阴雨天，缺乏电能的补充，只能躺在被爆破的碎石堆上，各个关节偶尔发出运作的声效，希望人类能够找到它。

“我做过一个梦，人类回来了，带回一束异常鲜艳的花，让我把它插到花瓶里，接着他们俩在客厅的地毯上围绕着对方旋转，男主人看上去跳的很生硬，但他们似乎很高兴。”

tpx2097继续扭动手中八音盒的发条。

“我听到了音乐，和这首相似。”

在短暂的延迟后，一首寂静了万千个夜晚和白天的曲子从小盒子里飘了出来。

“我听不懂，我感觉不到和人类那时一样的情绪，但这声音让我想..”

说罢，tpx2097牵起一旁军用型机器人ygp46仅剩下一只的胳膊。

“人类把这叫舞蹈。”

tpx2097从拙劣的模仿到很快就逐渐熟练的身姿摆动，它牵着ygp46同样开始旋转。

“我不会舞蹈。”ygp46生硬地回答。

但tpx2097不知道如何做出合适的解答，它只好学着梦中女主人的口吻，一字一字地说到：

“我-教-你。”

“我们在什么时候遇到彼此？tpx2097？”体型稍微高大些的ygp46，在视觉接收区出现一片炮弹的碎片时，向一旁正在观察一只蜗牛的曾经的爬行轨迹的tpx2097，提出一个问题。

“在我的发声器出现故障后的第四十六个下雨天，另外你的储存器或许需要扩容。”

在人类消失后，时间在这片土地不再具备它原本的意义。

“人类把一段时间称为春天，接着是夏天，再后来是秋天，最后是冬天。”tpx2097介绍道。

“你喜欢哪个季节？”ygp46接着又问道。

“这对我没有意义，但如果需要我作出合理的回答，我会告诉你是春天。”

在雨季，tpx2097不用出门去给人类所饲养的生物提供每日所需，而他们称之为“遛狗”的事情，它觉得自己的发声器损坏和淋太多雨有关，即使它的身体构成是完全防水的。

“人类是一种包容性很强的生物，他们允许并不属于他们族群的其他生物共同居住在房子里，那只犬科生物，人类叫他“嗅嗅”，提供给他食物和干净的被褥。”

ygp46见过狗，在一次排雷任务中，那条狗被炸的粉身碎骨。

“你喜欢狗吗？你觉得人类喜欢狗吗?”ygp46问道。

“没有情感成分存在，我认为人类是想吃掉它。”

那片野草的叶片上，蜗牛的粘液早已经干涸，并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如果人类想要吃掉它，为何不在把它带回家的当天，就做成罐头？”ygp46以前见过最多的人类食物是罐头，那些士兵们每天都会吃，只是机器人不用进食，它也对那些铁皮罐里的东西没有兴趣。

“是因为需要时间？或许在它越来越老，直到移动都变得困难的时候，就是人类最好的用餐时机。”tpx2097歪着金属脑袋，顺便捡起一旁地上的蜗牛壳。

两个机器人站在远离城市的旷野，瞧着那颗巨大的、红色的、每日提供给它们能源的球体，消失在地平面下。

从不知何方刮来的风，扫过tpx2097银色的金属外壳表面，有些像嗅嗅的毛发，这种感觉让它的记忆功能区自动跳出了和嗅嗅相处过的一些时光。

人类大部分时间并不会和机器人进行交流，尽管对于人类提出的问题，tpx2097都能尽可能完善地做出回答。

只是那只狗，它只会发出嗷呜的声音，tpx2097无法理解那只生物所要表达的意思，但是人类好像具有和嗅嗅沟通的能力。

“人类拥抱那只脏兮兮的生物，但我可以检测到在它的表皮上有复数寄生生物存在，和已经干涸的粪便，这是一种相对危险的行为不是吗？”

