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与林聿付听与by别雀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听与林聿付听与by别雀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那年冬天格外冷，林聿记得很清楚，不过第二年春天来的很早，林聿也记得很清楚。

林聿不是本地人，因为长辈在这里生活才会回来，他在小镇一个中学当老师，语文老师，陪着老人度晚年——很寻常的一个小镇子，街坊邻居都认识，有些隔壁就是亲房家，一点什么风吹草动不出两个钟头立刻就能穿的整个镇子都知道。

那天礼拜天，不在工作日林聿完全不像个人民教师，他躺在乱糟糟的床上，被那只年龄可能比自己还要大的闹钟闹醒，闹钟顶上的小锤子疯了一样敲自己的不知道多久前就掉了漆的两只耳朵——林聿不明白，明明时时闹着不动弹的表怎么偏偏在礼拜天就格外准时？

不想理会但是闹钟越来越过分，他只好忍着寒气从被窝里伸出手去够那只快要掉下老写字台的老古董。

也许有点漏风的窗户缝传来葱炒鸡蛋的味道，烟火气熏得林聿肚子咕噜噜叫了，但是还是冷——炉子可能灭了吧？

人民教师嘟囔了一句粗话：“真他妈的冷啊！”

翻了个身想再睡却睡不着了——炒鸡蛋太香了。

以前不是没吃过白食，附近邻居家的饭林聿刚搬到南新街的时候都吃过，除了斜对面那家刚开没几天的花店，听说老板娘是本地人，嫁到外面最近才拖家带口刚搬回来，家里有个叫秦桑的小姑娘，插班到自己班上了，因为这个见过几面，不过总还是不太熟。

不知道是谁家在做饭，林聿却不太想动，不过醒来发觉越来越冷，最后还是电话铃声打破了平衡，老式电话叮铃铃响起来，林聿裹着被子摸过去接起电话，外婆的声音从那边传出来：“阿聿今天时间有么，来姥姥屋头打火锅来？今早街头张屠户留了两斤羊骨头，外婆坐了锅汤，昨晚下了大雪正好打火锅的！”

林聿搓了搓手：“好，那我晚些过去，姥姥你先别动手，等我去了给你帮忙。”

电话挂掉，林聿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果然下了场大雪，青砖红瓦全都盖在雪白里，石板路上的雪化了一半，结了青冰看上去就能滑倒人。

外面白茫茫，在窗户边站着连呼吸都是一肚子冷气，吐出来的气也是凉的，他退回去看了看墙角的炉子，果然灭了。

不过今天不必跟这口炉子过不去，林聿有地方开伙了，他洗了把脸套上大衣卷了厚围巾出门，下楼发现是楼下理发店在做饭，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正在屋里拿着鸡毛掸子四处打扫，烫发盘头的老板娘在隔间厨房炒菜，盛出来一盘炒干豆角，看见林聿出来隔着窗户栏杆利落笑着问好，林聿点头：“张嫂子早！做什么呢这么香？”

“嗐，家常菜，小林吃饭没，来一起吃点儿？”

“不啦。”林聿笑着道谢：“今天去桂花胡同，嫂子你们吃吧，我走啦！”林聿说着从雨棚底下推出来自行车，张嫂子又叫他雪天骑车注意安全，林聿说知道了。

路过那家花店，门口是些干花，不过今天里面静悄悄的，林聿骑车经过往里看了一眼，对门摆着个画架子，颜料笔刷乱七八糟摆在小板子上，画布上几点缤纷散在一大片白茫茫里，依稀几片红瓦——是今儿个的雪。

不过没画完，另一半画布上只有依稀的轮廓。

林聿匆匆瞥了一眼便迅速经过了，寒风往衣服里钻，林聿顶着寒风先去早市买了半只烧鸭，又沽了两斤甜米酒，才拐回去往桂花胡同走。

桂花胡同是老居民区，他外婆住在最里面的院子，这条巷子没什么人了，小镇里好些人都去‘春风’能吹到的地方建设新社会去了，胡同里三五个院子都挂着锁，只有两三家还住着人，不过大多数也都是老人，门都关着，总归是冷清萧条的。

拐过路口，胡同里的雪一点都没被踩过，车轱辘压在上面嘎吱嘎吱响，有点好听。

胡同拐角的大树底下站着个人，穿着黑色长大衣，头上扣着顶沾着风雪的帽子垂着头看不清脸，大衣袖子底下露出半截手套，手里提着几个纸包，浑身上下只有脖子上的围巾带着点亮眼的颜色，安静像一尊雕塑站在那里。

林聿心情不错，想着马上就能见着外婆还有热腾腾的锅子，用力蹬着车子，又一个路口，一个没挂锁的大门外面站着个人。

路当中直挺挺站着，动作僵硬像是站了很久了。林聿打了几下铃，当啷当啷惹得对方扭头。

屋檐下的冰碴子哐当掉下来，一双波涟涟眼睛湖水一样忽然从一堆黑色灰色里透出来跟他对视，林聿愣了一下，车子已经到了近前非但没拐掉，反而直直朝着人家撞过去，那人退开一点才没被林聿撞上，林聿慌忙单脚撑地点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那人摇了摇头，下巴藏在红褐色的围巾里，更显得一张脸上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进院子的时候已经肉香四溢了，林聿扬声道：“外婆，我来了！”