对tpx2097的问题，ygp46没有做出回应。

随后它们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已经废弃的铁轨旁，交流着几百年来的所见所闻。

远处空气中湿润的味道，被这阵晚风也一并送来。

“要下雨了。”tpx2097左顾右盼，嘎吱嘎吱的颈部机关有些不灵活地旋转。

它找到不远处一块面积足够大的铁皮，从ygp46的左侧走到了右边。

接着，它撑起右肢，将那块铁皮举过两人的头顶，没有光泽的内嵌摄像头聚焦到ygp46的左肢。

ygp46很快理解了它的意思，用左肢同样抓住铁皮的另一边，高高的举起来。

“不要被淋湿，会变成生锈的废铁，变成沙滩上被海浪冲走的寄居蟹，会变成湿漉漉的狗。”

tpx2097不喜欢下雨天，不管是室内或是室外。

人类会聚集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嗅嗅也趴在沙发旁，时不时它的小脑袋会被人类抚摸，发出兴奋的叫声。

tpx2097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观察这一切，人类需要它，但并不接受它。

“哗啦啦、哗啦啦。”

预料中的大雨悄无声息地到来。

“或许人类并不是想吃掉它。”tpx2097说道。

“为了其他的什么原因？”ygp46问道。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人类把这种关系叫做——

——陪伴。”

当ygp46的主机恢复连接，视觉传感器所接收到的信息主要为以下一点：

——战争已经结束了。

不知待机了多久，不过从手上持有的枪托上都已经布满泥土，和自己残破的躯体上也被苔藓和一些爬墙虎以及薜荔所占据，可以分析出——这一定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时光。

失去了移动的靶子，武器也不再有存在的意义，ygp46丢掉了枪，摇晃着从碎石堆中的土坑里站起身来。

原本这里有很多人类，现在消失了一大部分，另一部分变成骨头，散碎地遍布在广袤无垠的原野上。

ygp46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类向它下达任何命令。

现在它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者继续回那个坑里躺着，至少比起死在这里的孤魂来说，它还有一个可以选择的墓地。

直到自己的数据共享被一个陌生的信号来源尝试进行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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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相伴彼此，过了多少个季节？” ygp46向一旁的tpx2097问道。

它孤零零的左臂上，黑色的振膜片同时也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在那之后，又经过了三百七十五个雨天。”两人在路过已经不在对外开放，甚至都不会再有客人光顾的礼品店的玻璃橱窗门口，镜面反射出它们的身影。

tpx2097银白色的外壳在氧化后多多少少失去了原本的光泽，身体衔接处的关节里，也被五颜六色的花朵所占据；而ygp46黝黑的金属躯干，除了有些脏了之外，完好的程度要优于它。

“过去，有一只鹌鹑在我的身体筑巢，它的巢穴看起来像一顶奇怪的帽子——倒扣着的帽子。”tpx2097说道。

“或许它们也会喜欢人类的帽子。”ygp46回答。

只是tpx2097破损的胸腔内部，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巢穴，没有鸟儿藏身其中。

“有一天，大鹌鹑飞走了——接着又有一天，其他的鹌鹑也飞走了。”tpx2097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低落。

鸟儿离开了它们的家，再也没有回来，就像人类，尽管没有翅膀，他们依旧想尽办法，要把双脚和这片踏足万里的土地划清界限。

“人类很喜欢他们的家，每天太阳完全落山之前，人类都会回家。”

tpx2097将双手贴在胸部那个窟窿上。

“过去，我每天都会打扫人类的家，后来人类没有再回家；现在我也记得小心呵护这个鸟儿的巢穴-它们的家；你说它们会回来吗？”

对于tpx2097提出的问题，ygp46一开始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它还在战场上时，年轻的士兵们在夜晚的篝火上，会饮酒、交流。人类士兵喜欢互相讨论当时并不在那里的其他雌性人类，他们提到亲吻，提到拥抱，提到交欢，也提到过“家”。

“会的。”ygp46回答。

“为什么？”

“士兵们好像都很想念他们的家，尽管只是一座座水泥钢筋和木材建造出的建筑物；或许人类喜欢建筑。”ygp46说道。

“鸟儿也喜欢它们的帽子吗？”tpx2097问道。

“我想是的，至少它们曾经喜欢，至于现在，我不知道。”ygp46又接着补充到：

“可能他们没法儿回家了。”

“发生什么事情？”tpx2097问道。

“人类失去了他们的生命，变成尸体，变成白骨，最后变成泥土，泥土没有双脚，不能走路。”

的确，如果是鸟儿失去了翅膀，它们可能也飞不回来。

“真遗憾。”tpx2097说道。

“人类是充满创造力的生物，他们建造了高楼和马路，飞机和轮船，还有我们，如果他们失去了双腿，他们会给自己再做一双出来。”ygp46抬起左臂，手指并拢，手臂横过胸前，手掌以竖直但倾斜四十五度角的姿势。

“他们也可以再建造另一栋建筑家。”ygp46说道。

tpx2097也学着它的姿势，同样抬起了右臂，两人倾斜的手掌的指尖触碰在一起。

“这看起来像一个倒写的字母V。”tpx2097说道。

“不——不是..”ygp46回答。

“那是什么？”

“是屋顶,是庇护,——

——是家。“

一只蝴蝶迎接了它的死亡。

它摇摇欲坠的身体从半空中掉落，直到触碰到地面，也没有发出声响。

“罕见的，我们遇上了一只蝴蝶。”tpx2097的音调有所提高。

“可它现在又成为了另一具尸骸。”ygp46的附和有些破坏了气氛。

死亡带走了生命，也走出了时间。

但在机器人的思维模式里，这样的话明显不符合逻辑。所有的生命都会死亡，不管是细胞的衰老还是在一切生命特征都化为乌有之后。

可是所有活着的生物，都只是在时间这条两端无限延伸的麻绳上，爬行着的蚂蚁，前行或是后退，还是停下步伐。

谁也没办法跳脱时间，在那片时间之外的地方，你无法触摸到任何，包括自己的身体。

“我们也会死去吗？”ygp46发出疑问。

“那不叫死亡，只是和坏掉的烤面包机一样。”

在tpx2097的记忆中，摔碎的马克杯和不再工作的电灯，人类都会丢弃进到垃圾箱里。

但嗅嗅没有被丢进垃圾箱，相反的，它被细心地装进一个精致的黑色礼盒，里面还填满了柔软的干草，以及嗅嗅最喜欢的绒布玩偶。

嗅嗅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在一个夜晚，人类都处在睡眠中。

尽管嗅嗅看起来和平时睡着的样子一样，但第二天，在对人类苏醒时，呼唤嗅嗅的名字，和之后他们表情和语调上的夸张反应进行观察，tpx2097得知了原因，也第一次见证了死亡。

后来的日子里，嗅嗅的痕迹从家里逐渐消失，那些零碎一地，附着在沙发和地毯上的毛发被tpx2097一一清理干净。

慢慢的，人类不再提起嗅嗅的名字。

“它太老了。”人类这样说。

“嗅嗅被装进黑色的礼品盒，被送去一个地方。”tpx2097说道。

“哪里？”ygp46问道。

“嗅嗅去了天堂，人类是这样说的。”tpx2097蹲下身子，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在泥地上画出先前那只死去蝴蝶的轮廓。

“天堂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去过，以前没有，现在也是。”

哲学上说，死亡是生命结束，而且所有的本来维持其存在(存活)的属性的丧失，不可逆转的永久性的终止。

“我再也没有见过嗅嗅，但我记得它，它白色的毛发，蓝色玻璃珠一般的眼球，，它会在人类的身边转圈，也会在我脚下转圈。”

tpx2097站起身又说道：

“人类经常会为无故消失的小物件所烦恼，比如钥匙、纽扣、或者是一枚钻戒。”

“等到人类忘记曾丢失过它们，它们就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某个地方，再次被发现。”