老人家拄着拐杖走出来，呵呵笑起来笑了一脸褶子：“来得这么快，馋了？”

“怎么会？明明就是是想你了。”林聿停好车拎着手里的东西往进去走，只听外婆说：“啧啧啧，听听，想我了我不叫你你不动弹？”嘴里说着嗔怪的话，看他冻得跺脚又连忙关心他，“冻坏了吧？快进去暖和暖和！”

林聿嘴上答应着，又想起自己刚才险些撞翻的人，心里不由得浮起歉疚，于是鬼使神差问：“隔壁那家有人吗？”

“哪家？槐树底下那家？”

林聿想了想点头：“对，那家有人住？”印象里似乎有时开门，不过今天门紧闭着。

“有啊，怎么了？”

“有人？”林聿觉得奇怪：“门口站了个人都快冻成冰棍儿了，我还以为没人呢！”

外婆脸上有讶异一闪而过，林聿走着走着就看见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老人转身往外去了，他觉得奇怪，跟上去问怎么了，老人拄着拐杖慢腾腾站在门口往外眺望，看见积满雪的槐树底下果然站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看着怪可怜的。

“是听与吗？”外婆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林聿跟上去，见那人还在那原样子站着，要是没有旁边车辙子，就像是那片地方一直都只有那一个人一样。

刚才林聿差点撞到人，那人没跟他计较，他道了歉就匆忙拐进来了，这会儿那人扭头看着这边，林聿跟在外婆背后，那人看了一会儿，问：“嫱姨？”

林聿外婆姓王，单名一个嫱。

——居然真的认识。

三个人绕着炉子边坐下的时候林聿还没搞清楚，被喊作‘听与’的人摘掉手套搓了搓手才摘围巾，然后在外婆的招呼下从炉子旁边烤着手，明明林聿也刚刚进门，可外婆已经热络关心起来这人了，反而林聿受了冷落，不过林聿没表现出什么，只是探究地打量着这人。

“听与这些年都在哪里？”

付听与顿了顿，温文尔雅：“这些年到处走，早几年一边上学一边帮人写写画画，念完书这几年又回了学校，但是呆不住，到底不是那块料，索性还是四处走着逛一逛，看看不一样的地方——也是应了早些年我们家老爷子的话，游手好闲呢！”

他说话慢条斯理，说着自嘲的话也并不叫人觉得他确实就是在游手好闲，反而从容不迫，林聿对他越来越感兴趣，心里想着事情，忽然听见付听与问：“这是？”

外婆哦了一声，一拍额头笑着嗔怪自己：“一见你就忘了介绍，这是淑怡的孩子，叫林聿”说完又看了林聿：“这是隔壁我老姐妹家的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叫听与，他叫你妈妈姐姐，按照辈分，你得叫舅舅。”

林聿打量着付听与——看着不过三十一二，比自己大不过六七岁，就要自己叫舅舅？

那人也笑吟吟看过来，林聿莫名从他眼神里看出些别的意味，看热闹一样——原来也不是看上去那么温文尔雅，心里憋着坏呢。

“叫人啊你这孩子！”外婆推了看上去发呆的林聿一把，林聿回神，付听与依旧看着他，他手里的搪瓷茶缸子冒着热气，那双手骨节分明，右手手掌边缘站着点颜料，绿的，指甲修剪地整整齐齐——林聿忽然发现他衣角也有一点颜料，蓝的绿的，落在黑大衣上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像枯寂季节里骤然开出的几点春色。

“付听与舅舅。”林聿勾唇，一字一句颇有些趣味，叫出来不像喊人，反而像是调侃。

付听与笑了，外婆站起身来添火，林聿跟上去说他来，付听与也起身，外婆要他们都坐着，将他们推回去：“好好烤烤火，外头冷得很，骨头都冻冰了，暖热了再动弹，听与也不要动，待会儿在嫱姨这儿涮锅子，吃完再走！”

付听与张嘴，欲言又止，外婆却已经张罗着去看砂锅里炖的羊蝎子了。

林聿坐回去，付听与看着他他看着付听与，两个人四目相对，气氛略有些微妙。

“林聿？”付听与先开了口，林聿听他喊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头一次不顺口，有点僵和不确定，林聿点头，付听与又笑了：“我可能见过你。”

林聿没反应过来，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付听与笑意更深：“你这么大的时候。”他比了不足三尺长的样子，林聿看着没他胳膊长那一段顿时黑了脸——这人干嘛比个球出来？

其实付听与只是想起裹着襁褓的小孩子，将那一团都比了出来。

付听与不知道看没看出来林聿不高兴，继续往下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那时候淑怡姐在嫱姨坐完月子回来小住，我……家里人告诉我嫱姨家里有个小外甥了，喊我来看，我没见过小孩子，但是我姐总说我小时候烦人的很，所以还没见过那个‘小外甥’我就不太喜欢他。”

林聿越听脸越黑——他喜不喜欢小孩子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还有，什么叫还没见过就不太喜欢？

付听与喝了口水，不紧不慢说：“但是一想起那小东西要喊我舅舅，我又挺开心的。”

说到这儿林聿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脸更黑，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绕了这么一大圈之后就为这一句话损自己来的？