“也许当我们不再能记住嗅嗅，它就会从那个叫做天堂的地方被送回来，重新让所有人想起它。”

ygp46没有见过那只叫做嗅嗅的狗，但它记得曾经在战场上的所有士兵的姓名。

“我们也会去天堂吗？”ygp46问道。

“我不知道，但如果要去的话，得准备一个更大些的盒子。”

“等到我们忘记了人类，或许他们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回到我们身边。”ygp46说道。

“也许人类会先忘记我们。”tpx2097说出了一句略微打趣的话语。

“我的储存容量有限，我会忘记你，但如果人类先把你遗忘，请你考虑一下，先不要回去他们那儿，怎么样？”ygp46的语气听上去格外认真。

“为什么？”tpx2097问道。

“我不想孤身一人。”黑色振膜片里传出的声音略显低落。

“哈哈。”tpx2097发出笑声，尽管程序中并没有设定关于当前语境需要作出关于开心的回馈指令。

“我们先忘掉这只蝴蝶，等它再次出现，飞过我们头顶的天空，它会看到我们，记住我们，并且忘记我们。”tpx2097说道。

“一切都会走向终焉，讨论这些并没有意义。”

tpx2097牵起ygp46的手。

“去看夕阳吧，它总是会回来。”

ygp46和tpx2097走进了一间博物馆，这里的东西曾经是艺术品，但现在所见，它们和人类屯放在阁楼里，那些积灰的不常用之物完全一致。

“人类把石头雕刻成他们自己的模样，但缺失躯干，且裸露。小便池被他们摆放在展示台，但却在作品介绍的栏目内，称其为喷泉。”tpx2097说道。

ygp46模仿那块看起来和人类坐在马桶上进行排泄时姿态相似的石头，用手掌撑起自己的下颌部位。

咔嚓声后，ygp46的模样被记录进tpx2097的大脑中。

“为什么拍摄，对我？”ygp46表示疑问。

tpx2097视觉区的两只摄像头在聚焦结束后，扩张为原本的尺寸。

“人类曾经会让我为他们拍摄，在他们的幼崽诞生的日子，以及幼崽学会使用双脚站立并行走的日子。”tpx2097说道。

“嗅嗅进入人类家里的第一天，人类把它搂抱在胸前，用嘴唇亲吻它，这张也是。”

人类热衷于记录，但他们的大脑和我们相似，人类比我们聪明，他们不会记不得这些。”

两个机器人穿行在博物馆内的穹顶下，而上方的天花板，脱落残缺的壁画上，是许多不同人类的画像，体态和表情各有差别。

“人类的寿命和嗅嗅一样都有限，只是长与短,我想我知道了，人类需要去使用石头和花岗岩，胶片和云端互联网，来留下他们在那一刻的状态。”tpx2097说道。

“比起人类自己用记忆去保存的一些事物，它们要更保险。”

但下一刻，tpx2097又陷入了思考的泥沼。

“石头不能代替人类活着，石头不具备语言功能。”

那些被雕刻的石头和画布上的涂鸦，或许是那些还未死去前的人类，想要保留下来的信息，某一刻，某个瞬间的思想和情绪、情感。

“也许这是留给我们的。”ygp46突然说道。

“那些奔赴战场的士兵，在头一天的夜晚，会让我记录他们的声音，嘱咐我，要把这些数据带给他们的家人和朋友。”

“请继续。”tpx2097说道。

“多数是表达问候和关怀，接近尾声时会变成情绪崩溃的哭嚎和哽咽，再加上一些脏话。”ygp46说道。

“他们如果死去，这些信息由我代替他们传达，但现在我无法完成，因为地球上貌似已经没有人类。”

“信息的迭代和传递是一种自然规律，或许。”

“总需要一个火炬手。”

“我赞同你的观点。”tpx2097表示。

“我们的零件会磨损，电路会老化，我初步估算下，我的机体寿命不会超过四十年。”tpx2097对这个结果并没有任何意外。

“我们和石头都记得人类曾经存在于这里，只是我们不被其他所记得。”ygp46说道。

“地壳运动和风化作用会在未来慢慢抹除掉这一切，这对我们都是公平的。”

“这像一份新鲜出炉的苹果派，它被端上餐桌，人类将它分而食之，被摄入，被消化，被排泄——苹果和面粉以及黄油，它消失了；但它的口感味道和气味、外表，人类能记得。”tpx2097说道。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可以去找到我们的火炬手。”

“他们在哪里？”ygp46问道。

“蝴蝶和蜗牛，我们去和它们讲述自己的故事。”tpx2097说道。

“或者是郊外的山石，水流，我们把自己的形状也揉捏到其中。

——在这个世界不复存在之前，我们还有很多值得去做的事，不是吗？”

“软腐病是兰花科植物的一种病变症状，通常在叶片上开始出现，如果没有进行及时的处理，它会很快整株死亡。”

tpx2097看着那株植物，但并未做出任何动作。

“我只是裁剪掉它的病变部位，但没有后续的药剂治疗，也没有合适的移植方案——这片土壤已经积水太深，连续的雨天，少许的放晴，我救不活它们。”

经过六个小时的跋涉，tpx2097和ygp46返回了它们初遇的地方。

一座被炮火洗礼过的城市，原本两百万左右的人口全都消失了，就像四季交替，它是某个冬季结束时，被春日的艳阳消融的冰雪。

不知为何，人类连尸体也没有留下，他们就这么消失了。

这里曾经是伯顿，沿海的一座繁华城市。

“我杀死了一百九十六名人类，他们中有男人、妇女和儿童。”ygp46冷淡地说道。

“战争本身是具有一定意义的，但无辜的牺牲和死亡不是。”tpx2097指向不远处，一片被爆炸夷为平地的房屋，它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为ygp46展示它曾待过三年四个月零十八天的那个地下室的入口处。

“人类幼崽让我数到一亿，再从地下室离开，然后找到他。”

tpx2097拨弄起自己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接着捂住自己的面部。

“在我数到六百八十二万一千七百四十三秒的时候，我听见外边有轰炸和房屋倒塌的声音，在我的头顶上方，是人类匆忙的脚步声，他们好像在说些什么，最后一阵更为剧烈的爆炸和地面的颤动后，声音就消失了。”

tpx2097挪开了手掌，从自己的面部，看着眼前的ygp46。

“你在外面，你看到了什么？你了解些什么？”

在沉默了两秒后，振膜片咕噜作响。

“人类的军队从伯顿城的上空投下弹药，士兵们戴着防毒面具，持着武器对这里的人类进行射杀。”

ygp46原本持有枪械的的右臂和枪支本身早就遗失，但它依旧记得，在对人类进行扫射时，它每次开枪都会记得剩下弹药的数量，便于填充。

“他们有罪，所以被裁决？”tpx2097问道。

“这不在我的认知权限内，但在我杀死他们前，大多数的人类没有逃跑，甚至没有名为恐惧或者悲伤的情绪，和我击中过的靶子一样，他们不像活人，倒是更像会行走的尸体。”ygp46回答道。

“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我们正在对他们所做的事情。”

想象中的战争炼狱，却是无比的平静。

“人类具备完善的法律体系，这样的行为已经违反了最基本的人道主义。”tpx2097平淡地说道。

“如果人类需要拆卸你的身体，终结你所有还在运行的程序，你会试着拒绝吗？”

ygp46举起左手，做出比枪的手势，正对着tpx2097的眉心。

“我的程序设定里，需要我在不违反人类命令和不伤害人类的基础上，保护好自己。”tpx2097说道。

“人类只需要移除掉这道设置，我便可以上交所有的支配权。”

tpx2097转头看向那片长满兰花的地方，一株已经病变，很快附近健康的植株也会接连感染，从根部的土壤里，直到全部坏死。

“我们至少移除掉病变的那一棵。”ygp46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